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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库 正文
皇太孙立复上疏 西晋 · 阎缵
 出处:全晋文
臣前上书讼太子之枉,不见省览。
壶关三老陈卫太子之冤,而汉武筑思子之台。
高庙田千秋上书,不敢正言,托以鬼神之教,而孝武大感,月中三迁,位至丞相,乘车入殿,号曰车氏
恨臣精诚微薄,不能有感,竟使太子流离,没命许昌
向令陛下即纳臣言,不致此祸。
天赞圣意,三公献谋,庶人赐死,罪人斯得,太子以明,臣恨其晚,无所复及。
诏书慈悼,迎丧反葬,复其礼秩,诚副众望,不意吕霍之变复生于今日!
伏见诏书建立太孙,斯诚陛下上顺先典以安社稷,中慰慈悼冤魂之痛,下令万国心有所系。
追惟庶人,所为无状,几倾宗庙,赖相国太宰至忠愤发,潜谋俱断,奉赞圣意,以成神武。
虽周诛二叔,汉扫诸吕,未足以喻。
臣愿陛下因此大更厘改,以为永制。
礼置太子,居以士礼,与国人齿,为置官属,皆如朋友,不为纯臣。
既使上厌至望,以崇孝道,又令不相严惮,易相规正。
汉武既信奸谗,危害太子,复用望气之言,欲尽诛诏狱中囚。
邴吉皇孙在焉,闭门距命,后遂拥护皇孙,督罚乳母,卒至成人,立为孝宣皇帝
苟志于忠,无往不可。
历观古人虽不避死,亦由世教宽以成节。
虽距诏书,事在于忠,故宥而不责。
晋兴已来,用法太严,迟速之间,辄加诛斩。
一身伏法,犹可强为,今世之诛,动辄灭门。
吕后临朝,肆意无道。
周昌相赵,三召其王而不遣,先徵入,乃召王。
此由汉制本宽,得使为快。
假令如今,吕后必谓已反,夷其三族,则谁敢复为杀身成义者哉!
此法宜改,可使经远。
又汉初废赵王张敖,其臣贯高谋弑高祖高祖不诛,以明臣道。
田叔孟舒十人为奴,髡钳随王,隐亲侍养,故令平安。
向使晋法得容为义,东宫之臣得如周昌,固护太子得如邴吉,距诏不坐,伏死谏争,则圣意必变,太子以安。
田叔孟舒侍从不罪者,则隐亲左右,奸凶毒药无缘得设,太子不夭也。
臣每责东宫臣故无侍从者,后闻颇有于道路望车拜辞,而有司收付洛阳狱,奏科其罪。
然臣故莫从,良有以也。
又本置三率,盛其兵马,所以宿卫防虞。
使者卒至,莫有警严覆请审者,此由恐畏灭族。
皇孙冲幼,去事多故。
若有不虞,强臣专制,奸邪矫诈,虽有相国保训东宫,拥佑之恩同于邴吉,适可使玉体安全,宜开来防,可著于令:自今已后诸有废兴仓卒,群臣皆得辄严,须录诣殿前,面受口诏,在后为信,得同周昌不遣王节,不听臣子隐亲,得如田叔孟舒不加罪责,则永固储副,以后安嗣之远虑也。
来事难知,往事可改。
臣前每见詹事裴权用心恳恻,舍人秦戢数上疏启谏;
而爰倩赠以九列,权有忠意,独不蒙赏。
谓宜依倩为比,以宠其魂。
推寻表疏,如秦戢辈及司隶所奏,诸敢拜辞于道路者,明诏称扬,使微异于众,以劝为善,以奖将来也(《晋书·阎缵传》)
封建论814年 中唐 · 柳宗元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八十二 创作地点: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区
天地果无初乎。
吾不得而知之也。
生人果有初乎。
吾不得而知之也。
然则孰为近。
曰有初为近。
孰明之。
封建而明之也。
封建者。
更古圣王文武而莫能去之。
盖非不欲去之也。
势不可也。
势之来(一本来字下有则字)
其生人之初乎。
不初无以有封建
封建非圣人意也。
彼其初与万物皆生。
草木榛榛
鹿豕狉狉
人不能搏噬。
而且毛羽
莫克自奉自卫。
荀卿有言。
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
夫假物者必争。
争而不已。
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
其智而明者。
所伏必众。
告之以直而不改。
必痛之而后畏。
由是君长刑政生焉。
故近者聚而为偫。
偫之分。
其争必大。
大而后有兵有德。
乂有大者。
众偫之长又就而听命焉。
以安其属。
于是有诸侯之列。
则其争又有大者焉。
德又大者。
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
以安其封。
于是有方伯连帅之类。
则其争又有大者焉。
德又大者。
方伯连帅之类又就而听命焉。
以安其人。
然后天下会于一。
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
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
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
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
自天子至于里胥。
其德在人者。
死必求其嗣而奉之。
封建非圣人意也。
势也。
之事远矣。
及有周而甚详。
周有天下。
土田瓜分之。
设五等。
邦偫后。
布濩星罗。
四周于天下。
轮运辐集
合为朝觐会同
离为守臣捍城。
然而降于夷王
害礼伤尊。
下堂而迎觐者。
历于宣王
挟中兴复古之德。
南征北伐之威。
卒不能定鲁侯之嗣。
陵夷迄于幽厉。
王室东徙。
而自列为诸侯。
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
射王中肩者有之。
伐凡伯诛苌宏者有之。
天下乖盭
无君君之心。
予以为周之丧久矣。
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
得非诸侯之盛强。
末大不掉之咎欤。
遂判为十二。
合为七国。
威分于陪臣之邦。
国殄于后封之秦。
则周之败端。
其在乎此矣。
秦有天下。
裂都会而为之郡邑。
废侯卫而为之守宰
据天下之雄图。
六合之上游。
摄制四海。
运于掌握之内。
此其所以为得也。
不数载而天下大坏。
其有由矣。
亟役万人。
暴其威刑。
竭其货贿
锄梃谪戍之徒。
圜视而合从。
大呼而成偫。
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
人怨于下。
而吏畏于上。
天下相合。
杀守劫令而并起。
咎在人怨。
非郡邑之制失也。
汉有天下。
矫秦之枉。
徇周之制。
剖海内而立宗子
功臣
数年之间。
奔命扶伤而不暇。
平城
病流矢。
陵迟不救者三代。
后乃谋臣献画。
而离削自守矣。
然而封建之始。
郡国居半。
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
秦制之得。
亦以明矣。
继汉而帝者。
虽百代可知也。
唐兴
州邑
守宰
此其所以为宜也。
然犹桀猾时起。
虐害方域者。
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
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
州县之设。
固不可革也。
或者曰。
封建者。
必私其土。
子其人。
适其俗。
修其理。
施化易也。
守宰者。
苟其心。
思迁其秩而已。
何能理乎。
予又非之。
周之事迹。
断可见矣。
列侯骄盈。
黩货事戎。
大凡乱国多。
理国寡。
侯伯不得变其政。
天子不得变其君。
私土于人者。
百不有一。
失在于制。
不在于政。
周事然也。
秦之事迹。
亦断可见矣。
有理人之制。
而不委郡邑是矣。
有理人之臣。
而不使守宰是矣。
郡邑不得正其制。
守宰不得行其理。
酷刑苦役
而万人侧目。
失在于政。
不在于制。
秦事然也。
汉兴
天子之政行于郡。
不行于国。
制其守宰
不制其侯王。
侯王虽乱。
不可变也。
国人虽病。
不可除也。
及夫大逆不道
然后掩捕而迁之。
勒兵而夷之耳。
大逆未彰。
奸利浚财
怙势作威。
大刻于民者。
无如之何。
及夫郡邑。
可谓理且安矣。
何以言之。
且汉知孟舒田叔
魏尚冯唐
黄霸明审
汲黯简靖
拜之可也。
复其位可也。
卧而委之以辑一方可也。
有罪得以黜。
有能得以奖。
朝拜而不道
夕斥之矣。
夕受而不法。
朝斥之矣。
设使汉室尽城邑而侯王之。
纵令其乱人。
戚之而已。
孟舒魏尚之术。
莫得而施。
黄霸汲黯之化。
莫得而行。
明谴而导之。
拜受而退已违矣。
下令而削之。
缔交合从之谋。
周于同列。
则相顾裂眦。
勃然而起。
幸而不起。
则削其半。
削其半。
民犹瘁矣。
曷若举而移之。
以全其人乎。
汉事然也。
国家尽制郡邑。
连置守宰
其不可变也固矣。
制兵
谨择守。
则理平矣。
或者又曰。
商周封建而延。
秦郡邑而促。
尤非所谓知理者也。
魏之承汉也。
封爵犹建。
晋之承魏也。
因循不革。
而二姓陵替。
不闻延祚
今矫而变之。
垂二百祀。
大业弥固。
何系于诸侯哉。
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
而不革其制。
固不当复议也。
是大不然
夫殷周之不革者。
是不得已也。
盖以诸侯归殷者三千焉。
资以黜
汤不得而废。
归周者八百焉。
资以胜殷。
武王不得而易。
徇之以为安。
仍之以为俗。
汤武之所不得已也。
夫不得已。
非公之大者也。
私其力于己也。
私其卫于子孙也。
秦之所以革之者。
其为制公之大者也。
其情私也。
私其一己之威也。
私其尽臣畜于我也。
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
夫天下之道。
理安斯得人者也。
使贤者居上。
不肖者居下。
而后可以理安。
今夫封建者。
继世而理。
继世而理者。
上果贤乎。
下果不肖乎。
则生人之理乱。
未可知也。
将欲利其社稷。
以一其人之视听。
则又有世大夫
世食禄邑。
以尽其封略。
圣贤生于其时。
(一本无亦字)无以立于天下。
封建者为之也。
