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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襄州刺史靳公遗爱碑铭 唐 · 张九龄
四言诗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九十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江汉閒州以十数。而襄阳为大。旧多三辅之豪。今则一都之会。故在晋称南雍。在楚为北津。厥繇哤杂。亦云难理。而前此领郡。鲜能安人。或宽或猛。或拘或抗。迹多弗类。俗亦弗宁。是以天子念与我之理。而公受烦卿之寄矣。公名恒。字子济。其先某人也。祖帅。幽州长史。父礼庭。奉天讨监察御史。世不苟合。义在难进。虽无充量之位。而有积善之烈矣。公性持重。有器望。即温而厉。居敬而。度量可以轨物。德义可以服人。而先王遗言。率由好学。君子行道。必本忠恕。浚源水洁。厉翼云翔。故一举为拾遗。已有远致。三入为御史。侃然正色。当时知音。谓且大用。而尚书理本。郎官选才。亟践诸曹。克压偫议。及再典大郡。遂佐益州。摄御史丞。都督西南军事。原轸超将。岂惟上德。翁归中立。实兼文武。先是兵连蛮徼。岁转军储。扰我公私。费以巨亿。公乃急其所病。思有以易之。建大田于云南。罢馈粮于巴蜀。向之踰重阻。冒毒瘴。负担以踣毙。垂耳于剽掠者。每十有五六。及公底绩。尽境赖全。至于是邦也。政实有素。今也惟行。不违其方。以索其极。莫不教之诲之。优之柔之。从者善之。否则威之。先德后刑。端本肇末。物知所劝。事则有经。率训者众多。变薄为厚。感惠者深远。既和且均。夫然后人斯耻格。庭少诤讼。参佐閒拱。属城晏如。其始也一年而政成。其终也三年而颂兴。爱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开元十二年。以理迹尤异。廉使上达。天子嘉之。稍迁陕州刺史。暨解印去郡。攀车盈途。或愿借无缘。而人吏遮道。或瞻望弗及。而老幼啼呼。如是者五里已终朝。十日乃出界。而皆有言曰。舍我何之。及闻公之丧。哀可知矣。市为之罢。舂以之辍。惠爱之结深。古今之感一。盖为仁由已。而遗德在人者。其若是乎。郡中士大夫。与门生故吏。聚族而议撰德。是以刻石立纪。彼鲖阳之陋。堕泪成碑。此岘山之绩。铭曰。
英英靳公,宣哲秉彝。
为我髦士,作人元龟。
倜傥大节,磊落瑰词。
人亦有言,天实资之。
御史直绳,郎官高选。
动必兼遂,能皆再践。
纠遏邦慝,弥纶事典。
遂及我人,化流樊沔。
激厉素风,抑扬善政。
约纪为法,急人所病。
物故推诚,事匪忘敬。
感被于下,仁明在咏。
举德不鲜,涉道载深。
穆然清风,莫其遗音。
繄公既没,厥迹可寻。
勒石是图,以慰氓心。
大唐四镇北庭行军兼泾原等州节度度支营田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尚书右仆射使持节泾州诸军事泾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南川郡王刘公纪功碑铭 中唐 · 权德舆
四言诗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九十六
贞元十有八年秋九月。皇帝以安定节制南川郡王昌之休勋懿绩。与邦人台老之咏叹声颂。诏掌文之臣某。论次其词。以永金石。臣拜手稽首。祗若休命。于是考侯王之表。稽赞命之书。采太常景钟之义。而系辞曰。惟元后聪明齐圣。以临于下。惟荩臣厉翼庄诚。以奉于上。上下成和。协建皇极。此南川所以感会神武。发扬硕肤。公嶷然持重。为国保障。理泾人十五年。政成事节。师以律成。人以富教。智若蓍蔡。动如风霆。内总端揆。外崇长伯。八旒七章。元衮赤舄。有南仲方城之略。有充国劭农之绩。君使臣。臣事君。发舒震耀。事业光大。其理然也。公姓刘氏。彭城人。少沈毅尚气节。得大易之师贞。春秋之武经。肇自幼学。揣摩感概。天宝末年未弱冠。从河南节度使张介然东讨林胡。以劳署易州遂城府左果毅。其后所奉之府。则李太尉光弼刘司徒元佐。或尽护车赋。率先颜行。是为腹心。节以金鼓。军之善政。无不参焉。师之右职。无不综焉。迁至开府仪同三司。于列卿为太仆太常。于御史府为中丞大夫。历太子詹事左散骑常侍工部礼部二尚书。异姓而王。真食其赋。凡三益封。至二百室。初拒史朝义也。宋州郡将。委以捍城。贼锋持久。力屈引去。又皆留其戏下。剧虏济以利兵。钩援临冲。环城傅堞。公以淮海屏蔽。实系于斯。血诚怒发。士气旁厉。周月坚拒。援师实来。以惬惬之危。走婪婪之狄。始佐宣武军也。任当委重。往必投艰。既定彭城之急。旋假濮阳之守。主忠信以任患难。整偏师以立奇功。奋其材谋。多所尅获。抗希烈而壁宁陵也。以徒兵三千。组甲五万。登陴搏战。且逾四旬。激众扶伤。竟申九拒。于是救淮扬。拔大梁。或倍道以赴。晨压其垒。或鼓行而进。终覆其巢。于此二役也。擒翟晖。虏郑贲。师不留行。甲首山积。然后穷追急击。至于许昌。渠魁窘困。终以泯灭。凡三与虏确。而河汴之閒乃平。皆公之为。而元佐任公之效也。故旬岁閒。累居大僚。贞元三年。朝廷以五原盛秋。式遏侵轶。