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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符三年应诏封事(下)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九、《嵩山文集》卷一、《古文渊鉴》卷五六、《曹南文献录》卷六一
何为复民之职?
臣窃以谓君臣则有官府,有官府则有府吏胥役,有府吏胥徒差役于民,百王不易之典,未有知其始者。
譬如问奴,织问婢,职当然也。
国家差役法行之久而弊,乃初变免役法,以救其弊,实大惠也。
然其弊则去矣,利亦未兴,而又有弊焉者,正今日之急务也。
盖作免役法将三十年矣,曾无一定之论,而耳目变改,朝夕纷纷何劳而难功耶!
如其易则易知,简则易从,不如是也譬之人有疡手足者,或曰我能药之之而愈,是谓良医
或曰我能截其手足无患,恶在其为智耶?
夫去差役之弊则诚善矣,立差役之法而改为之,则未知其说也。
是二者事体虽大,节虽多,要可以一言而定
差役之法为民,免役之法为利
差役之法若劳民而实逸之,免役之法若利民而实病之,不可不察也。
何则
国家之有仓场库务,非以自利所以斯民,而民以之相生养者也。
官为择民之物力最高者,为衙前以处之,民之斗讼侵枉不能自直者,来赴愬于官。
官为择民之次有物力者为吏,以听上指踪左右之。
就田野之民,黍稷禾麦利病钱镈镃基好恶,官不能尽治,为择民之物力最高者为户长主张之。
不幸盗贼为民之害,官为择民之次有物力为弓手以警捕之。
其他以是为率,顾不曰为民乎?
免役法则不然,以民岁所输之钱十用其八,而雇募游手有心力以为衙前,委以不赀之府库,姑因衙前得利也。
雇募游手有闲书算以为吏人,责以不容奸伪之簿书,姑因吏人得利也。
并团省管以为保,雇募保正以代耆长,而地里之远,所责之不一,则有所不恤,姑因保正得利也。
盗贼多于昔时雇募游手强悍以为弓手,而使之必得盗贼,姑因弓手得利也。
其他以是为利,顾不曰为利乎?
差役之法使民躬役于官,若劳矣。
而为衙前者自以应门户,保产业少常学以待役一日役之,不敢渔猎府库
吏人者,少时之学尤力,甚且自爱惜,而不敢巧记于簿书
耆长者少知其俗,长任其责,不杂他乡而任之专,不杂教阅而事之又专,不敢抢攘于乡管。
为弓手者,视乡党邻里之害而疾之,不惜身于盗贼,而勤察非常,固不敢借贼而资盗。
凡其役满归息田里优游无所复输,顾不曰劳民而逸之乎?
免役法则不然,既皆任游手土著之辈,而衙前府库为市吏人簿书狱讼为市
保正之于其保,初以能新法射而得之,其于巡稼穑之大利,平争讼细事非所习。
弓手之视盗贼可则前,不可身自亡去
凡其役无时,幸其奸赃败露,则终身尸其禄,若城狐社鼠然,顾不曰利民而实病之乎?
差役法行使民既有职而又有大利者五焉,则非俗吏之所知也。
何者
大以赀豪于乡里者,方且趑趄颉颃仆役乡人父兄,而使之躬为仆役之事,阴消其奸逼之心,其利一也。
今之以赀自强者,田宅公卿仆隶官府纵舍自若,未之有比也。
彼既役于官,而因之识礼度之所设,睹刑戮之所加,善者劝而恶者畏,其利二也。
今之民远于上,不闲教化,未之有比也。
昔人欲谓济世务犹同舟涉海一事不劳则俱受其败。
彼其役于官者,有父妻子之怀,桑梓坟墓之累,仓卒之间,其视利病,贱与贵同忧,下与上同力,必以死守,其利三也。
今之州县,稍有一事横决待期左右环视,无一人可以腹心委者。
民之视其长吏,若胡越然,未之有比也。
常平法行,而兼并之家置田无限小民日以困匮
若其田产而出力役,则虽不限田而细民兼并之厄,其利四也。
今之兼并方且得意,未之有比也。
所谓游手之民者,古也禁而远之,今也禄而亲之,使民去本,荡然无及
差役而尚土著,则虽不设土著之法,而游手自将复业,其利五也。
今之游手方且得意,未之有比也。
贾谊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箱箧,而不知大体
魏郑公俗吏既无远虑不达大体,唯奉三尺律以绳四海之人。
臣愿陛下不恤俗吏之言,自圣衷诏有司,度当今之宜,依熙宁元年之前差役法,而严衙前散从官陪备之禁,实天下幸甚
天下之民既有常职,而三路保甲教阅亦可罢去
三路之民,力役视他路固已重矣,何可仍之此役哉?
