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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 后燕 · 慕容垂
 出处:全晋文
臣才非古人,致祸起萧墙,身婴时难,归命圣朝。
陛下恩深周汉,猥叨微顾之遇,位为列将,爵忝通侯,誓在戮力输诚,常恐不及。
去夏桓冲送死,一拟云消,回讨郧城,俘馘万计,斯诚陛下神算之奇,颇亦愚臣忘死之效。
方将饮马桂洲,悬旌闽会,不图天助乱德,大驾班师。
陛下单马奔臣,臣奉卫匪贰,岂惟陛下圣明,鉴臣单心,皇天后土,实亦知之。
臣奉诏北巡,受制长乐。
然丕外失众心,内多猜忌,令臣野次外庭,不听谒庙。
丁零逆竖,寇逼豫州,丕迫臣单赴,限以师程,惟给弊卒二千,尽无兵杖,飞龙潜为刺客。
及至洛阳平原公晖复不信纳。
臣窃惟进无淮阴功高之虑,退无李广失利之愆,惧有青蝇,交乱黑白。
丁零夷夏,以臣忠而见疑,乃推臣为盟主。
臣受托善始,不遂令终,泣望西京,挥涕即迈。
军次石门,所在云赴,虽复周武之会于孟津汉祖之集于垓下,不期之会,实有甚焉。
欲令长乐公尽众赴难,以礼发遣,而丕固守匹夫之志,不达变通之理。
臣息农收集故营,以备不虞,而石越倾邺城之众,轻相掩袭,兵陈未交,越已陨首。
臣既单车悬轸,归者如云,斯实天符,非臣之力。
且邺者臣国旧都,应即惠及,然后西面受制,永守东藩,上成陛下遇臣之意,下全愚臣感报之诚。
今进师围邺,并喻丕以天时人事。
而丕不察机运,杜门自守,时出挑战,锋戈屡交,恒恐飞矢误中,以伤陛下天性之念。
臣之此诚,未简神听,辄遏兵止锐,不敢穷攻。
夫运有推移,去来常事,惟陛下察之(《晋书·载纪·慕容垂传》,又《十六国春秋》四十四。)
表救凉州 东晋 · 桓冲
 出处:全晋文
氐贼自并东胡,丑类实繁,而蜀汉寡弱,西凉无备,斯诚暴与疾颠,祗速其亡。
然而天未剿绝,屡为国患。
臣闻胜于无形,功立事表,伐谋之道,兵之上略。
况此贼陆梁,终必越逸。
北狄陵纵,常在秋冬。
今日月迅迈,高风行起,臣辄较量畿甸,守卫重复,又淮泗通流,长江如海,荆楚偏远,密迩寇雠,方城汉水无天险之实,而过备之重势在西门。
臣虽凡庸,识乏武略,然猥重任,思在投袂。
请率所统,径进南郡,与征西将军臣豁参同谋猷。
贼若果驱犬羊,送死沔汉,庶仰凭正顺,因致人利,一举乘风,扫清氛秽,不复重劳王师,有事三秦,则先帝盛业永隆于圣世,宣武遗志无恨于在昔。
如其慑惮皇威,窥窬计屈,则观兵伺衅,更议进取,振旅旋旆,迟速唯宜。
伏愿陛下览臣所陈,特垂听许(《晋书·桓冲传》)
桓石民襄城王荟江州 东晋 · 桓冲
 出处:全晋文
夏口江沔冲要,密迩强寇,兄子石民堪居此任,辄版督荆江十郡军事、振武将军襄城太守
寻阳北接强蛮,西连荆郢,亦一任之要。
今州府既分,请以王荟江州刺史(《晋书·桓冲传》)
移镇上明疏 东晋 · 桓冲
 出处:全晋文
自中兴以来,荆州所镇,随宜回转。
臣亡兄温以石季龙死,经略中原,因江陵路便,即而镇之。
事与时迁,势无常定。
且兵者诡道,示之以弱,今宜全重江南,轻戍江北。
南平孱陵县界,地名上明,田士膏良,可以资业军人。
吴时乐乡城以上四十馀里,北枕大江,西接三峡
狂狡送死,则旧以北坚壁不战,接会济江,路不云远,乘其疲堕,扑剪为易。
臣司存阃外,辄随宜处分(《晋书·桓冲传》)
下令国中 其二 前秦 · 苻坚
 出处:全晋文
期克捷之日,其以司马昌明尚书左仆射谢安吏部尚书桓冲侍中
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以待之(《十六国春秋》三十八,又下书。)
桓冲请讨符坚诏(元年) 东晋 · 孝武帝
 出处:全晋文卷十一
丑类违天,比年纵肆,梁益不守,河西倾丧。
每惟宇内未一,愤叹盈怀。
将军经略深长,思算重复,忠国之诚,形于义旨。
贤省未周,以感以慨。
寇虽乘间窃利,而以无道临之,黩武穷凶,虐用其众,灭亡之期,势何得久!