诏公领宣武驷介。北出护边。有逗挠犯令者。立斩三百人以徇。传校肃然。威詟朔野。俄拜本军京西行营节度使。虽拊循行师。未有分地。而车服恩礼。已如守臣。明年迁四镇北庭行军兼泾原等州节度使度支营田等使泾州刺史。是拜居秦之北地。汉之回中。俗修武备。而尚气敢。自马司徒璘段太尉秀实之以威望德声。怀宁边部。其后祸拿师老。疆埸萧然。或依违选愞。日阕而已。昆夷游骑。时及我郛。西门不启。南亩益蹙。公曰。兵以奇胜。亦以严终。寇不可玩。在吾彀中矣。于是建长利。规远略。程日力。兴人徒。西城平凉。开地二百里。据弹筝峡之崄。北城保定。深入百馀里。捍青石岭之固。凡七城二堡。有坚甲利刃。制彼冲阨。绝其驱侵。公之封内。爟燧灭息。昔之瓯脱。今有市列。井树之閒。犬鸡相闻。东诸侯勤王之师。得以宁宇。而又因士之馀勇。求地之遗利。荷戈而战。拥耒而耕。出闻三捷之绩。居尽四支之敏。辟彼塉硗。麦禾蔽野。亦既悦使。而皆乐从。十二年就加尚书右仆射。威功既成。教化既明。里闾有丰年。亭鄣有吉语。其或四方之旅。谒急于公。则耀威于长武。纳将于归化。皆禀睿略而奏成功。十五年。条军市之租。上献天府。数至十万。以赡东师。锐于为国远虑。数言边事。蓄资力。修赋舆。思欲大举冲击。收功绝域之外。岂徒使朝那阴密。缓带安枕而已哉。惟公瑰姿硕量。倜傥英伟。文理武毅。冠于偫伦。云蒸风行。交感至用。志气申而功业大。宠嘉集而名器崇。至若勤身惠人。劳徕安集。遵守条职。贯通典彝。有行父事君之心。有考父益恭之德。可以表率。发于纯诚。宜其长保富贵。为时元老。昔尹吉甫美宣王任贤使能。作江汉烝民之诗。惟圣人感人心以和平天下。惟贤臣协圣谟以镇静方国。则皇帝之注意。南川之陈力。是信是使。有严有翼。敷宣景化。浃洽休德。不然。则被边戴白之叟。披肺肝。排阊阖。而胡为来哉。叙武略所以扬天声。美元侯所以流王泽。敢附雅颂。式昭德音。铭曰。
天地健顺,三辰光润。
君臣感通,一德诚信。
皇明照烛,保合休运。
亮采有邦,登昭杰隽。
帝曰尔昌,硕勋洸洸。
爰自偏师,干不庭方。
席胜无前,援陈下梁。
尔战则克,尔谋则臧。
公拜休命,藩宣赋政。
介圭畅毂,抚是安定。
其猷克壮,上协仁圣。
沛然成功,执德之柄。
乃峻垒垣,垒垣崇崇。
乃艺黍稷,黍稷芃芃。
出有锐师,入为良农。
保就滋殖,时公之功。
武经辑矣,文事亦理。
十有五年,肃清边鄙。
宜登介祉,永锡遐纪。
告类纳忠,以毗天子。
皤皤泾人,俯偻上陈。
肃肃王命,命兹下臣。
采获诚词,章明异伦。
镂此贞石,辉光日新。
霜赋 北宋 · 吴淑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三、《事类赋》卷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物当收缩,义取丧亡。庭树槭以落,桑叶郁其黄。非宜介树,无为槛羊。动感时之悽怆,增正月之忧伤。尔其皎洁凝条,纷披杀木,皑然皓白,凛乎惨毒。伯奇被逐以援琴,邹衍遭谗而恸哭。既闻地升,还知露凝。房星见而衣裘具,百工修而胶漆停。至于嵰州味甘,广延色碧,鸿雁厉翼而南飞,鹰隼顺时而始击。于是行冬令,成妇功,覆员峤之寒蚕,振丰山之洪钟。亦闻鹧鸪蔽叶,昆崙运气,知马蹄之所践,思葛屦之曾履。当阴气之始凝,至坚冰而驯致。或应候而挫物,或当春而大挚。若其神为青女,威立侯文,故不杀知其失政,夏陨表其暴君。然则道义得则时令顺,夫复何云?
中书门下请旬休及诸休并有寒雨雪特放朝日兼后殿不坐表诏 北宋 · 宋真宗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二、《宋大诏令集》卷一四四
朕仰承丕训,恭守鸿图,汔致治平,弥怀厉翼。所以外朝既罢,便坐再临,每休假之在辰,亦恭亲而无辍。至于旰昃,靡觉烦劳。虽四海密清,万务稀简,然于听断,岂敢怠遑!当体至怀,无烦确论。所请宜不允。
论诞日罢燕雨泽之应奏(二 熙宁二年四月) 北宋 · 富弼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宋名臣奏议》卷九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
臣于今月十四日因具劄子奏,欲上表请陛下听乐、复膳,还御正寝。因进愚虑,乞陛下无以今日感应为喜,而当以累年灾变为惧,益修圣德,以答天意。十五日晚夜漏上后,伏蒙陛下特赐内降一封,亲洒宸翰,密布渊旨,捧读之次,惊喜交极。其略曰:「置之枕席,铭诸肺腑,终老是戒」。夫狂瞽之见,何足当圣意如此之厚!昔汉文帝集上书囊为殿帷,唐明皇写《无逸图》置于内殿,宪宗以自古君臣善恶事迹,画于屏风,施诸便殿。臣校之今日,陛下过于三主远甚。何也?上书囊乃天下议论所贮,《无逸》篇乃周公之辞,屏风画君臣事迹,乃古先众戒所聚。今陛下只以臣一妄庸人所说,而遽已置之枕席,是所谓市骨始隗之意。若果有真贤出而为朝廷谋谟天下之事,则陛下待之将如何耶!臣故曰陛下过三主远甚者,以此也。又曰:「更愿公不替今日之志,则天灾不难弭,太平可立俟也」。此臣尤所惕惧战汗,达旦不寐,终日不食。臣本何人,徒荷陛下误听,付以大柄。臣前在政府,气壮志锐,尚何所补?今者且病,气志凋耗,陛下复何望焉?