其使斯民南亩耒耜而尚西戎弓矢,鄙袯襫之衣而服兵戎不逞之服,厌菽豆之饱而甘市井之腴,又非所以厚斯民也。
或曰三时务农一时讲武,古之制也,其可已乎
不知今之讲武,其古之讲武乎?
今可废郡县封建弃杖笞而劓刖,悉仿古乎?
教阅之书,祖宗之所著令,则今可举而行之也,臣敢以为献。
或曰,是可以去兵,而合兵民为一,古之制也。
臣又知此亦疏矣。
臣窃闻太祖得天下,使赵普二三大臣当今大事可以百代利者。
等屡为言太祖俾更思其上者,等毕思虑无以言,乃请于太祖
太祖为言可以百代者唯养兵也。
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
不幸乐岁而变,则有叛兵而无叛民。
顿首曰:「此圣略,非臣下所能及」。
行之至今百四十有一年矣,天下泰山之安,而无一日飞尘之警,何劳措意其间邪?
乃者王安石晚年自知其法之弊,为逃责饰非之辞曰:「免役保甲市易,三者有大利害焉。
得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利,非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害,缓而图之则为大利,急而成之则为大害」。
呜呼利害相轧如此何其危哉!
畏途险辙也邪
为利不百不变业邪?
孰谓帝王之道出于万全邪?
孰谓王道易易天下可运于掌邪?
成汤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戁不悚,则法之所施,得其人利固博,非其人而利亦存;
缓之则缓得其利,急之则亦急得其利,是谓大中至正无弊之道者,乃可举而措之天下也。
且作法于厚,其弊犹凉;
作法于凉,弊将奈何
臣恐其初,利害之杂,则卒莫能纯于利也。
盖利不胜害亦久矣,奚独此为不然邪?
祖宗之法百年乂安天下无事何苦试此危道也哉
譬如有人言我药能起疾一剂而愈,不然一剂而毙,谁敢试之哉?
樊哙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岂不壮哉!
季布面谩可斩。
魏延诸葛亮精兵五千,负粮五千,从褒斜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
斜谷来,一举咸阳以西可定,又岂不审且壮哉!
谓此悬危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抑不用
孰谓经营天下百世大法,反危于季布诸葛亮用兵哉?
唐太宗言,李绩用兵大胜江夏王道恭不能大胜,亦未常大败薛万彻之兵也。
陛下幸察
何谓用兵
臣闻平乱祸、创业之君,不可不勤于用兵
继世守成之君,方且敬德以奉宗庙急贤崇礼乐,勤政以厚风俗孜孜唯日不足何暇兵之议也?