岂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
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
势也。
近世节士论 唐 · 李德裕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十
客又谓余曰。
近世将相
既已闻之矣。
敢问士君子身在下位。
而义激衰世者。
有其人乎。
余曰。
焉得无之。
丁生魏生是也。
昔盖饶多仇少与。
在位及贵戚。
人与为怨。
谏议大夫郑昌
悯伤饶忠直忧国。
为文吏所抵挫。
上书曰。
山有猛兽。
藜藿为之不采。
国有忠臣。
奸邪为之不起。
饶上无许史之属。
外无之托。
职在司察。
直道而行。
郑昌可谓好是正直矣。
梅福南昌一尉耳。
王章无荐引之私。
无游宴之好。
王凤之世。
权归外戚。
上书曰。
鸢鹊遭害。
则仁鸟增逝。
愚者蒙戮。
则智士远退。
折直士之节。
结谏臣之舌。
偫臣皆知其非。
然不敢争。
天下以言为戒。
最国家之大患也。
梅福可谓不畏强禦矣。
余顷岁待罪庙堂。
六年窃位。
而言责之官。
执宪之臣。
屡荐丁生。
称其有清直之操。
亦有毁之者。
曰体羸多病。
必不能举职。
余惑是说。
未及升之于朝。
而一旦触偫邪。
犯众怒。
为一孤臣。
独生正言无避。
郑昌梅福之比也。
贯高竟能以不生白王。
高祖贤其然诺。
戴就不忍以臣谤其君。
而薛安感其壮节。
周燕宁恨于不食。
陆续岂辞于禁锢。
世历千祀。
有此几人。
魏生为酷吏所逼。
终不诎服
词义雅正。
有古人之风。
贯高戴就之俦也。
呜呼。
田叔孟舒
皆位显于朝。
而魏生亦舆疾远窜。
溘尽道途。
疑其幽魂必上诉于天矣。
或曰。
自古名节之士。
鲜受厚福。
岂天意于善人薄耶。
余曰。
非也。
夫名节者。
非危乱不显。
非险难不彰。
免鈇锧全性命者。
尚十无二三。
况福禄乎。
若使不受困辱。
不婴楚毒。
父母妻子。
恬然安乐。
则天下之人尽为之矣。
又何贵于名节者哉。
河东公与周学士 唐 · 李商隐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七十四
学士时仰高标。世推直道。
果当清切。以奉恩私。
地接蓬山。居遥阆苑。
敢期尘路。获望冰容。
然前者犹蒙问以好音。致之尺牍。
是何眷遇。孰可钦承。
某自领藩条。累蒙朝奖。
皆因学士。每于敷奏。
记姓名。深忧李广不侯
曲辨孟舒之长者。不有所自。
安能及兹。方限征行。
末由款谒。空馀深恋。
贮在私诚。伏惟特赐信察。
绛郡公祭宣武王尚书845年 唐 · 李商隐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八十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伏惟曾构高基。往修峻址。
俯为明时。载生奇士。
杜林舅族。本富文理。
杨恽外孙。素多图史。
朱槛有裕。括羽成美。
逸足轻从东之道。巨背狭图南之水。
匡生明习。董氏精专。
鲁壁坠简。汲冢遗编。
坐忘流麦。出记怀铅。
淹中莫敌。稷下谁先。
朝有曲台。时推奥学。
博士之高选。资众儒之先觉。
殷周损益。夔夷礼乐。
既得根源。尽除舛驳。
粉闱假道。谏署扬辉。
吾宁讦讪。时好依违。
周举上章。惟求主悟。
贾生草疏。岂畏人非。
用之则至。舍之则归。
旋领藩符。俄司国计。
锄革烦冗。修明课第。
鄙晋室之鬻綀。小汉朝之造币。
前筹未借。敛笏还家。
再北非罪。三黜何嗟。
淮阳劲兵。颍水豪族。
既佩新印。仍推旧毂。
杜当阳何尝跨马。雄士争推。
征虏不废投壶。师人自睦。
夷门地古。梁苑藩雄。
双旌大旆。二矛重弓。
无忌御车。惟求隐者。
相如谢病。乃慕高风。
方将副帝注心。从时大愿。
率周庙之奔走。总汉庭之议论。
人之不幸。今也则亡。
庄子孰分其魍魉。秦医莫救其膏肓。
雁沼波澜。空闻悲咽。
兔园台榭。祇见荒凉。
某获顾尤深。蒙知甚早。
公昔分茅。愚尝视草。
刘向论思之时。赞孟舒长者之号。
及兹出守。实介亲邻。
音徽继好。寤寐依仁。
常期异日。克奉清尘。
何言永恸。属此嘉辰。
讣哀如昨。归辙攸遵。
林薄莽苍。川原隐辚。
想诸葛之旗鼓。空还旧垒。
伯喈之书籍。已付何人。
候馆攸开。丹幡遽至。
瞻望卫幕。连绵秦畤。
寄奠申诀。缄词写意。
终阻愿于躬亲。徒加哀于殄瘁。
呜呼哀哉。尚飨。
封建论 宋 · 廖称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一、《皇朝文鉴》卷九四、《经济类编》卷八○、《楚纪》卷一七、《古今图书集成》铨衡典卷一二○
柳子厚为《封建论》以短封建者,诚以周之亡由立诸侯之过也。
故曰周之失在制不在政。
又云,诸侯各专其国,继世而理。
其人之贤不肖不可知,而民之理乱亦不可察也。
又云,诸侯世禄在位,各据其地,则天下虽有圣贤者生,无以立于天下。
子厚之论,是盖知其末而不知其本。
知其末而不知其本,故以封建为非;
以封建为非,故曰:「封建非圣贤之意也,势也」。
又云,汤武之所以不去封建者,因其力以得天下,故不去也。
此亦见子厚之惑者也。
夫事有得失,理有是非,固不易也。
称谓诚圣贤之立封建者,道也,非势也。
周之乱天下,非制失也,失在政也。
又谓天下诸侯虽专国,继世而理,亦不能乱也。
虽世禄在位,亦不能妨天下之圣贤也。
又谓汤武之不去封建者,实以封建者,古之常道也,非因其力以取天下而不去也。
且夫圣贤之立制度,皆取法于天地而节制于人,使人悉得其所耳。
当生人之初,万物屯蒙而莫知其所以理。
《易》云,「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是也。
是封建者,圣人所以理民之达道。
观三代封建之制,因地制民,因民制禄,使大不至于难制,小不至于无赖。
是故如身使臂,臂使指,上下相制,罔有不顺。
则封建者,固因人之利而为之也。
夫所谓势者,乃不得已之辞也,岂有取法天地、节制于人而曰不得已哉!
以此为势,则天下孰不为势?
是则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分,皆势也,何止于封建而已乎?
称故曰,封建者,道也,非势也。
封建之制,地有差等,禄有多少,礼乐器物,各有分限。
是故下者不可上,少者不可多,降者不可升,无者不可有,执是而行,虽世未乱者也。
若地不必有差等,禄不必有多少,礼乐器物不必有分限,下者不必下,少者不必少,降者不必降,无者不必无,则未有不乱者也。
观周世之末,然矣,岂制之失乎?
是盖失其政而然也。
且三代之盛,则非不封建也,而不闻乱。
何封建利于三代之初而不利于三代之末乎?
是盖政存与政失之谓也。
使周末之天子执文、武、之法而不失,则文、武、之时也,又安得有问鼎射王之事!
夷王而后,礼乐征伐,天子不能有也,安得诸侯不为逆!
设使虽不封建,未有不大乱者也。
称故曰,周之乱在失政也。
且夫诸侯者,奉天子之法以理其国也,动静进退,莫不由天子也。
是故山川神祇有不举者为不恭,不恭者,君削以地;
宗庙有不顺者为不孝,不孝者,君绌以爵。
变礼易乐者为不从,不从者,君流;
革制度衣服者为叛,叛者,君讨。
夫然,则天下诸侯,莫敢不为善也。
五国为属,属有长。
十国为连,连有帅。
三十国为卒,卒有正。
二百一十国为州,州有伯。
天下八州,各以其属属天子之吏。
吏以治伯,伯以理正,正以理卒,卒以理帅,帅以理长。
长有不善则帅举之,帅有不善则卒举之,卒有不善则正举之,正有不善则伯举之,伯有不善则吏举之。
上下相制,虽有不肖者,固不敢为不善矣。
设有为者,则流矣,讨矣,而不存之于天下也。
夫然,则天下无不善矣。
称故曰虽专国继世而不能为乱也。
且圣贤之用与不用,系乎在上者也。
在上果其人,则能用之;
果非其人,则不能用之,此事之固然者也。
当三代之时,不闻有圣贤不居其位。
当三代之季,然后圣贤有不用者,则是用与不用系于上明矣。
彼封建者,亦所以待圣贤者也,安得反妨圣贤哉!
当圣贤不用之时,乃封建失制之时也。
曰天子之法不必行,诸侯之恶不必绌,是故天下各据其地而圣贤弃矣。
其然,夫岂在于封建,是诚制乱之罪也。
称故曰虽世禄在位不能妨圣贤。
圣贤之于天下必主之者,悯世之乱然也,固不以得天下为利也。
若以汤武不去封建为因其力以得天下,则是汤武茍于得天下也。
孔子以汤武为仁人乎,孔子以为仁人,则汤武之不茍得可知也。
且圣贤之心,唯欲利后世、益天下。
茍事有利益者,虽死焉为之也。
若封建果不利天下、益后世,则去之以利益乎天下后世矣,又岂肯因而不革!
况封建者以天下为公也,而守宰者示天下以私也。
封建者与天下共天下,守宰者欲以独制天下为心。
公私之道,昭昭矣。
而公私之义,固有差矣。
称故曰汤武之不去封建者,盖古之常道也,非因其力而不去之也。
子厚不究天子之法乱而使诸侯叛,反以封建为周之失制
不究法不乱则不善莫由在位,反以继世不肖致乱为患;
不究升贤绌不肖为当世常法,而反以圣贤不立为虑;
不究圣贤立法制必取法天地而利人,反以立封建为势;
不究圣贤之心无所茍,反以汤武不去封建为利其力。
称故曰,子厚之论封建,知其末而不知其本也。
虽然,子厚以封建为非者,以守宰为是故也。
守宰为是者无他,乃曰:有罪得以绌,有能得以奖。
朝拜而不雠,夕斥之矣,夕拜而不雠,朝斥之矣。
又云:汉知孟舒田叔,得魏尚冯唐,闻黄霸之明审,睹汲黯之简靖,使汉室尽侯王,则孟舒魏尚之术莫得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行,明谴而道之,拜受而退已违矣。
下令而削之,谛交约从之谋,周于同列矣。
呜呼!
若是者,子厚果大不明其本也。
以是为是,则岂封建之世有罪者不得而绌乎?
有能者不得而升乎?
朝拜而不雠,夕不能斥之乎?
夕拜而不雠,朝不能斥之乎?
若有罪不绌,有能不升,法制不能拘者,皆已乱之世也。
已乱之世,无不失也,何止于封建哉!
已乱而罪之,何异恶之不道而责汤武,嫉商均之不肖而非也,于理顺乎?
