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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封事言诸窦 东汉 · 何敞
出处:全后汉文 卷四十三
夫忠臣忧世,犯主严颜,讥刺贵臣,至以杀身灭家而犹为之者,何邪?君臣义重,有不得已也。臣伏见往事,国之危乱,家之将凶,皆有所由,较然易知。昔郑武公之幸叔段,卫庄公之宠州吁,爱而不教,终至凶戾。由是观之,爱子若此,犹饥而食之以毒,适所以害之也。伏见大将军窦宪,始遭大忧,公卿比奏,欲令典干国事。宪深执谦退,固辞盛位,恳恳勤勤,言之深至,天下闻之,莫不悦喜。今逾年无几,大礼未终,卒然中改,兄弟专朝。宪秉三军之重,笃、景总宫卫之权,而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诛戮无罪,肆心自快。今者论议汹汹,咸谓叔段、州吁复生于汉。臣观公卿怀持两端,不肯极言者,以为宪等若有匪懈之志,则己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宪等陷于罪辜,则自取陈平、周勃顺吕后之权,终不以宪等吉凶为忧也。臣敞区区,诚欲计策两安,绝其绵绵,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损文母之号,陛下有誓泉之讥,下使宪等得长保其福祐。然臧获之谋,上安主父,下存主母,犹不免于严怒。臣伏惟累祖蒙恩,至臣八世,复以愚陋,旬年之间,历显位,备机近,每念厚德,忽然忘生。虽知言必夷灭,而冒死自尽者,诚不忍目见其祸,而怀默苟全。驸马都尉瑰,虽在弱冠,有不隐之中,比请退身,愿抑家权。可与参谋,听顺其意,诚宗庙至计,窦氏之福(袁宏《纪》作「诚不忍目见祸至,故敢书写肝胆,舒度愚情。驸马都尉瑰,忠孝爱主,最自修整。闻瑰比自申陈,愿损抑家权,退身避贤,宜顺其意,斯诚宗庙之至计,窦氏之大福也」。《后汉·何敞传》,又见袁宏《后汉纪》十三,有删节。)。
石碏论 五代 · 牛希济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四十六
卫庄公宠州吁也。且又纵之。石碏谏曰。臣闻爱子。教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君若与之即将定。若犹未也后将悔。公不听。州吁竟杀其君而自立。石碏之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春秋之世。有弑君之子。或朝于王。预诸侯之盟。不复加讨。是以厚问定君于石子。曰王觐为可。曰何以得觐。曰陈桓公方宠于王。若朝陈使请。必可得也。厚从州吁如陈。石碏使告于陈曰。卫国褊小。老夫耄矣。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州吁于濮。石碏使其宰獳羊肩莅杀石厚于陈。君子曰。石碏纯臣也。爱其君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道。人义也。石子谏庄公也以义方。教子厚之为也。无义方之训哉。且厚非弑君之谋。为乱之首。州吁既立。仍从之游。州吁之为君也。命石子游。必将从之。况于厚乎。已为大臣。国有乱贼。而不能讨之。忘其君也。父子相欺。以成残忍之计。是忘其亲也。为臣不忠。为父不慈。将使卫国之人。父子相争屠矣。是以先见之明。知州吁之必能为乱也。当戮力以诛之。岂止一谏而已哉。知石厚必从恶也。当严毅以讨之。无使必陷于戮。不能救乱以安其国。不能谋君以全其子。庄公之亡也。州吁之戮也。石厚之死也。皆石子忍□况其君乎。或曰。周公之诛二叔。圣人之教也。石碏之弃爱子。贤人之事也。若不如是。将何以止于乱乎。夫周公知二叔之心。不利于成王。必危于宗庙。故先除之。以保天子之尊。以安大本。岂若石子弑庄公而后欺而诛之。日磾怒其子与宫人戏。盖防淫乱之本。以静于国。石子成其乱而诛之。必不使从篡之党而后诛之也。然周公圣人也。日磾贤人也。知其必至于乱。皆不得已而行之。且周公日磾防其乱而先诛之。以静于国。石子成其乱而诛之。无益于理。反为相欺之计。残忍之行。无父子之慈。灭天属之道。且厚能问其父以定君之计。是知是非理乱之理也。是尊父子之道。无疑父之心也。疑父之心。逆天之道也。今乃欺之。令朝于陈。以行诛讨。斯人心之熟忍之矣。不若告其子以理。且曰。州吁为子弑其父。为臣弑其君也。天地所不容者。人之子不可与之为伍也。是以吾禁子之游。且吾为大臣。欲诛弑君之贼。以报其国。不讨其贼。