然备豫不虞,军之善政。
辄询于群后,敬从高算。
想与征西协参令图(案:《文选》沈约《齐安陆王碑》注引《晋中兴书》,烈宗诏曰:「桓冲协隆治道。」与此语相当,后讳「隆」、「治」字,遂改易之耳。)
嘉谋远猷,动静以闻(《晋书·桓冲传》)
求豫北伐启 南梁 · 刘孝绰
 出处:全梁文卷六十
或以臣素无飞将之目,未从嫖姚之伍,言易行难,收功理绝。
桓冲谢安无将略,文靖公遂破苻坚山涛谓羊祐不强,建成侯卒平孙皓
微臣之譬两贤,诚无等级,小虏之方二寇,势逾枯朽(《艺文类聚》五十九。)
衣赋 北宋 · 吴淑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五、《事类赋》卷一二
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
若夫缟衣綦巾,聊乐我员,或以取睢涣之丽,或以象翚翟之文。
无褐而宁能卒岁,不衷而还复灾身。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纩为茧而缊为袍,袂应规而袷如矩。
中山则悟其颠倒,若敖则始于蓝缕。
短毋见肤,长毋被土,襜则蔽前,幅闻在下。
周瑜于百领,南粤亦蒙于三褚。
耿恭之穿决,讶张融之粗故。
范晔致思以精微,到溉显名于率素。
袭此黼领,被兹绣裳。
我韨兮子佩,上玄兮下黄。
笑何容之焦背,惊陈暄之上堂。
楚庄既见于博袍,沈庆俄闻于急装。
尔其更始诸于,申生偏裻,衯裶戍削,纡馀委曲。
被以曳娄,乐兹安燠。
戴《礼》既明于五法,齐国亦供其三服。
至于彦回罗𧟌,边让襜褕,聊以旌礼,期之暖肤。
朱勃之方领,伟江充之曲裾。
意恻西华,价腾王导之练。
至夫法圭刀之形,列雕雁之制,刺彼维鹈,戒其在笥。
既顺序而有文,亦从容而不贰。
或被之而象天,或断之而离地。
尹、范则互为出入,侨、札则交相赠遗。
三命有衡之锡,一箧慰寒泉之思。
则有显宗之嘉郭贺,宋高之喜超宗
或挂神武之门上,或烂郭文之户中。
伏俭德于晏子,挹清节于祭彤
载寝而暗惊持玉,长裾而乍喜陵风。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庄子之对魏王豫让之报智伯。
亦闻美管宁之俭,叹王允之清。
荣启之县蓑,见董威之结缯。
若夫展白无文,绿黑有里,授之九月,戒其三褫。
齐国而曾闻至骭,入汉宫而未尝曳地。
子夏既困于县鹑,林既亦传于衣苇。
绂见方来,绣闻直指。
观采错于张嵊,喜烂斑于莱子
复有袁忠之诣王朗魏文之待杨彪
江湛浣之而称疾,子服言之而见囚。
至若朱博大袑,隽生盛服,齐桓恶紫,晋文矫俗。
析沦之网,频斯之玉。
宋景之于翡翠,田文之讥绮縠。
乘大车者如,祭先蚕者如鞠。
委委蛇蛇,象服是宜。
狐尾、虎文之饰,雉头、火浣之奇。
正色、间色之异,执衽、扱衽之仪。
商火、夏山之制,前方、后剉之规。
识唐帝之三浣,辨汉高之五时。
逢山甫而见补,遇武公而改为。
商纣投火以蒙宝,宋明憎风而用皮。
三世方知其被服,五采则见其彰施。
马援都布,仲尼逢掖。
粗疏既讶于马后,鲜明复称于王吉
或振之而因浴,或题之而见易。
王敦脱故而自如,桓冲怒新而理屈。
韬文而尚褧,亦用兵而去韨。
斯盖后圣有作而治其麻丝,变上古羽皮之质。
苻坚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二、《栾城后集》卷一○、《历代名贤确论》卷六二、《文编》卷二九
苻坚王猛,君臣相得,以成伯功,虽齐桓、管仲不能过也。
之将死也,问以后事。
曰:「晋虽僻处吴越,然正朔相承。
亲仁善邻,国之宝也。
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
鲜卑、羌虏,我之仇雠,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宁社稷」。
言终而死。
不能用,卒大举伐晋,败于淝上。
归未及国,而慕容垂叛之。
既反国,而姚苌叛之。
地分身死,终毙于二人之手。
故后世皆多之贤,而咎坚之不明。
吾尝论之,虽有伯者之略,而怀无厌之心,以天下不一为深耻。
虽灭燕,定蜀,并秦凉,下西域,而其贪未已,兵革岁克而不知惧也。
晋虽微弱,谢安桓冲为之将相,君臣相安,民未患晋。
而欲以力取之,稽之天道,论之人情,虽内无之衅,而坚之败必不免矣。
以夷狄之馀,而有帝王之度,其灭慕容、姚苌也,收二姓之子弟,录其才能而官使之,布满中外。
凡其旧臣无不疑者。
若以世俗言之,则以渐除之,如之计得矣。
若以帝王之事言之,则坚之意未必过也。
《大雅》之称文王曰:「殷之孙子,其丽不亿。
上帝既命,侯于周服。
侯服于周,天命靡常。
殷士肤敏,祼将于京。
厥作祼将,常服黼冔」。
文王用人,其广如此,而何尤焉?
德虽不若文王,而窃慕焉,顾其所以处之何如耳。
文、武既没,周公成王之际,殷之遗孽犹与间周之隙,曰:「予复反鄙我周邦」。
周公既克殷,改封微子于宋,而迁其顽民洛邑
保釐东郊,作《多士》而抚宁之,所以虑其变者至矣。
君陈毕公,皆迭居成周,而董帅之。
康王之命毕公曰:「周公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
既历三纪,世变风移。
四方无虞,予一人以宁」。
然犹曰:「邦之安危,惟兹殷士」。
由此观之,文王之用殷人,岂茍然而已哉?
畜养豺虎于其腹心,而贪功务胜,不顾其后,宜其毙于也哉!
使坚信之策,南结邻好,戢兵保境,与民休息,虽有百人,能动之?
文王虽未可觊,然亦非王猛之所及矣!
次韵汉公招七兄1082年 北宋 · 黄庭坚
七言律诗 押寒韵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泰和县
白发霏霏雪点斑,朱樱忽忽鸟衔残。
公庭休吏进汤饼,语燕无人窥井栏。
诗句多传知有暇,道人相见不应难。
老郎亲屈延处士,风味依稀如姓桓(自注:桓冲处士刘驎之、郑粲甚厚。)
晋故使持节侍中中书监大都督扬江司豫徐兖青冀并幽梁益雍凉十五州诸军事卫将军太保录尚书扬州刺史建昌县公太傅追封庐陵郡谥文靖谢公碑 宋 · 程俱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四二、《北山小集》卷一九、《新安文献志》卷四四
太元八年秋秦苻坚举国来寇,众号百万。
八月,度淮。
十月,陷寿春,又陷项城,声摇京师
甲子,诏以征讨都督右冠军将军玄、辅国将军琰等帅师距之,而卫将军、征讨大都督谢公实总其事。
乙亥,师及秦人战于肥水,大破之,脱身走。
十一月庚子,诏公劳,旋师于金城,车驾遂幸金城锡燕,诏尚书亟论功封赏焉。
十二月庚午,大赦天下。
初,之来寇也,军势张甚,上下懔懔不自保。
大臣老于军旅如宣穆桓太尉,亦岌然有左衽之忧。
方是时,无疆艰恤实大投于公身,而公泊然泰定,若无事时。
徐而内辑外御,晋军谋帅,若画一二,于是人始有固志。
盖倚之如太山,用能以八万之师,殄百万之寇,如石投毈。
宁近威远,繄公之休。
祁奚内举其子,而不闻高世之勋,萧何举宗从军,盖以杜疑间之萌,未有一举三亲而不自以为嫌,一门三帅而人不忌其泰。
谈笑之下,变危即安者,公之功德莫大焉。
公讳字安石,某郡县人。
曾祖讳某,某官;
祖讳某,某官;
父讳裒,故太常卿
公生而颖异,年四岁时,桓宣穆见而叹曰:「此儿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
总角沈旷弘敏,遂有当世重名。
全才毓德,器益以大。
时世道屯塞,国家多故,公乐道丘壑,悠然有终焉之志。
司徒府、扬州刺史再辟,朝廷以佐著作尚书郎琅琊王友、吏部郎四徵,皆不就。
士大夫叹曰:「安石不起,当如苍生」!