虽然,子厚止知汉之封侯王而不知古之封建也。
止知汉之封侯王,则宜所谓明谴而道之,拜受而退已违矣;
下令而削之,谛交约从之谋周于同列也。
若古之封建,固不至是。
三代之封建,凡天下四海九州,州二百一十国,在夏商则百里极矣。
国凡有五等,五等之国,制度不同,同出于天子者也。
古之一大国,止今之一郡耳。
是故其力易制,其患易救,固未有能为乱者也。
汉之封侯王,则一侯王之地如古之大国数十,则汉岂行封建之法哉!
乃汉自为之法,非封建之法也。
若以汉自为之法而疑古封建为短,是由以溺咽之故,欲去舟与食者也,岂封建果非哉!
而又孟舒魏尚黄霸汲黯之辈,当三代之时,不啻千万辈在卿大夫之列,安得谓在封建之世则不得伸其才术,岂数子者之才,能为太守而不能为他哉!
子厚固以为封建则能用之,不知意之若何也。
呜呼!
是非得失之理明明若是,又何曲为之言也。
称非好辨也,庶圣人之道少有明耳。
常语(中) 北宋 · 李觏
 出处:全宋文卷九一二、《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三三
晋明之明,王导之忠,其至矣乎!
或曰:「元帝固任矣」。
曰:「否。
王敦初反,不足疑也,而元帝疑之;
王敦再举,乃可疑也,而明帝不疑。
不以君为君,其肯以为君?
宰相矣,藉令捷,又何求焉?
在他人犹可无异志,况之为腹心乎?
刘隗用事,见疏远,且欲悉诛王氏。
之率昆弟子侄,每旦诣台待罪也,呼周顗百口累之而不应也,伤哉!
唯恐其不免耳。
再举则不然,为者,盍惩前事有不自安之心?
明帝者,盍以前事疑之,无委任之理?
诈哭,使众有奋志;
帝属节,使都督诸军。
君臣之间,若合符契,遂平大难,以济中兴。
非至明至忠,其孰能哉」!
或问:「阎缵悯怀太子之枉,皇太孙立,复上疏焉。
夫以惠帝愚,贾后贼,安能听言?
徒触死耳。
奚为哉」?
曰:「上听言,人谁不敢言?
佳哉也,是难能也!
岂一时之言?
万世之言也。
惠帝虽愚,万世当不愚;
贾后虽贼,万世当无贼。
其言欲使著令,诸有废兴仓卒,东宫兵马皆得辄严,须录诣殿前,面受口诏,然后为信;
听其臣子得如邴吉距诏书,周昌不遣王,田叔孟舒隐亲左右,所以固储副、安后嗣。
诚哉!
人主有喜怒,宫掖多奸诈。
怒解而后悔,诈行而后觉,无及矣!
如缵之言,万安计也。
呜呼!
学者之忽也。
吾与士大夫接三十年矣,未尝有齿牙者也」。
汉高帝使陈平乘驰传载周勃樊哙将,曰:「平至军中,即斩头」。
二人计曰:「樊哙,帝之故人,功多,又吕后吕媭夫。
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即恐后悔。
宁囚而致上,令上自诛之」。
受诏,即载槛车诣长安,至则高帝已崩,吕后释哙。
或曰:「平畏吕后而已矣」。
曰:「不若是,则高帝以谮杀功臣吕后怒,亦且报死,则诸吕强,又谁制矣哉?
高帝之不枉樊哙,吕氏之不害得以诛诸吕,安刘氏,由燕之谋也,不亦善乎」?
或曰:「刘隗,其亮直者欤」?
曰:「败中宗者,此人也。
汉兴至于孝、景,庶且富矣。
晁错以天下压山东,卒动七国,横尸东市。
宗资王氏以有江左,其固宜,帝不以术縻之。
方翾翾执刀笔以裁其末,力不任兵而假镇以亢,斯足以速祸而已矣!
鲁昭公不忍季氏,薨于乾侯;
晋元帝不忍王敦,忧愤告谢。
子家驹谏,而刘隗劝焉,之罪著矣。
帝终不悟,雪涕而遣之,闇哉」!
孔子恶称人之恶者,子贡恶讦以为直者。
夫有口才,又有文法以羽翼之,而忘忠恕,何所不逮也?
其甚者干人骨肉,不避父子,时主以为忠,识者以为贼。
国无衅焉,则以自毙,一有可为,则危宗庙矣。
自毙者,商鞅是也。
太子傅,黥太子师。
惠王既立,身裂车下。
危宗庙者,江充是也。
太子家使行驰道中,属吏,谢之不听。
阶为巫蛊,杀戾于湖。
武帝始以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终则作思子宫,归来望思之台。
呜呼!
噬脐也已。
或问:「泉鸠里,加兵刃于戾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何变之暴也?
以为罪邪,何以赏?
以为功邪,何以诛?
赏之是邪,诛之是邪」?
曰:「理必然也。
夫骨肉之恩,本诸天也。
怒有已时,而爱无已。
怒而欲杀,则杀者功;
爱而不可得见,则杀者罪矣。
夫岂不知杀之之由我也,内无以慰其心,外无以慰人心,故归咎云尔。
文帝诸县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
彼辎车封,谁敢发邪?
非其人之罪也,借其死以谢天下也。
小人因人喜怒以贪功,而不度深浅,祸其至矣。
齐王自杀而主父偃族灭,鱼复侯不得还阙而萧顺之忧卒。
圣人作议亲之辟,公族三宥,所以养恩,而小人间之,亦不知量矣。
知其说者,其田千秋乎!
爰盎乎!
论边臣劄子1060年10月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七九、《公是集》卷三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以预备不虞,军之善政。
曩者元昊畔乱,西边震惊,骚动之患,延被天下。
赖陛下神圣,与宗庙之灵,元昊殒灭,国内多故,其子幼弱,委政舅氏,故边鄙得以复安,百姓养老长幼,早寝宴起,此诚天道助善,中国之福也。
然自尔以来,又十馀年矣,其子益壮,窃谓虎狼野心,未可待以不疑,设使一旦发狂,能为风尘,而边备少懈,又如曩时,甚非豫虑制胜之策。
臣望朝廷申敕边臣,常若寇至,城郭必固,甲兵必修,仓廪必实,赏罚必明,候望必谨,威信必立,使疆埸懔懔,无可乘之隙,则边患远矣。
顷者边吏颇以饮食之费、役使之佣得罪,即今武吏,多不愿临边,有不得已就职者,皆畏避微文,情不自聊,居常救过,苟免而已,缓急恐不足以责效,又非所以明朝廷大体也。
孙沔吕溱,皆贵重之臣,有功名于时,犹以此见废。
设复有孟舒魏尚之徒,臣固知议者不能容之。
此乃冯唐所以疑汉文帝不能用廉颇、李牧也。
乡饮酒之礼,一献百拜,其为修悫至矣,然而终不可以治军旅,则治军旅者,姑亦取其大节而已。
边臣有材者寡,可用者少,臣愿陛下容养此辈,阔略细过,无甚督以微法,使得乐职嗜事,展力效用,人人思报上恩,则折冲远矣。
臣所部不当边剧,然而言此者,欲推明圣德,驾驭智勇之一端,非敢为边吏游说也。
不胜区区。
取进止。
朝散大夫给事中集贤院学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刘公行状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五、《彭城集》卷三五、《宋元学案补遗》卷四
曾祖赠大理评事
祖皇任尚书、工部员外郎判三司都磨勘司,累赠户部尚书
考皇任益州路转运使尚书主客郎中,累赠光禄大夫工部尚书
公字某,尚书中子,天性明彻渊粹,自为童子,有老成人量。
初学进士词赋,已为人传诵称道之。
至年十五,乃更习为古文。
读书心悟理解,志气开发,日增月益,河江委注,不可丈尺斗斛校也。
其十七岁所著撰,至今存者尚多。
两汉之后,豪杰之士所为文章,虽皆以理为主,偏局所见,致远则不通。
又其论五经,皆欲明王道,而惑于曲说,驳杂瞀乱,不能自解,圣人之道不明。
及公为之正德性,别仁智,举中庸,明天命,条达理,遂交贯旁畅,愈深愈远,未尝一踬焉。
尝论曰:「荀子不知性,扬子不知命,韩子不知道。
荀子言人性恶,则善无所起。
扬子畏死而投阁。
韩子汲汲求用于时,以不得出王公大人之门为己忧。
是三子其盛者也,而其蔽至是,其下者乎」?
至说《春秋》,其所发明尤多。
宋襄公事,或以为文王之战不过,或以讥不能鼓儳杀敌。
公以为文王之事,亦当内治其国家,外信于诸侯,何尝不治不信,而强争之。
既争而轻弃己民,其犹足谓之仁且智乎?
凡公之言,大约反其本,正己而物正者也。
书公子季友卒,三《传》皆以为贤。
公以谓季友之贤,因其有事而著之。
今卒而书季者,盖自是世季氏也。
公之论《春秋》如此。
自前世钜儒宿学,皆所不至。
概举二者,可以类知焉。
为《三传权衡》,解驳三家美恶,毫发无得以形遁者。
庆历初,有司更正贡士令士不从学官者,州郡勿举。
舅氏王源叔以书招公来太学,公答不可。
曰:「焉有伯夷孟轲段干木之俦,而自致博士弟子乎」?