是吾有杀君罪也。能使州吁朝陈。且勿往。我将报之。石厚尚能求计于其父。岂必陷父于恶。若然者。可以保其子。全父子君臣之道矣。今石碏以残忍之性。乱君臣父子之理。以安其身。以求其名。而曰大义灭亲。为罪莫大于乱国。不孝莫大于绝嗣。今石子乱其国而杀其子矣。及后乐羊为魏将伐中山。中山杀其子而遗之一杯羹。乐羊坐于幕下。食之以尽。乃拔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贪其功忘骨肉之痛。盖石子之流也。屈突通当隋室之乱。未从王师。太宗使其子召之。通反弓射之曰。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既而舍弓矢于地。再拜号泣以别隋后曰。臣智力俱困。非敢负陛下也。然后来归。此又能全君臣父子之道也。且能残其子为仁义之人者。未之有也。为仁义之人能残害其子者。亦未之有也。邱明修千载王化之文。欲开父子相疑之心。亲亲相灭之理。大非圣人之心乎。
天(原作大,据《宋会要辑稿》、劳校、傅校、张校改)安殿酌献天书 北宋 · 寇准
五言排律 押阳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圣运昭惟永,高真协降祥。
方严泰坛祀,先荐釜山章。
典礼官无旷,涓辰筮有常。
中天华阙秘,象衮睟容庄。
宵迥星河灿,风微羽卫扬。
献酬灵契接,陟降宝仪彰。
顾諟钦元命,寅恭达上苍。
弥文辉竹帛,备物俨萧芗。
尊道宸心至,登春雅俗康。
犹将奉斋洁,禔福俟穰穰。
左氏传故事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八、《斐然集》卷二三
隐公元年:郑武姜爱叔段,请使居京,庄公许之。祭仲谏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三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不听。既而叔段使西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公又不听。叔段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厚将得众」。公又不听。叔段缮甲兵,将袭郑,公然后命子封率车二百乘伐京,叔段出奔共。
臣闻制国者必使本大而末小,然后势顺而易制,故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古人至言也。郑国当是时,可谓危矣。姜氏以国君嫡母主乎内,叔段以好勇得众居乎外,伐君篡国之势已成。庄公若无兵车二百乘,则郑固段之有也。古者用车战,一乘之车当七十有三人,二百乘则一万四千六百人。在《春秋》书法,当名之曰师,非小众也。「克段」者力争而仅胜之词,以一万四千六百人讨不义之叛人,力争而仅胜,则以叔段形势壮盛,不易图也。使庄公早用祭仲之言,不至此矣。绵绵弗绝,蔓蔓奈何?毫釐不伐,当用斧柯。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卫公子州吁有宠而好兵,公弗禁,石碏谏曰:「爱而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故也。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
臣闻骄谓气体傲肆,奢谓奉养侈靡,淫谓情欲纵恣,佚谓心志怠忽。四者有一焉,必入于邪,而况兼有乎?邪者,不由正道之谓也。为子以孝为正,有此则不孝。为臣以恭恪畏慎为正,有此则不恭恪畏慎。原其所由然,则由宠待过厚,爵禄太崇,积日累月,其势必至于此。是故严父于子戒之于初,辨之于早,不致末流之祸。父子天性也,其治尚尔,君臣以人合,尤不可忽也。
州吁阻兵而安忍。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难以济天。
臣谓阻者,恃也。恃兵以为险阻,使人不敢忤犯也。人之良心,本于不忍。忍者,非良心也。安于残忍,非能除害,徒生害耳。人道以慈爱相群,所谓用兵者,去其害人者耳。苟为阻兵、安忍,视平民如禽兽,推而进之,将何有于君父哉!汉光武责其将曰:「观放麑啜羹,二者孰贤」?盖知此道矣。
石碏恶其子从州吁为逆,使从州吁如陈,乃告于陈曰:「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之而请莅于卫,石碏杀之。
