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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运使某郎中启 其一 北宋 · 刘攽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九九、《彭城集》卷二九
伏审光被诏函,宠分外计。陪京奥壤,地几万里之方;美俗要权,任则百城之重。遴柬攸集,长材莫先。想闻风声,翕变舆俗。恭以某官心术该敏,智符廓明,绍扶阳之音徽,著伯起之清德。入专台妙,出总使华。方面蔼于去思,台阁诵其故事。复颁节传,益试将明。必无淹岁月之期,行且隆卿辅之拜。某幸分符竹,实荫辉光,阻前趋贺之仪,徒积焉依之素。
与程伯起舍人杂说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九九、《高峰文集》卷一三
《书》云:「位不期骄,禄不期侈」。言贵则不期于骄而骄,富则不期于侈而侈。惟是平居常存恭钦之心,自然虽贵极而不骄;常持谨戒之心,自然虽富极而不侈。故王通常称周公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孟轲亦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盖骄则心无所忌惮,故多侮人;侈则奉己常不足,故多夺人。为德之累,将孰大焉。昔帝舜谓禹曰:「克勤于邦,克勤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太子恭俭之德固出于天性,要之,如前古圣贤相告戒之语,常当不忘,所以养德。
荀卿曰:「学者以圣王为师」。扬雄曰:「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自古帝王,其初未尝不务学,而其臣亦未尝不劝之学,然多诵习古人之糟粕而已,未必直以圣王为师。盖其心以谓圣人之事,须是生知,非学可到,此最不可。善学必以圣人为之则,犹之射焉,必立之的也。虽其力之有至有不至,要之,无的则无以为准。圣人固未易到,然舍圣将何所学乎?学而不以作圣为期,非大学之道也。孟轲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况曰:「涂之人可以为禹」。又况天纵之资,本与人异,自圣人以下事,不须学也。
《书》称文王、武王「出入起居,罔有不钦」,盖君子之养其德,常使暴慢邪僻之气不摄于身体。况为人上者,语默动静系天下之观感,可少忽乎?唐褚遂良修起居注,太宗问曰:「朕有不善,卿亦当记之乎」?遂良曰:「使臣不书,天下之人亦有以记之」。盖欲以善恶之名动太宗也。此对固善,然徒使人主惟名之恤耳,未广也。君子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故君子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史官不记,天下之人复不记,而其应违如此,言行之枢机,可以不谨乎哉?
凡观圣人之书,当极其旨意之所到,乃方有益。若但据其句语所及而不加思焉,则非善学。且如《颐》卦言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其义亦大矣。而其象止曰:「君子以谨言语,节饮食」。夫谨言语所以养德,节饮食所以养体,亦莫非养也,然不可认以为养止于此。何则?事之至近而所系至大者,亦莫过言语饮食。在身为言语,于天下则凡命令政教出于己者皆是也,谨之则当理而无失;在身为饮食,于天下则凡货资财用仰于己者皆是也,节之则适宜而无伤。推养之道,莫不然也,可以不深思乎?
昔人有城北徐公者,齐国之美者也。有邹忌者亦美,一日衣冠谓其妻曰:「我孰与徐公美」?其妻若妾皆曰:「君美甚」。旦日以问客,客亦曰:「徐公弗如也」。及见徐公,熟视之,自以为弗如。取鉴而窥之,弗如远甚。明日入朝,告于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宾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是观之,王之蔽甚矣」!于是威王善其言,设三赏以求谏。夫为人上者,不患乎人之不己从,独患乎善之莫我告耳。《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盖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以为善。大舜之所为也,可不法诸?
《易》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言修身之道,亦须多识古人言行之实,察言以求其心,考迹以观其用,默而识之,乃所以畜成己之德也。然前言往行固多不同,惟当求识其大者而已。故以畜其德,是谓大德。何则?德有小有大,若矜小廉,行小道,运小才,效小智,则其见于事业亦不能大。故孟子曰:「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又曰:「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盖有所谓君子之大道,畜之于己,则为大德,以智则为大智,以勇则为大勇,以仁则为大仁,以义则为大义,藏之于身则为大器,措之于事则为大业,夫何小者之足道哉!今太子养德,亦在养其大者耳。德成其大,则天下之能事毕矣。
尝考《易》卦,损上益下谓之《益》,损下益上谓之《损》。盖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故孔子尝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则是上可损而下不可以不益也。故世徒知益己之为益,而不知损己者乃所以自益,故益未可得也,而损莫甚焉,亦未尝思圣人设卦之意故也。
《易》六十四卦,惟《谦》一卦为最吉。其卦曰:「谦,亨,君子有终,吉」。彖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君子之终也」。故他卦亦有不言凶者,然未尝全无悔吝。至于《谦》则言吉,言有终,言无不利而已。以此知谦之为德,如是其美且大也。
昔或人问文武于扬雄,雄对以训与克,曰:「事得其序之谓训,胜己之私之谓克」。夫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三纲五常,人之文也。人之文亦犹天之文,各循其自然之理而不逆乱。所谓训也,岂非文之至乎!若焕乎其有文章之类,事得其序者也。若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之类,事失其序者也,此甚易晓。乃若论武必曰胜己之私,何故?盖用武而怀己之私,是争利而已,非圣人之所谓武也。唯圣人平居之心,出怒不怒之表,而其或怒也,盖出于不怒,故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有如武王,后世言武者必稽焉,以其无所私于己也,顺乎天而应乎人而已,故为武之至。乃若后世,如汉议伐匈奴,行人王恢以为可击者再三,御史大夫韩安国以为不可击者亦再三,而孝武卒用恢言,劳民动众,以至于悔。夫安国之言岂不甚明,而孝武不能用者无他,贪利之心不能自胜故也。然则若汉武之所谓武与武王之所谓武,可同日论哉?扬雄之言,君子以为尽文武之道也。
尝谓有治君无治臣,昔晋文侯问于叔向曰:「桓公九合诸侯,一正天下,其君之力乎,抑臣之力乎」?叔向譬以剜割削缝绝缘之事,实管仲、隰朋、宾胥无为之,桓公知衣而已。师旷以为不然,请譬之以五味,断割煎熬齐和之事,管仲之徒实能之。羹以熟矣,奉而进之,而君不食,谁能强之?盖师旷之言则是也。唐太宗亦尝谓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魏郑公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盖郑公之言则是也。由是观之,昔晁错有三王臣主俱贤之说,此固君臣相资之道,不可偏废,然天下未尝无贤,而圣明之主不世出,故有三王之君而后有三王之臣,亦安得而齐功并论哉?故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而继之以一言之得失,或几乎可以兴丧其邦」。则独主君而言之,抑亦见为君之犹难,而千载或一遇也。
脩身之道,不可不知所本。正心诚意,修身之本也。意诚心正矣,天下国家即此可为也。是故古人言,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则继之以行之者一。一者何?诚而已矣,正心诚意之谓也。意诚心正,则天下之能事毕矣。昔孟轲言禹、稷、颜回同道。夫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国家,本之正心诚意。颜子之正心诚意,推之可以为天下国家,其实一道也。欲明此理,当熟读《中庸》,深究其义。
昔孟轲善论王道,每曰「保民而王」,故常欲时君世主省徭役,薄赋歛,以休息安养之。夫岂区区以是为可以结民心、沽民誉而为之哉?盖谓君以民为体,邦以民为本,得失安危之理实在是也。魏文侯尝出游,见路人反裘而负刍。其明年,东阳上计钱布十倍,大夫毕贺,文侯曰:「此非所以贺我也,譬无异夫路人反裘而负刍也。将爱其毛,不知里尽毛无所恃也。今吾田不加广,士民不加众,而钱十倍,必取之士民也。吾闻之,下不安者,上不可居,此非所以贺我也」。若文侯者,庶几悟先王薄歛之意。唐太宗尝诏群臣论事,魏郑公以为:陛下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此恐非兴邦之至言。太宗深加奖叹,已而列诸屏障,朝夕瞻仰。若太宗者,庶几悟先王轻徭之意。呜呼!苛政猛于虎,重歛毒于蛇,古人之所深戒,安有蛇虎其政而民有不叛者乎?
正心诚意有道,亦在于择善而固执之耳。何谓善?中是已。何谓中?吾心以为然者是已。夫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以中者性所有也。人惟迁于物以汩其天性,故中者亡焉。非亡也,反而求之,亡者斯存。故正者中也,偏则失之;公者中也,私则失之;无心者中也,有心则失之。惟心无适莫,惟善之从,则不期中而终矣。是天下之大本也,自古帝王为天下国家之大要也。故尧授舜,舜授禹,皆以「允执厥中」为言,考之《书》及《论语》可见也。
《书》曰:「惟天生聪明时乂」。又曰:「惟天聪明,惟圣时宪」。又曰:「视远惟明,听德惟聪」。又曰:「无作聪明乱旧章」。夫人君居亿兆之上,岂可无人之聪明?其曰「天生」,则言其自然之德也。故所谓聪明,宪天而已。宪天之聪明,则任理而不任情。如任情以为聪明,则一人之耳目岂足以胜天下之众多乎?何谓任理?视远、听德是也。视远而不任察,听德而不任事,则聪明无所作,而亦莫之能蔽矣,非聪明之至乎?且如人之听讼,必欲揣知其情状是非以为聪,臆度亦或时中,要非任理。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人君如不听德无事,即揣知其情状是非,虽屡中亦小矣,非人君之道也。
《书》曰:「永底烝民之生」。夫民固自有生养之道,惟上之人无乱政以扰之,使之各安其生,各遂其养,则所以底民之生至矣。如帝者之民,耕田食,凿井饮,谓帝力何有于我,是也。若重歛数役以困苦之,又为姑息之政以慰悦之,天下始不安其生矣。昔齐桓公出见父老,赐之食,曰:「愿遗天下食」。赐之衣,曰:「愿遗天下衣」。公曰:「吾府库有限,焉得而给诸」?父老曰:「不夺民耕则有食,不夺民蚕则有衣」。唐太宗尝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若教以礼义,使之少钦长,妇钦夫,则皆贵矣。轻徭薄赋,使之各治生业,则皆富矣。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如太宗之言,庶几知君人之道矣。
为善之道,必以诚为主。古人云「为善无近名」,恶其或不出于诚也。昔尧土阶茅茨,大禹卑宫菲食,史以垂训万世。若元帝罢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可谓似矣,而世不以为然者,诚不素著故也。故曰,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之;夏后氏未施钦于民,而民钦之。商人作謺,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苟无礼义忠信诚懿之心以涖之,虽固结之,民其不解乎?故为善要足以动化天下,亦在乎诚而已矣。《诗》言文王之圣,方施政焉,而在位者皆化,则亦非政之力,诚之至则然也。若言政而不及于诚化,非圣人之所谓政也。
《书》曰:「惟汝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夫圣人以天下为度,务在与人为善,而未尝自有其善,是故谦冲退托以尽下之情,将以来天下之善而合并以为公者也。后世不明此道,如唐太宗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以望清光,然不必临朝言之。以万乘之尊,而与群臣校功争能,窃为陛下不取」。盖太宗初未之思大舜之取人以为大也。大抵人主不当与臣下争善能。如晋宋间,人主不知务学,为人君之所为,至与臣下争作诗写字,故鲍照多累句,王僧虔用拙笔书以避祸。悲夫!一至于此。汉文帝言:「文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乃不及」。此非独无损于文帝,乃所以为帝之盛德也。而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文帝胜贾生论》,此非独求胜其臣,乃与异代之臣争善,其无君人之度甚矣!
为人上之道,最在于所好尚。孟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盖上之所好尚,初若甚微,而天下化之,其末流有至于不可禁遏者。故古人尝谓:「失于此者毫釐,而加于彼者寻丈」。言上下之势,其顺如此。谚有之曰:「长安好高髻,四方高一尺。长安好广眉,四方且半额。长安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戏,有切事实。故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此特好尚之末,犹不足道。若清虚盛而晋乱,斋戒修而梁亡,可不戒哉,可不谨哉!
《记》曰:「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言事不素习则不可以径为。工技且尚如此,而况君子之精于道乎!道之所在,不思则不得,不行则不至。故《记》曰:「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然则如之何?亦在精思之,力行之,若《书》所谓「允怀于兹」,则道积于厥躬矣。终始典于学,则厥德修罔觉矣。故《记》亦曰:「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昔者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夫一言之得失,或可以兴丧其邦,乃独在于知为君之难与夫乐于莫违。是故古之人兢兢业业,上谨难谌之天命,下畏难保之小民,每舍己以从人,而不敢阻威以自肆,诚以言及于此,犹或可以兴丧其邦。审遂行之,则足以兴丧其邦必矣。故唐太宗尝论为君之难也,以为:「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口辨,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观唐太宗此言,贞观之治,岂无自然哉?昔宋昭公出亡,至于鄙,喟然叹曰:「吾知所以亡矣!吾朝臣千人,发政举吏,无不曰吾圣者;侍御数百,被服以立,无不曰吾君丽者。内外不闻吾过,是以至此」。此又莫之违则足以丧其邦之验也,可不戒哉!