其后此令亦废阁不用。
公举进士庆历六年三月御试,选为第一。
会内兄翰林学士承旨王公尧臣时为编排官,以嫌自列。
编排者,用考试官所定等第,受成事而甲乙之耳,诚无预于与夺,可无嫌也,王公固辞之。
上不得已,以为第二,拜大理评事通判蔡州事。
吴正肃公育旧闻公之贤,倾迟之。
及罢政事守蔡,得公欢甚,事无大小皆听公,州以清静。
与公日赋饮酒为乐,蔡人传以为盛事。
蔡州十县,五居高仰地,转运使符郡,变民诸谷,悉以粳糯充赋,皆市于旁县以输官,民益困急。
会诏书问可以宽民力者,公上疏其弊,因言方今用不足,尽如古难,宜敕转运使,必不得已折变,毋变其所无与不可得,则民虽病不困,事颇施行。
八年十一月,丁先公忧去官。
皇祐三年二月服除,还为大理评事
召试学士院,擢太子中允直集贤院
是时方议定大乐,天子使中贵人参其事。
公谏以谓:「王事莫重于乐,今材学满朝,辩论有馀,足以增朝廷之光,而顾使若赵谈者居间,臣恐为袁盎笑也」。
明年同判登闻鼓院,改判吏部南曹南曹考功事
于是丞相薨,将葬,故事考功当请谥太常,集百官议之。
上以旧恩,特赐竦谥曰文正,不复关有司。
公上奏,请收还诏书,更属有司,得以公议之。
因陈:「竦备位将相,无正直声,陛下不当侵臣等官,而假人以宠」。
书三上,上嘉公守正,为改谥曰文庄
八月,权判三司开拆司
后徙他部,亦未离南曹也。
侬智高岭南枢密副使狄青宣抚四路,而朝议不为置副,或曰使中官副之。
公闻,遽上奏曰:「狄青起于行伍而列枢近,权兵而出,宜得正固干略之臣参共其事。
今不置副,置副而用中人,皆不可」。
秦州与羌人争古渭州,上以问左右,弃之存之孰利。
公时从三司奏事,闻之,上奏独请弃之。
以谓:「假令新城足以蔽秦州,长无羌人之虞,虽倾国守之可也。
不然,地形便利,贼能乘之以扰边圉,虽倾国争之可也。
今何所重轻,而糜国财、困民力、捐士卒之命,以贪咫尺之地,而有弃明信、规小利之名,使其有以窥中国,非计也」。
时议者不同,竟留之。
秦州坐是应接多事,财用匮竭矣。
五年四月,迁权三司度支判官,始解南曹赐绯衣银鱼。
至和元年正月张贵妃薨,追号温成皇后,有献议求为立忌日,礼官请对不许。
公奏言:「太祖以来,后庙四室,犹不立忌,奈何以温成私昵之爱,而变古越礼,恐祖宗神灵,不乐于此」。
上乃止。
八月同修起居注
居一月,召试超拜右正言知制诰赐紫金鱼袋权同判吏部流内铨
初,陈丞相以公不附己,论议不能右公。
唯天子察公忠直,数得公奏议,开纳无疑,故亟用公知制诰
丞相修注未一月为言,上不听,曰:「此岂计官资日月邪」?
公谢日,上又面谕曰:「外间事不便,有所闻,当一一语朕矣」。
无几何,朝廷从礼院有所询问,礼生擅发印状以报,礼官莫知。
知礼院吴充谪罚礼生,而坐以出官。
公奏以为朝廷久安,吏习因循,百司庶府,茍且已甚。
稍激厉振职,未知如何而使以此得罪,岂不伤事害政也!
请追止前命。
已而修起居注冯京复以言事夺职。
公因奏事,上谓公曰:「吴充乃是振职,冯京意亦无他,中书恶其太直,不与含容耳」。
公奏言:「自古唯有人主不能容受直言,或致窜谪臣下。
今则不然,上意慈仁好谏,而中书不务将顺圣德之美,排逐言者,乃是蔽君之明,止君之善,必且感动阴阳,有风雾日食地震之异」。
五日,地果震镇戎军,而都下雪,后累日昏霾,太阳色黄浊,略皆如公言
公又密劝上收揽威权,无使聪明蔽塞,法令不行,以消伏灾变。
上深纳之。
时亲睦宅方筑神御殿,天寒休役。
公建言:「礼,诸侯不得祖天子,公庙不可设于私家,所以明一统也。
今神御若干,礼为可,则不宜以人劳辍作;
若不中礼,则遂止之,何权罢也」?
庙事遂寝。
宦官石全彬缘葬温成皇后,赏劳除宫苑使、领利州观察使
全彬不厌,后三日,复换正除利州观察使
公封还词头,上言:「全彬闺闼之臣,如此姑息,有势重于全彬者,何以待之」?
事竟得止。
二年,两制诸公多求补郡者。
公上疏论邪臣正臣进退之分:「正臣常难进而易退,邪臣常易进而难退,愿陛下参伍观之。
吕溱蔡襄欧阳修贾黯韩绛,皆有直质,无流心,论议不阿执政,有益当世者,诚不宜许其外补,使四方有以窥朝廷,启奸幸之心」。
上悟,乃留欧阳修等不行。
八月假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充北朝皇太后生辰国信使
契丹遣其臣马祐来迓。
行自幽州,东北入古北口,更长兴、白隰山路,诘曲缭绕,或折而西南,行千馀里,乃出山,至柳河
公问祐曰:「自松亭直北趋柳河径易,不数日至中京,何不行此」?
敌人本欲以山路迂回,使中国信其阻远,常秘讳之,不使汉使知。
及得公问,惊谢曰:「实然。
然自通好以来,置驿如此,不敢改也」。
祐复问:「顺州山中有异兽如马,食虎豹,人以为山神,此何名也」?
公曰:「以某所闻,駮也。
其状如白马,墨尾锯牙,音如鼓,盘桓迎日而驰」。
为诵《山海经》、《管子》书晓之。
祐释然相视,喜曰:「真是也」。
前此者汉使往,或以轻肆不为敌人所重,又有畏懦,拘守约束,惴惴不敢蹉跌者。
独公坦怀,意气自若,敌人畏服加礼焉。
二年三月王文安公参知政事,公自列亲嫌,求知扬州,诏许之。
初,狄青自南伐归,为枢密使
京城小民闻骤贵,相与推说,诵咏其材武。
每出入,辄聚观之,至壅路不得行。
上自正月不豫,益为都人所指目,公忧之。
会将赴扬州,辞行见上,因言:「陛下爱,不如出之以全始终。
今外说纷纷,虽不足信,要当使无后忧,宁负,无使负国家」。
上颔之,曰:「可语中书」。
公过见三丞相,谓曰:「向者天下有可大忧者,又有可大疑者。
今上体复平,大忧去矣,而大疑者尚存」。
其以事告之,丞相应对唯唯。
公既至官拜表,又遍遗公卿书曰:「汲黯之忠,不难于淮阳,而眷眷于李息」。
朝廷皆知为青发也。
至八月京师大水,避水徙家相国寺,坐殿上,都下喧然。
执政闻之始惧,以熟状出陈州
先是有彗星见,去之夕,而彗没。
自皇祐未有日食之变,公尝献《救日论》三篇,备言所以防奸禦变之术。
见而恶之,谓所亲曰:「刘舍人以此洗涤邪」?
公之建言,或以为过计,及后乃大服云。
扬州雷塘,即江都之雷陂也。
旧属民,自唐以来,耕种其中。
往数十岁,官取蓄水以备漕运,旧田主二十六家皆夺业失职,官始议以他田偿之,竟无与也。
然塘亦破决不修,漕运未尝赖此。
发运使因以假扬州种稻,而旧田主二百馀口皆饥寒,县官莫省。
及公至,持太和年契书诣府自讼,公即判还之。
发运使犹以漕运事动朝廷靳留之,公用种稻事證明其无用,朝廷乃听公。
杜公丞相衍致仕,居南都,闻之喜曰:「真良太守矣」。
九月,恭谢天地,改元嘉祐,进公朝散大夫封宣县开国男
天长富人陈乙杀人,捕得,赇县吏脱己,而以诬王甲
贫弱不能自明,遂受诬,囚至府。
公察之,心知其冤,而囚畏吏,不敢言。
公以委户曹杜诱,使精意鞫之。
诱不能有所反,而狱益傅致證左,牢不可破。
将论囚,公亲讯之。
囚得公语言,知其能为己直也,乃敢告冤,果陈氏杀人,远近传以为神。
明年四月,迁起居舍人、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
公初治扬,前守政苛,吏民不安。
公以宽简拊之,而民大和。
及至郓,郓比易守,政事不治,市邑攘夺,公行不禁,讼或累月不决。
公拨遣簿书,决平狱讼,不数日则已无事。
乃更约束,明赏罚,下吏奔走承命。
月馀,境内正清,盗贼屏息。
使客行寿张道中,遗钱一囊,人不敢取,以告耆长,长为守视,顷之客还,取得之。
又有暮遗物市中者,旦往取,故在其所。
先是西路久旱,不登,郓州尤多蝗虫。
公入境而雨至州,数日蝗自出境亡去,岁以有年。
居郓五月,召还朝,纠察在京刑狱,充宗正司修玉牒官
四年正月,同权知贡举
是岁始更贡士令,奏名者才二百人。
其罢黜者虽多,莫有不服者,至有为赋以颂得人。
上例赐近臣墨字,公得「稽古」二字,时论荣之。
杨佐判都水监,请凿京北孟阳河,盛冬兴役,死者数百人。
又坏民庐舍,发掘丘墓百五十馀所,而河讫不成。
百姓遮宰相自诉,执政乃收检计工役官匠属吏,囚呼冤不承,狱久不决。
公奏理之曰:「始相度此河,使生者劳敝,死者暴露,百姓怨痛,谤议沸腾,皆为之。
今置佐不问,而专罪馀人,不合人情」。
求以为首。
会有诏疏狱,一概解纵不问。
是时士大夫稍矜虚名,每得官辄让,众亦予其恬退之称。
让不失始利,而得名益高。
让端无穷,或四五让,至七八让,天子尝优容之。
下至布衣福州陈烈等,初除吏亦让,赐之粟帛亦让。
公以为此皆挟伪求名,要上迷众,其渐不可长。
乃建言诸让官,或一让,或再让,或不得让,宜一以故事旧典为准,以防未乱。
是岁天子将亲大祫于太庙,丞相欲加上尊号。
公以礼部兼领名表,丞相请撰表辞。
公止之曰:「陛下自宝元以来不受徽号,至今且二十年,天下之人咸知天子持盈好谦。
今复加数字,既不足尽圣德,而前美并弃,诚亦可惜,愿加深思」。
富丞相不怡,曰:「适已奏闻,乃是上意欲尔,不可止也」。
公曰诺。
退谓子弟曰:「吾备位近臣,当献可替否,宁得罪权门,岂可使主上受虚名而弃实美耶」?
遂上疏曰:「陛下尊号,既已云『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尽善极美矣,复加『大仁』,不足增光,而曰『至治』,有若自矜。
今百姓多困,仓廪不实,风俗未清,贤不肖混淆,狱讼繁多,盗贼群辈,水旱继有,四夷虽粗定,然本以重赂厚利羁縻之,非畏威慕义也,未可谓至治。
然则让而不居,于圣德弥高矣。
臣谓陛下永执至道,以当天心,必有一谦四益之报。
增加数字,未必发扬光辉,而反累二十年昭升之美。
又入今岁以来,颇有灾异,日食地震,雨雷大雪,飞蝗涌水,伤害广远。
以理论之,陛下寅畏天命,正当深自抑损,岂可于此时加上尊号?