臣谓父子主恩,君臣主义。其轻重不二,是谓大伦。当臣之无礼于君,虽慈父不敢私其子,石碏之于石厚,舍慈爱之小,存名分之大,可为万世法矣。虽然,子为叛逆,父则诛之,其割恩为难,何者?以天性故也。臣为叛逆,君则诛之,其正义非难,何者?以人合故也。孔子之《春秋》,为乱臣贼子作以俟后圣也。后世有事伪君从逆臣,而诛讨不加焉,难于行义而易于为不义,孔子之志隐矣。
鲁隐公如棠观鱼,臧僖伯谏曰:「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公曰:「吾将略地焉」。遂往,陈鱼而观之。僖伯卒,公曰:「叔父有憾于寡人,寡人弗敢忘。葬之加一等」。
臣谓孔子教人以克己为要,克己者以义理胜其私意也。凡人志意云为,试以一日之中自加考校,由私意而动者,十有八九,由义理而动者,十无一二,故克己最难。有志之士未有不由此而进德者,而况人君居移气,养移体,所以动其情恣者多乎?不能自克,则其不善之积犹火消膏,亦不自觉,鲁隐是也。僖伯之谏,忠言也。隐公不能自克,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其志荒矣,其不终之兆著矣。厥后虽加礼于僖伯之葬,又复失言,谓僖伯恨己。僖伯,贤人也,岂致憾于其君哉!隐公若曰「叔父有谏于寡人,而弗能从,寡人悔之,葬之加一等」,犹足以昭改往修来之意,而加等之葬为德赏矣,惜其不能及此也。魏郑公谏唐太宗伐高丽,太宗不从,及败绩而归,乃曰:「魏元成若在,不使我有此行」。亟使驰驿,祀以少牢,立所制碑,召其妻子劳赐之。若太宗拒魏公之谏与鲁隐同,而悔过出于诚心,非如隐公之伪饰,其致太平宜哉!
隐公四年: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秋,翚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左氏曰:「诸侯伐郑,宋公使来乞师,公辞之。羽父请以师会之,公弗许,固请而行,故书曰『翚帅师』,疾之也」。
臣谓兵权者,有国之司命也。古之得天下者,未有不谨持此权者也。以尧、舜、禹三大圣人之宅天下,可谓以德不以力矣。然四凶强族,尧不诛而以俟舜,舜初即位,按其恶而投之四夷,而后天下服。是尧以兵权授舜也。有苗弗率,舜不讨而以俟禹,禹初即位,乃会群后,誓师奉辞伐罪,是舜以兵权授禹也。汤、武之事又可见矣。至周成康之际,天下刑措兵寝,可谓无事。康王以元子即位,名分素定,其谁敢有异志?然成王命仲桓、南宫毛与齐侯吕伋以干戈虎贲之士逆康王于南门之外。干戈虎贲者,亲卫也。于南门之外者,显之于众也。古先帝王制世驭俗之权如此,是以令之无不行,禁之无不服,手麾指顾,动容嚬笑之间,无不如意。所谓兵权者,有国之司命,命者死生所系故也。宋殇公听州吁之邪谋,会诸侯伐郑。隐公辞宋公之命,而拒公子翚之请,义也。翚乃不禀公之义而乐从宋卫之邪谋,固请而行,专己无上,出入自肆,不待钟巫之事而知其为弑君之贼矣。《春秋》简严,不贵辞费,若书曰「翚帅师会,伐郑」,亦可矣,而必曰「翚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言之重,辞之复,恶之之甚也。隐公自是失权,而兵制于翚。至于十年中丘之会,又不待公而先会齐、郑伐宋,其纵恣跋扈如此。而隐公终弗能治,其及于寪氏之祸,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从来者渐矣。是故伐郑之举因请而行,伐宋之举不待公而先,会其志之所存,正所谓履霜阴凝,圣人之大戒,而隐公智不足以及此,惜哉!仲尼于是去翚公子之称,一以谓翚者,隐之贼,非公子也。二以明讨翚之法,当绝其属籍,不使得为公子也。使隐公于翚固请之际,未及成师而出之时,夺其兵权,改付贤卿,片言而已矣。夫为天下国家者以有法度为要,前王立法度,固为保守基业,消弭祸乱也。而往古握兵之人,其始必请便宜从事,其久则事必出于法度之外。夫便宜从事者施于临敌对阵,机不可失,难从中覆,故择利便权时之宜而行之,岂谓无时不便宜邪?既以便宜自处,则以法度为不便宜于己,乃托为词说,曰法度者承平之所用,若施之乱世,行军用师,则有所碍矣。今日以私欲乞行一事,明日以私怒乞罢一事,往往非法之所当听也。设智计,较胜负,不用之于外而用之于内,人皆知之,独以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从之者多矣。夫事至于不得已而从,则必有欲禁而不能禁之事,其失司命之权不已著乎?其为羽父之固请不已大乎?此智士之所忧,懦夫之所畏,喜因循者之所不顾。非圣人独见于魄兆之端,明霜冰之戒,传笔削之大用,其孰能与于此?