久之,幡然有经世意,盖于是年馀四十矣。
大司马桓温请为司马,寻为吴兴太守,静一无所事,去而人思之。
徵拜侍中,迁吏部尚书
咸安末,入受顾命,迁尚书仆射,领吏部,加后将军,总关中书事。
又领扬州刺史,诏以甲仗百人入殿。
上始亲万机,进中书监骠骑将军录尚书事。
骠骑将军录尚书事。
顷之,加司徒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幽州燕国诸军事,假节。
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建昌县公
苻坚败,进拜太保
公遂欲平一华夏,乃上疏曰:「自运遭阳九,二帝北狩,文华之区,委于豺犬,故宗庙宫室,丘墟百年。
前日苻坚送死边陲,狼狈奔越,今兹哀叫请命。
天其或者将以一天下,降休于国家。
臣请竭驽末,帅师北征。
须经置略定,臣则乞骸还东,誓毕素志」。
于是诏以公为大都督扬、江、荆、司、豫、徐、兖、青、冀、幽、并、梁、益、雍、凉十五州诸军事,加黄钺,馀如故,置从事中郎二人。
公辞太保县公,诏不听。
十年夏四月,公北征。
戊午,上饯公于西池
八月,公遇疾,手疏请旋师,且以龙骧将军朱序进据洛阳,前锋都督谢玄屯彭、沛,伺间一举。
诏遣侍中尉劳,还公京师,疾遂笃。
丁酉,公薨于位,享年六十六。
讣闻,上震悼,临于朝堂三日,赐东园秘器、朝服、袭衣,钱百万,布千匹,赠太傅谥曰文靖
粤某甲子,葬公于某郡县某原,制加殊礼。
又录肥水之勋,更封庐陵郡公
既窆,门生故吏若干人相与泣而言曰:「公之名德垂天下后世,如日星决不没,则是隧道之碑无刻可也」。
然否则无以慰人思。
惟公性体道奥,不迎不随,故出处之际,动与理会。
方其栖迟东土,未始出其绪馀,而天下固已延首托命于公。
及在朝廷,独以盛德远度坐镇危疑,上以弼亮一人,下以咸和万民,惟深惟几,济物成务,王者之佐,蔑以加焉。
海西公废,桓温逆节萌起。
高平因山,同轨毕至。
来赴葬,大陈兵新亭,以公与王文度朝之大臣,将杀二公,遂迁龟鼎,使召公等。
文度惶骇流汗,不知所出。
公既见,神色不变,从容就席,徐语曰:「某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耶」?
茫然不能测,则大笑曰:「正自不得不尔耳」!
不敢加害,王室以宁。
窃尝议之,夫气足以眇天下,然后可以任天下;
气足以眇一国,然后足以任一国,公起隐约,一旦处端揆,身负大器而不为重,执天下安危之几,临死生祸福之变而不慄,功全邦社而无喜色,彼其气诚足以眇之,道大故也。
其视举天下措诸安,何异有力者之视一羽哉!
某既掇公之大节,叙次如此,又系之以铭云。
公夫人刘氏,明识贤行,为世妇则。
有子曰瑶,官至琅琊王友,早卒。
曰琰,为征虏将军望蔡公
孙若干人。
铭曰:
皇有重器,惟神惟几。
有陧孰定?
有倾孰持?
必有元佐,力能负之。
其力维何?
获。
包以洪度,镇以鸿德。
手挈二枋,在所措画。
释而置之,泊若无适。
显允谢公,实维其人。
天祚晋德,锡之大臣。
公在东山,世挽莫来。
幡然赴之,不迓不违。
因理王度,不吾不尸。
有暴如,有寇如坚,处以谈笑,大沮以颠。
覃覃镐京,延首思复。
六合垂一,斯人无禄。
公初北征,镇于新城
释权去位,尽室以行。
须此略定,逝言东山
有岩东山,斯人所瞻。
西州之门,有仡其墉。
斯人永怀,有敉公功。
公功匪居,惟德之馀。
东山或夷,德风不渝。
乞降劄令公卿大夫各摅所蕴奏绍兴六年四月 宋 · 张致远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八八、《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群书会元截江网》卷二○、《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二四
臣闻自昔为天下国家者,其建功立事,未尝不谋于众,亦未尝必从于众。
然有成有败,有得有失,顾从与违,能断与不断耳。
大抵一二人立议,如杨国忠张延赏辈,出于忿嫉,则不可;
吴张昭、如晋桓冲,特识虑有不及耳。
至若秦、隋之季,禁切斩杀,使人雷同,此败亡之轨,可以永监。
故曰谋贵众,断贵独。
谋不众则利害不尽,断不独则臧否不决。
臣窃惟陛下专任将相,慨然有为,宸谋英断,固已度越前古矣。
至于前席臣工,开纳群策,亦未尝不推诚务尽。
第未闻何人抗论于朝,某人力陈于上,唯唯诺诺,几至成风。
得则暴扬私言,失则归过君相,负陛下兼听之意,隳公朝共济之体,此臣朝夕之所寒心也。
区区管见,欲望睿明采臣瞽言,特降亲劄,切责公卿大夫各摅所蕴,无尚诡随,利便阙失,指言其故。
陛下与二三大臣熟复折衷,断而行之,天下幸甚。
谢玄淝水之鉴 宋 · 李舜臣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四、江东十鉴
臣闻天意之不祐夷狄,甚昭然也。
苻坚养兵于秦中者几三十年,一旦驱之南下,欲以并吞吴会
岁星所在,辄冒而攻之,虽苻融、石越争以「晋室无衅,天命未改」为言,而哆然莫之恤。
贼虽无强天厚地之势,何其毒之至此,以起金行之绪于江东乎!