然臣不敢不勉,惟日力疾,少副陛下所以用之之意。第恐才业空疏,尚不驱逐目前之务,况营道致治乎?又况弭天灾、立太平乎?惟是图报之心,死而后已,岂有替于今日哉!然臣向者已尝为陛下粗陈其一二,臣只能举朝廷得失告诸陛下而止矣。必欲变祸为福,反灾为祥,须在陛下信纳主张而力行,修至德而尽至诚,则方能感动天地,招来善应。《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又曰:「民罔常怀,怀于有仁,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陛下上事天,下安民,修至德,推至诚,此皆必然日行之事,不可斯须而离也,离之则弭天灾、致太平也远矣。又不止于远,董仲舒所谓「天出灾害而不知省,出怪异而不知变,伤败乃至」者,臣恐必将有焉。更望陛下忧勤厉翼,夙夜不懈,皇天监于上,生民应于下,则陛下可奠枕而卧,垂衣而治矣。犬马之恳,笔舌难尽。
元符三年应诏封事(下)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九、《嵩山文集》卷一、《古文渊鉴》卷五六、《曹南文献录》卷六一
何为复民之职?臣窃以谓有君臣则有官府,有官府则有府吏胥役,有府吏胥徒则差役于民,百王不易之典,未有知其始者。譬如耕问奴,织问婢,职当然也。国家差役之法行之久而弊,乃初变免役法,以救其弊,实大惠也。然其弊则去矣,利亦未兴,而又有弊焉者,正今日之急务也。盖作免役法将三十年矣,曾无一定之论,而耳目变改,朝夕纷纷,何劳而难功耶!如其易则易知,简则易从,不如是也,譬之人有疡手足者,或曰我能药之砭之而愈,是谓良医。或曰我能截其手足而无患,恶在其为智耶?夫去差役之弊则诚善矣,立差役之法而改为之,则未知其说也。是二者事体虽大,节虽多,要可以一言而定。差役之法为民,免役之法为利;差役之法若劳民而实逸之,免役之法若利民而实病之,不可不察也。何则?国家之有仓场库务,非以自利,所以利斯民,而民以之相生养者也。官为择民之物力最高者,为衙前以处之,民之斗讼侵枉不能自直者,来赴愬于官。官为择民之次有物力者为吏,以听上之指踪而左右之。其就田野之民,黍稷禾麦之利病,钱镈镃基之好恶,官不能尽治,为择民之物力最高者为户长以主张之。不幸盗贼为民之害,官为择民之次有物力者为弓手以警捕之。其他各以是为率,顾不曰为民乎?免役之法则不然,以民岁所输之钱十用其八,而雇募游手之有心力者以为衙前,委以不赀之府库,姑因衙前而得利也。雇募游手之有闲书算者以为吏人,责以不容奸伪之簿书,姑因吏人而得利也。并团省管以为保,雇募保正以代耆长,而地里之远,所责之不一,则有所不恤,姑因保正而得利也。今盗贼既多于昔时,雇募游手之强悍者以为弓手,而使之必得盗贼,姑因弓手而得利也。其他各以是为利,顾不曰为利乎?差役之法使民躬役于官,若劳矣。而为衙前者自以应门户,保产业,少常学以待役,一日役之,不敢渔猎于府库。为吏人者,少时之学尤力,甚且知自爱惜,而不敢巧记于簿书。为耆长者少知其俗,长任其责,不杂以他乡而任之专,不杂以教阅而事之又专,不敢抢攘于乡管。为弓手者,视乡党邻里之害而疾之,不惜身于盗贼,而勤察非常,固不敢借贼而资盗。凡其役满而归息于田里,优游无所复输,顾不曰若劳民而逸之乎?免役之法则不然,既皆任游手不土著之辈,而衙前以府库为市,吏人以簿书狱讼为市。保正之于其保,初以能新法射而得之,其于巡稼穑之大利,平争讼之细事,非所习。弓手之视盗贼,可则前,不可则身自亡去。凡其役无时,幸其奸赃不败露,则终身尸其禄,若城狐社鼠然,顾不曰若利民而实病之乎?若差役之法行,使民既有职而又有大利者五焉,则非俗吏之所知也。何者?大以赀豪于乡里者,方且趑趄颉颃,仆役其乡人之父兄,而使之躬为仆役之事,阴消其奸逼之心,其利一也。今之以赀自强者,田宅拟公卿,仆隶如官府,纵舍自若,未之有比也。彼既役于官,而因之识礼度之所设,睹刑戮之所加,善者劝而恶者畏,其利二也。今之民远于上,不闲教化,未之有比也。昔人欲谓济世务犹同舟涉海,一事不劳则俱受其败。彼其役于官者,有父母妻子之怀,桑梓坟墓之累,仓卒之间,其视利病,贱与贵同忧,下与上同力,必以死守,其利三也。今之州县,稍有一事,横决待期,左右环视,无一人可以腹心委者。民之视其长吏,若胡越然,未之有比也。自常平之法行,而兼并之家置田无限,小民日以困匮。若其视田产而出力役,则虽不限田而细民免兼并之厄,其利四也。今之兼并方且得意,未之有比也。所谓游手之民者,古也禁而远之,今也禄而亲之,使民去本,荡然无及。若差役而尚土著,则虽不设土著之法,而游手自将复业,其利五也。今之游手,方且得意,未之有比也。贾谊谓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箱箧,而不知大体。魏郑公谓俗吏既无远虑,不达大体,唯奉三尺律以绳四海之人。臣愿陛下不恤俗吏之言,自圣衷诏有司,度当今之宜,依熙宁元年之前行差役法,而严衙前散从官陪备之禁,实天下幸甚。夫天下之民既有常职,而三路保甲教阅亦可罢去。盖三路之民,力役视他路固已重矣,何可仍之此役哉?其使斯民舍南亩之耒耜而尚西戎之弓矢,鄙袯襫之衣而服兵戎不逞之服,厌菽豆之饱而甘市井之腴,又非所以厚斯民也。