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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太保魏国正献陈公墓志铭1188年6月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六、《诚斋集》卷一二三、《永乐大典》卷三一五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皇天祐宋,俾万亿年作民主,自祖宗暨于中兴,必畀以杰魁文武之佐,负大公至正之望,为一世善类之宗。
故其人未用而天下望之,既用而天下悦之,既去而天下惜之。
其进其退,君子小人视之为己用舍,四海生灵视之为己戚休,中国四夷视之为国轻重。
仁宗时,则有若杜、韩、富、范;
哲宗时,则有若司马文正
高宗及我圣上时,则有若广汉张公、莆田陈公
磊磊堂堂,后先相望,伟如也。
初,绍兴庚辰辛巳间,虏情猘甚,国势臬兀,天下之望在张公,而廷臣莫敢以闻。
首请用张公以大慰民望、卒安宗社者,陈公也。
是时万姓三军称张公为都督,而陈公为小都督,其系人望如此。
至如乞斩大珰张去为,尼外戚钱端礼之相,逐倖臣龙大渊曾觌,议复奏审之法,及极言近习弄权、债帅纳贿等弊,皆根柢天下治乱,天下称诵其卓诡绝特之举者,皆陈公云。
《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
淳熙十有三年秋七月二十有二日,民之无禄,少师、观文殿大学士、魏国陈公以薨闻。
天子震悼,对辅臣惊叹久之,为辍视朝,又再辍视朝。
太保谥曰正献,令官治葬。
十五年七月二日,葬于莆田县保丰里龙汲山。
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朱公熹状其行,其子守以请铭于太史氏,而庐陵杨万里实执笔待罪厥官,铭其可辞?
公讳俊卿字应求,其先颍川人
永嘉之乱,太尉广陵郡公准之孙西中郎将逵南迁泉江
历唐、五季,而太尉十九世孙真、二十二世孙峤沆始居莆田
自沂公以降,以好施闻。
公生而庄敬,不妄笑言,七八岁知学。
冀公薨,执丧如成人。
少长益自厉,绍兴八年举于礼部知举朱公震张公致远得其试文曰:「公辅器也」。
寘首选,有不可者,屈居第二。
左文林郎泉州观察推官
秩满,改宣义郎
故事,当入馆学,时相秦桧察公不附己,以为南外宗教授
终更造朝,道中一日忽心悸,亟驰归,冀国夫人已即世,乃以是日属疾云。
服除,员外通判南剑州
死,乃以秘书省校书郎召。
非公事未尝诣执政
今天子为普安郡高宗宰相择可辅导者,争欲植所善。
高宗不可,命择馆职静厚者,乃以公对。
著作佐郎,兼普安郡王府教授,寻迁著作郎
在邸二年,讲说常傅经以规。
司勋礼部外郎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
韩仲通以狱无辜媚秦桧党尽逐,仲通独全,刘宝总戎掊克,并按抵罪。
宰相汤思退秉政,国言籍籍,会无云而雷,公言:「思退文艺有馀,器识不足,无以堪重任」。
诏罢思退
金虏自燕徙汴,谋入寇,中外震恐。
杨存中久握兵柄,尤以掊克交结得幸,士皆怨咨。
三十一年春正月望,大雷雹,已而雨雪。
公引《春秋》书雷雪相距八日,其变有渐,今一日并见,此夷狄陵中国,臣下窃威权之象。
遂弹存中,天子为罢存中而夺之兵。
时虏衅已形,公言宜蚤择大帅,尽护诸军,而在廷莫有堪其选者。
旧臣唯张忠献在,困于谗,谪居湖湘,中外翕然归之。
上心益疑,公上疏曰:「窃惟今日事势危迫,军民士夫皆曰张浚忠义文武,且习军事,可当阃寄。
臣素不识,亦闻其人意广才疏,虽有勤王之节,安蜀之功,然其败事亦不少。
特其许国之忠,白首不渝,廷臣未有过之者。
窃闻谮者言其阴有异志,若付以权,恐渐难制。
浚之所以得人心、伏士论者,为其有忠义之素心也。
若其有此,人将去之,谁复与之?
臣愿陛下察其谗诬,略加辨白,且与除一近郡,以系人心」。
大悟
宦官张去为阴沮战议,且请避狄,公请斩之。
上愕然曰:「卿仁者之勇」。
明日,除权兵部侍郎
后数月,竟用张公守建康
边报益急,王师始北渡江,据要害,然战议犹未决。
公言:「今守禦略备,士气亦振。
北虏若来,持以重兵,捣以间道,上策也。
严备禦,开屯田,中策也。
受其甘言,敛兵增币,无策矣」。
虏兵寻渡淮,公受诏经理浙西,我是以有胶西之捷。
公劝上进幸建康,上然其计。
未发而虏自乱杀亮,新酋遣使求成,朝廷议所答。
或曰归疆者实利,正名者虚名,多附其说。
公亟言曰:「今日正名之日也」。
今天子受禅,公入对,陈戒恳切,且言:「今日之事必也清心寡欲,屏远便佞,用志专,见理明,则邪正分,功业就」。
七月,迁中书舍人,寻以其职充江淮东路宣抚判官,兼权建康府事。
时上初即位,慨然有雪雠耻之志,方属张忠献公以阃外事,顾在廷无可使佐之者,以公忠义奋发,沉静有谋,故有是命。
公与张公协谋效力,大饬边备。
十一月,召给札条时弊,公陈十事,曰定规模,振纪纲,励风俗,明赏罚,重名器,遵祖宗之法,杜邪枉之门,裁任子之恩,限改秩之数,蠲无名之赋。
其杜邪枉之说曰:「比来左右近习名闻于外,士夫以身附炎,将帅以赂易官」。
隆兴改元都督府建,除礼部侍郎参赞军事
张公初谋大举北征,公以为不若养威观衅,俟万全而动,从之。
会虏盛兵聚粮边邑,诸将谓秋高必来,不若先之。
张公以为然,乃表出师。
是时六月,师兴,出虏不意。
幕府盱眙大将李显忠邵宏渊连下虹、灵壁二县,禽其大将周仁、萧琦,缚至麾下,将乘胜长驱。
公曰:「盛暑兴帅,深入敌国,皆兵家所忌,宜亟还」。
张公亟檄显忠班师,而显忠等已进破宿州
虏亦大发河南之兵以来,显忠身鏖战城下,自朝及昃,杀伤过当,虏气熸焉。
中兴以来,王师之捷,鲜有此举。
会夜雨,不相知而惊,虏溃而北,我师溃而南,而流言以为我师大失利,虏且乘胜而至,主和议者又侈其说以摇众。
公从张公驻兵不动,溃兵闻之,稍稍来归。
讨其实,所亡失财数千人。
张公檄公亟入奏,公见上具道其事,且曰:「胜负兵家之常,愿勿以小衄沮大计」。
上曰:「朕任魏公不改」。
张公抗章待罪,公亦请从坐。
上不得已,诏皆贬秩二等。
汤思退复相,公以尝论思退请罢,不许。
谏官尹穑阴附思退,议罢张公都督,复以宣抚使扬州
公上疏曰:「今使浚去都督甚重之权,居扬州必死之地,凡所奏请,台谏沮之,如此则人情解体。
浚方为贼饵之不暇,且浚近画两淮备禦之计,惟保险清野,可挫贼锋,陛下既许之矣,今议者之言乃如此。
虽浚尽室以往,有死无避,然浚负天下重望,一有蹉跌,人情震骇,臣恐江上之事,将有不可测者。
议者但知恶浚而欲杀之,乃不复为宗社计。
愿诏中外,相与协济,使浚得以毕力自效」。
上感悟,即召张公复开督府,卒召相之。
然不数月,竟为思退等所挤,遣出视师,遂不复返,而公亦累请罢。
明年五月,乃除宝文阁待制、知泉州
公固请祠,除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
思退贬死,上乃思公言,太学生数百人伏阙下拜疏,请起公。
上劳之再三,公引欧阳脩、司马光之言,极论朋党之弊,以为绍圣、崇、观以来,此说肆行,实基靖康之乱。
近岁宰相罢黜,则其所用之人不问贤否,一切屏弃,此钩党之渐,非国家之福。
吏部侍郎,寻兼侍读同修国史
尝言:「本朝之治惟仁宗为最盛,愿陛下治心修身,立政用人,专以仁宗为法,此今日之要也。
大臣受任不专,用事不久,不能以一身当众怨,此今日之敝也。
人才国家之命脉,气节又人才之命脉。
祖宗盛时作成涵养,名公巨人争以气节相高。
蔡京秦桧用事,摧丧略尽,今日之戒也」。
于是上有意大用公矣。
钱端礼起戚里秉政,骎骎入相,馆阁之士相与上疏斥之,皆为端礼所逐。
工部侍郎王弗阴附之,公抗疏言本朝无以戚属为宰相者。
及进读《宝训》,适及外戚事,公又极言;
「本朝家法,外戚不预政,最有深意」。
上首肯久之。
端礼由是深忌公。
公力求去,除宝文阁直学士、知漳州,改建康府
公既去,而端礼亦卒不相。
二年,召为吏部尚书
时上犹未能屏鞠戏,又将畋白石,公上疏力谏,至引汉桓灵、唐敬穆司马相如之言以为戒。
后数日入对,上迎谓公曰:「前日之奏备见忠谠,朕决意用卿矣」。
十二月,诏馆虏使,遂拜同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
首荐名士陈良翰林栗刘朔
龙大渊曾觌以旧恩怙宠,士夫颇出其门,言者往往获罪。
及公馆客,大渊为介,公见外不交一言,大渊造门不答。
中书舍人洪迈来见,语公曰:「人言某当除某官」。
公曰:「何自得之」?