隐公六年: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弗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臣谓人君之德当如天地,无不覆载,何独于恶人而欲去之如此?臣请以农圃者喻之。去稂莠者以其伤禾稼也,除蒿蔓者为其蔽卉木也。若推兼容之量,使稂莠禾稼并生于畎亩,卉木蒿蔓杂毓于园圃,人必指为农圃之病矣,况为国家者乎?此所以发周任之论也。昔武王圣人也,亦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故舜举十六相则十六族,务滋故也。去四凶则四凶族,务本故也。夫黍稷果蔬养人之物,不种则不生,种而草侵之,亦不能成矣。草之为物,其生不待种,虽芟夷蕴崇,而功或不继,未有不复生者也。是故君子难至,小人易聚,难至则常不得行其道,易聚则每得伸其志,治日以是常少,乱日以是常多。此有国家者之至戒也。或曰:「芟刈也,夷杀也,不亦已甚乎」?臣曰:天下之道二,善与恶而已。自一言之当、一行之是,推而上之,至于圣而不可知,皆善也,有小大耳。惟恶亦然。所谓芟夷者,非举天下之小人而尽杀之,盖谓官使者也。或禁之于未然,或遏之于方萌,或既形而黜除之,或滋蔓而斩绝之,皆去恶之道。大要在于勿使能殖。殖者,深根固蒂牢不可拔之谓也。夫草之初生,毫末之萌耳,与黍稷果蔬之萌未有异也,其壮长条达则为害如此。草之萌犹恶之微也,见著非难,见微为难。自古滔天之恶未有不起于微者,如王莽志在篡逆,曹操窥伺神器,初皆匿情矫饰,终移汉祚。然则,人之善恶皆不易知,知之矣而树德不务滋,除恶不务本,犹无益也。
桓公三年:晋始乱,封桓叔于曲沃,师服曰:「吾闻国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今晋甸侯也而建国,本既弱矣,其能久乎」?
臣谓人主之尊如天,臣民犹地,地无及天之理,而臣民于君有僭逼易位之道,是何也?本小末大,威权去已。始也欲正之而有所不忍,中也欲治之而有所不敢,终也欲取之有所不能矣。名者实之宾。天子者,名实之极隆也。擅生杀之柄,操庆赏之权,予夺在我,纵舍在我,令之必行,禁之必止。虽总众百万如韩信,虽控制万里如王忠嗣,东西南北,用舍进退,惟君所使,而莫敢或遑,此充名之实也。至于欲取之而不能,则必有其渐,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师服之论,无乃意在此乎?其后沃盛强,昭公微弱,国人将叛而归沃,则民不服事而下有觊觎,此言果验。乃后世之戒也。
桓公六年:楚子侵随,楚斗伯比曰:「随少师侈,请羸师以张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斗伯比曰:「少师得君」。随果用少师之言,追楚师,季梁请止随侯勿追。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其后少师益有宠,斗伯比曰:「可矣」。楚子伐随,季梁请下之,弗许,请攻楚右,弗许,惟少师之言是听,遂至败绩。少师见获而免。
臣谓国有贤材,则邻敌视其用舍为进退,而贤材者固凡愚之所忌疾也。是故齐有管仲,九合诸侯,管仲死则四邻谋其国家。百里奚一也,虞不用而亡,秦穆公用之而伯。上论千古,无不然者。季梁与少师之谋,自今观之,一得一失,易见也。自随侯观之,未免于二三其听矣。夫验成败于事为之后者,众人之见也。辨得失于谋议之初者,非小智所及,惟明主能之。唐宪宗欲伐淮蔡,举朝不可,惟裴度以身任之,迄用有成。非度之能,乃宪宗用度之难也。武宗欲伐刘稹,诸镇皆有辅车之势,惟李德裕以身任之,迄用有成。非德裕之能,乃武宗用德裕之不易也。二宗无二臣,其中兴之功未必能立。二臣不遇二宗,则无闻而死耳,后世尚何知?故曰君臣之会,千载一时也。夫楩楠豫章,天付之以栋梁之用;骐骥骅骝,世知其有千里之足。老于空谷,阨于盐车,顾临事而叹人才之难得,何哉?坐使反贼睥睨而无惮,强敌凭陵而不置,彼岂无如斗伯比知少师之可欺,岂无如熊率且比幸季梁之不用者乎?文王立贤无方,言用之之路广,不止一人而已。人君于贤材惟患不知,既知之而不急于用,则大谋无时而决,大险无时而出,大难无时而平也。古人不云乎,「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桓公十一年:楚屈瑕将盟贰轸,郧人将伐楚师。莫敖患之,请济师于王,斗廉曰:「师克在和,不在众。商周之不敌,君之所闻也。成军以出,又何济焉」?遂败郧师,卒盟而还。