或曰三时务农,一时讲武,古之制也,其可已乎?臣不知今之讲武,其古之讲武乎?今可废郡县而封建,弃杖笞而劓刖,悉仿古乎?教阅之书,祖宗之所著令,则今可举而行之也,臣敢以为献。或曰,是可以去兵,而合兵民为一,古之制也。臣又知此亦疏矣。臣窃闻太祖既得天下,使赵普等二三大臣陈当今之大事,可以为百代利者。普等屡为言,太祖俾更思其上者,普等毕思虑无以言,乃请于太祖。太祖为言,可以利百代者唯养兵也。方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则有叛兵而无叛民。普等顿首曰:「此圣略,非臣下所能及」。行之至今百四十有一年矣,天下有泰山之安,而无一日飞尘之警,何劳措意于其间邪?乃者王安石晚年自知其法之弊,为逃责饰非之辞曰:「免役、保甲、市易,三者有大利害焉。得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利,非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害,缓而图之则为大利,急而成之则为大害」。呜呼,利害之相轧如此,何其危哉!真畏途险辙也邪?孰为利不百不变业邪?孰谓帝王之道出于万全邪?孰谓王道易易,天下可运于掌邪?如成汤之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戁不悚,则法之所施,得其人利固博,非其人而利亦存;缓之则缓得其利,急之则亦急得其利,是谓大中至正无弊之道者,乃可举而措之天下也。且作法于厚,其弊犹凉;作法于凉,弊将奈何!臣恐其初,利害之杂,则卒莫能纯于利也。盖利不胜害亦久矣,奚独此为不然邪?祖宗之法百年乂安,天下本无事,何苦试此危道也哉?譬如有人言我药能起疾,一剂而愈,不然一剂而毙,谁敢试之哉?昔樊哙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岂不壮哉!季布谓哙面谩可斩。魏延从诸葛亮假精兵五千,负粮五千,从褒斜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亮从斜谷来,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又岂不审且壮哉!亮谓此悬危,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抑延不用。孰谓经营天下百世之大法,反危于季布、诸葛亮之用兵哉?唐太宗言,李绩用兵每大胜,江夏王道恭不能大胜,亦未常大败,薛万彻之兵也。唯陛下幸察。何谓不用兵?臣闻平乱祸、创业之君,不可不勤于用兵;继世守成之君,方且敬德以奉宗庙,急贤以崇礼乐,勤政以厚风俗,孜孜唯日不足,何暇兵之议也?于斯之时,万邦咸乂,四夷屈服,罔有内外小大,无不臣妾,又不必兵之议也。不幸而夷狄无知来内侮,古今异势,或文德之不来,而以我之顺攻彼之逆,兵不接刃,而彼自授首矣。又不幸而盗贼窃发,则缚豚搏犬,一夫是力,皆无劳于兵也。夫继世守成之君,尚德不尚兵,亦已明矣。臣请以唐为之言。明皇沈蛊衽席,自销其前志,禄山乘昏一举而覆两京,当是之时,天下之兵争先甲胄,不谓不众;其将则郭子仪、李光弼、高仙芝、哥舒翰,不谓不武;其守成则张巡、许远、颜杲卿,不谓不忠。而成皋不为之固,潼关不为之险,河北不为之守者,非用兵之罪也。河北自是世为唐患,而馀风被于齐鲁梁蔡,皆效尤而为邦盗,乍臣乍叛,朝廷姑息之不暇殆将百年。武宗兴而用李德裕,因高祖、太宗之灵威,不假天宝之兵,不用天宝之将,不劳天宝之守臣,不出一矢,而申之以文命,谕之以顺逆,即位之四年,崔嘏来归我,邢州王钊来我归,洺州安王来归,磁州郭谊杀刘积而泽潞平。天下方镇一日耸然易虑,奔走朝贡,回鹘于是乎破胆请和者,非用兵之功也。夫明皇之亡非用兵之罪,而武宗之兴非用兵之功,则兵也者以之继世守成,果何有哉?虽然,武宗固武矣,又得李德裕以为之相,宜其功烈巍巍如此,而求其所以致此势顺而力易者,实本于高祖、太宗德泽之旧,而朝廷之素尊也。德裕每谕河北三镇之使者曰:「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藉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概可见也,臣故曰武宗兴而用李德裕,因高祖、太宗之威灵云,不然恐亦未易致此也。是继世守成之君,易于为德而屏兵,不必兵之用也又如此。然其所以为用兵之说者何自而发哉?臣知其人也。盖大臣持禄固位之术,莫如劝人主用兵,功若成则谋臣赏第一,他人莫敢先其宠;功若不成,则上方以边事责之,他人不敢继其后。身死于庙堂可也。姚崇劝明皇不幸边功,而相明皇四年罢;宋璟责明皇兵甲不渎,军不轻进,而相明皇五年罢,再相亦五年罢;至于李林甫导明皇封藩将,而在相位十有九年以卒矣。又彼行险徼幸之小人,欲身富贵而无以为资,乃为国生事,献开边之谋,其人本囚虏之材也。事若成,则富贵,得其所欲;事若不成,而诛窜擒馘,亦其所分。是在彼得丧实无所系,而生民之膏血,朝廷之威福,彼漠然不知恤也。