观其百万之师,直压吴境,顾谓大江之流投鞭可断,而谢玄、牢之才可以铁骑蹂杀之,志则夸矣。
淝水之北岸,兵始一交,而苻融之首已即就擒,继而苻坚挟伤亏之翼以潜遁;
而全师溃散,相与枕籍于淝水之中,吴江之流不断,而淝水之流则断。
当此之时,八公山上,一草一木皆为人形,而淮、淝以北,风声鹤唳,皆晋师喧呼驱逐之声也。
淝上之捷,庸可以归之谢玄等辈之英锐,而草木风声之异,亦岂等所能为哉?
观此,则知苻融之一麾,朱序之一喝,皆造物阴有以启之。
天之祚晋而不祐夷狄,盖如是其昭然也,晋之君臣所以敕天之命而驱除夷狄者当如何邪?
且坚之遁自淮、淝也,归未及关而慕容垂叛之,既及关而慕容冲叛之,一时英雄迭起,而为肘腋之祸。
天之所以厌父子,不但淮、淝之一败也。
晋之君臣,尝试睥睨一世,此乾坤何等时邪?
吴江之水以洗关河嵩洛之腥秽,其不在兹时乎?
谢安乘此之衅,出广陵以指授,而谢玄受安之命,进彭城经略,于是分遣诸将,以收复旧封。
涡、颍既定,而三魏复降,东至于鄄城、广固,北至于碻磝、滑台,王师所至,旋即破灭、兹又可以卜天心之喜也。
然晋师之所经行,类皆苻氏之所不守者,而关中则不进讨,丕在邺中则不力攻。
方丕之与慕容垂相抗也,丕军粮竭,进退路穷,而慕容垂亦以岁饥众溃,退保中山;
之与慕容冲相持也,关中大饥,坐而受窘;
亦以锐锋屡挫,智力欲惫。
此两虎皆毙,而一刺可以两得之时也。
使安于此命谢玄彭城之军,而率刘牢之刘龚等,因黎阳之胜,以捣邺中;
朱序洛阳之军,而率桓、石、虔、滕、恬之等,入涵、潼之关,以攻陕右,则一举而关之西、河之北,悉皆归晋之版图,而奉晋之正朔矣。
奈何徘徊于兖、豫之间,竟不能过关踰邺,以图混一,而乃今日运米于枋头以济苻丕之饥,明日率军于关陕以为苻坚之助。
淝水之师,百万并进,此其志欲何为?
幸而天败,粮尽力屈,不奋力以剿除之,而尚可为之助也邪?
盛德之事,固不应于请讲也。
谢安父子乃举国之大雠以付相忘之域,致使西羌、鲜卑之种反徐起而攻之。
南渡之旗未卷,而鲜卑之祀已复;
项城之垒犹在,而西羌之业已成。
兵彷徨久之,竟无以措其手足,而甘自引归,淮、滁、寿阳之镇各还其本来面目,而无所增损。
则是淮淝之战,端为西羌、鲜卑驱除乌雀也。
自今观之,其一破百万,非所以为晋人贺,而乃所以为鲜卑、西羌之贺,不亦深可怜哉!
说者以为是役之无成,乃会稽道子奸谄擅权,而不恤国事,故托之征役既久,以召王师之归,而不知量宜旋旆,解甲息徒,则亦安之本志也。
观安之受命出征,而东山之志始末不渝,往往形之言色。
此岂锐于驱除,而身胆碎裂,无所顾惜之人哉?
大抵安之出相江左镇静之谋多,而经画之谋不多;
抚绥之功胜,而征伐之功不胜。
谢玄之请问筹略而了无所言,桓冲之请益兵卒,而一无所授,徒欲外示閒暇,以侥幸大敌之不我攻而已,非以为灭敌之计也。
故淮淝之役,虽天启兴运,贼徒清散,而乃彷徨中原,坐观鲜卑、西羌之成败,竟以无攻失律而班师。
曾谓谢安之复晋,乃不如慕容垂之复燕也欤!
之在秦,以失国之雠,噬脐悔恨,求欲以奇祸中之而未能也,一旦苻坚起南伐之志,举国以为不可,而力赞其行,盖欲伺坚之败而乘其衅也。
及淝水之战,百万之师悉皆溃散,而一军独全,盖欲幸坚之来而徐图之也。
唐太宗谓坚之入军为中垂之计,先定于中者如此,岂意安之于晋当未战之初,曾无先定之规,而既战之后,了无善后之计也。
欲充类尽义而言之,则谢安之清谈废物,即王衍之流。
使不败,当作谢安,而安之成败未白,差胜王衍一二而已。
冯提刑赴召序 南宋 · 李流谦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三、《澹斋集》卷一四
绍兴八年,敌来议和。
上皇厌兵,意向之,而大臣力主其议,异说者不罪则逐。
当是时,冠剑塞庭,迎风靡然,无一妄咳者。
独公起下国,以孤臣昌言黼座之前,谓敌不可信,和必不久,徒屈帝尊、削国威,非策之便。
质难究诘,凛凛如兵在颈,不小挫,陛卫震焉。
已而和议成,不言兵者几二十年,天下若向安,皆曰和是,于公言益疑之,甚者诋之。
未几,敌果无故弃盟,首建兵端,上皇始思公言,促召公,天下亦始大服。
是时,敌衅方萌,昧者习久安,茍幸无事,犹冀敌意之还也。
公亟上笺,以敌为必来,兵为必不可不用。
且言:「国家谦损过中,浸成卑弱,弱形著见,故彊敌生心,今当赫然发愤,移跸建康,示天下有为以著其彊形」。
嗟乎!