伊尹戒商王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诚望陛下求诸道而已」。
章凡四上。
天子得公奏,顾侍臣曰:「我意本谓当如此」。
遂断章表不受。
于是忤时相。
初,郭后既以废薨,天子加恩,追复其号,而不许谥与祔庙,且二十馀年。
至是礼官乃倡议,请依礼祔郭后于庙,朝议将许之。
公疏争曰:「昔《春秋》之义,夫人不薨于寝,不赴于同盟;
不反哭于庙,不言夫人,不称小君。
徒以礼不足,故名号阙然
郭后之废,虽云无大罪,然亦既废矣;
及其追复也,许其号而不许其礼,且二十馀年。
今一旦欲治以嫡后之仪,致之于庙,恐其未安于《春秋》也。
《春秋》之夫人,于彼三者一不备,则不正其称。
郭后于三者无一焉,而欲正其礼,恐其未安于义也。
且《传》曰:『不有废也,君何以兴』?
废兴之间,固必有正不正之礼存焉。
今欲扶所废以为正,必将抑所兴以为不正。
古者不二嫡,万世之后,宗庙之礼,岂臣子所当擅轻重哉?
谨案景祐诏书,本不许郭氏祔庙,议已决矣,无为复纷纷以乱大礼,宜令诸儒极其论难」。
有诏并张洞奏状重议。
论景祐诏书,以谓追复郭后,是人主意,停止庙谥,则执政所为。
公以议不同,不连章。
已而丞相太常趣定议,将以祫前升祔。
公闻之,又上奏曰:「臣观之言,乃是曼辞饰说,茍蔽前失。
以追复郭后则出于天子,以停止庙谥则出于大臣
共一诏书也,而论之异同。
若不幸而此言传于,且归过君父,亏损圣德,此其一也。
且臣前奏最要切者,以为废兴不两立,而人君无二嫡,备万世之后,礼分不明也。
既不以此为辞,若不幸朝廷过听之,是虽自以能讦上起废为功,而犹且阴逼母后,妄渎正礼,此其二也。
愿并下臣章,令两制详议」。
有诏是公,议者乃止。
于是祫祭有日,礼官建白,请以孝章皇后以下四主享于别庙,不升合食。
上重其事,有诏两制集议。
公与胡宿等共上议曰:「案《春秋传》曰:『大祫,未毁庙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
国朝事宗庙,且百有馀年,至祫之日,别庙后主,皆升合食,遵用以为典制
此皆祖宗制节,垂法以贻子孙者也,未易轻改。
且行之已久,祝嘏宗史,既守以为常,一旦轻议损益,恐神灵不安,亦未必当先帝意也。
《传》曰『祭从先祖』,如其故便」。
公以论列未尽,又特上奏曰:「九经所载祫祭制度,最明备者莫如《春秋公羊传》。
自汉以下,皆引为證。
所谓未毁庙者,岂有帝后之限哉?
此乃国朝所以依缘循守,行之且百年者也。
今群臣不务推原《春秋》之法,而独引后儒疑近之说,不务讲求本朝之故,而专倡异代难通之制,不务将顺主上广孝之心,而轻议宗庙久行之仪,欲摈隔四后,使亿万斯年,永不得合食于先帝,臣窃恨之。
贡禹议罢园庙,匡衡议迁郊兆,群臣和之者非一,自以为周公孔子复生,不可得变。
元帝成帝信之,然而通人未以为当。
既而皆悔之,则无及矣。
夫宗庙之礼,神灵之位,岂可使举措数有后悔哉?
此自陛下所当留圣思也」。
初,上春秋高,朝议或有恐上劳拜起者,而礼官承旨,遂造此议。
上微闻之,又得公章,谓近臣曰:「朕初谓礼当然,茍以拜起为烦,吾犹能之,何惮也」?
遂手诏罢议。
龙昌期者,著书传经,以诡僻炫众,至诋毁周公,杂用佛说。
拥弟子十数人至都,文丞相荐诸朝,以所著书示两制
公与同列并奏昌期非圣不经,请下益州毁弃板本。
事未行而昌期用荐赐五品服,帛百匹,中外疑骇。
公拜疏曰:「臣按昌期之书,违古畔道,所谓言伪而辩,学非而博,是王制之不听而诛者也。
陛下哀其衰老,未使服少正卯之刑,则幸矣,又何赏焉?
孔子作《孝经》,非圣人者无法,而朝廷顾多昌期之毁周公,臣所不晓也。
且陛下使臣等议之,臣等不敢不尽忠。
今置臣等之言而不用,纵昌期之妄而不诛,乃反褒以命服,厚以重币,是非贸乱,沮劝颠倒,使迷国之计行于侧,而非圣人之俗倡于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伏乞追还诏书,毋使有识之士窥朝廷浅深」。
词极切直,昌期亦惶惧不敢受赐。
装卸营卒达等数十人酗酒斗呼,指斥乘舆,有司不之觉,皇城使以旨捕送开封府推鞫。
案成,弃达市。
公移府问所以不经审讯之由,府报曰:「近例,凡圣旨、中书门下、枢密院所鞫狱,皆不虑问」。
公曰:「此岂可行耶」!
遂奏请自今一准定格。
枢密使开封府有例,不复论可否进呈,报公不行。
公争之曰:「先帝仁圣钦恤,以京师刑狱最烦,故建纠察一司,證审真伪。
自迩以来,每有大辟,倍加精慎。
此则先帝不敢兼于庶狱庶慎,惟有司之任。
今乃曲忤圣旨,中书门下、枢密院所鞫公事,不复审察,未见所以尊朝廷、慎刑罚,而适足启府县弛慢狱卒、侵侮罪人、衔冤不得告诉之弊。
又朝廷旧法,不许用例破条。
今顾于刑狱极慎,人命至重之际,而废条用例,此臣所不喻也」。
天子乃以公章下开封府,著为令。
翰林学士韩绛上言:「国朝官制未立,如中书门下宰相职号令,乃以近臣兼判两省,例已重。
诸如此类,宜加裁定,正其名体,他官典领,一用旧例。
百司常务,多关二府,请择重轻,移付于下。
走吏章服与公卿不殊,宜著为等级。
台阁省寺无所传录,可依仿《周礼》、《唐六典》,著为一书」。
天子以为可行,召公翰林胡宿受诏同详定。
公以谓:「此帝王能事,朝廷大务,必将损益沿革,成一朝之制,不独空言而已。
当得其人,乃能成事。
前日朝廷欲正大乐,先定律吕,自景祐至今近三十年,而功不就。
今之所为,又重于乐,自非周召之才,恐虽三十年亦未可望也」。
凡再辞,不许。
既受命,公乃奏请,未置局,先条可改正裁损申明数事,送中书门下参详可否,然后删定。
诏许焉。
未及上,明年三月,韩再奏趣行之。
公乃与胡公政事堂,略条一二事,咨丞相曰:「国家必欲兴修官制,勒成一经,为后世法,则宜先简别条贯,澄清流品,使事事有法。
不然者,虚列官府,徒作空文,无用也。
今且以数事言之。
枢密院五代以来,始与中书对掌机务。
名体不正,无甚于此。
尚书二十四司,今为虚名,官冗员众,蠹财害政。
即欲改正官制,则当罢枢密院,废三司郎官不治事者,以前资散官处之,可乎?
审刑院审官院群牧司提举司纠察司,骈衍于官,皆当省,还属尚书九卿,此裁损者也,可乎?
唐制,谏官史官宰相入立仗下。
唐制,中书出制敕,门下审之,而后尚书出告身。
唐制,学士下领外职,舍人分判六曹,皆美政也。
必欲申明官制,无先于此者,可乎?
开元时,官有定员,职有常守,故李林甫之为《六典》也易,然犹仅成一书耳,卒之不能行也。
本朝随事建官,取便事而已,有司奉法守职可矣。
茍不能尔,恐虽成书,犹且复废。
宇文之《周官》,唐之《六典》是也」。
丞相久之度不能行,曰:「然。
此诚难事,业已行,姑徐徐为之」。
居月馀,韩以中丞言事,出知蔡州
又数月,公帅长安,然胡公犹在朝,而朝廷亦不复问官制云。
十月,上亲祫祭太庙,礼毕,公以加恩上骑都尉,进封开国子
初,翰林侍读学士吕溱真定府召还,监司积与不平,捕亲吏,按验穷治,得尝借官曲作酒,及以私货往河东交易二罪。
先谪知舒州,而后狱具。
大理寺约法,乃未尝受推,法不当蔽罪。
事起,外议纷纷,言有死罪十。
独天子素知薄过,不致于理,夺侍读分司南京而已。
公行制书,具道上所以待意,许自新。
上恩如此,诏词理当尔,非有所左右也。
而自中丞知杂谏官、御史,争上言罪大责轻,公制词不直。
天子察公无过,以其章示公。
既而言者终不息,上厌甚,不得已为不用赦,再削一官。
舍人命词,与公无异,言者乃止。
御史吴中复尝荐文学郑叔熊于朝。
故事,御史荐士,无特授官者。
前数年,观文殿学士王公举正尝荐叔熊,既不行矣。
已而执政中复故,乃更追用举正前章,除叔熊以官。
叔熊实以医自名,为中复治嬖妾有功,中复故称之。
公刺讥中复中复闻之,恨甚,又憾前诋欺不遂。
而公洁廉无私,无可加诬者。
公前议郭后,有语云:「上之废郭后,虑在宗庙社稷之际,不得不然耳」。
中复即深文排诋,析言搆语,云此欲开导人主废后,是许敬宗之伦。
中复既唱其端,随者翕然。
执政诸公虽知其不直,然亦恶公数正言异己,欲因事挤之。
御史章上,将开陈其端绪,冀人主意动,则挻之矣。
而上辄曰:「此岂可行」?
敕封去之。
每上辄然,至十馀章。
后日有御史复上殿,上逆谓之曰:「是又将言刘某耶」?
御史实自欲言他事,皇惧甚,退更相告言。
谏官、御史本亦承望上旨,虽数妄作,不能不反顾己患,既揣知上意,即噤齰不复言。
当是时,非人主素知公,公几不免。
公为人亮直正固,其处己明甚,循理蹈义,志之所充,乃形于言,不以纤毫异内外也。
又以为德性茍充,则功名可遗,学问茍明,则文章不足事也。
其以待人,亦推己意而同之。
然世俗方以夸严无实为成名,虚誉崇饰为尚贤,内不能自知则高自期待,外以悦人则复以才能许人。
士之浮薄慕名者喜乐之,与公异操,故与世多不合。
其夫人尝谓公曰:「人以君为傲,宜有以接俗弭谤」。
公曰:「吾何傲也哉?