以渊、告,公具以语质于上前曰:「臣不知平日除目两人实与闻乎,抑密伺圣意而窃弄国权也」。
上曰:「朕何尝谋及此辈」?
即黜二人。
知枢密院事虞允文入谢德寿宫高宗语之曰:「卿与陈俊卿同在枢府俊卿极方正」。
公以两淮荆襄藩篱未固,言于上曰:「备边经久之计,不过屯田积粟、增陴浚隍、训卒练兵而已。
然今日任人太拘,而边郡尤病。
谓宜广求人才,勿间文武,使陈所见,与定规模,悉如太祖皇帝所以遇李汉超马仁瑀辈者。
分之以兵,使自为守,饶之以财,使自为用」。
虏使来庭,公以故事押宴。
使者致私觌,其牍不名,公却之,使者乃书名。
虏移书边吏,求归亡命,上顾辅臣议所答,公曰:「俘虏归叛亡否,此载书也」。
镇江军帅戚方掊克,军士嗟怨,言者及之。
公奏:「外议内臣中有主方者」。
上曰:「朕亦闻之。
罪固不可贷,亦当并治誉阿者,以警其馀」。
即诏罪而以内侍陈瑶、李宗回大理,究其贿状。
虏使来贺会庆节上寿,适郊礼,散斋不用乐,公请令傧者以礼谕之。
上亲郊,霖以震,宰相叶颙魏杞策免,公亦请罪。
越数日,除参知政事
言于上曰:「执政当为陛下进贤,退不肖,使百官各任其职。
至于细务,宜归有司,庶几中书之务稍清,而臣等得以悉力于其急务」。
从臣梁克家莫济求外补,公言二人皆贤,其去可惜,盖有惎间者。
于是劾洪迈奸险诡佞,不宜在人主左右,黜之。
七月宰相蒋芾以忧去,公独当国,寻兼知枢密院事
请中出恩泽者,许得寝之。
上曰:「卿能尔,朕何忧」?
每劝上亲忠直,纳谏争,抑侥侥,肃纪纲,讲军政,宽民力,用人随才,无求其备。
异时将帅不见执政,莫别能否,公日召三数人与语,察其材智所堪而识之。
首减闽盐,罢江西籴及广西折配米盐,蠲诸道积逋以大万万计。
上于公言听谏从,于是政颇归中书矣。
龙大渊死,上念曾觌,欲召之。
公曰:「自陛下出此两人,中外咏歌圣德,今复召,愿罢臣」。
遂止。
殿帅王琪奉诏行视淮城还,荐和州教授刘甄夫,上命召之。
公与同列请其所自,上曰:「王琪称其才」。
公曰:「将佐职也,何与教官」?
上曰:「可召问之」。
公退责,皇恐不知所对。
扬州传诏增城,今既竣事,公请于上,上曰:「无之」。
公曰:「此矫制也」。
退至殿庐,召诘之,叩头汗下。
公亟奏曰:「诏边臣增城,此大利害,大纪纲,大号令也,而得诈为之。
令甲曰,诈为制者杀」。
于是诏削秩,罢之。
先是,密命下诸军,朝廷多不与闻,公与同列请自今百司受诏处事,并闻朝廷而奏审焉。
至是复以为言,从之,寻收前命。
上谕执政曰:「禁中欲取一饮食,亦奏审乎」?
公言:「祖宗成宪著在令甲,且如令三衙发兵,则密院不可不知,每事奏审,乃欲取决于陛下也。
今命下复收,中外惶惑,且将并旧法而废之矣。
意者非陛下意也,将无小人因此阴以微言上激雷霆之怒乎」?
翼日面奏,上曰:「朕岂以小人之言疑卿等耶」?
同知枢密院事刘珙进对,语切忤旨,诏除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公力争之曰:「当与大藩」。
上乃以江西
乾道四年十月,制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
公为相以用人为己任,所除吏皆一时选。
尤抑奔竞,奖廉退,或才可用而伐阅尚浅,即密荐于上,退未尝以语人。
有忽被召对除用,而不知所自者。
如名儒朱熹,公三荐之,不知也。
每接朝士及牧守来自远方者,必问以时政得失,人才贤否。
给舍必勉之曰:「朝廷政令,公等意有未安,勿惮举职」。
又以两淮备禦未设,民无固志,请于扬、和二州各屯三万人,仍书民数,率三男子者家一人为民兵,要使大兵分屯要害,以扼腹背,民兵各守其城,以相犄角。
虞允文宣抚四川,公荐其才堪宰相,上即召允文枢密使
至是,拜公左相允文右相乾道五年八月也。
允文建议遣使北虏,以陵寝为请,公面陈未可,复手疏,以为恐慕虚名而受实害,事得小缓。
曾觌秩满,公预请以为浙东总管,上曰:「意似不欲」。
公曰:「属者陛下去甚盛,或谓必复来,今果然。
愿捐私恩,伸公议」。
又诏进官,公曰:「无名」。
会遣使贺北虏正,乃请以为介,还以故事迁其官。
枢密承旨张说欲为亲戚求官,惮公不敢言。
会公予告,请于他相,得之,公卒不与,吏部尚书汪应辰李垕应制,有旨召试,权中书舍人林机独试,非故事。
公奏元祐中谢悰亦独试。
谏官施元之意沮汪应辰,不为也。
公因极论其奸,遂罢二人。
明年允文复申前议,上以手札谋于公,公上疏力争之,继力请去。
观文殿大学士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
辞行,犹劝上以泛使未宜轻遣。
竟遣之,不获其要领云。
曾觌亦召还,遂建节旄,历使相,以跻保傅,士大夫莫敢言者。
公至福州,政宽而严于治盗。
明年定海水贼倪郎侵轶闽广,海道骚然。
公召统领官郑庆授以方略,庆颇逗留,以风为解。
公植旗于庭,视其所乡,庆惧,昼夜穷追,遂悉禽之。
上嘉其功,特迁银青光禄大夫
闽盐故事,官自鬻之,转运判官陈岘议改为钞。
公移书执政,以为法行三十年,州县稍无横敛,百姓亦各安业,此不为不利矣。
今欲改之,不可。
竟改之,已而果不行。
明年,力请投闲,遂以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归里第。
淳熙二年,再命知福州,民习其政,不劳而治。
会有诏尽发本道戈船及选卒,公奏留其半。
州大旱,且火,且星陨,且地震,公悉以闻,上赐笏带药物。
三年,太上皇帝圣寿七十,庆赐宇内,公以绍兴从官,特转金紫光禄大夫
四年,累章告老,上迟回累日,乃除特进提举洞霄宫
五年五月,起判隆兴府,改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行宫留守,且诏入奏。
既至,都人聚观咨嗟,喜公之将复用也。
见于垂拱殿,上为改容加敬,命坐赐茶,宣问款至。
公因从容言曰:「择将当由公选。
臣闻诸将多以贿得之,军政大坏矣」。
上曰:「前日郑鉴亦云」。
,公婿,故及之。
公曰:「以小臣论事,陛下和颜听纳,中外仰服。
然诸将交结,用不以材而以货,则下不服」。
上曰:「然」。
又曰:「陛下用人当辨邪正,当由朝廷。
曾觌王抃招权纳贿,荐进人才,而皆以中出行之。
口语籍籍,恩归此辈,谤萃陛下」。
上曰:「小者或勉徇之,大者此辈何敢预」?
公曰:「此辈未必敢明荐也,或伺知圣意而传于外耳。
禁中一事外间必闻,皆此曹也。
愿严戒敕」。
上遣中使赐金器犀带茗香。
明日辞行,因奏曰:「臣去国九年,重入脩门,见都下谷贱人安,惟是士大夫风俗大变耳」。
上曰:「何也」?
公曰:「曩者士夫私趋者十一二,尚畏人知,今则公趋之者十七八,不畏人知矣。
人才进退由于私门,大非朝廷美事」。
上曰:「不敢。
时有请,朕多抑之,继今不复从矣」。
公曰:「陛下之言虽如此,其如外间欢传,某由某荐,某出某门,此曹声生势长,台谏侍从多出其门,朝廷亦唯命是听,孰敢为陛下言者?