由是边埸之臣阿庙堂之好,庙堂之臣侈人君之欲,誇大张皇,隐亡讳败,至于日贺其得而不知其亡,日赏其胜而不知其败,可不惜哉!如前日将官魏钊死焉,初无一人声之者,至钊之妻泣诉钊存亡于待漏院,大臣乃言:「既是多日不知消息,必是阵亡」。不知此为何等语也!一将官之亡尚不以闻,则卒伍之没者可胜叹哉!今夫人孰肯斗狗彘?金玉孰肯易瓦砾?奈何以中国之尊而较夷狄之胜负,弃金帛粟米之巨万而争不毛之尺寸哉?其胜犹不足道,而况于败乎?其得犹不足道,而况于亡乎?诚胜且得矣,边境愈远而屯戍愈多,馈运愈劳,中国愈困,恐非朝廷之福也。或曰祖宗之土宇未复,奈何?臣以谓灵武者,太宗之所弃也。代州之地,延袤千里者,神宗之所弃也。当时岂卒然无说哉?姑待其归顺,抚柔之可也。且边埸之地,适彼适此,亦其常事,何必深雠而血战以争之邪?设如一日尽得幽蓟、灵武之故地,不过添数十亭鄣,列七八郡县,增职方之一二图籍耳,其于九鼎之轻重,百姓之利病,了无所预也。且夷狄自有盛衰,未必与中国盛衰相当,果于中国何所重轻哉?如匈奴常围汉高祖于平城,其后数为汉患,而至哀帝时乃上书愿朝。吐蕃以二十万众寇松州,唐太宗患之,卒妻以宗女,其后尽盗河湟,薄王畿而室,宣宗时自以三州七关归有司。议者其以哀帝、宣宗盛于高祖、太宗时邪?彼幽蓟之役在晋开运时,殆今且二百年矣。数十年之前,犹闻彼左衽之民嚬蹙思汉,边人多能道,其语可伤也。殆今寂无所闻焉者,其久而忘异乡之悲。其闻中国赋歛之重,征战之苦,而不知慕邪?虏主今年八十馀矣,每对使者语及仁宗,必重叹息,为仁宗作忌,则祖宗之德怀于夷狄者,不能忘也。陛下崇德以绥之,何事于兵乎?关中兵不解甲,今又七八年矣,饥馑相仍,米斗千钱不可得。古人所叹父战于前,子斗于后,女子乘亭鄣,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遥设虚祭,想魂万里之外者,不意今日复见之也。唯陛下仁慈天授,念苍生介胄之苦,早下罢兵之诏,实天下幸甚。何谓士得自致于学?臣窃以谓欲善教者,宜莫如法孔子。孔子之使群弟子「盍各言尔志」,不必其志之一也。闵子之訚訚,子路之行行,冉有、子贡之侃侃,夫子皆乐之,岂好侃侃而恶行行哉?譬如大匠之诲人,欲圆授之规,欲方授之矩,其所以为方圆之大小,则不必授。而大匠之朴断,又岂一斧斤之力哉?汉兴,立五经博士,《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四家,《书》有欧阳、大小夏侯氏三家,《诗》有申公、辕固生、韩生三家,《礼》有戴德、戴圣、庆普三家,《春秋》有公羊、谷梁、左氏三家,未为不得人也。如董仲舒受《公羊春秋》,刘向受《谷梁春秋》,皆足以为汉之儒宗,显忠于汉庭也。今则不然,义理必为一说,辞章必为一体,曰是为一道德。不知道德之一,如其是多忌乎?臣常谓今之学者《三经义》外无义理,扇对外无文章,老成者信之。古人谓草野生专自许,不能博究,择从其善。徒欲父康成,兄子慎,宁道孔圣误,讳言郑、服非,郑、服之外皆雠者矣。正今日之患也。其患臣得言其所自。国家之初尚诗赋,而士各精于诗赋,如宋祁、杨寘、范镇,各擅体制,至于夷狄犹诵之。自嘉祐以来尚论策,而士各力于论策,乃得苏轼、曾巩辈,至今识者各仰之。自更经义以来,授以成书,谓之《新经义》,唯善其说者乃中程上第,苟为参差出入于其间,即不中程式,虽善必黜之。士方为禄学,无少长贤愚,靡然从之,唯恐不相胜。虽有长才者不得聘,虽有知其牴牾非正者讳之不敢言,涂人耳目,窒人聪明,溺于傅会穿凿之论,固使人材阘茸,器识卑下,闻见单陋,不复可得前日瑰奇卓绝之士矣。仍之援释、老诞谩之说以为高,挟申、韩刻覈之说以为理,又使斯士浮伪惨薄,不诚不忠厚,其患岂不大哉?议者皆谓科场者,风俗之所系,公卿将相之涂。今科场之坏如此,何所赖?而公卿将相何所选乎?古人谓王衍清言之害甚于桀纣,臣恐致今日之害者,其罪又甚于王衍也。此陛下之所不可不省者也。臣愚少常业于所谓《新经义》者,元丰中以出身入仕,非不知而妄作也。所以中道而改路者,诚以其学求之古人之书、稽之老成之论而不合故也。臣愚敢为陛下申其本。夫《诗》、《书》皆本于竹简科斗古文,不幸出于秦灰烬之馀,汉儒固有残经之叹,而鱼鲁豕亥,至于今日,滋为残舛。今之说者因陋就寡,曾不省察,不亦末乎?其为义说,因益回舛,不可一二指也,而《书》之失为甚。盖今《尚书》又出于唐明皇时学士卫包之所定者矣,《新经义》之说,如敢于殄戮,而刑足以服人心,股肱不喜而有刑以俟之,威不可讫,老不可敬,祸不足畏,凶德不足忌之类,诬经害教,固足以病学者矣。而讲筵之官,将以是说进于斧扆之前,无乃为圣聪之惑,而阴贻天下之祸乎?臣前所谓唱此说者,其罪甚于王衍,又以此之故也。伏惟陛下之聪明,略赐省览,则其书之邪正,无从而逃也。昔虞翻疏奏郑康成五经违义尤甚者百六十七事,谓吴武烈「不可不正,行乎学校,传乎将来,臣翻切耻之」。夫以巍巍大宋,而无一虞翻乎?臣顷为蔡州学官,王安礼为臣言,神宗皇帝天度高远,常患《三经义》未副其意,宣谕异日当别刊修。则今之承学之士,于《三经义》兢兢唯谨,不敢低昂一语者,未必当神宗之意也。况《三经义》行之数年后,王安石乃自列其说之非是者,奏请刊去,不知古人设诸日月不刊之书,其如是乎?如其岁岁改易不已,则学者无乃徒费年月乎?