老者吾尊之,少者吾宾之,贵者吾严之,贱者吾安之,自谓宜矣。
世俗之人,又欲其足之随之,谄之狎之,然则是乡原已,吾不为也」。
是时执政为上兴太平,复行王化,取其文致与周汉等隆而已。
士大夫知旨者,趋欢附和,咸得显仕。
公乃介然独立,上下交忤,谤言益多,执政滋不悦。
公在西垣七年,诏诰典重,褒贬有体,不可增损一字。
为上尊号表,时凡五请一谢,不移时即具。
又尝一日有诏,追封皇子公主九人,宰相得旨,即日待进,公将上马,遂不解带,援笔书之,凡数千言,词意皆不同,吏誊白不暇。
往反才食顷,执政皆惊视,以为所未尝见。
吏有窃言曰:「公乃以此见忌耳」。
故事,舍人翰林者,皆以久次。
执政不欲公在内,每有阙,辄置不用。
永兴军阙守,公自请治之。
执政喜公之去,疏奏,即除翰林侍读学士知永兴军府事。
公谢曰:「臣本求永兴,不望侍读,不敢受」。
诏不许。
既行六日学士阙,遂越用范镇,众人为公惘然。
公之辞行,面陈用将之术,且言:「顷来边吏颇以饮食佣役得罪,即今武吏,多不愿临边。
孙沔吕溱,贵重有功名,犹以此见废,设复有孟舒魏尚之徒,臣固知议者之不能容。
此乃冯唐所以疑汉文帝不能用颇、牧也。
臣愿陛下容边臣,阔略细过,无督以微法」。
又言:「马军都指挥使张茂实,本周王乳母子,尝养宫中。
往年市人以狂言动茂实,近者御史中丞韩绛又以倾宰相,重摇人心。
臣谓要令两善,莫若解茂实兵权,处以外郡,于茂实不失富贵,而朝廷得远嫌疑」。
上皆然之,是后边将遂无以酒食坐者,茂实顷之亦出知曹州
公以十二月至雍部。
先是关中比岁不登,百姓流移,长安尤甚。
公开仓廪,赈乏绝,宽赋敛,止逋责,省徭役,缓期会,约束豪右,毋敢固粜。
民苦大钱数变法疑惑,公使官吏俸钱,一皆中给,民因知官不复变法矣。
事必当请者,请而行之,其馀则皆以便宜厝置。
视事三日,大雪盈尺。
雍人喜曰:「此公赐我」。
数月,流民稍自归。
明年大丰熟。
是时,朝廷遣使均田,欲以等贫富,以致颂声。
上因公之西,敕至部徐访利害以闻。
于是孙琳主均河中府耀州,召聚吏民,暴露田间。
百姓相传县官且增赋税,所在斫伐桑柘,关中嚣然。
公遽上言:「方今灾伤流移,恐未可以均田。
愿且召还孙琳,别俟丰岁,以安民心」。
初,以方田法步地,千步为方。
方度之,诚使其覈实无颇,然但为能知田亩高下耳。
至于均税之法,以地肥瘠为差。
其勤力从事,田亩修治者,则赋重自若;
其惰窳不事事,而田亩荒瘠者,因获减赋。
然此当以肥瘠言也。
吏非廉明,用心不一,或不能尽知田事,或挟私与夺,上无由察也。
故均田之害,人皆知之,独言事者乐其名。
公所以求待丰岁者,恶斥言之耳。
之度田,起自万泉龙门
此两邑皆山田,崎岖二三百里间。
人以谓审如琳法,非旬岁不可周遍也。
皆不出一月而奏毕功,论者惊笑其谩。
会公奏至,中书犹信言,以公为不晓,用章报公,敕榜告民毋得残桑柘而已。
顷之,河中民果诉增减田税不平,凡数百户
七年四月,迁礼部郎中
九月,大飨明堂,进封彭城郡开国侯
公与欧阳公永叔相厚,及欧阳参知政事,尝为丞相公言公所为,不如谤者之言也。
久之,韩公谢曰:「虽失之东隅,可以收之桑榆乎」?
欧阳曰:「公能如是,大善」。
将还公为翰林学士,会上不豫,事且寝。
八年四月英宗皇帝即位,进吏部郎中
公治长安,豪猾敛手,良民得职。
大姓范伟积产数巨万,冒武功县令范祚为其祖。
伟所取信者,持祚为令时黄敕耳。
伟家不徭役者五十年,更西事调发,下户困蔽,而伟自若。
盗相祚墓,以己祖母合葬之,谩云祚继室也。
雷简夫处士登用,能为文辞,伟赂简夫,使为墓碑,以信其伪。
伟因此出入公卿间,持府县短长。
数犯法,至徒流,辄以赎去。
安人皆知伟罔冒,畏伟不敢言。
吏受赇者,辄为伟蔽匿。
公因事发之,穷治,伟伏罪,长安中欢呼称神明。
会大赦,未断而公去雍,伟因谋反变前状,自后连五狱,證逮四五百人,展转二年。
朝廷以委御史,乃不得变,而伟亦以更大赦,杖之而已,长安人恨之。
公在雍三年,治声四出,巴蜀人皆愿得公为守,引领冀望,或相与至界上,问使客刘公何时来。
是年,公以疾自请。
八月,召赴阙,勾当三班院,徙判太常寺、兼礼仪事。
上初即位,有疾,皇太后尝临朝。
上疾愈,乃归政。
适有小人言二宫不欢,谏者或讦而过直。
公以谓当以义理从容感讽,不可以口舌争也。
是时方进读《史记》,至尧授舜以天下。
公因陈前说,曰:「舜至侧微也,尧越四岳,禅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他道,惟其孝友之德,光于上下。
何谓孝友?
善父母为孝,善兄弟为友」。
辞气明畅,上竦体改容,知其以讽谏也。
左右属听者,无不嗟喜动色,即日传其语于外。
既退,王翰林谓公曰:「公直言至此乎」?
慈寿闻之,亦大喜。
治平元年四月,公得惊眩疾,数月不朝告,且满百日,公求便郡养疾。
执政曰:「刘某器识才学,朝廷未见其比者,虽病,固当留」。
乃复赐告。
尝一日讲毕,上学士诸公曰:「曾见刘某否,病今何如?
可往省之」。
于是,王、范两学士来见公,道上语。
会内苑橙实初熟,上使中贵人以五十枚赐公,面问公起居,所以慰抚甚厚。
公拜表谢,而病亦少间,因自陈家贫,复求补外,上怆然许之。
九月,除知卫州,换汝州
郡久废不治,公召曹吏曰:「吾以病来此,汝无以吾病故,习前态。
谩欺分毫,黥罚汝」。
吏人素闻威名,战栗不敢犯。
已而更以吏事委属僚,时时更改判画,举大纲而已。
其所以赈饥穷,省徭役,诛锄黠恶,方略如旧。
吏皆窃言:「公病犹尔,况不病耶」!
二年十一月上郊,进封开国公
三年四月,迁右谏议大夫
公谢曰:「臣久病茍禄,已无愧耻,诚不敢复望迁秩,重招讥议」。
诏不许。
公前后拜官,未尝辄让,唯初拜侍读及除谏议辞之。
其诚心以谓所不宜处,则不欲茍受之,非以邀名也。
居无何,召还阙。
公自陈病笃,不能朝,愿罢学士,治南台
许焉。
十一月,改集贤院学士、权判南京留司御史台
四年正月,今上嗣位,改给事中
明年四月八日,薨于位,享年五十。
所著《春秋传》十五卷、《春秋权衡》十七卷、《春秋说例》二卷、《春秋文权》二卷、《春秋意林》五卷、《弟子记》五卷、《七经小传》五卷,皆成书。
《易外传》二十卷、《元滋》九篇、《通古》五卷、《古风》五卷,皆未就。
文集若干卷。
公学问广博,无书不通,自浮屠老子,以及山经、地志、阴阳、卜筮、医药、天文,略皆究知大略,求其意义合于圣人者。
而世人所谓善者,亦不废也。
尝与吕溱济叔同在礼部,夜视填星,指曰:「此于法当得土,不然乃得女」。
居数日,使者来,因言宫中两夫人皆当就馆,吕相视笑。
数月,果生两公主
又尝斋太乙宫,与内弟王钦臣夜语曰:「岁星往来虚危间,危甚明盛,以吾观之,当有兴于齐者」。
岁馀,英宗齐州防禦使入继大统,遂登大位云。
长安时,得三代时钟鼎器皿数十,皆有篆刻铭识,文字奇古。
公按读之,因以考知前代制度,用匜敦簠簋,与前世学者所说不同。
其所言齐黄同冕,亦书传所不载也。
公珍惜之,尝曰:「我死,子孙以此烝尝我」。
及病累年,尝使子弟诵书其侧,时阅古器以自适。
尝叹曰:「我所著书,皆圣人微旨,而不及尽有成,岂非天哉」!
公与人交,不求其备,得一善则称道之。
其推进者甚众,而与江休复邻几最善。
尝曰:「邻几和而不流,柔而不犯,当求之古人,阮籍陶潜之伦也」。
荐之于朝。
邻几所以骤用修起居注,公有力焉。
又尝称贾直孺,人或讥贾者,公曰:「贾何必全美,居今之世,而劲直有守,不阿贵位,此其足以过人远矣」。
凡公论交如此。
邻几死,哭之恸曰:「唯君知我」。
欧阳永叔为志墓石,公为书之,以致意焉。
梅尧臣圣俞与公亲且旧,既卒,其家不能自存,公哀之,未有以助也。
圣俞尝欲书程丞相神道碑,病不果,公为成之。
程氏喜饷白金五百两,公不发封,尽以赙氏。
公平生未尝轻为人书铭,特此二事,以经营二友云。
公两娶武威伦氏,皆侍御史赠某官程之女。
前夫人先公十七年卒。
继以女妹,累封河南郡君
子男四人。
定国,郊社掌座,早死。
奉世进士及第大理寺丞
当时大理评事
少子安上,太常寺太祝
女子三人,长嫁大理评事韩宗直,二尚幼。
公于宗族,赒给甚厚,家事未尝问有无。
岁时朝廷行礼,得以推恩,辄以旁逮疏族。
先人有田在苏州,公未尝取一粒,皆以畀内外亲属。
及其终,家无馀财。
公既殁,朝廷推恩,以两子孙望、旦皆为将作监主簿,又除族子安世试将作监主簿
世父敦,坐法堕官,公常怜之,雅意欲官其子。
故诸孤以世名闻,所以成公意也。
某年少公四岁,及某能读书,则公学问成立矣。
故某所学所闻,资取于公,而公志之所存,某窃预焉。
公于某友爱天至,尝曰:「唯得兄弟,可以忘我病」。
公不幸至于大故,哀痛感慕,无心以处,岂复能详记其徽美耶!