臣闻斗廉之言,古今之至论也。考之往事,无不然者矣。常人之心动于血气之使,好己之胜,不能自克,是以不和。智愚异才而并列,是以不和。能否异功而同其赏,是以不和。不择端方之士以裨赞之,有谗人交斗于其间,是以不和。负才艺者屈于下,而善媚赂者压于上,是以不和。出法违度,不以时制,驯习既久,彼惧于讨而训之,怀疑心以事其上,是以不和。亲之厚之,疏之薄之,系于爱憎之偏,而不协赏刑之正,是以不和。有求则必得,将至于求所不可求,而势不得与也,则怨怒兴焉,是以不和。能者奋其勇而前,不能者忌而疾之,是以不和。疾人之能则必幸其败,胜不相推,败不相救,彼见疾者,又思所以报之,是以不和。官尊禄厚者奉己侈泰,多妖丽,广金帛,夺商贾,侵公家之利莫知厌也,而士卒乃有短褐半菽之叹,非心附之,徒迫于势耳,是以不和。保任功状未必皆有功,而实有功者,或蒙私怒而见黜,鞭笞斩杀未必为军事,而实有罪者或蒙私喜而见贷,人心不服,莫肯为用,因以姑息,不敢役使,是以不和。有一于此,虽廉、蔺并将,韩、彭共军,关公前茅,张飞后劲,未有能成事者也。而况才不逮古人万分之一,而兼有如前之失乎?如是而欲所征克,所战胜,必不能矣。故纣之旅亿兆而心德暌离,武王之臣十人而一德一心。王莽虎豹之师六十万,光武以三千摧之。苻坚之众九十七万,谢安以一将破之。斗廉之论可谓信而有證者也。自古大众难用,而轻军易胜。子玉刚而无礼,不可过三百乘,是能将二万人而已。其后城濮之战,卒以众败。汉高驾驭豪杰,灭秦亡楚,而才之所将不过十万。古之观人者大抵如此。若较实而论之,凡后世以将自任者,上孰与汉高,而其众已中分矣;下孰与子玉,然未尝不以兵少为请也。虽然,兵者诡道也,故虽不能将,而以大众虚声加之敌人犹之可耳。至于实不可犯者,非虚声之足恃也。上下同志,生死同情,劳逸同形,动静同虑,则在于和而已矣。然则,如之何而可以使之和也?惟监前所谓不和之由,处之各当于义,宜赏然后赏,当罚则必罚,予夺抑扬,若权衡于物,不徇乎私情,而行乎公道,当于其心,方且欣畏帖服之不暇,又何不和之敢乎?是故苟和矣,光武可以敌寻邑,谢玄可以劫苻秦。苟不和,则若林之旅无救于曳兵而走,故曰师克在和不在众。不明乎此而曰知兵,不治乎此而欲用兵,臣愚所不信也。
答万正淳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一
《通书》谨独章:「动而正曰道,用而和曰德。匪仁、匪义、匪礼、匪智、匪信,悉邪也」。以《太极图》配之,五常配五行,则道德配阴阳,德阴而道阳也。
亦有此理。
今士大夫家丧服有稍从礼制者,止留意于男子之服。若妇人之服,止是因仍时服。按《礼记》《檀弓》「妇人不葛带」章注云:「妇人重要而质不变所重」。然则妇人丧服衣裳相连,如深衣形制,而用麻为带约之。至期除去,只散其要也。又云:「卒哭直变绖而已。绖,首绖也」。按《丧服小记》正义云:「妇人有三髽,一是斩衰髽,二是齐衰布髽」。今云变首绖,是变麻为葛也。不知妇人之首绖是髽之外别有首绖,如男子之首绖,或髽之用麻用布者即是否?若髽之用麻用布者即是绖,则麻可变而为葛,若布变为葛,则反重矣。乞详以见教。
麻髽布髽恐是以此二物括发而为髻,其绖则自加于髽上,非一物也。当暑目昏,不暇检阅,可更详之。
古者一世自为一庙,后世同堂异室,是一室之中夫妇相配也。若祫祭之位,则太祖与妣皆东向;昭之位次,则高祖西而妣东,祖西而妣东,皆南向;穆之位次,则曾祖西而妣东,祢西而妣东,皆北向,亦是夫妇相配。今按丧有祔祭,必以昭穆。盖卒哭而祔,既行礼毕,复迎所祔神主于几筵,以终丧制。至祔庙时,却有当迁之祖,而所祔神主自为一世。但父在母亡,未可祧迁,恐须别为一处以祭其母也。又按《丧小记》云:「妇祔于祖姑。祖姑有三人,则祔于亲者」,恐亦是卒哭之祔。若亲者是妾祖姑,妇却是适妇,妾祖姑祭于孙止,妇乃传重入庙者,岂可以混于彼乎?