将帅贿交又特甚者,不惟士夫言之,吏卒亦能言之,独陛下以为无有耳。
陛下信任此曹,坏朝廷之纪纲,废有司之法令,败天下之风俗,累陛下之圣德,臣实痛之。
愿陛下勿忘臣此四言者」。
上曰:「卿到建康,见兵将如此者以闻」。
公去建康十五年,父老喜公之来,所至相聚以百数,焚香迎拜。
公为政平易宽简,悉罢无名之赋。
府有军屯,异时多为民害,公为出令,犯者以军法论,诸军肃然。
行宫管钥,宦者主之,留守待之如部使者
时节按行殿中,则宦者置酒西向坐,而留守为客,甚或邀饮其家。
公悉罢之。
建康淮南一水间,每边头利害,知无不言。
北境有盗百馀焚掠淮阴,公请严禁吾民越疆盗马者,增濒淮县兵之戍者,不受自北来归者。
先是,上念诸军有孥众而廪不赡者,出缗钱畀三总领司,各十万,俾市易,岁取子钱之五以优给焉。
有司旁缘,尽笼商贾之利,阴夺关市之征。
公请罢之,而岁捐券三十万于一司,给孥众者半,犒大蒐者半。
时上前下文书于外,多不用符玺,谓之白劄子,率用亵御特送,而廷劳同王人。
至是枢密承旨王抃遣所亲以白劄来,吏白近比,公不奉诏,因上疏曰:「号令出于人主,行于朝廷,布于中外,古今所同也。
间有军国几事,或禁中细札,亦必用玺书行之,此所以示信而防伪也。
今乃直以白劄谕指,隃度事宜于数百里外,异时缓急,或钱谷所出,或师旅有兴,或边防是经,系乎国家大利害者,能保其无伪乎」?
上手札愧谢。
公寻上章复告老,答诏不允,除公少保,益封。
公固辞,上手札尉谕再三,乃受。
江东旱甚,上诏公预讲荒政,公请贷米斛三十万、谷二十万,公州县振粜,而又继以发常平,除田租之逋,罢淮东之籴,蠲米商之征。
从之,惟所贷谷米才得十七分之一云云。
公设施有政,米舟四集,民无流徙。
八年正月,复告老,累诏不允,而公请益坚。
二月,除醴泉观使进封申国公
九年正月,公年七十,元日即谢醴泉之廪,复申前请,凡五表,上又手答却其章
是岁亲郊,召公侍祠,公固辞,又三表及手疏告老。
上不得已,诏以少傅致其仕,进封福国公
有司以法当给全俸,公按富文忠公故事,独受少傅之禄,馀悉上还。
十一年十月七日,上以公生朝遣使赐手诏、金器、药香。
十二年,又诏公侍祠圜丘,且来岁增上太上尊号,且庆寿陪班。
上谕宰臣曰:「陈丞相久不相见,宜趣其来」。
复手札书其末曰「付陈少傅」,而不名。
公竟固辞。
庆典告成,册拜少师,进对魏国公
及属疾且革,夜半手书一纸示诸子:「勿祈恩泽,勿祷浮屠,勿立碑请谥」。
遗表惟以「用忠良、复境土」为请。
诘朝,整冠定气,安卧而薨,得年七十有四。
公忠孝天至,尤好礼,终日无惰容。
虽疾,见子孙必衣冠。
遇人无少长,以一诚实,一言终身可复。
平居言若不出诸口,而在朝危言正色,辨邪正,斥权要,无所顾避。
然心平气和,无近名意。
处国事顾大体,务持重。
中书尤爱名器,抑侥倖,故小人多不乐。
上屡称其忠诚为贤相云。
公性宽洪,无私喜怒,泛然若无所亲疏,而好贤之心实笃。
雅善故端明殿学士汪公应辰敷文阁学士李公焘,尝曰:「吾待罪宰相,无过举者,二公之力」。
治郡尚风教,民有骨肉讼者,譬以义理,争者感泣。
自奉甚约,食日一肉,而一衣或二十年。
禄赐多以分人,抚爱宗族恩意甚备,内外缌功必素服终丧。
在官不受馈问。
建康部使者及诸大将,故事有月饷,公不欲异众,别储之以周士之贫者。
将去,尚馀万缗,悉归之官。
公于外物澹然,独喜观书,病犹不释。
其学一以圣贤为法,于释老未尝问。
尝有诗曰:「吾方蹈,未暇师粲可」。
有文集二十卷。
曾祖讳仁,祖讳贵,父讳诜,皆以公贵赠太师,沂、昌、冀三国公
曾祖妣黄氏,祖妣李氏,妣黄氏、卓氏,赠徐、昌、越、冀四国夫人
配聂氏,封唐国夫人
子男五人:寔,朝奉郎通判泉州事;
守,承议郎权发遣漳州事;
定,承奉郎,蚤卒;
宓、宿,皆承事郎
女四人:长适进士黄洧,次适故著作佐郎郑鉴,再适太常少卿罗点,次适奉议郎通判漳州梁亿,馀幼。
孙男四人:垕,承务郎
址、坦,承奉郎
塾,未官。
女六人。
铭曰:
宋十一叶,有赫有嶪。
振天之纲,乾道惟皇。
惟皇惟肖,肖我高庙
肖我祖宗,追而与同。
庆历元祐绍兴乾道宋之圣时,郅隆四之。
摅国宿愤,信威朔狁。
六月之师,周宣之奇。
大丑仁琦,麋之以归。
自此疋马,詟不南下。
谟明何人?
猗张与陈。
谈者仰目,曰大小都督
大勋骎骎,卒坏于成。
张公既丧,久艰厥相。
皇相陈公,奋熙载庸。
正臣表治,万物吐气。
劝皇德心,烛理自明
皇德一正,万国以定。
一时群材,驩为公来。
若凤斯翙,万羽斯会。
色夷气温,皇知爱君。
君有难启,事有难止。
不费颊齿,如石投水。
乾道之隆,万祀攸崇。
走职太史,作诵万祀。
师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魏国公太师正献陈公行状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六、《黄氏日钞》卷三六、《永乐大典》卷三一五
七月宰相蒋芾以忧去,公遂独持政枋。
寻兼知枢密院事,即言于上曰:「臣自叨执政之列,每见三省、密院被内降指挥,苟有愚见,必皆密奏,多蒙开纳,为之中止。
然比及如此,已为后时。
今以参预首员奉行政令,欲乞自今内降恩泽有未允公议者,容臣卷藏,不示同列,即时缴奏,或次日面纳」。
上曰:「卿能如是,朕复何忧」?
每劝上亲忠直、纳谏诤、抑侥倖、肃纪纲,讲明军政,宽恤民力。
用人之际,随才任使,未尝求备。
异时统兵官不见执政,无以别其能否。
公日召三数人从容与语,察其材智所堪而密记之,以备选用。
福建钞盐岁额,罢江西和籴、广西折米盐钱,且蠲诸道累岁逋负金谷钱帛以巨亿计。
当是时,上于公言多所听用,大抵政事颇归中书矣。
既而龙大渊死,上怜曾觌,欲召之。
公曰:「自陛下出此两人,中外无不称诵圣德。
今若复召,必大失天下望,臣请得先罢去」。
上纳公言,遂止不召。
殿前指挥使王琪被旨按视两淮城壁还,荐和州教授刘甄夫,上命召之。
公与同列请其所自,上曰:「王琪称其有才」。
公曰:「荐兵将官乃其职,教官有才,何预事」?
上曰:「卿等可召问之」。
公退,召责之,惶恐不知所对。
扬州奏昨传旨增筑州城,今已讫事。
公请于上,则初未尝有是命也。
公曰:「若尔即为诈传圣旨,此非小利害也。
容臣等熟议以闻」。
退至殿庐,遣吏召诘之。
叩头汗下。
公亟草奏言曰:「王琪妄传圣训,移檄边臣增修城壁,此事系国家大利害,朝廷大纪纲,而陛下之大号令也。
人主机务至繁,天下情伪百出,岂智力所能一一防闲?
所恃纪纲、号令、赏罚耳。
所犯如此,考其案牍及所置对,前后牴牾,奸伪明审。
此而可诈,则亦何所不可为也哉?
臣等不胜大惧。
谨按律文,诈为制书者绞。
惟陛下奋发英断,早赐处分」。
于是有旨削官而罢之。
先是,禁中密旨直下诸军者,朝廷多不与闻。
有禁官张方者以某事发觉,公方与同列奏请,自今有司承受御笔处分事宜,并须申朝廷奏审,得施行,未报。
至是,因事复以为言,上乃悦而从之。
事下两日,则又有旨收还前命。
公语同列曰:「反汗如此,必关牒至内,诸司有不乐者,相与为之耳」。
即具奏曰:「三省密院,所以行陛下诏命也。
百司庶府,所以行朝廷号令也。
诏命必出于陛下,号令必由于朝廷,所以谨出纳而杜奸欺也。
祖宗成宪,著在令甲。
比年以来,渐至堕紊。
臣等昨以张方之事辄有奏陈,及此踰月,又因王琪奸妄之故,陛下赫然震怒,然后降出,圣虑亦已审矣,圣断亦已明矣。
中外传闻,莫不叹服。
而昨日陛下谕臣等曰:『禁中欲取一饮一食,必待申审,岂不留滞』?
而今又有此指挥
夫臣等所虑者,命令之大,如令三衙发兵,则密院不可不知;
户部取财,则三省不可不知耳。
岂有此宫禁细微之事哉?
况朝廷乃陛下之朝廷,臣等偶得备数其间,出内陛下命令耳。
凡事奏审,乃欲取决于陛下,臣等非敢欲专之也。
况此特申严旧制,亦非创立新条。
而已行复收,中外惶惑,且将因循观望,并旧法而废之,为后日无穷之害,则臣等之罪大矣。
或恐小人因此疑似,阴以微言,上激雷霆之怒。
更望圣明深赐体察」。
翌日面奏,上色甚温,顾谓公曰:「朕岂以小人之言而疑卿等耶」?