古人有言,君子处其厚,不处其薄。盖墙薄则亟坏,缯薄则亟裂,器薄则亟毁,酒薄则亟酸,事物之理,莫不贱薄而贵厚。故陶朱公之璧,色相如也,径相如也,而其一千金,其一五百金者,侧而视之,千金者其厚倍耳。德之在人,独不以厚为贵乎?是以君子之秉其德,临下则以简,御众则以宽,罚弗及嗣,赏延于世,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是君子之用心已。
代开封程振大尹谢上表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七六
恩赐丝纶,忽从中出;任隆辇毂,不以次迁。举万方辐凑之区,付一介颛愚之士,身虽甚宠,力恐难胜。伏念臣生本寒乡,出陪多士。少从师学,仅知儒墨之是非;长佩官箴,安识求、由之果艺?徒以昔参于储禁,斐然长奉于笺词。缘此孤踪,简于圣听。逮自江湖之远,来瞻日月之光。裁奉燕閒,即蒙褒擢。俾佐铨衡之任,初无根柢之容。曾未逾时,复叨进秩。惟三辅幅员之大,萃四民囊橐之奸。必发摘如神,方胜缿筒之讼;苟拊循非术,能无桴鼓之惊?谁谓鲰生,可当器使?兹盖伏遇皇帝陛下留精治术,端本京师。欲令张敞之《春秋》,稍施于政;故试望之于冯翊,非有所闻。而臣自历仕途,未更吏治,一旦任剧烦之责,众人为绵薄之忧。臣敢不用恕平反,以文缘饰?为四方之极,庶几无愧于周诗;从一切之宜,未肯追踪于汉吏。
按:《浮溪集》卷六。又见清抄一百五十卷本《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二三。
尚书刑部侍郎赠端明殿学士程公神道碑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八八、《浮溪集》卷二四、《名臣言行录》续集卷三、《新安文献志》卷六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无锡市宜兴市
靖康元年冬,金人再犯京师。明年春,天子在野。敌索金缯无艺,府库不足,以民财继之。诏尚书梅执礼、侍郎陈知质、程振、给事安扶督民输。一日敌帅坐城闉,猥谓四人者曰:「吾国赋羊马于民,率比屋相甲乙。若甲输而乙否,则执而诛之,谁敢违者」?意民穷且变生,将投隙而逞。四人同辞而对曰:「今天子蒙尘,臣民皆愿前死,虽肝脑不计也,于金缯何有哉?顾诚无有塞责」。敌帅大怒,问:「官长安在」?欲加以罪而置其馀。程公恐尚书坐之,遽前曰:「皆官长」。敌帅不胜忿,四人皆死之。建炎初,上即位,哀其忠,降玺书褒叹,各进官七等。于是程公自承议郎进朝议大夫,官其子若亲属二人,下饶州给葬事,遣官护视,厚赙其家。言者谓未足酬公,复以端明殿学士告其柩。公讳振,字伯玉,饶州乐平人。大王父承宪、大父溥、父翱,世业儒为闻家。翱以公故,赠朝请大夫。公少有轶才,未冠,求师友四方。入京师,游太学,必秀出其辈类。一时名士如张商英、陈瓘、张廷坚、邹浩,悉见之迎门。崇宁三年,车驾幸孔子祠,见诸生太学,公以高第补将仕郎,除和州州学教授,留为辟雍录。久之,迁博士。会诏近臣求人材可用者,或以公闻,召至政事堂,擢太常博士。以亲老丐外,得提举京东西路学事。秩满,复留居东州。五年,奏立孟子冢祠,以公孙丑、万章从祀,皆见听。改京西南路提举常平,入尚书为膳部员外郎。逾年,拜监察御史。时大臣崇党相轧,若水火然,一时士大夫鲜不附丽。公孤立行一意,屹然其间,人服其正。迁辟雍司业,兼太子舍人,改国子。初,见太子东宫,言「古者大祭祀,登馂受爵,必以上嗣。既礼备载,且元丰彝典具存。昨上有事明堂,而殿下不预,非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太子瞿然曰:「初无人及此」。由是骤加奖重。后每进说古今治乱,辄向纳之。迁左司员外郎,兼官如故。时方腊暴浙右,声摇京师,公从容为宰相王黼言:「宜乘此时言天下弊事,庶几稍革,当天意、顺人心」。黼怏然不悦曰:「上且谓黼挟寇,奈何」?公知黼忌其言,不答,趋出。然太子荐公甚力,外廷莫知。会两省官缺,上曰:「程振老成忠实,必以为给事中」。黼衔前忿不能平,白公资浅,且雅长辞令,止除中书舍人。已而中书侍郎冯熙载黜知亳州,黼怨熙载,甚欲公劾奏,且以丑言诋之。公不从,黼大怒,风言者论公有党,谪提举武夷山冲佑观,时宣和三年也。明年,复集贤殿修撰。丁内艰,寻除徽猷阁待制、中书舍人,皆力辞不拜。无几何,太子受内禅,是为渊圣皇帝。渊圣念公久,趣还旧班,对便朝,问劳甚渥。俄诏自中出,除尚书吏部侍郎。公以大臣不协,议论多驳,诏令轻改,失其事机。如金人拿兵且半年,而至今不解者,以或和或战之说未一也。裁抑滥赏,如黑白易分,而数月之间三变其说者,以庙堂不能忘私而多与其党为地也。今日一人言之,以为是而行;明日一人言之,以为非而止。或出圣断隃度而不暇畴咨,或用大臣偏辞而遂形播告,所以动未必善,处未必宜,乃辄为之反汗焉,其势不得不尔也。乃闻敌寇河北,力请合诸路兵掎角击之,以牵其势。且曰:「彼猖獗如此,陛下犹欲守和议,而不使之少有所惩创乎」?渊圣虽美其言,而夺于大臣,卒不能用。连抗章求去,优诏不从。以吏部铨综有声,滋欲试之民事,除开封尹。先是大辟情或可矜,多取旨原贷,祖宗行之岁久,好生洽于民心。崇宁以来,议者谓辇毂先弹压,凡情不当法,率巧请杀之。公奏宜一准祖宗故事,遇得旨即著为令,令不载者,许援其比而行。自此天府之囚,全活者不可胜计。已而诏捕亡卒,获数千人,公请充入步军司而除其罪。步军司请论如法,法当尽诛。公以多事时,一日而杀千人,民必大骇,且未决,当系有司,宁无反侧之患?渊圣大以为然,卒如公请。除尚书刑部侍郎。久之,敌邀天子幸其营,公亟白宰相何㮚,思所以折敌之语,告于上而却之。㮚忽宣言翌日车驾出城,群臣失色。已而敌求金不已,朝廷莫知所为。公冒死直前,卒与祸会,寔靖康二年二月二十五日也,得年五十有七。初,公为中书舍人,王黼以客沈积中帅河朔,欲觇敌图燕。公语积中,当思异时覆族之祸。积中佩公戒,至所部首以书谢公,盛言其不可之状。公具以积中语告诸朝。洎公左迁,童贯、蔡攸卒兴是役,致变起肘腋,而公罹其凶。故闻公之丧,士无贤愚,皆为之出涕。公天资乐易,与人谈笑,极酝藉风流,至论事则挺然不可回夺。宣和中,上皇崇道家之说。公至东宫,渊圣问焉,公对甚悉。其略曰:「周公作《鸱鸮》之诗,孔子以为知道,其言不过『迨天之未阴雨』、『绸缪牖户』而已。老子著《道经》,亦曰『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盖老氏与孔子合者如此。今不固根本于无事之时,而徒事目前土木之工,非二圣人之意也」。他日渊圣为太上皇道之,太上皇颇欲去健羡,疏左右近习之臣。而杨戬方兴龙德太乙之役,惧不得肆,因谗家令杨冯将辅太子幸非常。上皇震怒,执杨诛之,而渊圣之言亦废。及靖康中,公尹天府,言利者颇欲离间两宫,公心独鄙之,每调娱父子之间,甚有恩意。如诏鞫龙德宫近侍梁忻之类,特宽其文,由是纤介之疑不行,闻者无不叹服。公居乡,专趋人之急,以急抵公者,未尝辞。族有五丧,积年不能举,命其子迈一日办之。盖公之于书,无所不观,亦无所不学,属文敏赡,下笔不能自休。书记翩翩,千里如对面语。见之者把玩无斁,争藏弆为荣。著《义语》及诗文七十馀卷,藏于家。妻董氏,封硕人。子迈,承务郎,传公学。次未名,生公卒之某月。迈以建炎二年十月辛酉,葬公乐平县嶂岭原太夫人茔之左,从公卜也。呜呼!士方平时,剧谈抵掌,以祸福死生自任,而谓人不能此直易耳。及一旦临利害仅如秋毫,鲜不丧厥心而移其所守。若夫规以身免而推祸于人者,比肩接迹也。闻公之风者,亦可以少愧哉!藻少以同郡登公之门,知公之详,宜莫如藻。迈以国子司业程瑀之状来请,谨叙公之平昔而系之以铭。铭曰:
惟祝融之苗裔兮,公鼻祖曰伯休。越汉唐而南徙兮,家洎川之上游。天既予公以修能兮,又重之以姱节。冠切云而事君兮,景忠精之前哲。氛祲忽其蔽日兮,神龙荡而失渊。众惮殃而逭祸兮,公踽踽而直前。左欃枪而右窫窳兮,公胡独罹此患!苟杀身而成仁兮,齐死生于夜旦。纷众美曾不概见兮,独令名其庶几。伟荡阴之节死兮,吾将从昔贤之所归。
开封尹程振可刑部侍郎制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一八、《鸿庆居士文集》卷二四
君子法之原,所以关盛衰之运;狱者民之命,所以寄死生之权。任法而不任人,则惟法之从而杀不辜;任人而不任法,则惟人之听而释有罪。朕若稽古,允执厥中。必有忠信慈惠之师,体予恻怛哀矜之意,则人法两用,罔有间言。具官某硕大光明之资,得古人之全;雄深雅健之文,鼓天下之动。早发纾于贤蕴,浸服采于禁涂。天官四钤,邦畿千里,懋著嘉绩,蔚有能称。必能禁格吏谩,发纾无告。勿缓深故之罪,勿轻纵出之诛。汝往钦哉,惟刑之恤!
上朱侍御书 其二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三○、《鸿庆居士文集》卷一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九、《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
某不获已冒浼,尚欲有言者,辄恃存眷试言之。某宣和末擢任侍御史,会靖康之变,因论劫寨误国、伏阙首祸,又论王黼诛死而召蔡京归赐第等事,疏惷迂阔,轻犯众怒,故得罪于蔡、李宾客尤甚。渊圣幸青城,虏人索表,翰林学士吴幵、莫俦皆称病,渊圣召某面谕曰:「朕归心如飞,烦卿草一表,不可辞」。时某承乏西掖,奏曰:「虽非某职事,君父在难,不敢辞」。表去却回,要说「南朝劫寨覆我军,结余都灭我国」,遂如其说,叙二事,以为「大臣误国,致北朝兴戎如此」,又却回,令作四六说来。于是宰相何㮚、刑部侍郎程振、起居郎胡交修与某四人同撰,而某下笔。表去,渊圣诣端诚殿,粘罕置酒五行。是日,大驾还内。建炎初,上驻跸维扬,言官马伸论某草表之罪,上曰:「大臣误国至此,教他怎奈何」?幸蒙圣察。后数年,胡交修得台州来访,某曰:「有谤公表,中有『毁宗庙』两语,却不是蔡、李宾客,乃胡寅所为也」。时何相与程下世久矣,交修恐他日引援为證。某曰:「众愠在某,不敢奉扳,扳公何益」?交修又曰:「今有谈人短长,如其人朋友亲戚在坐,则不敢谈矣。又有谈父兄之短于子孙之前者,小必遭诟骂,大必致论诉,岂有人臣为人主作文而毁宗庙,不待识者而后知其不然矣」!某曰:「宣仁太后,妇人中尧舜,至今诬谤未明,神宗皇帝史三经笔削,安得谓之实录?风俗之衰,变乱黑白,颠倒是非,君父尚不免,如某幺么,何足道哉」!某归宿田里二十五年,屏迹杜门,无意于世间矣。会秦相薨,朝廷更化,起废之恩,远至遐裔,下及幽壤,某始不忍以姓名久污罪籍,遂叩阍一鸣,例蒙昭洗,甄复官资,除授宫观。宫观秩满,不敢再乞,上书纳禄,庶几得谐首丘之愿。奏牍抵阙门,而遇国故,忽闻华氏之诉,惕然而惧,茫然而思曰:家有田不得为主,人有死丧且不得葬,世间容有是乎?平生无事得谤,种种类此。某人微望轻,素誉不立,而为世嫌之所加,窃自愧叹而已。今华牒已付宪司,所望结断后侍御取索公案一观,傥有一言之妄,某无所逃罪。只缘朝廷至近,而小人习知风闻之说,中怀睚眦,或借交报怨,聚数日之粮,挟一纸之书,径造御史府,事已,掉臂而还,所谓有司反坐虚妄之罪,皆不及焉。傥因此时究见真妄,使欺罔之徒中伤良善者稍知惩艾,岂某一人独受大赐!