于斯之时,万邦咸乂,四夷屈服,罔有内外小大无不臣妾,又不必兵之议也。
不幸夷狄无知内侮古今异势,或文德不来,而以我之顺攻彼之逆,兵不接刃,而彼自授首矣。
不幸盗贼窃发,则缚豚搏犬,一夫是力,皆无劳于兵也。
继世守成之君,尚德不尚兵,亦已明矣。
臣请以唐为之言。
明皇沈蛊衽席自销前志禄山乘昏一举而覆两京当是之时,天下兵争甲胄不谓不众;
其将则郭子仪李光弼高仙芝哥舒翰不谓不武
守成张巡许远颜杲卿不谓不忠
成皋不为之固,潼关不为之险,河北不为之守者,非用兵之罪也。
河北自是世为唐患,而馀风被于齐鲁梁蔡,皆效尤为邦盗,乍臣乍叛,朝廷姑息不暇殆将百年
武宗兴而用李德裕,因高祖太宗灵威不假天宝之兵,不用天宝之将,不劳天宝守臣不出一矢,而申之以文命,谕之以顺逆即位之四年,崔嘏来归我,邢州王钊来我归,洺州安王来归磁州郭谊杀刘积而泽潞平。
天下方镇一日耸然易虑,奔走朝贡回鹘于是乎破胆请和者,非用兵之功也。
明皇之亡非用兵之罪,而武宗之兴非用兵之功,则兵也者以之继世守成,果何有哉?
虽然武宗固武矣,又得李德裕以为之相,宜其功烈巍巍如此,而求其所以致此势顺而力易者,实本于高祖太宗德泽之旧,而朝廷之素尊也。
德裕每谕河北三镇使者曰:「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藉朝廷官爵威命安军情」。
概可见也,臣故曰武宗兴而用李德裕,因高祖太宗威灵云,不然恐亦未易致此也。
继世守成之君,易于为德而屏兵,不必兵之用也又如此
其所以为用兵之说者何自而发哉?
臣知其人也。
大臣持禄固位之术,莫如人主用兵,功若成则谋臣第一他人莫敢先其宠;
功若不成,则上方边事责之,他人不敢其后
身死于庙堂可也
姚崇明皇不幸边功,而相明皇四年罢;
宋璟明皇兵甲不渎,军不轻进,而相明皇五年罢,再相亦五年罢;
至于李林甫明皇封藩将,而在相位十有九年以卒矣。
又彼行险徼幸小人,欲身富贵无以为资,乃为国生事,献开边之谋,其人本囚虏之材也。
事若成,则富贵得其所欲;
事若不成,而诛窜擒馘,亦其所分。
是在彼得实无所系,而生民膏血朝廷威福,彼漠然不知恤也。
由是边埸之臣阿庙堂之好,庙堂之臣侈人君之欲,誇大张皇,隐亡讳败,至于日贺其得而不知其亡,日赏其胜而不知其败,可不惜哉!
前日将官死焉,初无一人之者,至之妻泣诉存亡待漏院大臣乃言:「既是多日不知消息,必是阵亡」。
不知为何等语也!
将官之亡尚不以闻,则卒伍之没者可胜叹哉!
今夫人孰肯斗狗彘
金玉孰肯易瓦砾
奈何中国之尊而较夷狄胜负,弃金帛粟米巨万争不毛之尺寸哉?
其胜犹不足道而况于败乎?
其得犹不足道而况于亡乎?
诚胜且得矣,边境屯戍愈多,馈运愈劳,中国愈困,恐非朝廷之福也。
或曰祖宗土宇未复,奈何
以谓灵武者,太宗之所弃也。
代州之地,延袤千里者,神宗之所弃也。
当时卒然无说哉?
姑待其归顺抚柔可也
边埸之地,适彼适此,亦其常事何必深雠血战以争之邪?
设如一日得幽蓟、灵武故地不过数十亭鄣,列七八郡县,增职方之一二图籍耳,其于九鼎轻重百姓利病了无所预也。
夷狄自有盛衰未必中国盛衰相当,果于中国何所重轻哉?
匈奴常围汉高祖平城其后数为汉患,而至哀帝时上书愿朝。
吐蕃以二十万众寇松州唐太宗患之,卒妻以宗女其后尽盗河湟,薄王畿而室,宣宗时自以三州七关有司
议者其以哀帝宣宗盛于高祖太宗时邪?
幽蓟之役在晋开运时,殆今且二百年矣。
数十之前,犹闻彼左衽之民嚬蹙思汉,边人多能道,其语可伤也。
殆今寂无所闻焉者,其久而忘异乡之悲。
其闻中国赋歛之重,征战之苦,而不知慕邪?