若夫神宗患当时文章不足用,至于再三而思得人,则又中外之所著闻也。如其所著《字说》者,神宗留中不以列学官,近乃列在学官,使学者纷纷然异端。其书古文大小篆之不伦,正俗之无别,从篆从隶,临时迁就,其私意破律乱常,果何等书也!盖前日《三经》行而出之于经,皆弃大旨而事句语,有昔人年头月尾之弊,今又舍句语而争以字,不愈弊乎?《字说》之列学官,甚非神宗意也。其此不当置而置者,乃有不可罢而罢者。《春秋》,孔子笔削,以惧万世乱臣贼子者也。有国者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知其人伦之大教也。元祐之初,常列于学官矣,恐非所以尊经术也。昔孟子欲言《周礼》,而患无其籍。今之《周礼》,最出汉末,杂之以六国之制,多汉儒之所伦次者。或谓六国阴谋之书则过也,大要歛财多货,黩祀烦民,冗猝可施于文而不可措于事者也。犹以王制之所存,得列于学官,而《春秋》法王之制,反可黜乎?臣愿陛下博延耆儒宿学,左右劝讲,复《春秋》之科,诏学士大夫不为专家之学,人得自竭其聪明,必有异人为圣时而出,以副明诏。何谓广言路?臣观商高宗梦帝赉良弼,而相说于傅岩版筑之间,可谓非常之举也。意说之于高宗,有绝世非常之谋宜如何,说乃首为之言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真老夫常谈哉!盖说之意,以为人君之德莫大于从谏;从谏之言,当先天下之言而发也。人君既从谏,则无所善之不从,无弊之不知,而他无所复患也。说再为之言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夫王人者,恭默无为之为尚,而何所事于多闻哉?盖说所谓王人之多闻,异乎儒生博士之多闻也。要在一堂之上,闻前古君臣治乱成败之言,闻忠臣直士犯颜逆耳不逊志之言,闻闾里细民愁苦叹息之言。有言职者,固得以言,而小臣贱吏、工商庶人、奴隶女子之辈,皆得言而闻之也。如是而事之不建,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夫高宗卒为商之盛王者,其本在是也。虽然,何独高宗为然哉!古之治隆之君亦然也。唐太宗三日不闻谏,则切责侍臣矣,况乎好谏纳言者,自是宋家家法哉!祖宗好谏纳言之实,载于图牒,布诸闻见者,不胜举也。勉而崇之,又在陛下。陛下甲子诏书方言开谠正之路,消壅蔽之风,天下之士于是欣然知陛下有意于祖宗之盛德也。夫祖宗故事固不胜举,而其大德则至诚不厌者是也。夫唯至诚不厌,是以不独好其言,而又好其人。上尽其公,下恤其私,迹若与之有间,而心实爱之不异,终身信其人而不疑,卒至于大用其人而后已也。如仁宗贬唐介岭南,将行,遣中使赐介黄金,既又画介像置之便殿。潭州买珠子狱闻,而谓唐介必不买,介卒显于仁宗之朝是也。由是士气大振,人人恨不能见上为之言,而朝廷之上日闻蹇谔之进矣。比年以来乃幸而有一人言事,其一蹶则终身不复用,古人所谓荣华于顺旨,枯槁于逆违者是也。是时大臣自谓当时有顺从而无谏争,小臣方且救过远罪而不暇,其敢言!大臣或以同异相济者,谓之异议而黜之;小臣或以下情上闻者,谓之犯上而诛戮放逐之。其好同恶异,好誉恶谏,必人之顺从,至于立法以禁之,使必不得言。或兴大役,或起大狱,或讲大事,或天文变见,人无愚智远近,必闻见而必言说者,乃下令曰言说某事者,出赏若干,其能来嘉谟嘉猷,而起幽隐之言乎?且夫太平之人仁,仁则失之弱,弱则禁之易。令行于一狂夫,而失天下忠良之心;事滋于一日,而使后生者不复知有忠义之事。士气沮丧,人人以言为讳,其视朝廷利病,如秦人之视越人之肥瘠然,真可惧哉!呜呼,壅蔽之风如此,宜陛下下明诏,欲消去之也。臣愿陛下验诸事体,大而宜必有言者,犹不闻言,则闾阎之愁苦,朝廷将何自而闻之乎?如前日黜后,大事也,中外臣寮未有一人叩阍而献言者,何邪?近如范仲淹,远如褚遂良、长孙无忌,既不可得,如欲陈元达辈,又亦不可得邪?孰谓国家声教如此久大,而乏人乃至此邪?夫刘聪蕞尔伪国,而有臣如此者,岂偶然哉?盖当是之时,有王彰之骨鲠切直,任顗之叩头流血,陈休之奋不顾身,刘士通之言不行而恚终,使元达之鸣有朋也。刘士通既死,陈元达归而祝死曰:「吾不能言矣,安用此默默而生乎」?已而元达果亦忿终,概可知也。呜呼,言路之通塞,岂一夫独鸣之力哉?臣愿陛下询诸廷之臣,其由谏诤而进者几人,其以面折庭诤称者几人,其博古今、达治体、善议论者几人,其骨鲠谅直,不反覆变改者又几人。大臣之中其无纳交于妃嫔者乎?其无缔构于阉宦者乎?其无奸险挟私雠以害忠良者乎?其无怀二以沮天下之大谋者乎?今日之忠言闻与不闻,宜无足怪也。陛下即位,首诏还邹浩,复置谏列,又增谏员,犹不自足,而下明诏于天下,开谠正路,臣将见天下之士愿献言于朝者,如祖宗之盛也。臣愚更愿陛下至诚不厌,赏谏争之臣,振忠义之气,除谤言之禁,复贤良方正之科,不独使谏官御史得进其忠,而布衣韦带之士亦得竭丹诚以佐圣治也。其复贤良方正之科奈何?臣切以谓科目之设,能极天下之材,诱天下之忠,表著人君愿治之意者,惟贤良方正之科也。盖朝廷待之尊,而大臣荐之重,天下之人责之深。士之自好,欲不负其名者,忍不以忠直之言,献之于吾君乎?由是人君数得闻其过,大臣不惧其不称职,则耻其不能言,更相厉翼,匹夫匹妇得因之以申其情,实一举而众利随之也。