与程伯起舍人书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二七、《梁溪集》卷一○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泰州市海陵区
正月日,某顿首再拜伯起中书舍人台座:春暄,不审动静何似?伏惟神相靖共,台候万福。某违去门下,忽涉三载,仰德之情,朝夕在怀。前年以愚触罪,仓皇去国,不果一别,尝辱坠教,所以慰诲良厚。及抵谪所,首蒙书贶,眷予有加,佩服至意,亡以为喻。罪戾中不敢作京师亲故书,遂稽修报,必蒙照亮。近见邸报,窃承给札代言,升华禁从,殊慰士论。辱爱素渥,喜可量也。某兹者蒙恩牵复罢任,出自馀庇,以感以惭。将道浙东,省亲无钖,偶值方寇窃发,道路阻绝。由江东以归,履畏涂、冒风涛之险几月,然后达金陵。又闻亲老同骨肉辈避寇徙居,未知所诣,遣人询访,尚未得报,此情如何?然徘徊江左之久,于贼事讲闻甚详,虑之至熟,辄以书达宰执诸公,具论本末。区区始脱罪籍,复此妄发,所谓愚不可及。然载于方策而骇闻者,今乃身见之,得不为之痛愤哉!五书副本,敢以浼呈,幸冀一览,勿以示他人也。伯起平日耿耿之志,交游所共推服。今据要津,与国论,以献纳论思为职,适当此时,愿展尽底蕴,为宗社生灵之福,勿习循默,为保富贵之计,乃所望于左右也。未有拜见之期,千万为国自重。
辩诬笔录 宋 · 赵鼎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一四、《忠正德文集》卷九
余叨尘踰分,绩效无闻,固足以招致人言,重干典宪。而又学术迂僻,与众背驰。其辩宣仁之冤诬,正裕陵之配享,无慊于心,无负于社稷,无愧于天地神明,而两家之党布满中外,怨讟四起,丛于一身矣。销骨铄金,何所不至?度其势力,将寘之必死,则凡今日流离之极,而尚延残喘者,皆君父委曲庇护之赐也。有此侥倖,尚复何言?然前后论列踰数十章,其间宁无传播失实,风闻文饰之误。是不得不辩。其他细故,无足深较。谨择其尤者作《辩诬》。
一、张邦昌僭窃,干王时雍,权京畿提刑,有「亲奉玉音」之语。辩曰:靖康元年十二月末得省劄,称朝夕大金师退,奉圣旨差府曹一员、省郎一员,抄劄遗下军粮马料。次日工部侍郎司马文季与余简,封题云「提刑直阁」。继得开封通引官姓白人劄探除目帖子报:「开封士曹赵某除直秘阁、京畿提刑、兼转运副使」。其日,余在同舍陈士曹阁子内与数同官会话,今刑掾郭璋独在,可以为證。时十二月二十七、八间也。先是,闻开正大金师退,宰相何文缜广坐中论师退后措置事。首言京畿蹂践酷毒,须得人安集之;且言祖宗时止有提点一员,尽总诸司之事,俟师退颁赦改正,今且除提刑一员,兼漕事,当于士人中选通晓民事者。坐客荐洺州通判赵子昉,何曰:「子昉固佳,但资浅尔,须于府曹省官中选之」。程伯玉、司马文季等数人同声曰:「若求于省府官,无如开封士曹赵某者」。何曰:「得之矣,屡有人荐使除职名」。即呼中使具除目将上。次日批旨,正月初画黄下吏部。户部侍郎邵泽民闻之,走见何相,荐宫教耿洵填士曹之阙。何曰:「已除赵子昉」。盖初议畿宪不成,复以此处之。在外无日下供职指挥,适当多事,舍人行词留滞,未给告间,车驾出郊,其事遂已。先被旨点检出城骨肉,置局延真宫。二月初天地大变,六宫皇族相继取诣军前。一日宋退翁、胡明仲过延真,率余同见府尹。时有金使二人来府中催促应副,退翁密谓余曰:「瑶华当祝尹深藏之,以备垂帘,待元帅之归」。余曰:「何人可托?须有力量可保者」。退翁曰:「戚里王某,诜之子。内侍则邵成章」。既见尹,适金使在坐,不容交谈。退翁于掌上书「瑶华」二字,凭尹书几,展手示之。尹曰:「何为」?退翁曰:「藏之」。尹良久乃悟,曰:「会得会得」。是日晚,退翁作劄子详言其事,托余达之于尹。瑶华旧在州北,城破,迁之延宁宫。未几延宁火,尹议密归之孟氏私第,不欲在士庶之家也。其后迎入禁中,垂帘以待元帅之归,其谋实始于此。逮邦昌入城,士大夫亦以此议诱之,故邦昌敢任其责。三月末间,金人渐次引去。一日,旧同官吕言问见访,云朝廷议迎请元祐后归禁中,家兄令言问与孟氏议定。兄舜徒也,言问与孟氏亲,故舜徒委之,言问后作《垂帘记》,备见本末。后数日,余得行首司帖子,请召议事。至崇政殿门外閤子中,见王时雍、吕好问、冯澥同坐。时雍顾谓余曰:「烦公以畿内之事」。出除目一纸示余,除直秘阁、京畿提刑、兼权转运副使。余起立白时雍,以私计不便,不愿就此。时雍作色曰:「今日之事,须大家担负」。余曰:「府官冗贱,何预国论」?时雍怒甚,不复言。舜徒恐激作祸生,谓时雍曰:「且只以府曹兼权」。又谓余曰:「府界职事,府曹兼领何害?兼有正月初成命」。余曰:「若于差权劄子内备坐正月初指挥,乃敢就职」。时雍益怒,面色变青,徐取笔勾去「直秘阁」字。舜徒又曰:「府界事无限,且先理会东路,祗备元帅之归。所以烦公,正为此也」。余曰:「闻金人留兵二万屯河南武阳县界,如此即游骑四出,府界何以措手」?舜徒曰:「近遣从官数辈至军前恳告,今则尽发过河,更不留一人一骑在河南」。余曰:「东路蹂践尤甚,直抵南都,更无片瓦」。舜徒曰:「元帅府官兵极多,须广作席屋以待」。余曰:「府界无一人百姓,使谁为之?又无一钱支用」。时雍方发言曰:「此等事自当应副,公可条具申来」。余归,至晚得差权劄子,犹豫未决。适提刑属官孟某来参(不记名。),问知是后家,因叩吕言问所说。孟曰:「此议已定。某适离家时,见街道司已在宅前治道,恐亦非晚矣」。余既得此说,走见户侍邵泽民问子细。未及坐定,泽民曰:「适自部中来,朝廷要二十副珠子花镮头面装裹内人,就孟宅迎太后还内。于诸人家抄劄家资内寻觅,竟不得足」。余曰:「定在何日」?泽民曰:「数日前马仲时(谓殿院马仲)。已上书太宰相公,请速出外第,且乞遣使迎元帅。邦昌得书极惶恐,便欲出居。东府诸公谓敌骑尚有在青城者,恐别有变生,少隐忍数日为便。今闻后骑已过中牟,邦昌岂敢一日留滞?当亟请垂帘,一如初议也。如遣使,则已发数辈,近又差谢任伯(克家)捧宝而往」。余曰:「何宝」?泽民曰:「大宋受命之宝,的当无如此者」。余既闻此,始敢交职事。畿宪公使造酒月给甚厚,余只请士曹之俸,不受一钱供给,今料钱历可考也。不数日,太母垂帘,邦昌易服出外第。垂帘之次日,余到都堂白事,适见邦昌自崇政殿门出,循廊而南,朱衣前导,堂吏随之。三衙一人从后来(不知姓名。),升阶禀邦昌,欲差班直数人导卫。邦昌踊身顿足,大叫曰:「公等如此不相恤」!余见邦昌于都堂阁子,对坐茶汤。是时别无执政,前日暂权者皆已退归旧班。余出劄子再申明所权执事。次日降太后圣旨差权,余然后方敢举职。又乞支降钱帛,前日王时雍所许者。邦昌谓余曰:「要何用」?余对以盖造席屋,以备元帅之归,邦昌取笔判「依申支给」。前章谓余干王时雍,求京畿提刑,又谓余有「亲奉玉音」之语,则天地鬼神实临之。
一、权京畿提刑日纠集保甲以拒勤王之师。辩曰:丙午冬金人分两路渡河,直抵畿内。西自洛阳,东至南都,南自颍昌,北至大河,皆为金人占据,京师在数千里重围之中。仰视但见青天白日,而道路不通,中外断绝。四方万里之远,郡县栉比,官吏享厚俸、兵级坐食衣粮者不可以数计,而优游自若,无一人回首一顾者,安得所谓勤王之师?月馀城破,敌分兵屯列城上下,瞰城中百万生灵犹几上之肉。明年正二月间,陕西大帅范致虚遣兵万人使辛企宗将之出崤𡽑。敌令西京所屯兵迎战,甫交锋,西兵败走,去京师犹在十程之外。东南之兵聚之淮甸,盘桓不进。三月间,二圣已出郊,赵子崧总兵一项,自陈、蔡稍逼咸平界。远望敌骑数百,奔溃不可止约,自相蹂践,死者盈路,遗弃金帛钜万,不可数计,骑厚载而归。此则勤王之兵也。时余在开封供职,不知京畿提刑者何人,谓之保甲者安在也。余得堂劄兼权宪漕,时敌退城开已数日。逮交职事,敌骑已过郑州,二帝北迁,渡河已久,京师官吏悉趋元帅府。所谓京师者,数千里瓦砾场中岿然一空城而已,何勤王之有?况保甲一司,自有武臣提刑专领。余权摄时,文臣见阙,系武宪汪长源兼领,余从长源交割得之,畿县诸公悉来相见,不闻有保甲在京,亦未尝说及也。隆祐垂帘之初,刘光世一项自鄜延来,太母遣武臣提刑汪长源、户部郎官李革出城迎待,而光世由颍昌境上直趋济州。后数日,李革见访,余始知光世之过也。后章谓余权京畿提刑日纠集在京保甲以拒勤王之兵,则天地鬼神实临之。
余初被权摄指挥,专为措置东路奉迎元帅。自权领之后,往来雍丘、陈留,水陆措置。朝廷差中书舍人张澄(达明)提举迎奉一行事务,余见达明议事,以驿顿什物全阙,次日得省劄具数申户部,许于诸人家抄劄什物内关请。后关到载往东界。余至雍丘编排回,中路逢枢副李回、(少愚)右丞冯澥(长源),同舟南下,相见舟中。余谓二公,论京畿蹂践既酷,即今犹有溃兵及饥民啸聚者时时出没,流民不得安业,乞差兵弹压等事,二公深然之。余遂率京畿父老上表劝进。五月初,上即阼,又率京畿父老上表请车驾还阙。至六月初,余申都省,以京畿措置就绪,远迩宁静,劳来安集,恐非时暂兼权者能办,乞早差正官前来交割。凡累申不报。方朝廷节次行遣围城诸人,议论汹汹之时,余敢露章求罢,而朝廷不听其去。自以权摄始末可考,朝廷亦知之,而不以为事也。兼权之人,凡有数等,除别以罪斥外,应执政官有自落职宫观而复旧物者,皆责散置,李回、范宗尹之流是也。有自枢副升右丞者,冯澥是也。有自侍郎权尚书者,谢克家、邵溥是也,止于落职而已。有自从官权执政者,吕好问是也,事体为最重。洎上即位,正除执政,进退恩礼未尝少贬,以其权执政日,于围城中募人间道诣元帅府密陈城中款师事状之功也。其后宰相议围城之罪,悉欲杀之,上终薄其罚者,以预知城中始谋权立之详也。其自开封少尹权都司者,叶份之徒是也。自监丞权少监者,李佩之徒是也。自郎官权卿少,自馆职权郎官,不能尽记,皆置而不问也。洎车驾渡江之后,洞照本末,当时权摄之人悉皆召用,李回复入枢府,谢克家再为尚书,相继入参大政,范宗尹召为中丞,未踰年拜相,此皆权局中情重而责降散置者。叶份元不离行在,至八座而去。余以开封右判官权京畿监司,是为外补,未尝超猎,比之诸人不犹愈乎?邦昌之入城也,留守率百官用郊迎宰相礼见之于南薰门下。