日月有期,将以来岁某月,从祔于先公。
诚冀自托于大贤君子,垂名无疆,而惧他人闻见之不详,且世俗之多诸恶,不敢尽也。
故自抑推割,而纂述其大概,唯执事悯怜而赐纂述焉。
谨状。
田叔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九○、《杨龟山先生集》卷九
班固田叔张敖赴死如归,彼诚知所处。
余谓田叔随王,虽身死之,何益于赵?
此与婢妾贱人感慨自杀者何以异哉,乌在其为知所处!
孟舒云中守,而士争临城死敌,此诚长者,而田叔乃以随张王事首称之,斯言岂特为而发,抑亦自贤耳。
夫誉人以自贤,是岂长者之言乎?
宋故左中奉大夫致仕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王公墓志铭1143年 宋 · 刘一止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八一、《苕溪集》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湖州市
建炎三年闰八月某日甲子,故左中奉大夫致仕王公以疾终于里居,以其年十月某日甲子葬于义乌缙不乡谦小之原。
后十四年,其子铸以右承事郎湖州德清县事,适相从游。
一日,出里人右宣义郎宗君士之状见属,曰:「先大夫葬有年矣,隧未有铭,敢累子,将表诸墓左」。
且曰:「先大夫辱与贤叔父为僚相好也,是以敢诉」。
初,叔父为严陵监都,实佐公治,某系官于越,不及从也。
他日问公于叔父,叔父曰:「王公长者也」。
某窃叹今世称长者,率未必有实。
汉文帝田叔:「公知天下长者乎?
公长者,宜知之」。
所称,独故云中守孟舒一人而已。
审如是,非勇于为义,不顾己私,不可以言长者,长者岂易言哉!
又他日闻之搢绅,公之守南康也,故谏议大夫陈公瓘在焉。
陈公居谏垣时,诋斥奸臣,逆疏其恶,章累十上,其后怨家当国,贬居是邦。
公慕义交驩,情礼备至。
陈公谓其有前辈长者之风,与为姻家。
陈公然诺重于一世,所为得此称,抑有自乎。
然则吾叔父非易言也。
公讳某,字庆长,世为婺之义乌人
曾祖某,祖某,父某,皆不仕。
父以公贵,累赠宣奉大夫
母宗氏、刘氏,赠太硕人
公,刘出也。
少警悟强记忆,从乡老先生学为文章,志甚笃。
弱冠失怙恃,家无担石之储,徒步入京师,为太学生,益勤弗懈。
绍圣元年进士第,调台州仙居县,再调越州郯县主簿,升洪州武宁
用荐改宣德郎、权宗学博士,知泰州海陵县事,控置东南两路茶盐司属官,提辖诸道进奏院通判筠州知南康军
秩满,知观州,未赴,移知严州
上疏乞解郡绂,除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寻请老终焉。
阶自宣德郎,序迁及更八宝赦恩,进奏院职事办给赏典,渊圣、今皇帝登极大霈,凡十转至中奉大夫
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仙居豪右争四水之利,至十五年不决。
公一见得情,争者语塞。
武宁豫章为剧,讼牒堆几,公始至,随事剖决,民不敢欺,发奸摘伏,辅以教化。
曾未阅岁,能声赫然溢于江表,郡守部使者交牍列奏。
其在海宁,亦犹武宁也。
会有旨浚汴,县令部役夫至所分地。
公虑事量功,分画占授,凡板干畚筑之具,土物远近之程,皆出素定,不劳而办,一时叹服。
政和间,朝廷遣七路茶盐使,因命访察荆湖南北。
使者未入境,欲尽削两路监司以立威,以其事讯公,公曰:「不然,诏使之行,患在不知民之疾苦,不患威之不立也。
有如风闻失实,奈物论何」?
使者服其言为止。
严陵巨寇发于山谷,声震江浙,郡方调民筑城,公谓役大未易遽办,亟命罢之,兵民据要害以折贼冲,贼亦不至。
逆贼苗傅持兵一夕入境,公遣人迎谓曰:「是城无见粮,非汝宜守」。
及檄境内迎候官军,贼惧遁去。
初,贼薄城,居民震扰,卒徒有谋为内应者,公密伺得之,尽寘之法。
或谓谋未露,宜在贷减,公曰:「幸未露,乃能得之,不然,悔可追耶」?
已而尽得其谋,人始服公之决。
严并出为田,赋租薄少,军储仰于邻郡,至是官军讨贼,往来相踵,比及凯旋,宴犒拊循,靡不周尽,民吏不知费出所自。
公既得请奉祠,还归里间,遽得疾不起,享年七十有五。
妻温氏,累封至令人。
男二人,长曰铸,次曰俦,右从政郎严州司法参军,皆能世其家,以孝谨称。
女四人,其适进士路卫、右朝奉郎提举两浙东路茶盐公事虞流、右从事郎绍兴府都税务方铸者,皆先公卒;
幼适右承奉郎主管台州崇道观郭知训
孙男五人,曰宁、曰绍祖、曰光、曰兴、曰勤礼。
宁,右迪功郎、新授邵武军建宁县主簿绍祖右登仕郎,而勤礼将仕郎
孙女四人,适进士宗开、右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陈永思,其馀尚幼。
公慈祥乐易,出自天性。
平居循礼,言动有常,至临事婉尽,皆出人意表,义所当为,惟恐居后。
于仕进澹然,故人之在要路者,未尝一通私书。
又性至孝,自念起家穷约,禄不逮亲,以为终身之恨,自初仕至老,未尝释念
友于其弟甚笃,乡党称焉。
令人温氏,楚之山阳人,有贤行,善相其夫,不壸则。
家故穷,躬履勤俭,分少绝甘,以及亲属之不能自给者,甚者至斥簪珥无所爱惜。
公既葬七年,而令人殁于俦之官舍,实绍兴七年正月某甲子也,寿七十有五。
明年八月某甲子,从公并合葬云。
铭曰:
公始居约,强学业文,以克厥家,其艰其勤。
一行作吏,益励其器,意独在民,且教且治。
潜伏之奸,一见情得,甲是乙非,争者语塞。
敕使载咏,搏击示威,公曰孰光,问民疮痍。
寇难薄城,视若无物,我谋既臧,谈笑却敌。
勇于为义,不见所难,谓公长者,斯名不刊。
寿七十五,官上大夫,五马来归,有耀其闾。
维公至行,训于里门,恬淡家声,孝谨是论。
维子若孙,奉承勿惰,我谂之铭,以表墓左。
彭大博家传 宋 · 王庭圭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一一、《卢溪文集》卷四九
孟舒祥符、天禧以来名臣皆擅声一时,而官止于太常博士
余尝虑浸久而逸其传,孟舒遂泯而无闻。
其裔孙德宣胡英彦所作家传,髣髴其平生,庶几可以备异时史官之采择,则孟舒为不泯矣。
迂论五 其七 论将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五
昔之善为将者,必其威信足以服士卒,而恩意足以结之,然后可与冒锋镝、同生死,陷坚履危,如手足之捍头目,而子弟之卫父兄,戡难却敌,以邀成功,此非可以一朝夕致也。
齐用司马穰苴为将,而次舍井灶,饮食医药,皆身自拊循之,与士卒平分粮食,比其羸弱者,三日而后勒兵,病者皆求行,争奋赴战,而燕、晋之师闻之,解兵罢去,尽复得其故境。
魏用吴起为将,而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有病疽者,至为吮之,士皆乐为之战,而秦兵不敢东向,韩、赵宾从。
何则?
所以士卒者,其力也;
欲用其力而不得其心,力不可也;
欲得其心而恩意不足以结之,心不可得也。
譬犹驱市人以战,闻金鼓之音,见旌旗之色,则涣然离矣,况可望其杀敌之功哉!
韩信之下井陉,令背水为阵。
既破赵军,吏问之曰:「兵法有右背山陵,前左水泽。
今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阵,然竟以胜,此何术也」?
曰:「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乎?
非得素拊循士大夫,经所谓驱市人而战之也,其势非置死地,人人自为战;
今即予生地,皆走,宁尚得而用之乎」?
由是观之,士卒非素拊循,虽使韩信为将,不置死地不足以用其力,况其馀哉!
汉以魏其大将以击吴、楚,所得赐予置之庑下,令军吏裁取殆尽;
孟舒魏尚之守云中,皆以私财飨士,古之良将类多如此。
唐有禄山朱泚之变,而郭子仪李光弼李晟马燧浑瑊之徒而定之,此数子者,虽其材略过人远甚,亦其所将皆旧部曲,威信恩意足以感服之,故能必其成功。
不然,如高仙芝封常清,非不号为名将,而募市人以抗大敌,未有不折北不反者也。
今朝廷将帅之任取其临时,兵与将初不相识,未闻有以恩意拊循士卒者。
间有效古人之所为,则又疑其以私恩收士卒心。
呜呼!
欲责其成功,不亦难哉。
为今之计,莫若遴择将帅而任之,使得拊循其部曲,而一切待之以诚,庶几其可也。
徐汉英 南宋 · 汪应辰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七一、《文定集》卷一六、《宋元学案》卷四六
比人回,奉手诲,读之再三,不胜感叹。
且承涉冬履候如宜,少慰瞻仰。
伏承垂问墓额,但恐李公择事,当时传闻未必得其真,而后来记忆,容有不尽然者,不作墓铭,不求挽诗可也,似不必揭于墓道。
挽诗如祭文,然为之者所以自道其痛惜长违之意,本非求而得者。
虽今人不免于求,然吾告人曰不求,则是失其实矣。
司马文正《书仪》以为墓前立小碑,可高二三尺许,大书曰某姓某名,更不书官。
此盖圹中已有志文,则墓前只须如此。
今既无志文,则墓额稍为文言,似未为过。
孔子季子墓,曰「呜呼,有延陵季子之墓」,此事始也。
文潞公广平先生之墓,盖有自来矣。
后人多认明道为谥,非也。
但以其人平生行状而节以一言,宜令简重切当,乃可传信而行远。
窃惟先丈承事心地坦夷,无所矜忤,好士乐善甚于世人之嗜利,可谓长者矣。
若只云长者徐公之墓,则是妥贴而得其实,而有阴德之意亦在其中矣。
盖若云某姓长者,则止是称号,若先生府君之类。
若云长者某人,则二字乃是明其德,如明道之类是已。
汉时称重其人,多云长者,文帝田叔:「公知天下长者乎」?
对曰:「臣何足以知之」?
上曰:「公长者,宜知之」。
顿首曰:「云中守孟舒,长者也」。
张释之文帝:「周勃何如人」?
上曰:「长者」。
又问:「张丞相何如人」?