此探端揣本之言,贾少傅陆宣公议论学术者也。
其后边患复发,卒如公言。
某尝论天下事不难于知之,而难于知其微;
不难于知其微,而难于言之而必用。
夫历世之治忽众矣,然方其根檗,未尝不有其形,亦未尝无一人焉。
先事而言,幸而用,故治安;
不幸忽焉,而败亡颠隮至矣。
当公初召对,其言亟用,则必不与敌和,不与敌和则无前日卑损凌蔑之辱。
以赂戎之力足以养兵,以事戎之勤足以治国,天下庶可为也。
当公再上笺,使其言又亟用,及敌未噬,使者骄悖于庭,斩其首悬诸国门,正敌罪,明告而显绝之,然后图回吾所以备御控捍之术,则敌气必挫,国威必少张
失是不为,流祸至于今日,国家几于寒而索裘,公徒有曲突徙薪之叹也。
虽然,病者之求医,必于其尝验者,盖知之察而信之笃也。
公医验矣,宜病者之亟求。
是役也,公不得辞矣。
某故人子,可无一言?
自昔国于江东者,莫弱于晋,而尤甚于孝武
是时苻秦举天下之大而有其八,既取蜀,又取襄、汉,晋仅有江表一丸土,然淮肥之战,秦以回山倒海之力,而困于白面少年数人,秦卒以亡而晋存,何哉?
谢安桓冲为之臣也。
冲之贤,非特晋人倚之,秦之大举也,其心膂帷幄之臣,亦未尝不变色以为言。
夫有臣焉,而使国人倚之,而使敌人变色以为言,则无怪乎晋之失蜀失襄汉,而能以一丸之土,久立而不亡也。
厥今形势,大抵晋若也。
然蜀我有,襄汉亦我有,比晋有馀矣。
然自用兵再踰寒暑,尺地寸疆,既得复失,敌纵横自如无少惮畏,譬之两力相角,弱者先仆,而吾赀力易殚,策画未定,反有可虞之形。
凡此,岂吾之所恃与敌人之所畏,未有若谢安桓冲者乎?
固一时伟人,然予窃料之,使当往者议和之初,及日者之将叛,其绝识悬鉴,未必能如公之逆知其微,瑰言宏论,切中事机,彼所以成名者,特用耳。
今公亦用也,吾人所恃,敌人所畏,不在是乎?
何足道?
夫医一也,善诊者不必善用药;
人才一也,善谈者不必善集事。
马谡孔明论兵,孔明心服之,用之街亭,衄焉。
孔明之心服,必其说之过人也,而成败乃尔,则善诊而不善于用药也。
惟卢、扁能具是二者。
故公前日之言,其于医盖诊者。
今用药焉,刀圭未下,咽病随去矣。
天下之卢、扁,非公尚谁属之!
上寿皇论天变地震书1185年5月8日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六二、《南宋书》卷三九、光绪《吉水县志》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五月二十四日朝奉郎尚书吏部员外郎杨万里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臣闻言有事于无事之时,不害其为忠也;
言无事于有事之时,其为奸也大矣。
昔者贾谊陈治安之策,有厝火积薪之喻,此文帝最盛时也;
苏洵献审敌之策,有弊船深渊之喻,此仁宗最盛时也。
西之文帝、本朝之仁宗,何君也?
后世之君也。
以后世之君而二子有积薪、弊船之喻,何也?
臣故曰「言有事于无事之时,不害其为忠也」。
今则不然。
南北和好踰二十年,一旦绝使,虏情不测,而或者曰:「彼有五单于争立之祸」。
又曰:「彼有匈奴困于东胡,元魏扰于柔然之祸」。
既而皆不验,或者曰:「彼将畏我」。
或者曰:「彼不敢图我」。
使果畏我而不敢图我乎,道涂相传,缮汴京之城池,开海州漕渠,又于河南北签民兵,增驿骑,制马枥,籍井泉,又收彼之海舟入彼之内地,葺而新之,其意甚秘,其禁甚严,而吾之间谍不得以入,此何为者耶?
今夫千金之家,有巨盗焉日夜摩厉,以图行劫而夺之货。
为千金之子者,方且外户不闭,般乐饮酒,处之以坦然。
夫有其备而示之以坦然可也,无其备而处之以坦然,可乎?
而说者以为畏我,且不敢图我也。
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一也。
或以谓老胡北归,可以为中国之贺,臣以为中国之忧正在此也。
何也?
昔者逆亮之南侵也,空国而尽锐于一举,不知夫此胡乘其虚而夺之国。
今此胡之北归,盖创于逆亮之空国而南侵也。
是胡将欲南之,必固北之。
北之者何?
或者以身填抚其巢,而以其雏与婿经营其南也,而说者以谓「可以为中国贺」。
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二也。
臣窃闻论者或谓:「缓急淮不可守,则弃淮而守江」。
是不然,有淮所以有江也。
淮茍无矣,安得而有江哉!
吾果弃淮乎,虏以兵居之。
居之而不去,近则通、泰之盐利为彼所据,将无以给吾之财用;
远则吴、蜀之形势为彼所裂,将无以通吾之脉络。
盖昔者吴与魏力争而得合肥,然后吴始安;
李煜失滁、扬二州,自此南唐始蹙。
今曰弃淮而保江,既无淮矣,江可得而保乎?
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三也。
陛下近日之举,亦可观矣。
如曰举边帅,如曰举都统,其说是也,其意未也,何也?
今淮之东西凡十五郡,所谓守帅,不知陛下将使宰相择之乎,抑将使枢廷择之乎?
使宰相择之宰相未必为枢廷虑也;
使枢廷择之,则除授不自己出也。
一则不为之虑,一则不自己出,缓急败事,则皆曰:非我也,陛下将责之谁乎?