同知枢密院事刘珙进对语切,遂忤上意。
既退,御笔除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
公即藏去,密具奏言:「前日奏劄,臣实草定,王炎略更一两字,即以投进。
以为有罪,则臣当先罢。
若幸宽之,则之除命臣未敢奉诏也」。
明日,复申前说,且曰:「陛下即位以来,容纳谏诤,体貌大臣,皆盛德事。
乃以小事忤旨而获罪如此,臣恐自此大臣皆以阿谀顺指为持禄固位之计,非国之福也」。
上色悔久之。
公又言:「正直有才略,肯任怨,臣所不及。
愿且留之」。
上曰:「业已行之,不欲改也」。
公曰:「无罪而去,当与大藩,以全进退之礼」。
上然之,乃以江西帅。
公退,又自劾草奏抵突、被命稽留之罪,上手札留之,公请不已。
上曰:「卿必欲去,朕当勉从。
然亦且在四明平江,一两月复来可也」。
公以平江繁剧辞,上使自择两浙近地,公因以四明为请,上乃许之。
公退,即家居俟命,而翌日上更遣中使召公入奏事,迎谓之曰:「朕昨思之,卿不可去。
谏官陈良祐亦奏留卿,是非独朕所不可,公议亦不以为可也。
卿其勉为朕留」。
公请益坚,上曰:「卿虽百请,朕必不从也」。
公退,复上疏。
上亲书其后曰:「卿之忠实,朕素简知,而辞位无名,娄留愈悫,公论所协,宜勿再陈」。
公遂不敢复请。
越数日,上喻且相公
公恳避再三,上竟不许。
遂以乾道四年十月制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
公为相以用人为己任,所除吏皆一时选。
尤抑奔竞、奖廉退,或才可用而资历尚浅,即密荐于上,退未尝以语人。
有忽被召对,改秩除用而不知所自者。
每接朝士及牧守来自远方者,必问以时政得失,人才贤否。
给舍必勉之曰:「朝廷政令,安得每事尽善?
主上从谏如流,公等意有未安,勿惮举职,朝廷唯是之从,初不以为忤也」。
又以两淮备禦未设,民无固志,万一寇至,仓卒渡兵,恐不及事,奏于扬州和州各屯三万人,预为家计。
仍籍民家三丁者取其一,以为义兵,授之弓弩,教之战陈。
农隙之日,给以两月之食,聚而教之。
沿江诸郡亦用其法。
诸将渡江,则使之城守,以备禦缓急,且以阴制州兵颉颃之患。
两淮诸郡守臣,但当择才,不当复论文武,计资历。
捐以财赋,许辟官吏,略其小过,责其成功。
要使大兵屯要害必争之地,待敌至而决战,使民兵各守其城,相为掎角,以壮声势。
而又言于上曰:「国家养兵甚费,募兵甚难,惟有此策可保边面,可壮军势。
而乐因循、惮改作之人皆以扰民为词,天下之事欲成其大,安能无小扰?
守臣得人,公心体国,不惮劳苦,善加拊循,则教习有方,自不至大扰矣」。
上意亦以为然,诏即行之。
然竟为众论所持,公寻亦去位,不能及其成也。
边民侍旺拥众来归,北虏移文取索。
公以为但可说谕令其北归,不可捕遣以快彼意。
上意犹欲粗遣百十以塞其意,公曰:「粗遣一二,以失其心,使怀愤怨。
而虏知其然,求索必不遽已,窃料兵端必起于此。
是始欲两全而终不免于两失之也。
此事本末曲虽在我,然彼亦岂得为直?
若且悠悠勿遣,彼必虞我有备,未敢遽动。
万一不免用兵,却可全山东归正之心,士气自倍矣」。
于是卒从公计。
一日,御札依祖宗旧制复置武臣提刑,公言:「此职自景德以来置复不常,今用文臣一员,亦无阙事。
员外添置,徒为烦费无益也」。
乃止。
虞允文宣抚四川,公荐其才堪宰相,上即召允文枢密使
至拜公左相,遂以允文右相乾道五年八月也。
允文既相,建议遣使金国,以陵寝为请。
公既面陈以为未可,复手疏曰:「陵寝幽隔,诚臣子之痛愤。
然在今日,彼方以本朝意在用兵,多方为备,若更为此以速之,彼或先动,则吾之事力未办,不知何以待之?
使者既行,中外疑惑,果得所请,犹为有名;
苟或未从,殊失国体。
且天下之人亦以为陛下舍其大而图其细也。
若欲必遣,则俟侍旺事定,或因遣使贺正,令王抃偕行,先与彼之馆伴者议之。
或令因见虏主,面陈此意。
彼若许遣,则有必从之理。
若其不许,则愿陛下深谋远虑,舍其小而图其大。
它时恢复故疆,陵寝固在度内。
今日为之,则是慕虚名而受实害,臣窃为陛下危之」。
上感公言,事得少缓。
既而上御弧矢,有弦激之虞。
公以不能先事陈戒,深自克责,密疏言曰:陛下经月不御外朝,口语籍籍。
由臣辅相无状,不能先事开陈,以致惊动圣躬,亏损盛德,非细事也。
前日已尝面奏俟罪,圣体未宁,未敢复请。
然区区之愚,不敢不先言之。
冀或有以感寤宸衷,则臣归死司败,无复憾矣。
臣闻自昔人主处富贵崇高之极,志得意满,道不足以制欲,则游畋声色、车服宫室不能无所偏溺,而不得为全德之君。
陛下忧勤恭俭,清净寡欲,凡前世英主所不能免者,一切屏绝。
顾于骑射之末,犹有未能忘者。
臣知陛下非有所乐乎此也,盖神武之略,志图恢复,故俯而从事于此,以阅武备,以激士气耳。
然诚如此,臣亦窃以为过矣。
夫弧矢之利,虽圣人所以威天下,然本非帝王所当亲御也。
一剑之任,吴起且羞为之,而况万乘之主乎?
赵王好剑,而庄周说以天子之剑;
楚王好弋,而庄辛说以王霸之弋。
陛下既有志于武功,诚能任智谋之士以为腹心,仗武猛之材以为爪牙,明赏罚以鼓士卒,恢信义以怀归附,则英声义烈不出尊俎之间,而敌人固已逡巡震叠于千万里之远矣,尚何待区区驰射于百步之间哉?
太祖皇帝深郤手挝之献,盖有见于此矣。
又况陛下承祖宗积累之休,膺太上皇付托之重,一身之动静,宗社生灵之休戚系焉。
可不自重,以为天下无穷之计乎?
今者之事,尚赖天地祖宗密垂覆佑,即获痊愈。
使其万一有甚于此,则贻太上之忧念,骇四方之观听,虽诛左右执射之人,亦何益乎?
故臣愿陛下常以今日之事永为后来之戒,不惟志之圣心,而又书之盘杅,铭之几杖,不使须臾忘之,则天下幸甚。
且古之命大臣者,使之朝夕纳诲以辅德,绳愆纠缪以格非,欲其有以正君之过于未形,而不使著见于外也。
唐太宗臂鹰将猎,见魏徵而遽止。
宪宗蓬莱之游,惮李绛而不行。
此其效也。
臣人微望轻,无二子骨鲠强谏之节,致陛下过举,彰闻于外。
今诛将及身而后乃言,亦何补于既往之咎哉?
虽然,惩羹者必吹于齑,伤者或戒于
弓矢之技,人所常习而易精,然犹不免今日之患,况毬鞠之戏,本无益于用武,而激射之虞、衔橛之变又有甚于弓矢者乎?
间者陛下颇亦好之,臣娄献言,未蒙省录。
今兹之失,乃天之仁爱陛下,示以警惧,使因其小而戒其大,诚宗社无疆之福也。
陛下诚以弦断之变思之,则向之盛气驰骋于奔踶击逐之间,无所蹉跌,盖亦幸矣,岂不为之寒心哉?
太祖皇帝尝以坠马之故而罢猎,又以乘醉之误而戒饮。
迁善改过,不俟旋踵,此子孙帝王万世之大训也。
臣愿陛下克己厉行,一以太祖为法,罢毬鞠之会,屏骑射之习,谨威仪之节,玩经典之训,则盛德辉光,将日新于天下,而前日之过,何伤日月之明哉」!