邦昌下马相揖入幕次,请从官就坐。邦昌厉声曰:「谁为此谋?公等各为妻子计,乃欲寘邦昌赤族之地耶」?诸人惶恐无对,乃请邦昌居尚书省,留守司差从官十员相伴游说,邦昌拒之甚坚。余亦窃闻一二诸人初谓邦昌曰:「今日国祚不绝如线,太宰受国厚恩,正是论报之日,谓宜勉徇军前之意,款退敌师。即日遣官奉迎元帅,一面邀请元祐后垂帘,然后退就旧班,且速议劝进,既建大号,未必不以为功也」。邦昌曰:「诸公误矣,元帅府将相已备。他日闻二帝北迁,未必不便正位号。唐明皇在蜀,肃宗即位灵武,投机之会不可失也」。诸人曰:「才闻师退,急遣使劝进,此亦一机会也。且本谋专为社稷计,他时谁不相谅」?邦昌曰:「此事安可户晓?诸公不念邦昌有老母何」?诸人又曰:「今京畿百万生灵性命所系,太宰设心如此,天地神明亦必知之」。邦昌初虑师退之后别生他变,既闻垂帘之议,始有回意。后两日,御史台告报:百官并寄居待次官、及京城父老、诸军将校并赴尚书省。官员立厅上,父老、将校立庭中。少顷,堂吏引邦昌出閤子,立柱廊上,士大夫建议纷纷,邦昌拒之,辞亦甚敏辩。其中一人谓众曰:「不须如此,便可山呼」。邦昌仓皇走避。百官未退,余与府僚先归。台吏遮拦,且曰:「一城百万生灵性命决于今日,官员门且更告他太宰」。众谓之曰:「府中应副事冗,自来集议等事才到便退,未尝干与」。乃使之去。出省门,逢王伯时(立之),小立,语及邦昌坚拒之说,伯时曰:「须教他做,且是易制,他时足以衬刀。若使蔡京为之,必别有措置,反为大患」。衬刀谓斩也。户曹李沇曰:「少卿且低声,此语传播,愈更艰难矣」。初,大变之后,敌移檄城中议所立者,云「选世有名德之人」。诸公议曰:「众所共知者惟吕舜徒、司马文季。又惜其忠贤之裔,万一为敌所污,又见元祐之家一事。当求一易制而不为人所顾惜者,如邦昌之流可也。邦昌久在军中,与敌相熟,敌人之意亦在于此」。即遣翰林学士吴正仲入城,取指名状,城上四围兵合,张其势以逼之。日晚议未决,将欲变生。宋齐愈预闻初议者,遂书邦昌姓名以授之。军中喻以此命,邦昌辞之甚哀切,以至号恸闷绝仆地,扶归帐中不复食。敌遣甲士百馀人露刃相向,且斡开口灌以粥饮,而邦昌终不从。敌之谋臣曰:「莫若送之城中,使自为计,立一日限,事若不成,纵兵齐入,不使一人得脱」。故邦昌之入,在城士庶军民祈哀万种。议既定,有司告报,百官集阙门之外。敌使五人自南薰门入,甲骑数千卫之,捧册文前行,閤门等尽用敌人。邦昌乘马出尚书省后门,大号于马上,至御廊幕次,易服东望再拜。是时甲兵如雪,环列城上,鼓声不绝,天日昏暗,风沙惨然。士大夫相顾,面无人色,邦昌亦挥洒不已。步自宣德西门入,敌使随之。至殿门,五使先退,恐庭中礼数有所未尽,不欲见之,相回避也。邦昌升殿,倚西壁立,百官随入,错杂纷乱,无复行列。邦昌遣閤门一人下殿谕廷中曰:「实为生灵,本非僭窃。官员将校等并不得拜」。百官既拜,或起或伏,仰视邦昌倚壁鞠躬,侧首北向,殿中但设空御坐而已。先是,被围之初,有旨权罢国忌行香。邦昌礼数甫毕,次日告报依旧制行香,但无奉慰之礼,以此示都人,以见意也。后不复登殿,止坐升阳门,百官禀事,长揖阶下。从官登门即坐,但以字相呼,一如执政见士大夫之礼。事定,敌议退师,欲留兵三万为卫,邦昌恳辞之。又欲留兵一万屯河南武阳界,恐缓急京城要用,邦昌又辞之。既不敢留兵,所以急于迎奉隆祐还宫。敌退未旬日,太后垂帘,即日召元帅劝进。权中书舍人汪藻行辞,有云:「晋献之子九人,独文公之在外;汉家之业十世,至光武以中兴」。引證最为切当。又旬馀,邦昌趋南都。上践阼,封邦昌郡王,谢表云:「姬旦摄成王之位,意在存周;纪信乘汉祖之车,本期诳楚」。此其本意也。然其间举措不为无失,如迎隆祐称「宋太后」之类。敌骑虽未尽渡河,敌闻之有回戈之患,后来谁肯委曲见察?赖圣君在上,怜其本心,故止及其身,而置其家不问,亲族之家亦不绝其禄仕,可谓忠厚之风,盛德之事矣。况如余辈庶官,时暂兼权,未尝超升,未尝增俸,么么不足比数,宜其弗以为罪。奈何怨家雠人以此藉口,得肆其毒,增加缘饰,以无为有,如「亲奉玉音」、「集保甲以拒王帅」之类,必欲寘之死地?而卒蒙矜贷,获保馀生,皆君父之赐也。
一、某谪潮阳,岳飞自岳鄂以金五万贯赆行,某受之不辞,交结叛将,识者为之寒心。辩曰:自渡江,诸大将与庙堂诸公并相往还,礼数唯遇生日,以功德疏、星香为寿而已。岳飞后进,并生日礼数亦复不讲。某谪潮阳,庚申七月初一日指挥也。初六日,得明州公文,缴到刑部牒,即日上道。时岳飞在鄂州,相去二千馀里,何由通问?至当年十二月间得飞一书,谢转官而已。来人云,因过福州张丞相处下书。盖自福州至潮,由循海入江西,乃其归路。某以通封公状谢之,未尝答一字。次年正月末间又得一书,亦自福州经过,贺年节书也。某以谓既不答书,不必开看,亦以通封公状谢之,并来书复付来人赍去,不曾开拆也。书且不留,何由有金五万贯?以五万贯之金须用两人擎担,必不轻付,须有管押之人。今岳飞既死,无由考證,然天地鬼神实鉴临之。又邸报坐到岳飞案款,在酉年春末罢兵柄、入枢府之后。飞发书来潮阳在申年冬末,时犹总兵镇上流也。谓之交结叛将,可乎?况来书未尝启封,复还之邪?且诸将总兵在外,每因职事咨禀庙堂,诸公必有书答之。飞最远,书辞最勤。已前有书往还者,皆谓之交结叛将,可乎?此不待辩而可明者。以事体颇重,不得不一言也。
一、士袅、辛永宗赴阙,各有贿遗请求。辩曰:某戊午十月末罢政知绍兴府。冬至节,士袅以宗司瑞露酒十壶见饷。十二月得请奉祠,寓居能仁寺过岁。某始生之日,袅又以十壶见赠。适淮上诸将送糟淮白数头,兔𤜱十馀只,鹌𤜱十数对,遂以白鱼二头作一合,兔𤜱二只、鹌十只作一合,复赠士袅,盖所以为答也。某是时杜门谢客。至正月末间,士袅遣其子不议来访。某尝差不议权浙东属官,故衩衣直入书院见余,云:「大人被差朝陵,近催促甚急,缘腹疾未能起发。而举市无附子,令禀覆,如宅库有附子,觅数枚」。某寻以附子十枚送之。此所谓赂遗也。二月初,士袅来相别,坐未定,谓余曰:「昨日得临安相知书云,相公差知临安,非晚命下」。某闻之骇然,谓袅曰:「渴疾如此,公所亲见,如何远适?公到阙便当奏事,上不问则已,万一问及,切告公,以某所苦未愈奏之,庶几可免」。此外别无一语。是晚袅有简借坐舡至萧山,某回简谢之,因言:「适所奉恳,举家休戚所系,幸公留念」。盖欲以疾苦奏知。此所谓请求也。又数日,辛永宗相访,云被差京畿提刑,非晚前去。且言:「相公必有重担子与他担负,闻已有消息矣」。其言与士袅相符,闻之忧甚,亦谓永宗曰:「公过阙必对,上不问即已,万一问及,幸公以某疾苦未愈奏之」。永宗曰:「会得会得」。至如贿遗之物,虽滴水无之。某平生立朝行己,自有本末,何至与此辈相往还?永宗挟旧怨,且以某在绍兴府待之不以礼,故撰造此说以相挤陷尔。如某以渴疾自引至于再三,方蒙矜允,恩意深厚,礼数优渥,君臣之间初无间隙。至奉祠养疾,尤荷眷顾之意。是时亦未有论击者,不知所犯何罪?未委何为请求?此不必质于天地神明,士大夫所共知,不待辩而明者。以其事近卑猥,故复言之。
一、盗用都督府钱十七万贯。辩曰:某以甲寅八月初除知枢密、都督川陕荆襄军马。既正谢,奏乞先降钱一万贯充激赏。次日朱丞相胜非将上进呈,曰:「既开府便要钱用」。寻降钱一万贯付库收桩,差使臣二人专监,属官两员提举。凡一行公用什物之类,及使人出入、间探之费,皆出此钱,收支请领各有所司画一。中乞入蜀犒军,蒙支钱五十万贯,令在库藏变易金银寄桩,俟临行交割。此物元不曾出库,至九月末留拜右相,洎扈从亲征回,遂以左藏库寄桩钱五十万支付韩世忠贴充大礼赏给。既兼诸路都督军马,府库官属不改,逐月请杂支用及食钱之类,节次下左藏库关请。二年之间,不过三二万贯而已,自有提举及监官主管收支文历可考也。初以二相兼督府,一在内,一时出视师,谓之行府。右相专在外,凡朝廷应副督府钱物,尽归行府,无虑千万。而在内,督府所总止于前数,既无所管之钱,不知从何盗用。洎某再相,督府已罢,旧监库使臣者犹在密院,偶因事斥去,作处州兵钤。后见言章有十七万之说,郡中广坐愤然厉声谓守倅等曰:「自初建督府以至减罢,首尾监库唯某一人。若谓赵相私用库钱,一十七文亦无之。某又不是赵相处得意之人,将某赶出来,事有不平,难为认受。人虽不知,某便不知,天地神明亦须知之」。此语颇流传也。此事初出于吕祉,祉得于一要人,达之言者,前来章中已有此事。要人之意欲重人之罪,恐其复来尔。如「亲奉玉音」之语,及资善堂汲引亲党之谤,皆出于此。使某十年迁谪,百口流落,率由是也。某尝谓怨嫌之祸小,忌嫉之祸深,自古皆然。怨嫌之祸既释即已,忌嫉之祸无有已时,此其可畏也。
一、资善堂汲引亲党。乙卯春,资善既建,同列留身奏事,退谓某曰:「适得旨,专令相公择资善堂官一员」。言才出口,某曰:「今士人中学识渊源、人物蕴藉,可以为师范,无如范冲者」。此言应口即答,未尝出于思虑,当时止为得旨择人;若谓有他意,则皇天后土实鉴临之。退亦思之,恐涉嫌谤,又念古人内举不避亲之义,于是言于上,自信弗疑,不虑后患,此则某之罪也。命下,范冲力辞,且言独员,终日在内,恐涉嫌谤,遂又进拟朱震。二人更直,举朝内外皆以为得人。后因台谏诸人奏事,上盛谈二人之贤,诸人奏曰:「天生资善官二人,无与比者」。翌日上以台谏之言语执政,顾某喜动天颜,某亦以此自喜,不知为今日之患也。然又有一事最为切害,迹状霭昧,无以自明,此所以摧心饮血,负屈衔冤,抱恨无穷,死且不忘也。某丁巳秋再相,适岳飞入朝奏事。翌日,上曰:「飞昨日奏乞立皇子,此事非飞所宜与」。某奏曰:「飞不循分守,乃至于此」。退召飞随军运使薛弼谕之曰:「大将总兵在外,岂可干与朝廷大事,宁不避嫌?飞武人,不知为此,殆幕中村秀才教之。公归语幕中,毋令作此态,非保全功名终始之理」。弼深以为然,曰当子细谕飞,且语幕中诸人也。若谓某结飞使之为此,宁肯使人谕止之?前谮者谓某汲引亲党,侥倖他日;后谮者谓某结飞欲以兵胁朝廷。呜呼,谗人之言一何酷邪!此自古人君恶闻之者,杀身灭族之祸也。尚赖君父慈怜,得保首领,非其幸欤?万一再见天日,当沥胆披肝一诉始末,然后退就鼎镬无憾矣。呜呼,皇天后土,实临鉴之!