至于都统,则令侍从勿以见任,而必曰未显者,是求他日之将才而非求今日之将才也,举者得以塞今日之责,受举者得以逃今日之责,是上下相与为媮而已。
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四也。
且南北各有长技。
若骑若射,北之长技也;
若舟若步,南之长技也。
今为北之计者,尚收其海舟而缮治之,至于南之海舟,则不闻缮治焉。
或曰:「吾舟素具也」。
或曰:「吾之舟虽未具,而惮于扰也」。
绍兴辛巳南北之战,今几年矣,当时山东之功、采石之功,不以骑也,不以射也,不以步也,舟焉而已。
当时舟胜则胜矣,今几年矣,素具之舟,其可复用乎?
且夫斯民一日之扰,社稷百世之安危,孰轻孰重也?
《易》曰:「除戎器,戒不虞」。
圣人岂不知其扰哉!
夫固有大于扰者也,而曰「素具」,又曰「惮于扰」,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五也。
大抵天下之事有缓急。
周公相成王之时,其急在于膺戎狄;
宣王中兴之时,其急在于伐猃狁。
当今之时,陛下以为何等时耶?
金虏日逼,疆埸日扰,而未闻防金虏者何策,保疆埸者何道,但闻某日修某礼文也,某日进某书史也,是以乡饮理军、以干羽解围也。
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六也。
臣闻古者人君人不能悟之,则天地能悟之。
今也国家之事,虏情不测如此,而君臣上下处之如太平无事之时,是人不能悟之矣,故上天见异。
相传异时荧惑犯南斗,迩日镇星犯端门,荧惑守羽林。
臣书生,不晓天文,未敢以为必然也。
至于王春正月,日青无光,若有两月相摩者,兹不曰大异乎?
然天犹恐陛下不信也,至于春日载阳,和气播物,复有雨雪杀物者,兹不曰大异乎?
然天犹恐陛下又不信也,乃五月庚寅又有戊夜地震者,兹又不曰大异乎?
且夫天变在远,臣子不敢奏也,不信可也;
地震在外州郡,不敢闻也,不信可也;
今也天变频仍,地震辇毂,陛下岂得不信乎?
信之矣,岂得不惧乎?
臣闻匡衡云:「阴变则静者动,阳敝则明者晻」。
曷谓阳?
曰君也,德也,中国也,君子也。
曷谓阴?
曰臣也,兵刑也,夷狄也,女谒近习也。
今也日而无光,而雪寒,地而动摇,其为阴之咎證也昭昭矣。
而君臣不闻警惧,朝廷不闻咨访。
人不能悟之,则天地能悟之,臣不知陛下于此悟乎,否乎?
臣谨按国史,本朝宣和五年十月京师地震,未几有粘罕汴京之役。
绍兴三年八月行在所地震,未几有金虏寇淮甸之役。
宣和遇灾而恬不知惧,我是以有靖康之祸。
光尧遭变而诏求直言,我是以有韩世忠刘光世之捷。
此近事之验也,不必远稽之上古也。
今或者曰:「天变不足畏,地震不足畏」。
陛下胡不引宣和绍兴之事而观之乎?
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七也。
自频年以来,两浙最近则先旱,江淮则又旱,湖广则又旱。
一方有旱,则民之流徙者相续,道殣者相枕。
常平之积,名存而实亡,入粟之令,上行而下不应。
而无事,尚未知所以振之救之;
动而有事,将何仰以为资耶?
昔者汉之伐匈奴,必实塞下之,伐先零必籴湟中之谷。
今也仓廪府库非徒无馀也,且不足也,而或者以为无足虑。
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八也。
古者足国裕民,惟食与货。
所谓货者,今之钱币是也。
今之所谓钱者,富商巨贾、近习阉官、权贵将相,皆盈室以藏之,列屋以居之,积而不泄,滞而不流。
至于百姓三军之用,则惟破楮券尔。
一旦缓急,破楮券可用乎?
当是之时,万一如泾原之师,因怒粝食蹴而覆之,出不逊语,遂朱泚之乱,可不为寒心哉!
臣之大忧,实在于此,而或者曰「楮券可以富国」。
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九也。
臣闻善为备者,备兵不若备粮,备粮不若备人。
古者立国必有可畏,非畏其国也,畏其人也。
苻坚欲图晋,而王猛以为不可,谓谢安桓冲江左之望,是存晋者二人而已矣。
异时名相如赵鼎张浚,名将如岳飞韩世忠,此金虏所惮也,近时刘珙可用则蚤死,张栻可用则沮死,万一有缓急,不知可以督诸军者何人,可以当一面者何人,而金虏之所素惮者又何人耶?
而或者谓「今日文武之才,皆有其人。
人之有才,用而后见」。
闻之《记》曰:「茍有车,必见其式;
茍有言,必闻其声」。
今曰有其人,而未闻某人如古之名相,某人如古之名将,是有车而无式,有言而无声也。
且夫用而后见,非临之以大安危,试之以大胜负,则莫见其用也。
平居无以知其人之能否,必待大安危、大胜负而后见焉。
见其成事幸矣,万一见其败事,悔何及耶!
昔者谢玄之北御苻坚,而郗超知其必胜;
桓温之西伐李势,而刘惔知其必取。
于履屐之间,无不当其任;
于蒲博,不必得则不为。
二子于平居无事之日,盖必有以察其小而后信其大也,岂必待用而后见也哉?
而今之说者曰:「文武之才皆有其人,人之有才用而后见」。
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十也。
臣愿陛下超然远览,照然远寤。
勿矜圣德之崇高,而增其所未能;
勿恃中国之生聚,而严其所未备;
勿以天地之变异为适然,而法宣王之惧灾;
勿以臣下之苦言为逆耳,而体太宗之导谏;
勿以女谒近习之害政为细故,而监汉唐季世致乱之由;
勿以夷狄仇雠之包藏为无他,而惩宣、政晚年受祸之酷。
责大臣以通知边事军务,如富弼之请,勿以东西二府而异其心;
委大臣以荐进谋臣良将,如萧何所奇,勿以文武两涂而殊其辙。
勿使赂宦官而得旄节如唐大历之弊,勿使货近倖而得招讨如梁段凝之败。
以重蜀之心而重荆襄,使东西形势之相接;
以保江之心而保两淮,使表里唇齿之相依。
勿以海道为无虞,勿以大江为可恃,增屯聚粮,治舰扼险。
君臣之所咨访,朝夕之所讲求,姑置不急之务,精专备敌之策,平居无事,常若敌至,庶几上可消于天变,下不堕于戎心。
《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
若曰阴雨既至,而后彻桑土,则伊尹周公孙武、穰苴亦不能为矣。
虽然,天下之事有本根,有枝叶。
如臣前之所陈者,皆枝叶而已,所谓本根,臣请诵之。
臣尝读《三国志》,见杜恕上疏于魏明帝,臣以为深有当于人心者。
如曰:「陛下忧劳万机,或亲灯火,而庶事不康」。
又曰:「今朝臣不自以为不能,以陛下为不任也;
不自以为不知,以陛下为不问也」。
又曰:「每有军事,诏书常曰:谁当忧此者耶?