故朝廷得人,此涂最盛。仁宗时,富弼、张方平相继而出,唯陛下幸察。何谓贵多士?臣切以西汉之时,萧、曹、平、勃、丙、魏之属相先后为相,而西汉之享国最隆盛。盖汉相既如此其得人,则汉之百执事,其才可知也。蜀汉之时,诸葛亮死而蒋琬相,蒋琬死而姜维相,姜维乃以蜀汉为墟矣。盖蜀汉之相既如此其不肖,则蜀汉之乏人可知也。使蜀汉世世得人,姑如琬辈,则垂亡之魏何有于全盛之蜀哉?况其如亮者乎?唐太宗明断,而宣宗亦明断;太宗从谏如流,而宣宗亦从谏如流;太宗节俭惠爱民物,而宣宗亦节俭惠爱民物。当时切谓之小太宗,而治乱隆替如此其甚不同者,太宗朝多士,而房、杜、王、魏之属上下相与之诚心无贰;宣宗之时无多士之称,而白敏中、令狐陶之辈畏威防嫌之不暇,是其分也。然则国之多士可不贵乎?仰惟祖宗之时,相二人或三人,又有参知政事四三人,枢密、宣徽使四五人,使相、节度使五六人,学士、舍人七八人,内外两制数十人,馆职又数十人,如西京、河阳、郑、许、陈、蔡、襄、邓之类,节度使、使相旌旆相望,其盛哉!如是尊朝廷,镇万邦,威四夷,长君子之道,真得多士之宁也。大臣出镇多开御筵,或赐之御诗。使相过,关有司供帐,中使问劳相继,下至刺史县令,有以优异之,于是乎卿大夫雍雍相贤,耻言人过,唯患不得士以报国。而大臣敢有其尊,小臣不惮其力,而忌疾之嫌、朋党之论、告讦之风、刑宪之设,未之闻也。仁宗已患近岁大臣体轻,议者以当时两制不满五十人为陋,不知今日视仁宗时大臣又孰轻重,而两制又孰多少邪?乃者要官剧职阙而不补者,动踰一二年,两府柄臣之阙犹四五年,无大臣判州府者几三十年,如青、郓之类,或以馆职领之,何为自弱乃如此邪?意者大臣持禄固位,欲死于富贵,不肯与人同升于人主之前,谓己不敢分权攘柄,是忌嫉之嫌以致此也。虽有贤才,众所许者,当路之人亦不敢没公议,而称之曰贤且才。不幸身名一落朋党中,则言之曰:进某人,则某人之党进矣。是天子之所忌者也,是又得罪于先帝者也,其可进乎?是朋党之论以致此也。夫人之生各有气类,孰非朋党?幸而一人身名不落朋党中,曰可用矣,而或指其阴过,摘其往行,上之人不为爱惜而赏其言者,是告讦之风以致此也。国家之法日以益密,使人难避而易犯。士如一犯吏议,则数十年不得调,至有废终身者,是刑宪之设以致此也。由是上之人欲用人而无可选,下之人欲进而道无由,一切以格律从事。应其格者上下无异论,不应格,虽旷官败事,曰其如格律何!如閤门祗候举有边功之人,州学教授使之就程试,尚书侍郎于行守试三等之外,又有权入一等,及第高科者为文章,能断狱歛财者为政事,朝廷安得而不乏材乎?李林甫常进《野无遗贤颂》矣,当是之时,岂真无遗贤也哉?于是数目之外,又有一大弊,是所以为众弊之源者,曰专用一相,臣敢为陛下言之。盖国家既有宰相、执政官之异数,则门下、中书侍郎、左右丞虽皆为陛下之股肱,而势之相远甚不同也。如二相,则其谋参,其势分,其善不居,其恶不可容,人主之聪明日开,而人材因之而进,非一门也。如一相,则其谋决而不参,其势专而不分,善则居之,而至于上亢下忽,恶则无自而暴,人主之聪明日壅,而人材必由一门出也。其弊岂不大而为众弊之源乎?夫自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而来,二相之制尚矣。其后曰左右相、左右仆射之类,名号虽不同,大要皆二相也。或者妄以荀卿人君论一相为之言,不知荀卿所谓论一相、陈一法、明一指者,正以其数之一乎?如其不世之业资于一相者,古亦有之,则必有不世之人而后可也。此又陛下之所宜加察者也。或曰方今正官冗弊之矣,何必亡之多乎?臣切以谓官冗之弊者,流外所入之不澄,边功所赏之不慎,法官资格之不次,内降所命之不已,阉官任子之不禁,使臣换文之不实,纷然蠹我器名,非谓要官名流之多也。陛下即位之初,灼见侍从之阙员,诏举可入选者二十人,天下闻之,莫不为陛下喜也。唐赵憬号称精治道,常以国本在选贤,宜补阙员以育人材。沈既济良史也,亦曰广聪明以收淹滞。以补其阙,陛下诚得之也,然久未闻用之,何邪?慎不轻授欤?人之不足授欤?则臣愿陛下博于求贤而优用之,无累于四者之弊。复贤良之科,盛儒馆之选,询祖宗用人者几涂,按神考官制所立之员几人,则天下之材不可胜用,而朝廷多士矣。何谓无欲速,无好名高?臣常观自古帝王用心既美,为政既善,治具毕张,其名足以配盛王而实有所不足,泽足以周宇内而义有所屈焉者,无他故也,欲达、好名二者累之也,又是古今之大弊,可为痛惜者也。如汉明帝时,讲礼明度,断狱得情,号居前代十二,后之言事者莫不先建武、永平之政,而乃察察,好以耳目隐发为明,内外悚慄,争为严切,孰敢谏者?一钟离意虽能言升平之世,难以急化,宜少宽假,幸不诛辱,而亦何补毫末哉?欲速之累如此也。后魏文帝屈然擅中国之统,礼乐风声蔚乎可观,而史臣称其刻意尚名,饬情干誉,自讲丧服何如孝理于民,亲问百年何如銮舆不动,设食于道何如水旱不愆,赐杖于家何如子孙侍侧,其又好名之累如此也。至唐文宗之急近功,隋炀帝之自许如尧舜,则乃无足惜者也。彼愿治之君无欲速,则能逸天下,不独一身之优逸也;无好名高,则能安天下,不独一身之无忧虞也。何则?无欲速之累,则诏令宽大,政事简易,崇尚平康,老成进而顽童远,忠厚行而浮躁息。不得已而兵,则无速战;不可寝而役,则无贪功。