凡丧,父在父为主。母或先亡,父自祔之祖母之室,岁时祭之东厢。父死,乃随之以入庙耳。嫡妇祔于妾祖姑,诚似未安。然未有考,则不得已且从「祔于亲者」之文,盖舍此杜撰不得也。
《丧小记》「妾祔于妾祖姑」正义云:「妾母不世祭于孙,否则妾无庙」。《春秋》考仲子之宫,胡氏云:「孟子入惠公之庙,仲子无祭享之所」。审如是,则天子之元后、诸侯之元妃,虽曰无子,必当配食于庙,而其他或继室,或媵妾,虽曰有子而即天子诸侯之位者,皆当为坛于庙而别祭之。至大祫则祔于正嫡而祭。所谓「诸侯不再娶,于礼无二嫡」之说,可通于天子也。不审如何?
妾母不世祭,则永无妾祖姑矣。向窦文卿亦尝问此,无以答之。今恐疏义之说或未可从也。为坛之说,恐亦未安。祔嫡而祫妾并坐,尤为未便。恐于礼或容有别庙,但未有考耳。
命士以上父子异宫,是同处而各有室庐否?
古人宫室之制,前有门,中有堂,后有寝,凡为屋三重,而通以墙围之,谓之宫。以理言之,父子固当同处。然所居之左右前后或是他人之居,不可展拓,不知又如何得同处?此等事古今异宜,不可得而考也。
「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卫人杀州吁于濮」,「卫人立晋」,三称卫人,是非不相掩也,直书而义自见矣。滕侯于隐公时书「卒」,书「来朝」,至桓公二年以后终春秋之世,止称「滕子」,胡氏以为因其朝威降而称「子」。果如是说,则桓公之世贬之足矣,自是称子而不侯,无乃非「恶恶止其身」之义乎?
沙随程丈此说甚精,曾见之否?
「胥命于蒲」,三传、荀卿及胡氏皆有取齐、卫二侯之说,而或者以谓二侯不由王命相推戴,命为方伯,故《春秋》变文以讥之也。愚谓若如或者之说,则于文义为顺,恐合经意。彼春秋诸侯私相要誓,诚为可罪,然其私相会聚,交政中国,虽曰不盟,亦未见其有可取也。彼所谓「相命而信谕,谨言而退」,凡交际之间有投合者,大率皆然,又何足以为异而必变文深许之乎?况齐僖、卫宣行事载于《春秋》诚举一端,如纪会桃丘等事,莫非倾险之习,则其相命之际,不知果何所命乎?不要其相命之公私而概以相命为可取,愚未敢深信。
《史记》书「齐、卫会于徐州以相王」,似或者胥命之说。
「夫人姜氏薨于夷,齐人以归」,恐当从《左氏》闵公二年之传。胡氏谓齐人归者,以其丧归于鲁也。书曰「以归」,何以决知其以丧归于鲁乎?且七月齐人以丧归鲁,而十有二月其丧方至,岂若是其迟迟乎?