论楚州事劄 宋 · 王洋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七一、《东牟集》卷九
某窃见今日朝廷所恃方镇,以江北为重,在江北诸镇中,楚州、承州最为紧急。承州今闻已被敌人侵据,独楚州截然中居强立者两年矣。某谓楚人稍习山川,形势利便,人材能否,今试具数事,恐可施用,谨具画一如后:
一、自楚州来者,询问得赵立,弹压用人,甚有次序。中间执通判贾敦诗送于朝,囚曹官贾连置于狱,杀主簿查蒧责以大义,明示于众。有祥辉观女道士二人,收金人帖,上有金国年号,便欲杀之,所以一郡之人莫不知好恶所向,承命不暇。前此,州都监王询者专执兵柄,郡将所不能制。及赵立出师淮北,令询作先锋,回顾即斩,致询之兵不敢少却,用能走金人之师,所获军资甚众。此弹压之效也。至其用人,则又有可称者。朱存中为土豪之最得郡人情,以为干办官,兼知山阳县事。朱钺土豪,薄有武勇,以为州都监。孔师锡老士人,谨细能御吏计出入,以为山阳县丞。张骥千,士人之可称者,以为山阳簿。顾伯起、朱芑皆进士登科,委伯起以县事,先任芑为本州粮料,又任芑通判泗州。是以一郡之士,皆乐为用。然此数人恐非经朝廷命令,虽抱忠力,未能自达。若朝廷降付劄子,各令条具,优与官爵。使此数人皆见朝廷已知姓名,必思自奋,以报恩宠。
一、除赵立所委用外,士人有冯舜文、冯舜诏、翁招、张师闵、廉洁己、蔡仁、张次仲,土豪有吴襄、冯周士、周源、谢圭,皆有帅众之略,颇闻未肯遽自当事。若劄下赵立,有欲与官者,不拘人数,许以奏闻,庶几肯为用者众。昔汉高祖曰:「吾不爱四千户以慰赵子弟」。今以是行之,事似相类。
一、楚州东有盐城,南有宝应,西有淮阴,北有涟水。涟水限在淮北,淮阴即当泗州之冲,此两处各为敌马蹂践,不复更有征赋。惟盐城、宝应两邑今年曾下种处,稍有稻麦。赵立都两邑税赋,凡得数万,可支半年军食,百姓所食不与也。今宝应路与承州邻,势必梗绝。独盐城一路可通泰州兴化,今欲稍给楚州粮食,必自通、泰往。乞以粮食转至通州,即令岳飞据所交到数,却自泰州拨还楚州。今楚州之兵自从下河津般,孤城久饥,得通粮道,必自向前。纵有散失分数,亦自归恩朝廷矣。若通、泰不肯那移,必得朝廷所降之粟自到楚州,即成迂远,恐误兵食。
一、楚州至承州,中间有两湖:一曰白田湖,二曰新开湖。有张敌万者,聚众往来湖中,与赵立为仇,常梗楚州粮道。前者,承州薛庆颇得此人欢心,故独不梗承州籴买之路。所以七月中楚州米一升四百五十,承州一升二百,粟价相去不啻一倍。又承州城中足食,皆缘张敌万与薛庆无怨,不于城外阻截之故。今乞以一近上名目与张敌万,令取得承州,即以承州镇抚与之。命赵立与张敌万通和,彼虽怀忿,其力不能相制,若承朝廷命令,必便解仇。以此助楚州之力,其利不细。
一、承州既为贼人占据,必驱本土人当锋。今乞朝旨劝喻楚州人,切勿杀害承州土人,常务招诱,告以朝廷伤痛赤子之意。纵使两州之人交锋之际,不暇承命,此令既出,承州之人感戴朝廷恩惠,必有思自奋者,或执贼自归,理亦有之。
一、承州虽为贼人占据,其间仓庾稍实,又闻有敌人残零辎重,皆诸将所觊觎,所以近日环寇之师稍众。若令诸将先入者主之,则人人自奋。又承州之地,自江南视之则为危,自宿、泗视之则为安。今闻宿州蕲县尚有宿州官吏,而泗守王宣赞者骁勇过人,若令来取承州就食,彼必闻命引兵。又泗州刘氏统兵屯驻建康,特以泗州乏食,故不谋归。今若令取承州,就与镇抚,则泗州失业之民皆可复归承州,渐近乡里。此亦因其锋而用之之道也。
拜程刚悯公墓 宋 · 程瑀
七言律诗 押微韵
早从宾客傅青扉,晚举丝纶对紫微。
忠愤欲先同列死,尘沙惊绕属车飞。
墓间挂剑心犹在,帐下谈经事已非。
太学诸生皆白发,汪汪老泪湿征衣。
与姚太守书 北宋 · 赵旸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三○、《三朝北盟会编》卷九九
某奉亲幸如常,惟是遭此大难,国破君废,坟墓残毁,亲戚破亡,殆无生意。台旆出都之后,庙论日益背驰,九月又失太原,十月初失真定。而观望之徒,犹持不与三镇之说,至于集百官廷议。事势至此,乃妄为不使一骑得还之言,荧惑上听。十月下旬,虏人忽遣王汭来使,议画河为界,仍闻铁骑已欲渡河。汭颇不逊,大臣无如之何。乃遣耿南仲、聂昌朝悉从其请。正忙中,唐恪乞罢复相,何㮚处置尤乖疏。耿、聂方北渡而虏骑已南来,斡离不自魏县济师,黏罕自盟津涉河,寻得一石底里,皆乘马浮河而过,庙堂更无措置。但自十一月十四日,遂闭城门,初犹日开一两门,放人樵采,至下旬虏骑大至,更不复开,旋为守城之计。斡离不馆于城东北刘家寺,黏罕设寨于南郊斋宫。闰月初即下手攻城,且遣使来,欲得宰相亲王议事。当国者不肯行。至东水门屡危,斡离不复专遣使见告云:「事急矣,亲王宰相不出,必破城也」。又不肯,兼迟留使人,每日不使对。使人于都亭驿厅上,盘旋不能定,但云:「是好公事,却如此说」。当国者但告上云:「彼二帅悬军远来,是送死之时。彼乏粮,故急欲讲和」。不知虏人自于近京五七百里,分兵驱掠自家百姓牛羊,运粮山积也。至二十三日,陈州东属人放火炮,烧楼子三座,亦有金贼一二千上城,幸得杀退,已大危。斡离不复遣使来告曰:「宰相亲王下城,便罢攻击」。竟以为虚伪,而㮚与孙傅皆亲宿城下,恃守禦之。至二十五日午未间,虏人于烧了楼子处走上城,守卒遂溃。俄顷贼大至。是日风雪异常,城上人亦不能立。是夜虏人纵火烧楼橹,而大风如扇,平生所未曾见,火光下照,幽室中亦如白昼,虽平日说雄话者,皆恐惧胆落也。一城之下,但知候晓就戮矣。至五鼓初,旸与舍弟辈扶老亲行于深雪中,得一委巷诘曲可藏避处,并幼累皆跧伏其间。至申未以来,忽有人来报虏已讲和,不复下城。然近有稍窎居者,不论贵贱,皆被虏却。如御街近南一带,并西冈等处,士大夫失妻子者不可胜计,囊橐皆埽地矣。二十九日,上出至军前,三日始得还。自此之后,劫掠稍止。然诸门皆虏人自开闭,城上尽是虏人,日夜闻鼓声不绝,其为恐惧,殆不可言。上在军中,不得已乃上表于金主。彼自号为大金皇帝。至十二月二十三日,急遣使来云:「得本国指挥,要金银犒设。金一百万铤,银五百万铤,铤并五十两」。众论以为此数太多,虽竭京师公私所有,必不能办也。不如遣侍从曾至军前者,往恳用事之人,痛乞减数,仍乞作年限,看其所答何如。㮚坚拒之云:「且与他尽力根括,看所得如何」。方报去,旸亦三次论之。其馀侍从台谏言者极多,终不见从。至正月初五日,忽再遣使催督云:「敛金银近十日,并无报应,不知果有此数否」?始方说与要数太多,似不能足意,已怒云:「何不早说也」!盖腊月中间,已曾遣用事人来遍视府库,见内藏库有绢千馀万匹,已就整数千万匹矣。意以谓金银亦必可足,见说不能足,乃不喜。至初九日晚,复遣使来请车驾出城,议上大金帝号事。时已昏夜,忽传指挥,来早驾出,从官皆不及知。诘朝遂至军前。自此日候乘舆之归,寂无所闻,但每有军来传诏语曰:「只候议事了,便归也」。而虏人在四门交割物色者云:「城中所有物色者皆来买,并用左藏库钱」。而府库所有物,无不来般。四门皆有交纳官,皆公然云:「要皇帝归,须候纳足金银也」。自后上日有批语云:「急根括金银,然后可归也」。读之者无不掩泣。是时侍从百官皆分头根括,旸亦在此抄劄事。到十六日,已根到金共十九万馀两,银一百七十馀万两。乃自留守孙傅以下,皆供军令状云:「已根括尽得」。每日催督稍缓,只云:「烦请皇帝看打毬毕,即归」。至二月五日,遂云打毬毕必便归。自上出,百官日至南薰门下等候。初五日,官吏士庶骈填不知其数。前此日有烧香炼顶愿,及至晚门闭方散。次日拂旦,人又聚集等候,又至晚散。虽快行家,亦无一人自军前来者。旸来,见孙伯野云:「上曾有语不,遣人来否」?伯野云:「每日须有人至,不似今日无一人来也」。乃大忧闷而归。是夜二更,遣吴正仲幵、莫寿朋俦赍废立文字至禁中留守处。黎明始见群臣,皆抚膺大恸。伯野复来秘书省,遂三四次作状申军前,具述皇帝恭俭无失德,又已称臣于大金,乞依旧令圣上临御。恳祷备至,不从,但云系本国指挥,不敢改易。继又请乞立皇太子并皇叔燕、越二王与亲王之贤,皆不从。又持上亲劄,来请上皇及亲王、皇后、帝姬、皇太子出城,少顷不出,即入禁中搜求矣。上皇亦虑,转更惊恐。乃初七日未申间,闻请郑皇后与皇太子,每日复来,迫胁转急。其使皆自乘马至宫中,不可禦,但深痛愤而已。旸自此至今三月间,须发皆白。岂谓生太平无事之时,乃目见祸乱如此。初七日,秘书省欲自缢,乃忍死偷生。至二月二十三日,军前令张邦昌要百官状,请本官权摄军国事。子能在军中屡求死,使人昼夜监视之。至此又再索金银尤急,其实欲以迫胁京人无异议。至二十五日,急来请促根括金银官梅和胜(执礼,户部尚书。)、陈子干(质,工部侍郎。)、程伯玉、(振,开封尹。)安次公(扶,礼部侍郎。),及侍御以下与台官于南薰门外议事。先将南榻以下四人尽去衣,各遣壮士执五体,并令合面就地,以湿柳棒自肩背至腰打五百棒,背疮更不可言,只如手臂皆拽脱,并不省事,抬归。次将梅、陈等四从官皆先去巾带,反缚跪膝,后用大棒敲死,仍割去头。其酷如此,痛苦何言!至三月初一日晚,送张子能来。是时张不食已五日,恐其遂死,及送入,仍令铁骑皆衣甲挟兵刃临门,云:「城中有异论,即屠城」。张馆于尚书令厅。至初五日,父老皆大号泣,升令厅云:「金人已欲屠城,且告相公,急救一城人命」。张不得已,号泣挥众使退。虏人遣人使作汉装,于令厅人众中探伺,知众心如此,乃于初七日赍册宝来封张为楚帝,国号大楚,都于金陵。因请免百姓金银及请见在军前众官,始肯令冯左丞长源、曹枢密载德、路枢密允迪、谭世绩、孙觌、汪藻等还。从行而北者何㮚、孙傅、张叔夜、司马朴、秦桧等。然都城已破敝,城中冻饿死者不可计。米麦至二十四贯一斛,肉一斤两贯三百,菜数茎三四百文。今城已开,门外残破,并无居人。二麦已熟,无人收割。勤王之师已有劫掠计,赦恩之后,渐次宁息。虏人近在浚州酸枣或阳武,过渡至都城不满百里,岂安于此耶?今则帑藏皆空,禁中供御乘舆之物,悉为虏人般尽。至于秘书图籍、国子监、鸿胪、馆职、文思、染院官吏,皆取去,今幸有放归者。宗姓近上人,悉皆并家属取去。日日勾收诸国人,如捕盗贼。初从行时,亲族相别,牵挽于道路,号呼不可闻。不谓盛时,乃至于此!