既而曾觌官满当代,公度其必将复入,预请以浙东总管处之。
上曰:「意似不欲为此官」。
公曰:「前此陛下去此两人,中外无不叹仰盛德。
今外间往往窃议,以谓必复来。
愿陛下且捐私恩,以伸公议」。
上称善久之。
已而又以墨诏进官,公复持不可曰:「必尔,亦当有名」。
会当贺金国正旦,乃请以为副。
还奏,因以例迁其官,而竟申浙东之命。
犹迟徊不去,公戒閤门即日朝辞,怏怏而去。
枢密承旨张说欲为亲戚求官,惮公不敢言。
会公在告,请于右相得之。
公闻敕已出,诘吏留之。
皇恐诣公谢,右相亦愧甚,然犹为之请。
公卒不与,以是亦深怨公。
永阳郡王居广欲为其客求岳祠,先使人伺公意。
公曰:「它官则不可,岳祠无伤也」。
居广惮公严正,卒不敢启口。
吏部尚书汪应辰李垕应制科,有旨召试。
权中书舍人林机词业未经后省平奏,且独试非故事。
公奏元祐中谢悰亦独试,盖为人所使耳。
上喻公诘之,乃谏官施元之密谋,以是沮应辰,而对上又不以实。
公因极论其奸,遂诏暴二人朋比交通之状而罢之,中外称快。
应辰竟以与右相议事不合求去,公奏应辰刚毅正直,士望所属,当有以留其行者,因遂数荐应辰可以执政
上初然之,而后竟出应辰平江
自是上意益向允文,而公亦数求去矣。
明年允文复申前议。
一日,上以手札谕公曰:「朕痛念祖宗陵寝沦于腥膻者四十馀年,今欲遣使往请,卿意以为如何」?
公奏曰:「陛下焦劳万机,日不暇给,痛念陵寝,思复故疆,臣虽疲驽,岂不知激昂愤切,仰赞圣谟,庶雪国耻?
然性质顽滞,于国家大事每欲计其万全,不敢轻为尝试之举。
是以前者留班面奏,欲俟一二年间,彼之疑心稍息,吾之事力稍充,乃可遣使。
往返之间,又一二年,彼必怒而以兵临我,然后徐起而应之,以逸待劳。
此古人所谓应兵,其胜十可六七。
兹又仰承圣问,臣之所见不过如此,不敢改词以迎合意指,不敢依违以规免罪戾,不敢侥倖以上误国事,惟陛下察之」。
继即杜门上疏,以必去为请。
三上乃许,遂以观文殿大学士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
陛辞,犹劝上远佞亲贤,修政事以攘夷狄,泛使未宜轻遣。
然公既去,允文遂遣使,竟不获其要领。
曾觌亦召还,遂建节旄,历使相以跻保傅,而士大夫莫有敢言者矣。
公至福州,政尚宽厚而严于治盗。
明年定海水贼倪郎侵轶闽广,海道骚然。
公召统领官郑庆授以方略,庆颇逗留,以风为解。
公植旗于庭,视其所乡。
庆知公不可欺,昼夜穷追,悉遂禽捕,海道以清。
上嘉其功,特迁银青光禄大夫,力辞不许。
始公任政,建言选人岳庙无事得禄,又理考任升改,此太侥倖,且非祖宗旧法,奏请革之,人以为当。
而权贵多不悦,扇为浮论,游说万方。
公持之不变,众亦自定,略计一岁可省冒滥改官者三十员。
至是不悦者幸公去,卒奏改之。
公犹抗疏辨理,然事已行,不及止也。
签书节度判官尚大伸以事忤提点刑狱郑兴裔兴裔廉得其罪,以语公。
公即以属吏,验问未竟,宪属张位擅呼狱吏喻以意旨。
公劾奏位,并大伸罢黜之。
兴裔势大沮,皇恐托它事出按旁郡以避公。
转运判官陈岘建议改行钞盐法,公移书宰执曰:「福建盐法与淮浙不同,盖淮浙之盐行八九路,八十馀州,地广数千里,食之者众,贩之者多,百货可通,故其利甚博。
福建八州,下四州濒海,已为出盐之乡,惟汀、邵、剑、建四州可售,而地狭人贫,土无重货,非可以它路比也。
且四州每岁旧额当运盐千三百万斤,而实运仅及九百馀万,盖食盐之民有限,其势不可以复增也。
漕司以此岁得三十馀万缗,而四州二十馀县供给上下百费皆取于此,二三十年以来,州县稍无科扰,百姓亦各安便,此则官自鬻盐,亦不为不利矣。
今欲改行钞法,比于它路,且于额外更责以增鬻取赢,而又阴夺州县岁计以充其数,此不可之大者也。
而或谓官盐不行,由私贩之不禁。
今若稍严,必倍其利。
此知其一,不知其二者。
福建民贫,上四州尤甚,性复强悍,轻生喜乱。
农桑之外,多利私贩,百十为群,操持兵仗,官不能禁。
托名鱼鱐,量收税钱而已。
贫民既有此路可以自给,则不至轻于为非,官司又得此钱,亦足少助经费。
今欲改行钞法,已夺州县岁计,又欲严禁私贩,必亏税务常额。
而贫民无业,又将起而为盗。
夫州县阙用,则必横歛农民;
税务既亏,则必重征商旅;
盗贼既起,则未知所增三十万缗之入,其足以偿调兵之费否也。
将来官钞或滞不行,则必科下州县,州县无策,必至抑配民户。
本以利民而反扰之,此恐皆非变法之本意也。
欲望朝廷更下有司熟议,或令建议之人一以身任其责,必有以见其决然可行者然后行之,则庶乎其不误也」。
当时诸公不能用,然钞法果不行。
明年,力请闲,遂以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归第。
敝屋数楹,湫隘特甚,怡然不以屑意。
淳熙二年,再命知福州,辞不得请,乃行。
民习其政,不劳而治。
始至,帑藏空竭,公节省浮费,用亦不乏。
会有旨尽发本路海船及拣中禁军、土军,公奏曰:「陛下厉精为治,约己利民,至于军须之用,亦无取之民者,独于海舟尚藉民力,盖不获已。
然自顷边事既息,率三分调一以备守禦,非有缓急不尽发也,此意亦已厚矣。
今乃但以教阅之故而使三番并发,彼不当番者既已远出,岂能遽归?
则必徒使其家有追逮系累之扰。
至于柁师水手,其技素习,初不待教。
但其平日类皆转移执事,今固不容拘以名籍,则又安知今日所教必为异时所用之人哉?
何补于事而烦扰如此?
且去岁朝廷疑州郡有所隐漏,遣黄飞英点集,拘留年半,始得放散,商贾固已失业。
今而并发,宁不重困?
略计本路所发五百七十艘,用柁师、水手万四千人,留屯五月,犒设借请,朝廷费经总制钱六十馀万缗,米六七万馀硕,衣装器甲与夫州县之费又不在是。
推此一路以观两浙,则其费又当倍之矣。
又况民力不可不惜,大众不可轻动,无事而发,玩习为常,一旦有急,或反误事。
曷若尽以教阅付之州县,或令且发一番,当亦未至阙事。
而船户既蒙优恤,异时或有缓急,虽赴汤蹈火亦不避矣。
其拣中禁军已行起发,但本路带山濒海,民俗犷悍,私贩寇盗所在有之,全赖土军控制之力。
向来戚世明衔命拣选,但欲数多,未尝精择。
福州十三寨,合千九百人,而拣中者已千七百馀人,所馀逐寨不过十人。
今若将拣中人尽行起发,则州县表里空虚,奸民得计,其害有不可胜言者。
欲乞许留其半,以备缓急」。
诏皆施行如章。
公又尝奏:「本路上四州军及江西湖北诸郡豪猾之民多由衣食不充,相结为盗,盘据险阻,官军多不能制。
近者茶寇虽平,其类尚多有之。
与其纵使为盗,不若笼以为兵。
谓宜专委逐路帅宪选閒居官员有方略者及土豪有信义者,毋拘以文,使风喻此曹,令各以其技自献,官为格试,收而籍之。
或刺其手,置寨教阅,厚其衣粮,拔其尤异补转资级。
因事立功,更加优赏。
或有小寇,责之收捕,决可讨平。
异时或欲起发,亦必感奋为用。
此销盗贼、严武备、固根本之一策也」。
既而州境大旱,失火延境,且有星陨地震之异。
公悉以其事上闻,且曰:「一夕之间,变异两见,臣愚不学,莫原休咎之端,惟剧震恐。
窃计陛下必欲闻之,不敢不奏」。
上感其言。
适州校有部纲至在所者,上忽召入,问公治行甚悉。
即降亲札抚劳,赐以带、笏、香药甚厚。
三年,太上皇帝圣寿七十,颁庆宇内。
公以绍兴从官特转金紫光禄大夫
四年,复累章告归。
上欲许之,而难其代,为迟回累日,乃除特进提举洞霄宫
五年五月,起判隆兴府
未视事,改判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兼行宫留守,且诏赴阙奏事。
既至,都人聚观,无不咨嗟,喜公之将复用也。
入对垂拱殿,上为改容加敬,命坐赐茶,宣问款至。
公因从容言曰:「择将当由公选。
臣闻诸将多以贿赂交结而得之,如此大坏军政」。
上曰:「大将交结,恐或因仍。
统领官以下,皆朕亲选。
前日郑鉴亦有是说,朕再三谕以无是事矣」。
,公婿也,故上语及之。
公即奏曰:「臣在远,亦闻鉴以小臣辄论朝廷事。
陛下和颜听纳,中外莫不仰服圣明从谏之美。
然诸将交结之弊,则陛下不可以不察。
盖主兵者得之不以材能而以货赂,则其下不服,必致误事」。
上曰:「诚然」。
公又奏曰:「陛下选用人材,当辨邪正,然又必由朝廷,乃合公论。
如闻曾觌王抃招权纳赂,荐进人才,而皆以中批行之。
外间口语籍籍,恩尽归于此辈,谤独萃于陛下,此非宗社之福也」。
上曰:「小小差遣,或勉徇之。
至于近上差除,此辈岂敢干预」?