虏主今年八十馀矣,每对使者语及仁宗,必重叹息,为仁宗作忌,则祖宗之德怀于夷狄者,不能忘也。
陛下崇德以绥之,何事于兵乎?
关中兵不解甲,今又七八年矣,饥馑相仍,米斗千钱不可得
古人所叹父战于前,子斗于后,女子亭鄣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遥设虚祭,想魂万里之外者,不意今日复见之也。
陛下仁慈天授,念苍生介胄之苦,早下罢兵之诏,实天下幸甚
何谓士得自致于学?
臣窃以谓欲善教者,宜莫如孔子
孔子之使群弟子盍各言尔志」,不必其志之一也。
闵子訚訚子路行行冉有子贡侃侃夫子乐之,岂好侃侃恶行行哉?
譬如大匠之诲人,欲圆授之规,欲方授之矩,其所以为方圆大小则不必授
大匠之朴断,又岂一斧斤之力哉?
汉兴,立五经博士,《易》有施、孟、梁、京氏四家,《书》有欧阳大小夏侯三家,《诗》有申公辕固生韩生三家,《礼》有戴德戴圣庆普三家,《春秋》有公羊谷梁左氏三家,未为不得人也。
董仲舒受《公羊春秋》,刘向受《谷梁春秋》,皆足以为汉之儒宗,显忠于汉庭也。
今则不然义理必为一说辞章必为一体,曰是为一道德。
不知道德之一,如其多忌乎?
臣常谓今之学者三经义》外无义理扇对外无文章老成者信之。
古人草野自许不能博究,择从其善。
徒欲父康成,兄子慎宁道孔圣误,讳言郑、服非,郑、服之外皆雠者矣。
正今日之患也。
其患臣得言其所自。
国家之初尚诗赋,而士各精于诗赋,如宋祁杨寘范镇,各擅体制至于夷狄犹诵之。
自嘉祐以来尚论策,而士各力于论策,乃得苏轼曾巩辈,至今识者各仰之。
自更经义以来,授以成书,谓之《新经义》,唯善其说者乃中程上第苟为参差出入其间,即不中程式,虽善必黜之。
士方为禄学,无少长贤愚靡然从之,唯恐相胜
虽有长才不得聘,虽有知其牴牾非正者讳之不敢言涂人耳目,窒人聪明,溺于傅会穿凿之论,固使人阘茸器识卑下闻见单陋不复可得前日瑰奇卓绝之士矣。
仍之援释、老诞谩之说以为高,挟申、韩刻覈之说以为理,又使斯士浮伪惨薄,不诚不忠厚,其患岂不大哉
议者皆谓科场者,风俗之所系,公卿将相之涂。
科场之坏如此何所赖?
而公将相何所选乎?
古人王衍清言之害甚于,臣恐致今日之害者,其罪又甚王衍也。
陛下之所不可不省者也。
臣愚少常业于所谓《新经义》者,元丰中出身入仕非不知而妄作也。
所以中道改路者,诚以其学求之古人之书、稽之老成之论而不合故也。
臣愚敢为陛下申其本。
夫《诗》、《书》皆本于竹简科斗古文不幸出于秦灰烬之馀,汉儒固有残经之叹,而鱼鲁豕亥至于今日,滋为残舛。
今之说者因陋就寡曾不省察不亦末乎?
其为义说,因益回舛不可一二指也,而《书》之失为甚
盖今《尚书》又出于唐明皇时学士卫包之所定者矣,《新经义》之说,如敢于殄戮,而刑足以人心股肱不喜而有刑以俟之,威不可讫,老不可敬,祸不足畏凶德不足忌之类,诬经害教,固足以学者矣。
讲筵之官,将以是说进于斧扆之前无乃圣聪之惑,而阴贻天下之祸乎?