王著作墓志铭 宋 · 章宪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一八、《南宋文范》卷六七、同治《长兴县志》卷三○上
道学衰微,千有馀载,士习于章句传注,孰有心传自到者?宪自髫龄,已闻河南二程夫子绍孔孟之绝学,私淑诸人,独恨不得供洒扫应对之役,问所以学也。既冠居吴,则闻州里福清王先生实程门高第,乃与吾季弟悊,又闽陈长方、少方执门弟子之礼,薰蒸灌溉于仁义道德之言,若江海之浸,虽莫测其涯涘,然知师道可尊、朋友讲习可乐也。先生讳蘋,字信伯,世居福之福清,自其考徙平江。先生资禀清粹,充养纯固,平居恂恂儒者,及语当世之务、民俗利病,若习于从政者,盖其理达而义精故也。然不邀名当世,世罕知之。今天子急贤图治,搜扬岩穴,俊乂汇征,知府事孙公佑列先生学行于朝。召见,赐进士出身,除秘书省正字。先生于是冀得行其道,以所学为上言曰:「道无古今,惟人能弘,故尧以传舜,舜以传禹,禹以传汤,汤以传文武。或见而知,或闻而知,前圣后圣,若合符节,然非传圣人之道,传其心也。己之心无异圣人之心,广大无垠,万善皆备,盛德大业由此而成,故欲传尧舜禹汤文武之道,扩充是心焉尔」。又曰:「帝王之学与儒生异尚,儒生从事章句文义,帝王务得其要,措之事业。盖圣人经世大法备在方策,苟得其要,举而行之无难也」。未几,兼史馆校勘,属刊修《裕陵实录》,书奏,改左承奉郎,迁著作佐郎。丐外,补通判常州、主管台州崇道观。族子坐法,一时观望,文致以罪,久之还故官,复主管崇道观。引年致仕,官至左朝奉郎。寿七十有二,绍兴二十三年五月戊午疾终于里第,以其年八月甲申葬于湖州长兴县和平镇茅栗山之原。嗟乎,先生所试止于是,故见之行事不大彰彻,道学渊微不得暴之天下,然一时名儒推与论荐,亦可槩见。杨文靖公时程门先进,尝曰:「同门后来,成就莫踰吾信伯」。中书舍人朱公震、宝文阁直学士胡公安国、徽猷阁待制尹公焞皆举以自代,胡公论荐尤力,谓其学有师承,识通世务,使司献纳,必有补于圣时。是二三公盖有心照莫逆之道存焉。先生纯一不杂,故得之深,不事表暴,故所养厚,貌肃而气和,言简而义明,故望之可钦,即之可爱慕。其接物意诚而感通,其治事从容而中理,其从政必尽其职,其涖民必极其惠,岂非所谓时措之宜者耶!曾祖讳珣,祖讳础,皆隐君子。考讳伯起,假承务郎、赠右宣教郎。室蔡氏、胡氏,前卒,俱赠安人。胡氏钦州安远尉峄之女,安远名士,女又贤也,以配先生,士以为美谈。三子:曰大本,右修职郎、淮南东路安抚准备差使。曰大中,曰大临,皆业儒。女二人,婿皆进士。呜呼!夷考世儒之学,自先秦两汉更魏晋,涉隋唐,穷经探道,号称名儒者不乏,然韩愈氏顾以为孟轲氏不得其传,下到今若河南氏之学,若先生所受学,远有端绪,质之孔孟无愧也。其学要以深造自得,敏于躬行,其序自正心诚意,以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本于格物致知,自尽己之性以至尽人物之性,极于参天地赞化育,要本于至诚不息,达于礼乐,则可以穷神知化,择乎中庸,则可以开物成务。然士无师传以肄业考疑,往往不得其门而入,虽然后生可畏,焉知来者无涣然冰释于斯道。先生既葬,修职以状来,曰:「先君未尝著书,所以传后者惟幽堂之铭是赖。子从先君游久,子实甚宜」。宪义不得以浅陋辞也,谨次其状,且具列古今之学可考不诬,盖有待于来者。铭曰:
圣人迹熄经仅存,章句传注极丝棼。衰微绝塞道之真,剽剥斗俪攻于文。卓哉夫子闯圣门,学得其承道乃尊。不杂不溺醇乎醇,相时行义觉斯民。胡神啬此畀穷屯,我述墓文琢斯珉。谂兹源委垂无垠,闻而知者存乎人。
门人浦城章宪撰。
按:《王著作集》卷五,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荚氏墓志铭(绍兴十五年八月)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九○、《斐然集》卷二六
予先君子岁在己酉航洞庭而南,小憩碧泉之上,老于衡岳之阳。登门求益,久而愈恭者,太学进士杨训其一也。训尝问孝之道,先君曰:「谨行而慎言,一言之尤,一行之悔,是谓不孝」。训退而思曰:「二十年从《新义》之教,争能否于笔舌间,岂曰躬之云乎」?更始诵《语》、《孟》、经史,稼穑致养,不汲汲于利禄。自遣犹子友仁以致政大夫谭公申所比次其母荚氏行治状,来请铭其墓,予益知训趋善之易,盖有自矣。夫人世居潭州之湘潭县,在家言不出口,敏于女工。年二十有一归同县杨君振伯起,即训父也。舅讳鼎,字仲宝,孝行闻州里,推家财与兄弟,自力而居室,与德义者游,好宾客,乐振施。而姑亦笃于姻亲,收恤困乏,内外馆无虚日。夫人于祀馈宾客之奉,亲服烹饪,舅姑甘食则喜甚,馔寡则惧不遑处。尝为姑制衣,灯膏小污,通夕不能寐,姑初不之责也,而夫人终身以是为怀。舅疽疾,伯起吮疽,夫人煮粥药,不解衣者数月。姑老有疮血疾,凡掖持栉沐洒厕牏,一出夫人手,冽寒惔暑不少解。伯起末疾,夫人事之视舅姑。市家失火,伯起奉亲出,夫人守舍,火大至,邻妇使避之,应曰:「夫君未来,庙主在,吾何之」?已而旁舍皆烬,杨氏之居独存。丧舅姑及夫,送终周致,执丧哀戚。夫族妹二人孤遗,为择婿嫁遣之。姑族女二人孤遗,取而养成之,各得所归。伯起前配黎氏生子曰诜,曰谊,夫人顾复如己出。姑悯其勤曰:「盍诿使令,以间尔力」?夫人曰:「一有不至,非异人任也」。舅姑大悦。诜、谊就外傅,则又躬视其师之服膳。谊它日著声乡党庠序间。夫人生三子:训,幼从师,被扑逃归,夫人亟遣之,曰:「少焉姑息,长必败家」。谦,力田。咏,修举子业,早死。一女,嫁进士彭大受。咏之死也,妻谢氏齿尚壮,其兄议更嫁之,夫人因暇日语及里中某人之妻曰:「夫亡有子而再适,彼盖不知非妇人行也」。谢氏闻而守节。咏子友仁,龆龀即教以诗书,稍长诲之曰:「汝不逮父,惟力学可以报」。姑存日家赀累钜万,伯也虑三弟不能保,割三十分之一遗之,夫人谓训等曰:「汝以是为生生之基矣,慎勿计多寡」。晚岁亦裕如也,而夫人服纫补,敦俭朴,绩麻不释手,子孙劝以毋自劳,夫人曰:「此妇事也,不然,何所用心」?年七十有八,以微疾终,子妇泣而请所言,夫人曰:「吾无累」。寔绍兴乙丑岁五月十有八日也。孙男女若干人,训等以仲秋壬寅奉柩葬于县之上明乡龙归山。铭曰:
女则婉,妇则祗,母则均,姑则慈。寿富康兮天报宜,镵石纪德千祀垂。
程振赠朝议大夫端明殿大学士诏 南宋 · 宋高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五二、同治《乐平县志》卷首
天凉宋祚,祸逮臣僚。惟尔刑部侍郎程振历仕先朝,中遭危变。始建邀击之议,既沮抑于群言;继兴逆劫之谋,复泄败于媒糵。卒奉诏旨,督歛赀输;抗节虏廷,丧元刃下。虽杀身成仁,在卿志之已偿;顾主圣臣休,于朕心乎有忝。每追旧事,用是痛心!兹特赠朝议大夫、端明殿大学士,仍诏以其子若亲属三人进备取用。庶几表平原之节,庸劝后来;尚冀奋睢阳之灵,协图兴复。九原有知,亮兹昭悉。建炎三年九月初一日。
贺致仕启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四、《平园续稿》卷一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挂冠神虎,锡马康侯。职在紫青,荣升四等;秩参黄散,优进一阶。诏綍光华,缙绅歆艳。共惟某官直方如伯起,清约如公权。准易有执戟深湛之思,为文无盈川轻薄之体。具古今之全美,震华夷之盛名。延登可期,勇退何果!风月三千首,重继翰林;休闲二十年,定追洛社。盖意新者宁拘齿宿,而德邵者常在年高。优哉游哉,休矣美矣!见故人而一笑,时挥鹤禁之金;通大道以三杯,日饮螺冈之酒。某游从最旧,出处颇齐。前进士同称,犹记曲江之宴;故将军相过,任从醉尉之呵。愿言俾寿之昌,永作斯文之重。
东莱公家传(乾道间)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四、《东莱吕太史文集》卷一四
吕氏系出神农,受氏虞、夏之间,更商、周、秦、汉、魏、晋,下逮隋、唐,或封或绝。五代之际,始号其族为三院。言河南者,本后唐户部侍郎梦奇;言幽州者,本晋兵部侍郎琦;言汲郡者,本周户部侍郎咸休。其昭穆疏戚,世远轶其谱,而河南者祖为最盛。河南之吕,入国朝有为起居郎知泗州者曰龟图,生蒙正,相太宗、真宗,谥文穆。起居之弟曰龟祥,尝为殿中丞、知寿州。寿州生蒙亨,终大理寺丞。寺丞生夷简,三相仁宗,与文穆仍以公开号于许,册拜太尉就第,薨,谥文靖,配享仁宗庙廷。文靖公有子五,而二至相辅。公弼,事英宗、神宗,为枢密使,谥惠穆;公著,事神宗、哲宗,历枢密副使、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司空、平章军国事、申国公、谥正献。盖其自献公而上,勋德行治皆在太史氏。正献公三子,伯曰希哲,以经入侍哲宗崇政殿,封荥阳子,是实生公,用公贵,赠太子太保。公讳好问,字舜徒,荥阳公之冢子也。生数年,以门功守将作监主簿。委己于学,髫嬉童习,不屏而绝。范蜀公镇与正献公兄弟交,公幼拜蜀公于堂,唯诺进趋无违礼,蜀公慰纳甚备,待之如成人。吴侍讲安诗至伉简,少许可,每见公辄自失,叹曰:「吕氏有子矣」。稍长,学益成,行益修,诸公长者皆折辈行从公游。初监在京杂卖场,正献公当国,在事者以公亲宰相孙,阔其条约,不以簿领累公。公愈益自厉,日夜治文书,若有程督之者。哲宗皇帝同宣仁圣烈皇后听政,以朴素先天下,四方贡献一归之有司斥卖,以佐经费。吏或下其估以自私,公独漠然如不见,终秩未尝售一物。正献公薨,天子加恩诸孙,将擢公寺监丞,公固辞,推以与从父兄。徙监金耀门文书库,职閒无事,公所乐也,始得大肆力于经术,忘晦明寒暑之变。当是时,正献公宾客半朝廷,争欲致公。稍自降屈,出一语则跻台躐省唯自择。公深自晦匿,日与硕师鸿生讲道穷巷中,未尝挂谒刺于权门之籍,时论归其靖退。调真州春料船场。党事起,荥阳公谪和州,公自免归。徽宗皇帝即位,号召耆艾皆集阙下,荥阳公入为秘书少监,公以便亲监在京绫锦院。崇宁初,权臣修元祐之怨,治党锢甚急,群谴辈黜,廷中为空。