公曰:「此辈未必敢于陛下之前明有论荐,或恐探知圣意而传报于外耳。
大抵禁中事外间无不闻,皆此曹所为,大非美事,愿严加戒约」。
上亦然之。
公又奏曰:「比来出令多不审,随即变更。
祖宗故事固不能守,而陛下初政,力去弊事,可以为后世法者,今亦不能守矣」。
上问何事,公曰:「如未铨试不得注官,未历任不许堂除之类,今皆以内降放行矣」。
上曰:「此诚一时不思之过」。
公又奏曰:「赃吏最可恶,比亦有已经勘结而直降内批改正者。
如此天下何所惩劝」?
上曰:「恐无此事」。
公曰:「臣知其人,但事已往,不欲斥其姓名耳。
此皆左右害政之大者,陛下不可不每事加察,防其微渐」。
上曰:「卿言甚当。
朕若知之,决不容也」。
既退,上遣中使赐金器、犀带、香茶。
明日朝辞,上曰:「卿远来得相见,气貌不减往时。
今年几何矣」?
公对曰:「犬马之齿六十有六矣」。
上曰:「极清健可喜也」。
公因奏曰:「臣去国九年,重入脩门,见都下谷贱物平,人情安帖,惟是士大夫风俗大变」。
上曰:「何也」?
公曰:「向来士夫奔之门,十才一二,尚畏人知。
今则公然趋附,十已七八,不复有顾忌矣。
人才进退由于私门,大非朝廷美事」。
上曰:「则不敢,虽时或有请,朕亦多抑之。
自今不复从矣」。
公曰:「陛下之言虽如此,其如外间喧传某人由某人之荐,某人出某人之门,此曹声势既长,台谏侍从往往多出其门,颐指如意,朝廷亦唯命是听,无敢为陛下言者。
天下靡靡,风俗日趋败坏,奈何?
臣昨所奏将帅贿赂交结,又为特甚,不惟士大夫言之,虽军伍使臣,朝廷胥史,下至走卒,亦能言之,独陛下以为无有。
臣恐小人奸计百端,巧为弥缝,使陛下独不悟,此不可不深察而严禁也。
陛下信任此曹,坏朝廷之纪纲,废有司之法令,败天下之风俗,累陛下之圣德,臣实痛之。
愿陛下勿忘臣此四言者,常留圣虑,则天下幸甚」!
上曰:「卿到建康,见兵将有如此者,一一奏来」。
公又奏:「诸路监司亦望精择,须稍谙练,有风采之人乃可用。
若膏粱子弟,未更民政,权要子侄亲故,率皆负势妄作,为一路之害」。
上因语及人材,问公识某人否。
公对曰:「臣素知之,今日正当得此等人布之朝列,则所谓猛虎在山,藜藿不采,汲黯在朝,淮南寝谋者也。
愿陛下留意」。
上为沈思久之。
上初欲为公设宴,会小疾不果,乃命二府饮饯于浙江亭
公去建康,至是盖十五年。
父老喜公之来,所至相聚以百数,焚香迎拜,如见亲戚。
公为政平易宽简,悉罢无名之赋。
府有军屯,异时多为民害。
公为出令,犯者当取旨以军法从事,诸军肃然。
行宫扃钥别以宦者主之,留守待之如部使者礼。
时节按行殿中,则宦者置酒自坐东偏,而留守顾为客,甚或邀去就饮其家。
公悉罢之,宦者浸不乐,而不能害也。
建康淮南一水间,每闻边面利害,无不言。
尝奏:「北界群盗百馀,焚掠淮阴,杀人篡囚,执缚官吏。
此由跳河盗马之徒有以启之,请加严禁,而于沿淮诸县量增戍兵以防之。
其自北方来归者,则慰谕而勿受也」。
又奏:「密院昨下诸郡造甲,自有程限,而诸郡争先希赏,不无追集之扰。
乞行戒喻,以安农业。
且自顷罢兵,至今十五六年,诸军造甲当已足用,而御前军器所甲匠又凡三千五百人,若以百工为一具,则以岁计之,今不啻十四五万具矣。
行宫之甲见管四万,今诸郡所造计亦不下三万。
欲望试加检括,苟可足用,即逐州常年合纳甲叶铁炭之类,或可间年量与裁减,亦宽民力之一事也」。
又奏:「日者陛下深念诸军有口众而廪假不足以自赡者,特降缗钱,三总领司各付以二十万,俾之回易,岁取息钱五分以为优给,甚大惠也。
然商贾之利不过什一,今以总所之权,奉朝命、用禁令而责五分之息,其势必至于尽笼商贾之利,阴夺场务之课,使道涂嗟怨,公私困竭。
淮西总司岁以十万缗者散之两军,多者不过两千,少或仅得千钱。
以朝廷黄榜措置,使此曹终岁仰望,而所得不过如此。
得者既未足为惠,而不得者又有怨言,甚无谓也。
请亟罢之,而岁捐交子三十万于一司,以其半给诸军之口众者,以其半大阅而激犒之。
不惟名正惠周,亦可少振士气,而数路细民商旅受赐又不赀矣」。
是时御前多行白劄子,率用左右私人赍送,而迎送馈遗体同王人。
至是,枢密承旨王抃遣所亲以劄来,吏白故事,公悉罢之。
因上奏曰:「号令出于人主,行于朝廷,布于中外,古今之所同也。
间有军国机密文字或御前批降,则用宝行下,此所以示信而防伪也。
今乃直以白劄传旨,处分事宜于数百里之外,则臣不知其可矣。
其间亦有初非甚密之事,自可付之省部
今用白劄虽无甚害,然白劄既信于天下,则它时缓急或有支降钱物、调发军马、处置边防,干国家大利害事,其间岂能保其无伪?
若严重知体之人必须奏审,则往来之间或失事机;
若庸懦无识之人即便施行,则真伪不分,岂不误事?
况祗禀文字只付差来人,或令回申元承受处,到之与否,不可得知,此于事体尤为非便。
惟陛下察而改之」。
上为手札奖谕,愧谢其意。
公寻上章请致其事,答诏不允。
上又出手札付三省,除公少保,加恩判建康府如故。
宣制之日,亦上所自定,盖异礼也。
公力辞,以为曾公亮言司空非赏劳之官,卒不受拜。
今之少保,即昔之司空也。
况又无劳,其敢受乎?
上手札敦谕,至于再三,公乃受命。
江东诸郡皆旱,而南康广德为尤甚。
上诏公预讲荒政,公奏曰:「薄征缓刑、已责劝分之属,不敢不勉。
亦已揭榜招诱米商,严戒场务毋得征税。
但恐未到之间,民已流散,不可复收。
欲乞于本路诸州朝廷桩积数内借米三十万硕,谷二十万硕,分给州县赈粜。
而又继以常平,仍先揭榜谕之,使细民不至流移,富家不敢闭籴,商旅不敢邀价」。
又奏乞除放淳熙四年夏秋逋赋,权罢淮东和籴,倚阁畸零夏税,申明纳粟赏格,上多从之。
惟所借桩积米谷,前后三奏,词甚恳激,而庙堂有不乐公者,才得三万斛。
人皆为公忧,而公处画有方,船粟四集,境内帖然,民无流徙,咸仰公德焉。
八年正月,复上告老之章,累诏不允,而公请益坚。
二月,除醴泉观使进封申国公
将归,荐本道守令耿秉等五人,皆以次擢用。
九年正月,公之年已七十矣。
元日,即谢醴泉之俸,复上疏申前请,凡表五上。
上又手批其奏郤之。
是岁亲祠,召公陪位。
公力辞,又三表恳请告休
不获,即为手札以请。
上不得已,诏以少傅致仕进封福国公
有司以法当给全俸,公按富文忠公故事,独受少傅之禄,馀悉归之。
十一年十月七日,上以公生朝,遣使赐手诏、金器、香药。
十二年,又诏公陪祀南郊,且以增太上尊号,来岁当行庆寿之礼,上喻宰臣曰:「陈丞相久不相见,宜趣其来。
若赴陪祠不及,亦可赴庆寿。
且是礼之行,尤以元老在廷为重也」。
公拜疏辞行,上复手札催促,书其末曰「付陈少傅」而不名也。
公竟恳辞。
庆典告成,册拜少师进封魏国公
公辞避再四乃受。
十三年十一月属疾,二十一日疾革。
夜半,手书一纸示诸子曰:「予病,恐不能自还。
生死大数,无足悲者。
白屋起家,致身三少
报国无功,叨荣有腼。
获死牖下,尚复何云!