吾当自忧尔」。
又曰:「知其不尽力也,而代之忧其职;
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
之意,盖谓人主不可以自用,而人臣之不忠者,幸于人主之自用;
人臣不可以不任责,而人臣之无能者,患于己之任责。
细故小物而人主自用,人臣不任责,犹未害也,至于军事,而犹曰「谁当忧此,吾当自忧」,今日之事,将无类此?
臣闻之《易》曰,乾为君。
乾之道,何道也?
代有终者,坤也。
行水火山泽雷风之用者,六子也。
乾何为哉?
君道亦然。
孔子曰:「天何言哉?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至于文武,罔不行此道;
自六经至于《语》《孟》,罔不讲此言。
汉之晁错,以为不然尔。
其说曰:「人主不可以不知术数」。
夫以孝景恭俭之资,去不能以寸,然德减于孝文,变生于七国,实误之也。
陛下之圣,舍己如舜,从谏如汤,毋我如孔子无可无不可汉高帝,而太平未致,中兴未闻,夷狄寇雠若未有以备之者,得无有如晁错者惑圣听而误圣心者乎?
传曰:「木水有本源」。
陛下圣学高明,惟思其所以本源者。
臣昧死上愚言,惟陛下财择。
臣一介小臣,不胜愚忠,冒犯天威,罪在不赦。
臣无任惶惧战剽之至。
万里昧死百拜!
谢安淝水之功论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三八、《南轩集》卷一七
苻坚扫境入寇,方是时,晋室之势亦甚殆矣。
梁、益既非吾有,而襄、沔复为所破,在他人宜恐惧失措之不暇,而谢安方且从容应敌,不过以江北军事付之谢玄刘牢之辈,卒以成功。
盖其方略素定,非侥倖苟然也。
明于用人,考察既精,不以亲疏而废。
有谋虑,善使人,而牢之勇锐出众,安所施置,各得其宜。
盖用兵之道,当以奇正相须。
使将重兵于后,此正也;
使牢之将精兵迎击于前,此奇也。
兵既近洛涧牢之撄其锋,直搏而胜之,固已夺其心矣。
淝水之战,其胜算已在目中,故秦兵一退,风声鹤唳,以至山川草木皆足以惧之,惟牢之先夺其心故也。
方略可谓素定矣。
惟其素定,故安静而不挠,其矫情镇物,岂固为是哉?
夫有所恃故耳。
至于却上流之兵,又其一奇也。
得上流之兵不足以助益,而适足以销薄声势,摇动人心,桓冲是举亦无谋矣。
吾虑既定,一却其兵,而战士之心益固,国内之情举见之明且审矣。
嗟乎!
国之所恃者人才耳。
以当时晋室之势,独任一谢安,足以当苻秦百万之师。
以予观之,非特方略之妙,抑其所存忠义纯固,负荷国事,直欲与晋室同存亡,故能运用英豪,克成勋业,诚与才合故也。
大抵立大事者非诚与才合,不足以济,若者,其在东晋人物中,杰出者哉!
赵丞相劄子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五、《江湖长翁集》卷二七
某比蒙延之座侧,访以淮民休戚利害,反覆从容,得详禀其说。
此与周公吐握、魏相延问掾史,视古不愧。
复许以再见而归。
某意有未尽者,敢毕其说,可否初不敢自必。
淮南楮币不通,穷困甚矣,大抵有农无商贾,丰岁则有米而无货,荒歉则米麦偕货并绝。
两淮之地,北邻彊寇,东西二千馀里,南北四百里,国家厚墙高墉,不可一日无者,是宁可坐视其困悴号怨,不为之所耶?
前谓铁钱不南,则官券必不北,沿江州县且可通铜钱用。
或立分数,许三分或五分用之,此令朝行,此病暮损。
议者曰:譬如人左偏已病,岂可又病右偏?
某谓江北铁钱亦国家宝也,何至其凶如此?
目今淮人所病不在用铁钱,在无官券尔。
铁钱在沿江,犹在淮南,当江南楮轻钱重之时,济之以此,适为民利,又何病?
议者又曰:铁不可蓄,非铜比;
铁钱为用,则铜钱尽藏富家。
某又曰:常情之于钱,凡有馀则蓄之矣,初不系铁钱用否也。
使某居内郡,馀百千则计蓄百千,馀千缗则蓄千缗,以备缓急,以贻子孙;
况编民而可遏之不蓄,而又防其蓄乎?
今铜钱日少,岂以铁钱故而藏之耶?
议者又曰:铁钱过江则盗铸愈多。
某则曰:盗铸与否,在郡县奉禁令如何,不系铁钱南北也。
法禁小弛,虽不越江,犹盗铸也。
利病显然,而议者过计则然。
然某所深忧者,淮民不可使怨愤困悴,淮地不可不保爱顾惜。
此之利害,某不敢深言,其忧责端在庙堂,救之如拯溺复仇乃可。
事虽明甚,而议者往往居利害外,故异说如此。
某人微言轻,何能动廊庙万一,不可听用。
若其次策,则严已行两总领解钱交子二分之令。
沿江诸州所发上供,亦可放此。
外此则沿江津要置三数,务委清廉不扰官发楮券交子与铁钱,所得交子置总所,铁钱置提转司
交子、铁钱在官目今虽无用,淮南每丰年粒米狼戾时,当路往往闭籴贱市。
今荒歉极矣,必且丰熟,则以此所积铁钱与交子增价收米,贮为军储,或为水旱备。
良策之次者,庶其在此。
如此,铁钱稍重,官券稍多,淮民少苏矣。
不然,束手视之,无策也。
或曰:今可傍蜀中例,令铁钱二作一用。
某谓此最不可者。
今日铁钱果太重,则此法或可暂行以救之;
今铁钱已轻而又轻之,是以水济水之说也。
而又官若民目下折阅其半,民必有无偿自毙。
宣、政间官所有或一二万,或一二十万,今坐失其半,彼不偿取,其肯止耶?