前所谓唱此说者,其罪甚于王衍,又以此之故也。
伏惟陛下聪明,略省览,则其书之邪正无从而逃也。
虞翻疏奏郑康成五经违义尤甚者百六十七事,谓吴武烈不可不正,行乎学校,传乎将来,臣翻切耻之」。
夫以巍巍大宋,而无一虞翻乎?
臣顷为蔡州学官王安礼为臣言,神宗皇帝天度高远,常患《三经义》未副其意,宣谕异日当别刊修
则今之承学之士,于《三经义》兢兢唯谨不敢低昂一语者,未必神宗之意也。
况《三经义》行之数年后王安石自列其说之非是者,奏请刊去,不知古人设诸日月不刊之书其如是乎?
如其岁改不已,则学者无乃徒费年月乎?
若夫神宗当时文章足用至于再三而思得人,则又中外之所著闻也。
如其所著《字说》者神宗留中不以学官,近乃列在学官,使学者纷纷异端
其书古文大小篆之不伦正俗之无别,从篆从隶,临时迁就,其私意破律乱常,果何等书也!
前日三经》行而出之于经,皆弃大旨而事句语,有昔人年头月尾之弊,今又舍句语而争以字,不愈弊乎?
字说》之列学官,甚非神宗意也。
其此不当置而置者,乃有不可罢而罢者。
春秋》,孔子笔削,以惧万世乱臣贼子者也。
有国者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
为人臣者,不知人伦大教也。
元祐之初,常列于学官矣,恐非所尊经术也。
孟子欲言《周礼》,而患无其籍。
今之《周礼》,最出汉末,杂之以六国之制,多汉儒之所伦次者。
或谓六国阴谋之书则过也,大要歛财多货,黩祀烦民,冗猝可施于文而不可措于事者也。
犹以王制所存,得列于学官,而《春秋法王之制,反可黜乎?
臣愿陛下博延耆儒宿学左右劝讲,复《春秋》之科,诏学士大夫不为专家之学,人得自竭其聪明,必有异人时而出,以副明诏
何谓广言路
臣观商高宗帝赉良弼,而相说傅岩版筑之间,可谓非常之举也。
意说之于高宗,有绝世非常之谋宜如何,说乃首为之言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
老夫常谈哉!
盖说之意,以为人君之德莫大从谏
从谏之言,当先天下之言而发也。
人君从谏,则无所善之不从,无弊之不知,而他无所复患也。
说再为之言曰:「王人多闻,时惟建事」。
王人者,恭默无为之为尚,而何所事多闻哉?
盖说所谓王人多闻,异乎儒生博士多闻也。
要在一堂之上,闻前古君臣治乱成败之言,闻忠臣直士犯颜逆耳不逊志之言,闻闾里细民愁苦叹息之言。
有言职者,固得以言,而小臣贱吏、工商庶人奴隶女子之辈,皆得言而闻之也。
如是而事之不建,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
高宗卒为商之盛王者,其本在是也
虽然何独高宗为然哉!
古之治隆之君亦然也。
唐太宗三日不闻谏,则切责侍臣矣,况乎好谏纳言者自是家家法哉!
祖宗好谏纳言之实,载于图牒闻见者,不胜举也。
勉而崇之,又在陛下
陛下甲子诏书方言谠正之路,消壅蔽之风,天下之士于是欣然陛下有意祖宗盛德也。
祖宗故事不胜举,而其大德至诚不厌是也
夫唯至诚不厌是以不独好其言,而又好其人。
上尽其公,下恤其私,迹若与之有间,而心实爱之不异终身信其人而不疑,卒至于大用其人而后已也。
仁宗唐介岭南将行,遣中使黄金,既又画像置之便殿
潭州买珠子狱闻,而谓唐介不买介卒显于仁宗之朝是也
由是士气大振人人恨不能见上为之言,而朝廷上日蹇谔之进矣。
比年以来幸而一人言事,其一蹶终身复用古人所谓荣华顺旨枯槁逆违是也
是时大臣自谓当时顺从而无谏争小臣方且救过远罪不暇,其敢言
大臣或以同异相济者,谓之异议而黜之;
小臣以下上闻者,谓之犯上诛戮放逐之。
好同恶异,好誉恶谏,必人之顺从至于立法以禁之,使必不得言
或兴大役,或起大狱,或讲大事,或天文变见,人无愚智远近,必闻见而必言说者,乃下令言说某事者,出赏若干,其能来嘉谟嘉猷,而起幽隐之言乎?