凡书「以归」,皆为以之而归其国,如戎伐凡伯之类。
滕侯自桓公以后称「子」,杞侯自庄公以后称「伯」,又僖二十三年卒而书「子」,二十七年朝而书「子」,后又称「伯」,窃意当时小国朝会于大国,从其爵之大小以纳其贡之多少,故子产争承于平丘之会,以谓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吴、晋黄池之会,吴人将以公见晋侯,子服何以谓「敝邑之职贡于吴,有丰于晋,今将以寡君见晋君,敝邑将改职贡。若为子男,则将半邾,以属于吴,而如邾以事晋」。由此观之,则当时公侯之国以其职贡之不共而自贬其爵者多矣。
沙随说正如此。
侵曹伐卫,再称晋侯(先生侧边批云:「此正是晋文谲处。」),恐非贬辞。盖围宋之役,二国虽不与,而其从楚则一也。晋文不先加兵于陈、蔡、郑、许,而先侵曹伐卫,或是当时事势有未可者。岂有楚人暴横,诸侯皆南向从楚,而得一诸侯用兵以张中国之威,《春秋》遂遽贬之乎(先生侧批云:「康节论五霸功罪之意得之。」)?今以楚人救卫为善楚贬晋,而成凡书「救」者,未有不善之例,则文公九年「楚人伐郑,公子遂会晋人、宋人、卫人、许人救郑」为罪赵盾,何也?既罪赵盾,何以又书「救」乎?学《春秋》者固不可执定例以害大义也。至于下书「执曹伯畀宋人」,「卫侯出奔,复归与元咺」等事,则晋侯无所逃责矣。
有难言者。
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利其国而诱杀之也,故名。胡氏谓蔡般弑君,与诸侯通会盟十有三年矣。楚子若以大义唱天下,奉词致讨其弑父弑君之罪,谋于蔡众,置君而去,虽古之征暴乱者不越此矣。愚谓诸侯与通会盟者,楚子为之会主也。以弑君之贼会弑君之贼,同恶相求,非惟不能讨其罪,亦不敢讨其罪矣。今欲图其国而杀之,恶人之常态也,是乌可于十有一年之后责楚子以唱大义以讨般?楚子未暇治也,而又责其讨般,典刑紊矣。
甚善。
「舜、孔子,先天者也。先天而天弗违,志壹之动气也。伏羲氏,后天者也。后天而奉天时,气壹之动志也」。此数语恐未安。伏羲是阐三才之理,舜、孔子是感和气之应,其引先天、后天之说,固为失之。引孟子志气之论,尤失其旨。其后又言「圣人之心,感物而动」,辞意亦差,皆以作用观圣人之失也。
胡氏此章似无病,更宜详味。但不知文成致麟果然否耳。
极高明而道中庸,中庸虽是常行之道,然其德之至则极乎高明。高明犹言上达也,中庸犹言下学也。
极高明而道中庸,若如来喻,即是上达而下学,成何道理?此处且当虚心熟玩本文之意,参以《章句》之说,便见日用工夫的确处,不须容易立说也。
有气禀之恶,有陷溺之恶,然皆当复之以为善。明道所谓「有流而未远已渐浊,有出而甚远方始浊」,却是说陷溺之恶。陷溺之恶,比比皆是;气禀之恶,则如子越椒之类,不常有也。气禀之性犹物之有万殊,天命之性则一也。
气禀物欲之陷溺,此不必论其常有不常有,但当致其澄治之功耳。
吕氏说率性之谓道一段,如礼谓差等节文与夫丧服异等、仪章异制,大意与修道之谓教相似。
吕氏意却在无所憾、莫敢争处见得率性是道也。
侯氏引告子「生之谓性」以解率性,却只是说得气质之性。而所谓率性者,不专主乎气质也,如曰物之自有也。草木之不齐,飞走之异禀,然而动者动,植者植,天机自完,岂非性乎?马之性健而健,牛之性顺而顺,犬吠盗,鸡司晨,不待教而知之,岂非率性乎?言草木、飞走、马牛、犬鸡之性而不及人之性,仁、义、礼、智之为性,则疏略之甚,无待于此。
侯氏说固疏略,然却是宗程先生说。但得其言而不得其意,故信口言之而为此疏脱耳。
一阴一阳之谓道,言天道之流行者也。率性之谓道,言人物之所以得乎天道者也。
一阴一阳之说是。
杨氏言仁义不足以尽道,恐未安。《易》只说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仁义不足以尽道,游、杨之意大率多如此。盖为老、庄之说陷溺得深,故虽亲闻二先生之言,而不能虚心反覆,著意称停,以要其归宿之当否。所以阳离阴合,到急衮处则便只是以此为主也。此为学者深切之戒。然欲论此,更须精加考究,不可只恃「曰仁与义」之言而断以为必然也。近得龟山《列子》说一编,读了令人皇恐,不知何故直到如此背驰也?