于是荥阳公废居宿州,公亦以元祐子弟例不得至京师,两监东岳庙,客于宿者七年。自正献公时,悉廪赐以振宗族,无留赀,其后再更党祸,家愈窭,或日旰灶薪不属。公上奉二亲,下任数百指之责,从容养志,奏甘毳,虞颜色,米盐之问,不至寝门,而家人亦化公德,怡怡然忘其贫。复调真州春料船场,司扬州仪曹事。扬据南北冲,贤士大夫,舟车上下,必过公而拜荥阳公于堂。如杨侍郎时中立、陈右司瓘莹中,每过扬与公语,连日夜不厌,所言皆经世大略。扬帅蔡卞自知不为公论所右,欲扳善类自解,待公特异,拜疏荐公于朝。公以礼自持,卞终不得而亲。久之,卞自扬得政,同府掾属拔擢略尽,独公滞于故官。卞遣其党榜公以利,曰:「子少答我公,即坐阶显列矣」。公笑不应。遭内外艰,终制,无复仕进意,客颍昌之阳翟者又十二年。卷道环堵,閟光韬华,嗒焉与世忘,然誉望日尊,贤临一时。宣和之季,故老踵相蹑下世,独公与杨公中立无恙。诸儒为之语曰:「南有杨中立,北有吕舜徒」。盖天下倚以任此道者唯二公云。未几,女真犯边,徽祖传位皇太子,是为钦宗皇帝。靖康元年正月,虏骑薄都城,乞盟而归。天子锐欲更置天下事,寤寐畯良,近臣交口荐公。钦宗雅闻公名,趣召公,驿书道相及,未至,除左司谏、谏议大夫,赐进士出身。间两月,擢御史中丞。始徽宗前内禅之二日,下哀痛诏,解散党禁,削除新法,尽复祖宗之故。郡国宣布诏书,听者至感泣。然蔡京持权馀二十年,党戚根据内外,皆害其事莫肯行。钦宗虽屡敕有司亟如诏,阳应而阴不随,毛举一二事以塞责,名更张而大抵犹蔡氏之旧。公首为上言:「太上皇之诏,时之利害,政之阙失,无不备载,纵使直言之士伸纸执笔,得尽其言,亦无以过于此矣。今陛下虽有奉诏之名,而未有行诏之实,愿陛下书太上皇之诏置于几间,一一行之,所以安宗庙、定中国、却夷狄之策,在此而已」。又言:「陛下宵衣旰食,有求治之意,发号施令,有求治之言,逮今半年,所谓意者终未能行,所谓言者终未能副,盖左右前后之人不能推广盛德,而陛下失于容养,不能成之以刚也。臣将见陛下淳厚之德,变为颓靡之风矣」。又言:「陛下自即位以来,欲复祖宗之法,然左右前后率多阴谋沮格,必欲不行。名为罢蔡京之法度,而今所行者实蔡京之法度也。名为去童贯之军政,而今所用者实童贯之军政也。何以言之?祖宗之法既未复,而所改所罢者何事?斯民何以至今不被陛下之德泽也?陛下若不革京、贯等所为,销京、贯等所引,恐无由可致太平」。钦宗甚乡纳。公新从下土来,以孤身遍犯众怨,深探用事者包藏蒙蔽顾望之情,披抉囊橐,为上索言之。小人自知情得,皆异目视公。公勇不自恤,奋笔益力。累疏蔡京之恶,投之海外;且请摘朋附之尤者,黜以厉其馀;建白收王安石王爵,以定名分;正神宗配享,以判忠邪;褒表江公望、张庭坚、任伯雨、龚夬,以开谏争;刊青苗敛散之令,以纾民力;湔元符上书之谴,以起士气。章前后数十上,钦宗数对辅臣称公论事有体。尝奏事,直尚食进膳,时公请退,钦宗固留公毕其说,漏下数刻乃罢。其命公为中执法,谕曰:「朕夜阅班簿,廷臣无出卿右者,且以卿元祐子孙,使天下知朕好恶」。眷瞩日隆,恩意礼秩,群臣莫敢望,媢忌者寖多。女真释都城之围也,大臣意其不能再举,武备益弛,军书边遽,犹袭承平故态,旬稽月留,不得决语。公拜言职之六日,即言:「昨虏在阙,要盟劫质,志满气盈而归,益有轻中国心。秋冬之间,草枯马肥,能保其不倾国再来乎?然则禦敌之备,在今三数月之间而已。日月如此之迫,寇敌如此之大,当速讲求,以备不虞」。又言:「边事经画,晷刻可办者,率皆旬月不见设施,臣僚奏请皆不行下。今胡虏复有深入之意,而区处未有大异于前日,此臣之所深惧也」。及秋,虏骑骎骎南下,大臣不知所出,遣使讲解,冠盖属路不绝。虏外相应答,而攻城略地自如,告急者日三四至。诸将以和议,皆闭壁不敢前。公进言:「所谓讲和不进兵者,彼当顿兵境上,不敢相侵,然后朝廷亦勿进兵可也。彼既欲和而攻我不已,今日破一城,明日破一县,朝廷犹执议和之说,不谋进兵遣将,臣恐比至得和,河北诸城遍被其害矣。今日之计,和与不和,皆当为备,有备无患」。条守禦之策甚悉。如论防河,非选将练卒,仓猝必不可倚;厚集沧、滑、邢、相之戍,以遏奔冲;列勤王之师于畿邑,以卫京城。皆见抑厌不省。居无何,虏陷真定,攻中山,上下震骇,大臣狐疑,相杖以议和为解,不为出师。公率台属请对争之,劾大臣巽懦误国,词指痛切。大臣怒,请出公知袁州。上内嘉公忠而不得已于大臣,下迁公吏部侍郎。既而虏骑临河,并河诸屯,闻鼓声鸟兽散,无北向发一矢者。虏径渡,遂垒都城下。钦宗悔不用公言,进公兵部尚书。闰十一月丙辰,都城失守,钦宗召公入禁中,公昼夜不去上侧。军民数万欢噪,斧左掖门求见上,公从上御楼谕遣,乃散。卫士长蒋宣帅其徒数百,露刃升祥曦殿,邀乘舆犯围西出,左右奔窜,独公与孙公傅、梅公执礼侍上。蒋宣大声曰:「前日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致国家如此」!孙公诃止之,宣以语侵孙公。公徐晓之曰:「汝数百人忘家族,冒重围,卫上以出,可谓忠义。然乘舆将驾,当相与物道途,载糗粻,具屝屦,无阙而后动」。宣诎服曰:「尚书真知军情」。麾其徒退。然卫士桀骜怙乱,至坎宫垣,盗禁帑珠玉无所忌。公议以禁卫单寡为名,召陕西将渠造以西兵五百补其阙。造以兵入,卫士皆迎自戢,潜弃珠玉沟渎,或瘗墙阴,殿中复肃。辛酉,钦宗幸虏营,公实从。十二月癸亥,钦宗至自虏营。靖康二年正月庚子,钦宗再幸虏营,公复从。既驻跸,命公还都城尉拊。既旬日,闻北狩之议,公悲愤废寝食,移有司请老。孙公及签书枢密院张公叔夜交止公曰:「此尚书求退时耶?傅辈与闻大政,国家至此,义当前死,公阖门不出,兴复之责将谁属」?语未卒,公泣数行下曰:「某家世辅相,非爱死而后国家,恐能薄,祗取辱耳。二公命我以义,我敢不听?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二月丁卯,徽宗皇帝幸虏营。壬申,张公、孙公将之虏营,与公诀别南薰门,恸哭握手,相勉以忠义,哀动行路,观者莫能仰视。是时二圣既幸虏营,太子诸王皆扈从无留者,独太上皇帝以大元帅康王总戎朔方,内外隔绝,莫知元帅府所向,人心危惧。公遣客蔡安中、省吏张思聪潜求康邸姻戚,得韦渊、蒋帅愈,又得给使孙卞、郭贵于民间,潜询行府次舍以俟虏间。元祐皇后自崇宁中复降居瑶华宫,公在谏省,具道本根所以诬罔状,请还位号。钦宗竦然曰:「当即出制耶」!公曰:「钦圣后临朝,既命位号,以姑复妇,名正体顺。崇宁诏书非道君雅意,徒迫于蔡京辈耳。陛下视元祐皇后,伯母也。今欲尊崇,不当下制,举钦圣已行之命足矣」。钦宗然之。初,还自虏营,意虏且退,急召近臣豫定赦文,公请首以复元祐皇后载于赦文。属藁未布而虏情中变,钦宗再幸虏营矣。后虽不克复,然久处外宫,名号不闻于虏,以是获安。公深惟宗社之寄,独太上皇暨元祐皇后在日,图推奉之策。虏既得志,其众皆思归,太宰张邦昌前使虏,为所质,挟与俱来,大酋粘罕辈欲捐河以南委之邦昌而去。公素不与邦昌接,闻之忧甚,造邦昌所善吕勤,访其为人。勤曰:「公毋庸忧,邦昌龊龊畏谨,懦人耳」。公阴自喜曰:「吾事其济乎」!三月辛卯朔,邦昌入居都省,公说之曰:「相公之入,为真欲立乎,抑姑塞虏意而徐改图乎」?邦昌惊曰:「是何言也?在朝士大夫,皆道君与上所擢,若邦昌果有此意,谁复见容」?公曰:「相公及此言,非唯宗庙社稷之福,亦相公家族之福也」。因从容道虏中事。邦昌曰:「邦昌在粘罕军,谁何严急,环床皆甲卒,夜卧辗转,辄升床检校」。公以言动之曰:「此虏情也,相公知中国人情所向乎?今日人情,畏女真兵威耳,女真既去,复保人情如今日乎」?邦昌变色曰:「然」。公曰:「女真言语不通,本不敢有意中国,特以契丹遗民雠夹攻之役,而燕人之被遣者,怨我纳之死地,合二憾以求逞于我,故纵臾女真以至于此。然大元帅在外,人心有系,元祐皇后在内,虏复不知,殆天力也。相公虽勉塞虏意以纾难,盍亟定还政复宗庙社稷之计,则可转祸为福」。邦昌曰:「此邦昌之心也」。公曰:「某所以不顾家族,首建此议者,以三世辅相,当以复赵氏为己任,愿相公毋与好利者谋,以乱视听」。邦昌曰:「谨受教」。公退而倾橐中装募勇士李进,持帛书走大元帅府。进缒城径重围,为候者所遮,以善解说得免。它日公复见邦昌曰:「相公权以济事,虽迫于彊虏,当微示人以意」。邦昌曰:「奈何」?公曰:「省中非人臣所宜处,盍寓直殿卢。晨出,毋令卫士侠陛。虏所遗袍带,非戎人在傍,弛勿服。车驾既未还,所下文书不当尚称圣旨」。邦昌皆如公言。邦昌又谓公曰:「舜徒贤德,众所推与,今日欲安宗庙社稷,非得公共事何以济」?因请公摄门下省。公始不肯当,邦昌曰:「政府虚位,虏中遣腹心来据之,将奈何」?公念肘腋间参以虏人,且败大事,遂不复辞。亲党或谂公宜阖门勿出,公曰:「某身为世臣,敢洁其身而忘国家大计乎」?公虽摄门下省,止书兵部尚书衔,日治兵部事自如。同列诮之,公曰:「受命于上,不可改也」。却奉禄不内,以兵部印封其券,至饘粥不继。邻僧哀公之穷,丐米遗公,赖以少济。徐秉哲亟请邦昌改年,曰不则虏酋必大见猜,公固争得已,然台省文移,畏虏不敢以靖康冠岁月,公不能禁。独兵部符檄,仍称靖康二年,诸公闻之,颇有效者。吴幵、莫俦请邦昌见虏使于紫宸、垂拱殿,公曰:「二殿乃正衙,其可耶」?幵曰:「既权宜摄政,权宜御此殿,亦何伤」?公曰:「相公左右皆宫省久吏,骤见御正衙,必愤骇以为即真,变且不测」。邦昌矍然而止。王时雍议肆赦,公争之数日不能得。公曰:「赦书日行五百里,今号令不出一城,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将谁赦」?邦昌笑曰:「俚语谓钱氏肆赦五百里外,恐入李王世界」。公曰:「钱氏犹有数州地,五代之际,非素有君臣之分,岂今比耶」?邦昌悟,遽追其赦。公乘间语邦昌曰:「天命人心皆归大元帅,相公若先群议之未启,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若抚机不发,则他人将有其功,声大义而来讨,悔可追耶」?邦昌曰:「非敢缓也,兵戈蔽道,将何涂之从」?公曰:「第预遣人,俾军民闻之,虽未克行,异时按遣人日月,犹可自明。