且夫太平之人仁,仁则失之弱,弱则禁之易。
令行于一狂夫,而失天下忠良之心;
事滋于一日,而使后生不复知有忠义之事。
士气沮丧人人以言为讳,其视朝利病,如秦人之视越人肥瘠然,真可惧哉!
呜呼壅蔽之风如此,宜陛下明诏,欲消去之也。
臣愿陛下验诸事体,大而宜必有言者,犹不闻言,则闾阎愁苦朝廷何自而闻之乎?
前日黜后,大事也,中外臣寮未有一人叩阍而献言者,何邪?
近如范仲淹褚遂良长孙无忌,既不可得,如欲陈元达辈,又亦不可得邪?
孰谓国家声教如此久大,而乏人乃至此邪?
刘聪蕞尔伪国,而有臣如此者,岂偶然哉?
当是之时,有王彰骨鲠切直,任顗之叩头流血,陈休之奋不顾身刘士通之言不行而恚终,使元达之鸣有朋也。
刘士通既死,陈元达归而祝死曰:「吾不能言矣,安用此默默乎」?
已而元达果亦忿终,概可知也。
呜呼言路通塞,岂一夫独鸣之力哉?
臣愿陛下询诸廷之臣,其由谏诤而进者几人,其以面折庭诤称者几人,其博古今、达治体、善议论者几人,其骨鲠谅直不反变改者又几人。
大臣之中其无纳交妃嫔者乎?
其无缔构于阉宦者乎?
其无奸险挟私雠以害忠良者乎?
其无怀二以沮天下大谋者乎?
今日忠言闻与不闻,宜无足怪也。
陛下即位,首诏还邹浩,复置谏列,又增谏员,犹不自足而下明诏天下,开谠正路,臣将见天下之献言于朝者,如祖宗之盛也。
臣愚更愿陛下至诚不厌,赏谏争之臣,振忠义之气,除谤言之禁,复贤良方正之科,不独使谏官御史得进其忠,而布衣韦带亦得竭丹诚以佐治也
其复贤良方正之科奈何
臣切以谓科目之设,能极天下之材,诱天下之忠,表著人愿治意者,惟贤良方正之科也。
朝廷待之尊,而大臣荐之重,天下之人责之深。
自好,欲不负其名者,忍不以忠直之言,献之于吾君乎?
由是人君数得闻其过,大臣不惧其不称职,则耻其不能言,更相厉翼匹夫匹妇得因之以申其情,实一举众利随之也。
朝廷得人,此涂最盛。
仁宗时富弼张方平相继而出,唯陛下幸察
何谓多士
臣切以西汉之时,属相先后为相,而西汉享国隆盛
汉相如此得人,则汉之百执事,其才可知也。
蜀汉之时,诸葛亮死而蒋琬相,蒋琬死而姜维相,姜维乃以蜀汉为墟矣。
蜀汉之相既如此不肖,则蜀汉乏人可知也。
使蜀汉世世得人,姑如辈,则垂亡之魏何有全盛之蜀哉?
其如者乎?
唐太宗明断,而宣宗明断
太宗从谏如流,而宣宗从谏如流
太宗节俭惠爱民物,而宣宗节俭惠爱民物
当时切谓之小太宗,而治乱隆替如此其甚不同者,太宗多士,而房、杜王、魏之属上下相与诚心无贰
宣宗之时无多之称,而白敏中令狐陶之辈畏威防嫌不暇,是其分也。
然则国之多士可不贵乎?