侯氏曰:「君子终日乾乾,至无咎者,戒谨所不闻也。君子终日对越上帝,尚何戒谨恐惧之有?以圣人之诚,则无待乎此也」。恐未安。乾乾夕惕为戒谨恐惧,其说虽可旁通,然乾乾夕惕,《乾》九三之事也。九三居下之上,君德已著,圣人之心自是如此。《中庸》言戒谨不睹,恐惧不闻,乃学者之事。比而同之,则少差矣。且其说既已如此,又曰「君子对越上帝,尚何戒谨恐惧?以圣人之诚,则无待乎此」,其说自相背驰,殆不可晓。
侯氏说固多疏阔,然以乾乾夕惕为圣人之事,戒谨恐惧为学者之事,亦恐未然。大抵戒惧惕厉之心则一,而成德、初学所至自不同耳。
张子曰:「礼亦有不须变者,如天叙天秩之类。时中者不谓此」。五典五礼,生民日用之常,君子之所力行者举不外此。常者,固此理也。凡事不出此五者,非五者之外别有个时中也。
张子之言,如三代所因及所损益之类,理虽一而事不同也,未可遽以为不然。
讲筵卷子(十六日)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七七、《西山文集》卷一八
《大学》「致知」、「诚意」二章/臣某昨于二章已尝各贡愚论矣,又尝闻朱熹之说,以为致知诚意乃学者两关。致知者梦与觉之关,透得此关方是觉,不然则梦;诚意者恶与善之关,透得此关方是善,不然则恶。《大学》之道,惟此两节为最难,故熹以关譬之,过此两节则根基已立,有用力之地矣。若知有未至则见理不明,虽彷佛一二,未免如梦寐之恍惚,非真见也;意有未诚则为善不实,虽假窃一二,犹以文锦蒙敝絮,又岂真无恶者乎?然为善所以不实者,自见理不明始,故曰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臣某又尝恭闻高宗皇帝有曰:「人欲明道见理,非学问不可」。惟能务学,则知古今治乱成败,与夫君子小人善恶之迹,善所当为,恶所当戒,正心诚意,率由于此。夫务学然后能明道见理,明道见理然后能诚意正心,与《大学》之言吻若合符。高宗皇帝是时春秋二十五尔,而圣学高明,深造其极已如此,陛下可不服膺而加勉乎?
「修身在正其心」章/臣某谨按此章要切全在「有」之一字,盖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圣人未尝先有喜怒以待物之至也。故朱熹尝言:忿懥好乐,恐惧忧患,只要自无中发出,不可先有在心下。又尝取譬曰:衡惟其无物,故物至而轻重不差;鉴惟其无物,故物至而妍蚩可见。学者之于此理,固不可以不知,而人主尤所当知。盖人主之喜怒哀乐,所关为甚大故也。臣愿陛下于平居未应物之时,澄静此心,湛如太虚,不使有喜怒哀乐之私先入乎胸中,随物而应,当喜则喜,当怒则怒,当哀乐则哀乐,而有我之私一不与焉,则此心常正而不偏,其于修身之道有馀裕矣。
「齐家在修其身」章/臣某按「亲爱」而下五者,皆指处家而言。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一汩于私情,则于所亲爱而偏焉,于所哀矜而偏焉,则慈悯之意胜而不知其恶矣;于所贱恶而偏焉,于所敖惰而偏焉,则憎疾之意胜而不知其善矣。若子弟之畏敬,父兄固所当然,若但知畏敬而不能谕于道而争其过,是亦偏也。闺门之内,五者之失,往往有之,而父母之于子,夫之于妇为尤甚。有子如舜,所当爱也,瞽瞍不之爱而爱傲象;有子如郑庄公,亦所宜爱也,姜氏不之爱而爱不弟之叔段,非偏乎?有夫人如庄姜,宜爱也,卫庄公不之爱而惟嬖人之爱,卒召州吁之变。有后如王氏,宜爱也,唐玄宗不之爱而惟惠妃之爱,旋致开元之祸,非偏乎?爱恶一偏,善恶易位,其患有不可胜言者,故曰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