不然,岂惟相公不可自保,某辈家族亦岂可保耶」?于是遣谢克家奉传国宝往大元帅行府。须虏退发,女真还师有期,邦昌将出别虏酋。公曰:「虏酋或留兵防卫,何以处之」?邦昌曰:「恐不至此」。公曰:「不可不为之备,若留兵则动息为所胁制,释位还政之谋,皆不得展,社稷危矣,相公当以死争,逆顺之分,政在今日,相公其勉之」。邦昌之虏营,粘罕果欲为邦昌置卫,邦昌力辞。翌日,虏又遣高庆裔、王汭来道留兵事,公谓庆裔曰:「南北异宜,恐北兵不习风土,或不遵南方要束,必不相安」。庆裔曰:「留一勃堇统之可也」。公曰:「时向热,勃堇贵人,假如万分一致疾,则南方负罪益深」。庆裔曰:「诺。吾军近在河北,有变驰一骑见报,则下铁骑相援矣」。遂不复留兵。四月庚辰朔,女真中军行;辛酉,女真后军行;壬戌,女真扫地军行。公谓邦昌曰:「大事其可缓乎」?或曰:「虏去未久,请俟踰年」。公怒曰:「踰一日已惧其迟,倘城外推尊册立,则城中奈何」?邦昌曰:「彭宠之事,安保其无?舜徒所谓爱人以德者也」。或曰:「虏若回兵,公能禦之乎」?公曰:「女真纠合诸番,啖以中国之利,故为虏用。今子女玉帛既厌其欲,各思反其巢穴,岂能劫而复南?政使回戈,则死于宗社,处死有名。茍犹豫不亟决,军民有变,吾属必为所鱼肉,遗臭万世矣」。邦昌从公策,遣使诣大元帅府劝进,请元祐太后垂帘听政。议已定,邦昌下书,乃尊后为宋太后。公曰:「此事发端于予,若云宋太后,则人心疑惧矣,吾不可预其祸」。亟在告卧家。邦昌密使后侄孟忠厚持所上太后奏视公曰:「前日未敢正名,出于畏偪,非敢中变也」。公起见邦昌,竟如初议。甲子,元祐太后入居延福宫。乙丑,群臣见太后于延福宫。太后泣,群臣亦泣。太后曰:「岂意国家遂至于此,祖宗积德甚厚,康王仁孝刚勇,又何虑耶」?戊辰,公趣邦昌归政太后,邦昌欲俟明日。公曰:「时不可失」。遂以日晡集百官将校,谕以太后垂帘,迎大元帅入纂大统。己巳,邦昌易服归太宰班,出次资善堂。庚午,元祐太后自延福宫入拱宸门,御小殿垂帘听政。公始议迎后,或以为无益。后之将就舆,都人初闻跸声,喜极,皆呜咽流涕。涂经太庙,父老童稚,引首望庙垣,驩呼鼓舞,涛翻雷动,阗衢溢陌,异议者大诎服。建炎元年五月庚寅朔,大元帅康王即皇帝位于南京,大赦改元,太后降手书,以是日撤帘,命公奉手书诣行在所庆登宝位。癸巳次南都,乙未赐对,上劳公曰:「宗庙获全,皆卿之力也」。除尚书右丞,兼散秩中大夫,封掖县男。公感慨知遇,为上深陈致乱之原,讲求故典,期以岁月,尽还祖宗之旧,录节义,拔滞淹,饬边备,大略粗举。李丞相纲夙敬公,同在庙堂,相得甚驩。士大夫之在围城者,李丞相概欲以叛逆罪之,公曰:「王业艰难,政含垢纳污之时,遽绳以峻法,惧者众矣。围中士大夫责以不能死则可,若直谓之叛逆,彼岂无辞乎」?李丞相意不厌,数遣其客胡珵要说公,区围城人为三等,以差行戮。且曰:「必如是方可表公忠谊之节」。公谓珵曰:「与君俱处城中,众以为可罪者才十许人耳,馀人本末,吾辈所共悉,宁可以叛逆加之耶」?由是李丞相始不快公矣。时台谏多李丞相所厚,因论围城事,并以中公。太上皇出手札付尚书曰:「吕某昨邦昌僭号之初,即募人赍帛书,具道京城内外之事。金人南退,又遣人劝进。考其心迹,与馀人不同,言官所不知,仰尚书省行下」。公上章谢,且力求去,曰:「臣世受国恩,异于众人,亲受贤者之责,所以不避虏人灭族之祸,遣人冒围赍书于陛下,画谋奉迎。向若虏人网罗得臣所遣之书,而臣之谋画万一泄露,臣之一身当如何,臣之家族当如何?然则臣果爱死耶?果不敢爱死耶?臣之心迹,显然明白,臣今求退,乃其时也,乃初心也。臣犹自以为当去,况它人乎?况言者乎」?章连上至七八,太上皇虽重惜公去,而知公归志确不可夺,除资政殿学士知宣州,时七月己酉也。八月辛未,公入辞,赐茶便殿,敦谕温渥。公下车之十日,剧贼张遇聚徒数万陷繁昌,势张甚,动摇江东。公治城壁,联保甲,远斥候,扼险隘,贼望风震詟,犬牙不入宣境。明年,三拜疏请祠,诏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建炎三年冬祀,进封东莱郡侯。虏骑比岁大入,江湖间群盗蜂起,公避地转徙于筠、于连、于郴、于全、于桂,靡有定止。绍兴元年七月丁酉,以疾薨于桂州,享年六十有八。讣闻,诏赠五官,恤礼视常典有加。八月壬申,藁葬于桂州城南之龙泉。子男五人:长本中,尝任中书舍人、直学士院,终于左朝奉郎、提举江州太平观;次揆中,终于郊社斋郎;次弸中,尝任驾部员外郎,终于右朝请郎、主管台州崇道观;次用中,尝任兵部员外郎,终于右朝奉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次忱中,尝任提举江南东路常平茶盐公事,终于右朝奉郎、知饶州。女一人,适右朝奉郎蔡兴宗。孙九人,曰大器、大伦、大猷、大凤、大阳、大同、大麟、大虬、大兴。曾孙十六人,曰祖谦、祖仁、祖俭、祖恕、祖重、祖宽、祖悫、祖平、祖新、祖节、祖宪、祖永、祖志、祖慈、祖义、祖忞。而大凤、大阳、大同、大兴,皆蚤夭。公体气高亮,音吐洪畅,衣冠甚严,顾盼煇如也。平生经籍之外,无它嗜。居阳翟,年六十馀矣,犹自课诵五经,日终一帙。晨起,环庭除讽咏,声琅然,虽少年有所不逮。荥阳公道学为世宗,公蚤得其传,乐天知命,阨困湮郁,排抑诋挫,无入而不自得。晚归朝廷,遇大变,两陷虏营,出入白刃间,左右喘汗无人色,公裕然如平时。诸酋争前,问公康王驻军何地,公曰:「名王贵人,在国门外犹且不知,况围城中耶」?一酋怒目公曰:「尚书祗为赵氏乎」?公曰:「家世辅相,实为赵氏」。声泪俱堕。时梅尚书执礼、陈侍郎知质、程侍郎振、安给事扶,以括责金帛不惬虏意,骈首就僇,中书高舍人伯振微服匿里舍,为虏所族。公正色抗对不少下,旁立者代公缩颈。故事,诞节前期一月,即浮屠、老子祠祈祥。会乾龙节,有司胁于虏,废不讲,公独往景德寺之宝胜、永庆院行礼。是日虏使在馆,公不顾。其在桂林,疾既革,资政刘公珏访公卧内,公与剧谈,慷慨忧国,言不及私。迨至属纩,神闲气定,谈笑而终。公于死生祸福之际盖如此。靖康之难,公含垢忍耻,以就大计,晚进后出,不知前辈本末,或以病公,给事中胡公安国每为公辩,且录其语曰:「河间刘长历,丞相莘老之孙也,来见曰:『诸人事邦昌者,固不足论,独吕舜徒可惜』。余曰:『舜徒固自不同,在围城中遣人以蜡弹致元帅,盖累朝辅相,身为世臣,同国休戚,必欲复赵氏社稷。故偷生忍死伪楚之朝,斡正大事,诱导邦昌,使之归宰相班,劝进元帅,皆其力也。微斯人,则邦昌外倚金贼为重,内有范琼之兵,王时雍、冯澥、李回等已为之用,京师人不知世间有三纲,但云得邦昌救其死命,莫不德之。占据都城,呼吸群小,亦大索处置。使舜徒死节,第洁一身耳。以此易彼,故宁受污辱以救大事』」。四方士大夫闻公之薨,以文致奠纪公忠节者甚众。如御史中丞常公同则曰:「京师之祸,庙社倾隳。公以一身,扶颠持危。安刘之业,平、勃难之」。丞相吕公颐浩、丞相秦公桧则曰:「二圣未归,公不敢死。竭力戴上,以为天子」。胡公世大儒,常公以风节闻,其言皆世所取信。吕、秦二相亦身在兵间,熟当时事者也。绍兴八年,公长子舍人以台劾罢,语犹及公。第四子兵部疏其诬辨于朝,诏录送史馆,于是公之大节始明于世。公之薨也,寇难未平,葬故有阙。后二十四年,乃克改葬公于婺州武义县之明招山,实绍兴二十四年闰十二月己酉也。惟公薨距今踰三纪,言论风旨浸不传于世,谨叙次终始藏于家,使子孙有考焉。
秋日程伯玉携诗见过次韵 南宋 · 孙应时
押有韵
秋声入梧桐,落叶惊瓮牖。
菊丛生细香,安排作重九。
幽子曳杖吟,蓬门独搔首。
故人惠然来,新诗出琼玖。
欢言扫吾室,饾饤随所有。
高谈杂古今,疑义相可否。
当年醉翁意,固不在杯酒。
人生等一梦,谅无金石寿。
从渠豢钟鼎,未可薄藜糗。
斯须较荣枯,千载判妍丑。
君侯文章家,世胄衣冠后。
何伤回宪贫,正是裘牧友。
俗子揶揄人,古道陵迟久。
无劳问董龙,定是何鸡狗。
和刘师文饮城西见怀 南宋 · 孙应时
押词韵第十五部
刘侯元祐家,高标振流俗。
益州西门外,胜日事幽瞩。
襟期得佳士,命驾不待促。
壶觞傍水石,谈笑满林屋。
经行旧台苑,芜没长禾菽。
长吟何激烈,远思脱羁束。
遥追七贤社,不负千钟渌。
诗囊寄同幕,足音到空谷。
明月散昏埃,清风濯炎溽。
壮游忆子美,感遇悲伯玉。
功名垂耳骥,岁月长饥鹄。
此事置勿言,时情斗蛮触。
怀鲜堂记(绍定六年七月) 南宋 · 钱时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蜀阜存稿》卷三
绍定癸巳夏四月,山阴赵伯玉、浮梁辛卓然,奉台命赈济还淳,遍诸乡矣。乃六月二十有六日至湖庵,给岭西诸保。余明日一来,改朔又来,凡五宿僧榻。此庵曩在村前甚古,儿时外家嬉游之地也。郁攸为厉,徐公弼兄弟始捐上堂山迁之。足迹不到,又十有七载。木高而林壑逾迥,屋老而气象更幽。秋暑正骄,坂冈如炙,下马入门径,便萧萧有尘外趣。山雨递洒,松风泠然,余甚乐之。二君子又皆有及物之诚心,玉雪其躬,无一瑕可指。震之而不挠,撼之而不摇,烁之而益坚,压之而愈奋,以清德行实惠,余甚乐之。山谷饥羸,如涸辙濯清波,如龟折沃甘澍,欣欣乎稚耋交忭,逢更生也。是役也,从容东偏之堂上,因榜曰怀鲜。于戏,怀保小民,惠鲜鳏寡,此文王之德,而我圣天子之心也。自昔固有上惠而下弗鲜者,其咎安在?二君子之心契圣天子之心,而余窃亦有是心,是以乐饿羸之洒然以鲜,而山川草木虫鸟之飞鸣者皆鲜也。由是推之,则凡莅官临政,指顾号令,无非所以鲜民物者,独荒政云乎哉!吾知二君子出为世用矣。后一月记,授智仙刻之。他日得寺额,宜大斯堂,为山门伟观焉。
程刚悯死事跋 南宋 · 洪咨夔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平斋集》卷一○
死生命也,处死生义也。义所当死直死耳,君子不苟免而生也。身不苟免而生,乃所以生社稷也。天宝之祸,唐以颜、李、张、许之死而生;靖康之祸,吾宋以傅、李、梅、陈、程、安诸贤之死而生。皆功在社稷者也。呜呼,安有功在社稷如刚悯而其后莫之录乎!端平初元立夏后两日,古潜洪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