仰惟祖宗之时,相二人三人,又有参知政事四三人枢密宣徽使四五人使相节度使五六人学士舍人七八人内外两制数十人馆职数十人,如西京河阳、郑、许、陈、蔡、襄、邓之类,节度使使相旌旆相望,其盛哉
如是朝廷万邦,威四夷长君之道,真得多士之宁也。
大臣出镇多开御筵,或赐之御诗。
使相过,关有司供帐中使问劳相继下至刺史县令有以优异之,于是乎卿大夫雍雍相贤,耻言人过,唯患不得报国
大臣敢有其尊,小臣不惮其力,而忌疾之嫌、朋党论、告讦之风、刑宪之设,未之闻也。
仁宗已患近岁大臣体轻,议者以当时两制不满五十人为陋,不知今日仁宗时大臣又孰轻重,而两制又孰多少邪?
乃者要官剧职阙而不补者,动踰一二年,两府柄臣之阙犹四五年,无大臣判州府者几三十年,如青、郓之类,或以馆职领之,何为自弱乃如此邪?
意者大臣持禄固位,欲死于富贵不肯与人同升人主之前,谓己不敢分权攘柄,是忌嫉之嫌以致此也。
虽有贤才,众所许者,当路之人亦不敢公议,而称之曰贤且才。
不幸身名一落朋党中,则言之曰:进某人,则某人党进矣。
天子之所忌者也,是又得罪先帝者也,其可乎?
朋党之论以致此也。
夫人各有气类,孰非朋党
幸而一人身名不落朋党中,曰可用矣,而或指其阴过,摘其往行,上之人不为爱惜而赏其言者,是告讦之风以致此也。
国家法日以益密,使人难避而易犯。
如一吏议,则数十年不得调,至有废终身者,是刑宪之设以致此也。
由是上之人欲用人无可选,下之人欲进而无由一切格律从事
应其格者上下无异论,不应格,虽旷官败事,曰其如格律何!
閤门祗候举有边功之人,州学教授使之就程试尚书侍郎于行守试三等之外,又有权入一等及第高科者为文章能断狱歛财者为政事朝廷安得不乏材乎?
李林甫野无遗贤颂》矣,当是之时,岂真无遗贤也哉
于是数目之外,又有一大弊,是所以为众弊之源者,曰专用一相,臣敢为陛下言之。
国家既有宰相执政官异数,则门下中书侍郎左右丞虽皆为陛下股肱,而势之相远不同也。
二相,则其谋参,其势分,其善不居,其恶不可容,人主明日开,而人材因之而非一门也。
如一相,则其谋决而不参,其势专而不分,善则居之,而至于上亢下忽,恶则无自而暴,人主明日壅,而人材必由一门出也。
其弊岂不大而为众弊之源乎?
夫自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左右而来二相之制尚矣。
其后左右相左右仆射之类,名号不同大要二相也。
或者妄以荀卿人君一相为之言,不知荀卿所谓一相、陈一法、明一指者,正以其数之一乎?
如其不世之业资于一相者,古亦有之,则必有不世之人而后可也
此又陛下所宜加察者也。
或曰方今正官冗弊之矣,何必亡之多乎?
臣切以谓官冗之弊者,流外所入之不澄,边功赏之不慎法官资格不次内降所命之不已阉官任子不禁使臣换文不实纷然蠹我器名,非谓要官名流之多也。
陛下即位之初,灼见侍从阙员诏举入选二十人天下闻之,莫不陛下喜也。
唐赵憬号称治道,常以国本选贤,宜补阙员以育人材
沈既济良史也,亦曰广聪明以收淹滞
以补其阙,陛下得之也,然久未闻用之,何邪?
慎不轻授欤?
人之不足授欤?