田野无事,民人各得其业,不其逸天下乎?无好名高之累,则奉先王之常宪,游天下之夷路。狂生迂儒变常乱古之谋不得施,愚夫妖人庆云甘露之玩不为瑞,冒义忍诟之辈圣德颂不敢以前。朝廷之上若无所施,而闾里之间实有所惠,不其安天下乎?苟如不然,其累于欲速,规规自困,虽有日月为之缩肭,虽有衣裳为之颠倒,而智者不暇为谋,勇者不及陈力。苟且诞谩之弊纷然以起,威之不足而刑之,刑之不足而殄戮之,使民将无所措手足矣。其累于名高,惟恐其言之不大,而行之难则弗顾也;惟恐其行之不勤,而涂之远则弗恤也。事既可而又恐其能踰也,功既成又恐其能胜也。宁受欺于阉官小人,而不欲见规于忠良辅弼。过举失德非不知,而惮改为以遂非,恐下之议己,而机阱网罗无不设也。呜呼,二者之累有至于此者,可不惜哉!恭惟陛下富有春秋,建德于不可倾之地,玩言于无所弊之场,则不疾而速,欲避名而名且归之也。真宗澶渊之役,诸将请因契丹既北之势,扼其归路,一掩手而使片马只轮之不及,真宗独不欲之也。言者谓仁宗宜自行威断,仁宗曰:「朕在位久,于天下事诚谙之,若事事出自朕躬,或小过失,使言者不敢力争,或惮于改过,未之可也」。呜呼,其累于斯二者乎?此祖宗之盛德无可议,全功无所亏者也。唯陛下严恭畏天,当灾变,下明诏,求直言,以辅成初政,实天下幸甚。臣愚且贱,何足以奉明诏之万一,徒知可言之朝不易达,而忘其身之不能言,狂瞽不识忌讳,唯陛下赦其万死。然天下大事,或有因一人之为变改者,自古已然。三代肉刑,实缇萦去之也。臣之所陈或有取于万一,而皆舆人已诵之言,斧扆已决之议,如鸡第二鸣,虽不足以起众,亦未为不知时也。万一无取,不足以为涓埃之助,陛下幸赦而容之,然后之能言者为陛下言之,亦未为晚也。汉文帝初即位,或言事者辄停舆与之语,是非皆称善,后乃卒得贾谊,岂曰无补之乎?臣愚干冒天威,不识忌讳,不胜惶恐战慄待死之至。臣说之昧死再拜。
〔面贴黄〕奏为应诏,实封言事。
〔别贴黄〕臣愚所陈,皆当今之急务,天下之大利害,仰惟陛下明圣愿治,辄敢干冒上进,以奉明诏之万一。
〔别贴黄〕臣狂瞽献言,不识忌讳,徒知圣君临不讳之朝,尽言而忘私,伏望陛下特赐睿览,留中不付外。
国子祭酒康执权鸿胪卿制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一九、《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五
夫鸿胪,天下之高选也,在朝廷之位得至于九列者寡矣,非资高任重,不得任此。具官某以经术中第,以文蓺知名,感会休辰,践更众职。载畴雅望,进列九卿,益肩厉翼之心,以待非常之用。
资政殿学士张叔夜除签书枢密院制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一九、《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五
国家太平无事,兵不释翳垂二百年,军政隳坏。士卒无仗节死难之意,将吏无干城固圉之功,望敌惊奔,靡有斗志。朕初嗣服,选建忠贤,延登宥密之司,渐复祖宗之故。具官某世载忠谅,学有本原。卫上之忠,恳款七世;应下之敏,勤劳百为。属群寇之内侵,罄一心而尽瘁。升华书殿,未究远猷,进贰机庭,擢司兵柄。以宏博无穷之辩,谋议庙堂之上;以刚毅特立之操,驾御将帅之臣。迪百工厉翼之心,以尊奖主威;鼓三军惰慢之气,以翊卫王室。服我休命,奚俟训言。
赤城续志序 南宋 · 吴子良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六三、《赤城集》卷一八、民国《台州府志》卷六九
台为郡馀千年,《赤城志》犹未就,卒就于前太守齐公硕。其未就者何?见闻狭而亡以證,事迹散而难于聚也。其卒就者何?采访于士友,属笔于筼窗,有以證、易于聚矣。今其书凡例以义起,去取以法定,著善别流品,因事列篇什,按是非于故实,感得失于世变,寓劝戒于微辞,实关教化,何止證之聚之也哉!虽然,證之聚之,愈详无害也,而一时采访,未免豪发之遗,宜续书。志以纲系目,废牒坠翰无所系,难悉录,虽不录,又不欲弃,宜续书。今太守王公梴广齐公之政,百绪厉翼,若浚河、复经界以便民,修学、辟贡围以便士,最要者也。前者幸有继,后者期有考,宜续书。于是教授姜君容条画以属东鲁林表民逢吉,总书之为八卷,俾子良参订焉。门类率与本志协,所證所聚愈详矣,而书岂徒取其详而已乎!使读《赤城志》者,诠评流品而思励其行,细咀篇什而思畅其才,睹是非而开漫漶,念得失而重沿革,悟劝戒而审趋舍,讵小补哉!夫然后取是编而续之,见其步骤前作,殚智苦心,谓皆无补不可也,书岂徒取其详而已乎!
雁字 其一 明 · 陈大纶
七言律诗 押鱼韵
秋杪关河木叶疏,霜青水碧正来初。
分明天外看蝌蚪,零乱烟中混鲁鱼。
边檄似传苏武札,聊城疑射仲连书。
翩翩厉翼冲星汉,文现长空碍紫虚。
携琴游寺南小涧 清 · 南有容
押霁韵 出处:䨓渊集卷之七
负策涉山径,水木澹新霁。
幽禽无定栖,厉翼选所憩。
孤琴易为响,度曲松风细。
岂无京国恋,泽兰搴满袂。
还为招隐咏,崇阿有丛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