遗表只谢圣恩,无得祈求恩泽。
死之后百日入葬,不用僧道追荐等事。
吾欲以身率薄俗,汝等不可违也。
无功无德,无得立碑请谥。
汝等力学善为人,惟忠惟孝,可报国家。
此外无可祝」。
命妇女出寝门,顾谓中子守曰:「遗表惟以选用忠良、恢复竟土为请可也」。
翌旦,整冠歛衽,神气静定,安卧而薨。
先是,郡之镇山壶峰大石崩坠,声闻数里。
是日,地复大震,乡人异之。
公生二十有六年而仕,仕三十年而相,相二年而去,去十三年而老,老三年而薨。
薨之年,盖七十有四矣。
上闻其丧,对辅臣嗟悼久之,再辍视朝,赠太保,令本路转运司给葬事。
后数月,有旨赐谥,遂以靖共其位、文贤有成二法谥公曰「正献」,而以制可告于第。
孝友忠敬,得于天资。
为人清严好礼,终日无惰容。
虽疾病,见子孙必衣冠。
胸怀坦然,遇人无少长一以诚实。
一言之出,终身可复。
平居恂恂,言若不出诸口,而在朝廷危言正色,分别邪正,排斥权要,无所顾避。
论事上前,指切时病,如请起张忠献公,乞斩张去为,按逐龙曾,议复奏审,及极论近习弄权纳赂、鬻卖将帅之弊,皆卓荦奇伟,为天下安危治乱之所系。
一时上意虽未即开纳,公必恳请再三。
然心平理顺,色温气和,无激讦近名之意,上多悦而从之。
处国家顾大体,务持重,不为幸胜苟得之计。
中书尤以爱惜名器、裁抑侥倖为事,故小人多不乐。
而圣主独深知之,是以居外积年,眷礼弥厚,岁时锡赉存问不绝。
年六十七,即告老于朝,上所以留之甚至,且娄称其忠诚不欺,为当今贤相
公子守尝以宗正寺簿奏事殿中,上顾问公甚厚。
陪祠之召,盖将有所咨访,而公病不能行,天下有志之士至今恨之,然非为公私恨也。
公性宽洪简淡,无私喜怒。
于天下士泛然若无所亲疏,而好贤之心实笃于内。
于一时人材荐达甚众,然皆不以语人。
有如熹之不肖,公前后盖尝三荐之。
而赴建康时,对语尤切。
然熹皆莫之知也。
雅善故端明殿学士汪公应辰、敷文学士李公焘,尝曰:「吾待罪宰相,所以幸无过举者,二公之力也」。
于人无所怨恶,钱端礼尝沮公,洪迈亦与公不合,至入相,皆以名藩大郡处之。
治郡崇尚风教,民有骨肉之讼,亲以义理反覆譬之,争者亦悔悟感泣而去。
所至民必相率为生祠,且立碑以颂公德。
公闻之,亟命禁止而碎其碑。
平居自奉甚约,言谈举止不改乡闾之旧,食不过一肉,而衣或二十馀年不易。
晚岁筑第,不为华侈,僮使不过数人,皆谨愿忠朴,门庭阒然,过者或不知其为公相家也。
俸赐入门,多以施与,抚爱宗族,恩意甚备。
内外缌功之丧,必素服以终月数。
在官不受馈遗,建康诸司例有月饷,公不欲异众,别储之以周贫士之往来者。
将去,所馀几万缗,悉归之公帑。
于外物澹然无所好,独喜观书史,疾病犹不释卷。
其学一以圣贤为法,于浮屠老子之说未尝过而问也。
尝有诗曰:「吾方蹈丘轲,未暇师粲可」,此足以见其志矣。
有遗文二十卷、奏议二十卷。
娶聂氏,封唐国夫人
子男五人:寔,朝奉郎通判泉州事;
守,承议郎权发遣漳州事;
定,承奉郎,有志于学而蚤卒,熹尝铭其墓以哀之;
宓、宿,皆承事郎
女四人,长适进士黄洧,次适故著作佐郎郑鉴,再适太常少卿罗点,次适奉议郎通判漳州梁亿,幼未行。
孙男四人,垕,承务郎,址、坦皆承奉郎,塾未官。
孙女六人,长许嫁修职郎泉州司户赵善绰,馀幼。
初,公归自金陵,即预为棺衾。
尝游乡县之保丰里龙汲山妙寂僧舍,爱其山水,相羊久之,命作寿藏。
既薨,诸孤悉遵遗戒,惟百日而窆,惧于不怀,则以十五年七月二日奉公之柩葬焉。
谓熹蚤蒙公知,晚岁尤笃,授以家传,使最其迹以告于太史氏。
熹不得辞,直书其事如右,以俟采择。
谨状。
淳熙十五年十二月日,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朱熹状。
尊美堂记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四一、《南轩集》卷一二、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二
湖南转运使判官所治旧直潭州城之东南,中更兵革,徙于子城之中。
比岁复即其旧为东西两厅,今且十载矣。
东则倚冈阜,来者相继,立亭观于上,有登览之胜,而其西独病于迫隘,燕閒舒适,无所可寓。
又西隔垣,有地数亩,盖茀不治也。
乾道八年冬建安黄公来为判官,实治西厅,历三时,兴革刺举,既以次上,而漕事益简。
乃以暇日视其地而加剪辟焉,气象平旷,若有待者,将规以立宇。
会有主管文字废厅,易之,得羡缗,市材辑工,为堂五楹。
仅踰月,郡县不知,而堂已克成。
植梅于前,而其后为方沼,向之茀不治者一旦为靓深夷衍之居,于以问民事,接宾客,奉燕处,无不宜者。
于是始与其东之亭观隐然相望,而其迫隘之患亡矣。
公独过某而言曰:「子其为我名之,使有以垂于后者」。
谢不敏,则不可,请退而思之。
它日言于公曰:「公之名堂,岂独为是物景之美哉?
其将有补于政也?
孔门论政之载于《鲁论》,独所以告子张者反复为甚详焉。
所谓尊五美者,于以正己而施诸人,盖无不备,顾为政者力行何如耳。
其曰尊云者,言当谨乎是而不可以慢也,将以尊美名公堂,其可哉」!
公曰:「诺,是吾志也」。
某又曰:「虽然,不特是也。
圣人于五美之后,复继之以四恶之屏,其儆戒防检之意深矣。
今虽以尊美名堂,而所谓屏恶之义,盖亦不可不察也。
公既以是二者体于身而推于有政,又将以是察夫郡县之吏而进退之,则善善恶恶之理,庶几其亦得矣」。
公曰:「善哉!
请书圣人之言于堂之中壁,朝夕观览,以比夫几杖盘杅之铭戒,而子为之记,俾来者有考焉」。
于是乎书。
公名洧,字清臣云。
国太夫人聂氏行述嘉泰元年四月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六七、《复斋集》卷二三
先妣夫人姓聂氏,其先自建邺徙居泉州晋江县,遂为泉州著姓。
曾祖威,故任修武郎
祖崇,故任成忠郎
父裕,累赠武显大夫
自高曾以来,皆以善人长者称于州里。
至武显公,尤好施喜儒,所与游多一时名胜。
宜人刘氏,生三男四女,夫人其长也。
幼而颖悟,事亲至孝,武显公与刘夫人深爱之,常曰:「此儿喜愠不形,言笑不妄,他日福艾未易量也」。
武显公性明严,诸子有过,辄终日不怿,或加以笞朴,惟夫人从旁出一语,即色定意解。
及笄,归于先公。
先公家素贫,有女弟未嫁,夫人即尽斥奁中装略无靳色。
事姑冀国夫人,时其饮食寒温,先意承志。
冀国寝疾,躬自煮药,药必先尝。
冀国薨,夫人哀毁特甚,奉几筵如事生。
治家不严而整,随事巨细处之,皆有先绳度。
公得以尽心朝廷而不恤其私者,夫人内助之力也。
夫人亦谦顺,每事必咨禀而后行。
诸子自幼至长,饮食衣服常不使有馀,曰:「吾非吝此,但欲汝曹稍识辛苦,庶异日可以保家耳。
且天地间物若虚费耗,必有天谴,吾见亲戚间以纵侈败者多矣,汝曹戒之」。
族属孤贫者,夫人必曲意拊恤。
先公未为侍从时,俸禄所馀无几,夫人铢积寸累,自隆兴初元至今,凡嫁内外族女三十五人,裙襦纤悉,皆夫人亲为经画。
族中待夫人而炊者数十人,邻里有匮急,至捐簪珥解衣,推食周之,惟恐不及。
又喜为药饵以济病者,尝自都城归,方暑,行嵢峡山路,有一兵忽坠于崖谷,夫人亟命左右多方救援,遂获全活。
素有知人之鉴,先公或见宾客,夫人多是屏间听其议论,退而能谈其人贤否,若虞忠肃公史文惠公方为馆职学官,今观文殿大学士左相余公方改官注县令,今资政殿大学士元枢郑公方举进士,夫人皆以公辅期之。
林简肃公之贤,欲妻以女弟,有乡人通判广州者,亟请婚,舅家既许之矣,夫人适见之曰:「此人若时果将熟,必不能久」。