则臣愿陛下博求贤而优用之,无累于四者之弊。
贤良之科,盛儒馆之选,询祖宗用人者几涂,按神考官制所立之员几人,则天下之材不可胜用,而朝廷多士矣。
何谓无欲速,无好名高
臣常观自古帝王用心既美,为政既善,治具毕张,其名足以盛王而实有所不足,泽足以宇内而义有所屈焉者,无他故也,欲达、好名二者累之也,又是古今之大弊,可为痛惜者也。
汉明帝时讲礼明度断狱得情号居前代十二,后之言事者莫不先建武永平之政,而乃察察,好以耳目隐发为明,内外悚慄,争为严切,孰敢谏者?
钟离意能言升平之世,难以急化,宜少宽假,幸不诛辱,而亦何补毫末哉?
欲速之累如此也。
后魏文帝屈然中国之统,礼乐风声蔚乎可观,而史臣称其刻意尚名,饬情干誉,自讲丧服何如孝理于民,亲问百年何如銮舆不动,设食于道何如水旱不愆赐杖于家何如子孙侍侧,其又好名之累如此也。
唐文宗之急近功隋炀帝自许,则乃无足惜者也。
愿治之君无欲速,则能逸天下不独一身优逸也;
无好名高,则能安天下不独一身之无忧虞也。
何则
无欲速之累,则诏令宽大政事简易崇尚平康老成进而顽童忠厚行而浮躁息。
不得已而兵,则无速战
不可寝而役,则无贪功
田野无事民人各得其业,不其天下乎?
好名高之累,则奉先王之常宪,游天下夷路
狂生迂儒变常乱古之谋不得施,愚夫妖人庆云甘露之玩不为瑞,冒义忍诟之辈圣德不敢以前
朝廷上若无所施,而闾里之间实有所惠,不其安天下乎?
苟如不然,其累于欲速,规规自困,虽有日月为之缩肭,虽有衣裳为之颠倒,而智者不暇为谋,勇者不及陈力
苟且诞谩之弊纷然以起,威之不足而刑之,刑之不足殄戮之,使民无所措手足矣。
其累于名高惟恐其言之不大,而行之难则弗顾也;
惟恐其行之不勤,而涂之则弗恤也。
事既可而又恐其能踰也,功既成又恐其能胜也。
宁受欺于阉官小人,而不欲见规于忠良辅弼
过举失德不知,而惮改为遂非,恐下之议己,而机阱网罗无不设也。
呜呼,二者之累有至于此者可不惜哉!
恭惟陛下富有春秋建德不可倾之地,玩言于无所弊之场,则不疾而速,欲避名而名且归之也。
真宗澶渊之役,诸将请因契丹既北之势,扼其归路一掩手而使片马只轮不及真宗独不欲之也。
言者仁宗自行威断仁宗曰:「朕在位久,于天下事诚谙之,若事事出自朕躬,或小过失,使言者不敢力争,或惮于改过,未之可也」。
呜呼,其累于斯二者乎?
祖宗盛德可议全功无所亏者也。
陛下严恭畏天,当灾变,下明诏,求直言,以辅成初政,实天下幸甚
臣愚且贱,何足奉明诏之万一,徒知可言之朝不易达,而忘其身之不能言,狂瞽不识忌讳,唯陛下赦其万死
天下大事或有一人之为变改者,自古已然
三代肉刑,实缇萦去之也。
臣之所陈或有取于万一,而皆舆人之言,斧扆已决之议,如鸡第二鸣,虽不足以起众,亦未为不知时也。
万一无取不足以涓埃之助,陛下幸赦而容之,然后能言者为陛下言之,亦未为晚也。
汉文帝初即位,或言事者辄停舆与之语,是非皆称善,后乃卒得贾谊,岂曰无补之乎?
臣愚干冒天威不识忌讳不胜惶恐战慄待死之至。
臣说之昧死再拜
〔面贴黄〕奏为应诏,实封言事
〔别贴黄臣愚所陈,皆当今急务天下之大利害,仰惟陛下明圣愿治,辄敢干冒上进,以奉明诏之万一。
〔别贴黄〕臣狂瞽献言不识忌讳,徒知圣君不讳之朝尽言忘私伏望陛下特赐睿览留中不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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