上复曰:「长者」。
直不疑之徒,史称其长者
宣帝黄霸治行终长者,又问龚遂安得长者之言。
考此则长者二字甚重,但世人泛泛言之,不以为重耳,君子固当论其实也。
更有鄙见,若只是姓名如温公《书仪》,则子孙自为也。
至于称道德行,不免假之于人,所谓寓言十九,亲父不为其子媒,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不知高见以为如何?
伏惟追慕罔极,思所以表见于无穷,慎之重之。
又以下问,苟有所见,不敢不尽,其去取之际,更在从长,必不以为僭也。
皇恐皇恐。
加以见闻不多,山居无文字检阅,其有牴牾,更得教诲之,尤幸。
挽诗不成语言,谨录呈。
公择事如必欲如此,吕逢吉乃李氏甥,俟他日问之而后从事,如何?
更在垂谕。
古今长者录序 南宋 · 罗愿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三四、《罗鄂州小集》卷三
始愿幼时暮从诸兄退自学,先君取《后汉书》指马援所以戒兄子者使诵之,益取《卓茂》、《刘宽》等传,略为解其指意,归辄习诵,使夙知世有退让长者之行。
涉事以来,备更险易,虽或加己以横逆,直自不屑者,以先训著于心,趣舍素定故也。
窃惟长者之名,不显于前世,独详于战国秦汉之间,起于世衰道微,时论迫隘,相与角长短,较险易,各务近其所欲,而推远其所恶,无复忠厚纯固之气象。
其有识之士秉心不竞,又深知天下之理,毁誉之无定说,而非一时口舌之所伸。
利害之无定端,而趋利者未必得,避害者不必遽免,是以己之所安,人或睨之,则释去而不辞。
加之以众人所恶,事之晻昧者,则亦悠然处之,而不屑合于《论语》之「犯而不校」,《礼》之「不报无道」,《书》之「断断无他技而有容」者。
譬之有人,年长涉事,处于众稚之间,过而见陵,则亦畜之而已耳,必不与之屑屑。
是虽非明君严父之所以教督成就人者,要非众稚之所能。
盖超然有为人长之道,故命之曰长者。
昔者汉武帝初立,首问天下长者,而田叔孟舒
其后张释之亦称绛侯东阳侯张相如之为人,以止啬夫之迁。
东阳太子傅免,选可为傅者,则用万石君
比景帝置相,亦以魏其为沾沾自喜,而用建陵侯绾
当是时,人厌秦俗之薄,相与勉为浑厚,而文帝资尤长者,以此倡之,一时朝廷内外持论皆如此。
其流至于孝景,数十年间,人人自重,耻言人过,礼让兴而刑罚省,孰谓长者之论无益于人之国邪?
故因先世所训者为资,益摭取前世所为若此者,总之为若干卷,命曰《古今长者录》。
详夫古人之如此,非有意于闻也,特其秉心不竞,以世俗为不可告语,宁以其身少忍而容之。
幸而其事适著,则为人所称叹。
不幸而事不白于当世,则亦已矣。
然要之,天下之事,捐利以与人者,利既去而名归之;
受恶而不辞者,毁誉久而公论出焉。
是以昔之长者每务假人,而常都天下之显号,然其本心非有徼于此而为也。
如使其人可以告语,不待己之推利引恶,虽在我无获长者之名,而可使彼不陷于不义,则昔之人尤乐为之,顾其势有不能尔。
夫长者之道,其失使人无所惩予,又惧夫或者不务原昔人之心,特乐其名而袭其迹,姑务以德报怨,引恶自予,躬自厚而使夫人者或无地以自处,此非天下之通道,且非愿之所谓也。
故极其说,使览者得择焉。
季布魏尚孟舒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三、《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七
图天下者取人贵宽,保天下者用人贵审。
矫宽而过于审,贤主所不免也。
高祖之与楚角也,其收一世之豪杰,虽屠狗贩缯之伦,寸长而不弃也。
天下既定,坐沙之谋,击柱之争,没高帝齿而不宁。
嗟乎!
乌喙杀人,而良医用之时也,幸而疾去,馀毒犹存。
高祖晚年其亦食乌喙之馀毒也哉!
菹醢屠戮曾不一少颦其颜者,非帝之忍也,势也。
洎乎孝文,天下幸于无事,惟恐蹈前日之辙,而智且勇者喜于自跃,以开天下复挠之隙也,故李广贾生皆奇才也,帝徒叹其不遇而疏之。
以一令官、啬夫岂为害治?
一闻释之之争,辄内愧止。
啬夫固不足道,帝岂不知广之贤于周仁石奋之庸,、申屠木强者之比哉?
然念夫勇鸷者易于贪功,而豪锐喜于多事,吾惧其有以扰天下,则亦宁负二子也。
噫!
文帝真保世之主也哉!
世多疑孝文以使酒一言而疑季布,以出兵一战而夺魏尚孟舒之爵,遂使田叔冯唐增叹而发愤,亦有以为言。
呜呼!
惩羹者吹齑,惩咽者废食,有惩而过焉,固也。
文帝高帝之宽而过于审,奚疑哉?
唐人有言:「武后以易得人,德宗以精失士」。
愚于高祖、文帝亦云。
贾谊通达国体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止斋论祖》卷下、乾隆《河南府志》卷八
天下之治体,未始有定论也,而儒者之学则有定论也。
论天下之事,一以吾之学裁之,则吾胸中诚自有先后,然概之当世之缓急,则往往不能以相等。
盖至于此,儒者所甚难言。
何者?
由吾之说,彼固所未暇,而由天下言之,吾将有所屈也。
然则君子亦或有反焉,以深切著明于当世,亦惟其势而已。
贾生一书,其为流涕太息之说也,议者惑之。
愚则曰:非生意也,势也。
刘向亦云:贾谊通达国体。
信矣,其通国体也。
夫儒者言治,其先后若画一,不可乱也。
功利之不加于仁义,法制之不愈于礼教,岂惟能言之,将知书者犹能言之。
而有人焉易置其说而舛逆其序,则谓之贬道以干时。
呜呼,吾求其人,诚贬道以干时也,则吾议之无贷。
如其志非若人也,则吾又何忍议之?
昔者舜、禹传心,不过数语,皋陶矢谟,反覆天道,而周、召之相成王,特有异焉。
七月》一诗,教之稼穑;
公刘》一诗,教之稼穑;
无逸》一书,又告之稼穑。
岂无正心诚意之说哉?
而何屑屑于耒耜仓箱之为者?
天下后世,唯晓然知二公非贬道者,是以深探其心,而卒得其言,儒者诚未易议也。
贾生一书,其大略汲汲乎权势法制,而徐徐乎礼义廉耻,语风俗者暇而缓,谈匈奴者甚而切,是故议者惑之。
夫以文帝之资,其恭俭,其礼下,其固本,皆其所甚长者,虽或一二言过差,而其资有所不可变,则末将至于自正。
惟夫制国之无度,服远人之无人,盖文帝未尝虑也。
使汉之天下如唐虞三代,根深而基厚,卒然有变,不足以震之,则犹可以徐应而无虞。
汉之为汉,不敢以望此也。
帝也一切不虑,辟阳之诛,弄兵阙下,舍而不问;
孟舒魏尚尽力边事,辄见绳于文吏,则谁而任后患者?
痛哭流涕,恐惧而言之,岂避天下之惑我哉?
凡观古人设施,要不可以纸上为断,其当时身亲见之有次第也。
夫子用于鲁,今日堕费,明日堕成,圣人岂乐用兵哉?
盖鲁则然也。
由今观汉,甘泉之警,吴楚之变,卒有待之,而无太忧,则以为言之无补。
向使陈不极,意不切,则条侯未必用,梁未必益,而汉之事殆非今日之所睹。
愚故曰:儒者定论,诚自有先后,而或有所反焉,以切乎当世者,贾生也。
文帝 其四 南宋 · 王迈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五七、《臞轩集》卷四
贾谊天下之奇才也,得君如孝文,而以不用死,人孰不悲之不遇?
然则,文帝果弃才之主耶,吾有以知其故矣。
帝方即位,召田叔问以天下长者,曰:「臣何以知之」?
上曰:「以公长者,宜知之」。
于是孟舒应诏
夫一舒之用不足道也,而帝心所向则可知矣。
一时大臣,自绛侯外,张释之直不疑冯唐诸公,皆心知其为长者,皆用之,此帝之所见也。
一见帝,相得驩甚,一岁之中自博士而升中大夫,帝之爱者不薄矣。
之血气方刚,世故未熟,挟其有馀之才,睨视汉廷诸臣,欲出其上。
帝心虽爱,而不敢决之用舍也。
一旦有请于帝,首以改正朔、易服色、纷更制度为言,帝于是得之为人矣。
吁,亦孰知帝爱天下之重,有甚于爱者乎?
汉兴,至此甫二十年,高、惠之仁渐于人者尚浅也,流离之民仅及息肩,正犹痼疾初奋,勺饮圭方入口腹,而或者遽欲摇撼之,故恙几不复作乎?
此固帝之所畏也。
又况重以纷乱诸事之谮出于帝平日亲信者之口,虽欲使一日安其身于朝廷,不可也,何也?
帝爱天下之重,固有甚于爱也。
虽然,长沙告行之后,帝岂恝然忘情于哉!
度之帝意,毋亦谓少年圭角未除,曾不知老成之为定,虑屈者伸之基,栽培封殖以大谊之所受,是帝之心也。
宣室召还之日,其霜降水涸之时乎。
于是时阅天下之理义,颇多于畴昔矣。
谊方自喜其前日之摧折,乃所以为今日之发生,而帝亦未敢以故态待,必欲其少年英锐之姿敛,而为元老之事业,而后帝之愿毕矣。
《治安》一策,欲帝立制度为万世计,其论非不切至也,奈何以三表五饵之说参错乎其间,使一时君相得见其疏。
故制度之说虽可,终不见用,岂不重可惜欤?
大抵帝之本心,惟谨守高皇帝之规模,涵养天下民命而已。
利口如啬夫之徒,必痛惩而勇绝之,诚恐此风一长,有以激天下之多事,则之不及究其设施者,君子固不可得以病文帝
余尝因是而论汉高、文帝所用相臣,皆重厚之流,虽文雅不足,而于天下事变练熟已深,故不至轻举而妄动。
申屠嘉为相之前,类皆持重镇静,无智名勇功表表在人耳目者,天下阴受其和平之福。
申屠丞相薨,明年晁错用事,一转臂间如痈疽速溃而不可救。
朝无老成,使新进之士得以变乱旧章,骚动政令,此岂天下之福哉!
故曰之不见用于文帝,虽之不幸,实汉家社稷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