未两月,夫人之言果验,竟以归简肃公
先公每迁官,夫人率豫梦神人以告,常从容言爵禄不宜太盛,恐致灾疾,先公忻然曰:「是吾心也」。
故年六十四,即累疏请老。
绍熙四年,守迎侍夫人官龙溪,夫人每戒以勤于治郡,少宴集。
又言州县财赋分毫皆取诸百姓,惟撙节用度,庶可以宽民力。
每见治狱讼,若有所矜贷,则喜溢颜开。
庆元四年,守奉安之舆临川,阅岁夫人念归,以五年夏还里。
日南至,子孙奉觞庆寿八十,夫人举酒甚欢。
初夫人幼年有疣如豆,生脑间,至是忽㿉为疽,守亟丐归侍养,上恩赐可。
六年秋,夫人疾忽加进,医治祷祠竟不痊愈,病革,召诸子孙,人人训饬之。
先公尝欲官伯父之孙垓,会薨不果,夫人顾谓守曰:「汝其成先志」。
又历记族中贫女未适人者,悉加周助。
仍命立义庄以赡族人。
九月二十五日薨于正寝,享年八十有一。
夫人天性端静,诚实不欺,言行有常,外和内刚。
家君常夙兴以待旦,盛服危坐,终日未尝见其墯容。
每念国恩深厚,常勉诸子竭忠以报。
抚爱庶子,不异己生。
其待兄弟诸妹,恩意犹笃,外家繇夫人得官者八人。
绍熙五年,守该遇圣主龙飞,当遣亲族奉表诣阙称贺,以夫人命,奏次舅氏之子溥。
夫人自奉甚约,所衣不过绨纻,一衣阅数十年不敝。
从先公起艰难,位宰辅,其服用丰约皆有常度,未尝少变。
先公累殿方面,所至供张幕帟之属,夫人常戒家人爱护。
及去郡之日,语先公呼主吏视元籍,尽付公帑,尝有老兵误留一纱幮,夫人立命归之。
先公每私宴,未尝燃官烛,夫人常举以励子孙。
其谨身苦节,自少至老如一日。
子孙仕于四方,夫人必戒以职务之暇,无废学,洁己奉公,无坠家声。
寔等所至获免吏议,悉繇慈训,洪恩未报,大祸奄至,永怀愿复,昊天罔极,恨不获即从夫人于九原。
夫人自先公登朝,由安人四迁为淑人
先公执政,迁永嘉同安郡夫人
入相,迁和国、福国夫人。
少保,进益国夫人
雍国、唐国夫人。
少傅少师及两遇郊祀,夫人皆当进封,则深以满盈为戒,再三抑而不奏,凡辞避大国者又四焉。
以寔等累遇大礼,四封益国太夫人,该庆寿、登极恩,又两封雍国太夫人
庆元六年明堂,迁魏国太夫人
五子:长曰寔,朝请大夫、新提举福建路市舶
次曰守,奉直大夫、新提举荆湖南路常平茶盐公事;
次曰定,承事郎,早卒;
次曰宓,奉议郎、新主管南外睦宗院
次曰宣,宣教郎
四女,长适进士黄洧,次适秘书省著作郎郑鉴,再适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罗点,次适朝奉郎通判福州梁亿,皆先卒;
次适迪功郎、新福州古田主簿龚日孜。
孙男六人,曰垕,承奉郎、监临安府楼店务
曰址,承事郎、监泉州南安县盐税,先卒;
曰塾,承务郎
曰坦,宣义郎
曰圭,承务郎
曰增,承务郎
孙女七人,长适文林郎、新知汀州武平县赵善绰,次适迪功郎建宁府瓯宁县李搢,次适迪功郎、新隆兴府南昌县主簿郑爚,次适迪功郎、新监行在太平惠民和剂局林致祥,馀在室。
曾孙男曰𤧃、曰珽,皆将仕郎
曾孙女四人,尚幼。
日月有期,将以六月六日甲申迁夫人柩于龙没山妙寂院,以嘉泰二年六月十二日甲申祔于正献公之茔。
诸孤相与追记夫人行实,请铭于当世立言之君子,以传不朽。
嘉泰元年四月癸未,孤哀子寔等泣血谨述。
青溪先贤堂记开庆元年八月 宋末元初 · 周应合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五、《景定建康志》卷三一、康熙《江宁县志》卷一二、乾隆《上元县志》卷二六
公卿大夫士可祠三:道一、德一、功一。
金陵帝王州,上下数千年间,有道、有德、有功者相望,何吴、晋之臣此皆有祠而他代阙焉?
开庆元年秋资政殿学士制帅公昉先贤青溪最胜处,凡生于斯,任于斯,居且游于斯,而道、德、功可于斯者,自我朝上溯汉周列位四十有一,取于吴、晋仅十有一,选亦遴矣。
先是宝祐丁巳,公以太常伯留钥,建江阃,政通俗阜,教民靡不勤,章往劝来,是祠所繇作,属前宗学谕冯君去非定其可祠者而为之赞。
会上谋荆帅,趣公易镇,祠事迄未备。
越一年,进视四辅,拊甘棠而临之。
凡前志未毕者是究是图,祠乃成。
八月壬辰,舍菜成礼,会弁如星。
列古先民,洋洋如在,景行行止,克广德心。
客有赋者曰:「吴凿青溪,千二百年。
九曲萦纡,七桥蜿蜒。
鸣鸡射雉,荒亡流连。
䚕昭明之宫,衒乐游之苑。
宣尾庙改,青衣祠蒇。
此溪之所以堙而流之尼于远也。
今揭虔妥灵,圣贤其居。
令闻广誉,黼黻其书。
俎豆革管弦之靡,声教涤宴游之娱。
此溪之所以浚而泽万年之留都也」。
公谓客曰:「子徒识青溪之改视易听,而不知我朝之度越前代也。
盍观之是祠乎?
清莫如子陵,而隐之、致尧其流也。
忠莫如清臣,而子布、子羽其俦也。
休徵之孝,望之之节,子隐之勇,内史之介,逸少之雅,仲伦子圭德施太白东野,皆可以言德,而未若太伯之为至。
明哲则陶朱公,整暇则茂弘安石,英迈则士行、公瑾幼度,皆可以言功,未若孔明之为盛。
我宋诸贤功德兼之。
武惠,士行也;
忠献,茂弘也;
忠襄,望之也;
忠定孝肃清臣也;
介公,荥阳之邻也;
忠宣,其谢安乎;
正肃,其子羽乎;
恭惠致尧之俦乎;
庄简忠肃公瑾之亚乎。
至若河南纯公、龟山文靖公南轩宣公紫阳文公西山文忠公,皆以道鸣者,则汉而下所未有也,而皆萃于吾宋。
而后,道不在兹乎?
道者必有德,必有功。
而功之不究,或系乎
苟不至德,无以为道本也。
重道德而轻功业,人将知体而不知用。
崇功业而遗道德,人将知流而不知源。
吴祠所重在功,而道德之意薄。
晋祠或功或德,道则未闻也。
古今并祠,三者始备。
大学之道在明德、新民、止于至善。
曾子发至善之传曰:「君子贤其贤,亲其亲;
小人乐其乐,利其利,所以没世不忘也」。
是祠之作,因其不可忘而思其所可学,某也道,某也德,某也功,勉而进之。
三者全则至,二则次,一亦不失于令名。
社稷生民终将赖之,二三子其有志于斯乎」?
客曰:「大哉!
新民之赐,抑以得公尚友之志」。
公命记之,并刻迎享送神之辞,使民歌之。
其辞曰:
长江兮淙淙,踞虎兮蟠龙。
秀群英兮礼乐,览千古兮焉穷?
蹇谁留兮青溪?
穆将愉兮寿宫。
思至德兮肇苍姬,避圣嗣兮兴句吴
竟长干兮游五湖,耀客星兮隐东庐
坐狼石兮定吴都,怀仲父兮秦淮隅。
赤壁兮伟壮图,忆尚书兮西明居。
孝感兮冰鱼,鹿苑兮儒书。
起乌衣兮见夷吾运百甓兮恢宏模。
忠孝兮父子,将相兮叔侄。
冶城兮想高世,酌贪泉兮徒四壁。
兴文兮雷刘,著书兮陶萧。
大节兮霜凛凛,谪仙兮风飘飘。
云龙上下兮东野桃花流水致尧
荥阳兮忠愤,相先民兮迢迢。
天昌宋兮将有曹,平江南兮斧不膏。
乖崖兮桑本,褒美中丞兮蓉幕高。
神明兮待制,忠恕兮肤使。
春风兮寿元气,图绘兮回天意。
出师门兮道与南,建留都兮垂万世。
仗征钺兮江无波,死封疆兮人知义
采石兮功之奇,紫阳兮道之继。
佐乃翁兮南轩,开厥后兮壹是。
泽斯民兮西山,俨元凯兮是似。
庀管钥兮北门,思尚友兮古人。
建芳馨兮堂庑,合荃芷兮盈庭。
袅秋风桂枝,缭荷屋兮杜蘅。
兮寒泉,采藻兮落成。
浴兰汤兮沐华,望美人兮并迎。
芳菲菲兮满堂,灵之来兮如云。
聊逍遥兮容与,集琳琅兮锵鸣。
吉日兮辰良,蒸兮椒浆。
元勋兮钜德,日月兮齐光
民兮景福,昭昭兮未央。
高山兮景行,千秋兮难忘。
诸氏名行事,各具本赞,不复书。
名光祖字实夫金华人
受道西山,后学称裕斋先生云。
承直郎、宜差充江南东路安抚使司干办公事、兼明道书院山长周应合记。
文林郎、宜差充江南东路安抚使司干办公事赵与辀书。
从事郎、特差充沿江制置大使主管机宜文字徐道隆篆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