而民之操官券者,犹计一千五百乃肯换一券。
二为一,则是铁钱三千得官券一千,立见狼狈。
今而曰「吾禁之以二千易一」,若二易一可禁而行,则今日胡不禁之一易一耶?
民方急时,即其有者擎企哀请,恐不我予,禁不得而施之也。
为法制事当察民情,情所不乐不便,法禁格矣,古今皆然,不独今日。
所谓淮地战守计,战固不可预言,而守则必有定论。
定论在审虏情如何。
虏陵暴淮南凡几矣,未始攻吾城也,而议者纷纷皆曰某处可增筑,某处当修培,费财劳人,凡几年矣。
一旦有警,委之无用。
某生长淮南,闻见虏人熟矣。
得吾郡县,必披城置寨,未尝肯安居城中,吾所守之城未尝轻攻之。
赵立之山阳魏胜之守岣山,极力而攻,然彼仅捷于楚而大败于海者,兵法攻城为下策。
修楼橹轒辒,绵历岁月,蚁附而攻,杀卒三之一而不拔,孙武之所深戒,虏人知之审矣。
二城之必攻,大不得已也。
立之守楚,是时淮南尽为虏有,虏以立故,犹未敢渡江,且举其全师取一孤垒,制数千乌合犹不能克,何以使其下,是岂容已?
岣山则旧亦彼有,吾取而城之,彼亦忿而计必取,然虏师毙于楚城下不可胜计,岣山之败,臭腐者累月。
此外未闻攻围之举,则信乎孙子之忌不可犯,而虏不可谓之无人,即其不肯舍所长犯所短,可以知之矣。
不知其情而每自困焉,城楚州,城六合,修天长,修高邮,财已竭,人已劳,议者言可守之地,犹纷纷未已,则是猿臂而守吾地,然犹可也,不知猿臂连屯之势,正取败之道。
古之人以吾所不争者形人而使之疲,今取虏所不争者汲汲以自疲,可谓知乎?
兵法:「少贵合,众贵分」。
少而不知合,则荆分为三,适足以为黥布饵;
多而不分,是新之昆阳苻秦淝水尔。
吾兵不为少,而较之虏则不为多。
为吾之计,万一疆事有萌,吾不可不戒者,必无浪战;
不可不谨者,必清野,必聚屯。
扬州、合淝若和州,吾聚屯所也,而兵不可妄分也。
百人而为二,则五十矣,三之则又加少。
彼此顾望,气势不合,其败十八。
兵法曰:「避其锐气,击其惰归」。
用兵之要,无出于此。
听议者之言也,掉之即动,遇之即战,此正虏祷祠而求之者,何也?
野战乃彼所长,而攻守有劳逸客主之殊。
不宁惟是,兵自战其地,目之散地者,谓人有所恃,皆有走心,兵法所忌也。
苟不先计而浪战,或见小利而轻动,必受挫于虏无疑。
向来三帅制敌可见也。
其始多败,实由浪战,其后颇识虏情,来则清野,聚屯要害,兵不妄分,清野则虏无所资,兵不分则气势合,虏有所忌,来则小避之,去或追击之,用能使劲虏厌兵请和。
今不祖三帅馀智,信樽俎游谭之论,以定攘扰慁乱不可恃之计,未见其可。
或者曰:长淮亦吾险也,可据之与虏战。
或曰:谢玄以八千兵败苻秦百万;
臧质守孤城,魏武不能拔。
此皆不见事势,又不知兵之大计也。
人见盱眙而东,淮流沄沄,则以为险,不知其上源方冬时策马可涉。
建炎二年,虏人临淮,甫三月尔,已饮马于江。
绍兴十一年,韩侯复濠州,战舰溯流而上,兵与民不乏,俄虏骑至,夹淮攻之,矢石雨下,赖沿流而退,少迟则虏人车运木枝,欲槎淮流,已山积于道矣;
又少东而左岸无虏,乃遂得解而去。
侯猛将,其兵壮健非今日比,浪战尚不得逞,今之兵视曩者为如何?
今之将有如韩侯者否?
此据淮而战,不可轻信之说。
若兵法之常道,十围五攻,敌则战,少则逃尔,又曰「小敌之坚,大敌之擒」。
谢玄以至少之兵取胜劲敌,此古今幸胜,不可举以为法。
臧质盱眙,亦古今幸免,不可为常。
负数十斤而趋,常人能之;
乌获轻千钧焉,人之异也。
切脉观色,意疾證而投以药,常医及之;
华佗刲割藏府,除去宿疹,技之异也。
兵也者,国存亡系焉,愚不敢取其变者言之也。
臧质之守盱眙魏武倦而归尔;
合淝之役,李卫公以为非谢安之善,乃苻坚之不善。
此正古今确论。
苻秦黩武,二十年间,无日不用其民,又荡然无政,民夷杂蹂,想其人之思乱久矣甚矣。
驱怨愤之人,远绝江淮,势甚不顺。
朱序寄声,谓更迭而来,将不可御,并兵而进,可疾战却之,则其人之不乐为用,信苻坚之不善,而谢玄之捷实由天幸。
非特卫公知之,当时老于兵者亦所不敢必也。
不然,桓冲岂瞢然于此耶?
胡不观蔡谟之议庾亮乎?
北伐之计,使之当苻秦,未必无功,不幸与石虎为对,工拙异用也。
北伐虽正,而偏师之进,诸将败北,邾城不守,使石虎之兵南寇,谢玄当之耶,其不为毛宝辈者几希。
平日论兵,不计兵家常法,辄举侥倖万一者藉口,过矣。
不然,王君廓十三骑却敌二万,赵子龙退兵,玄德谓一身是胆者,皆可为法矣。
彼皆大不得已,所谓出死入生、转败为功者。
今使诸将一旦临事,或恐有以继前人之武,特不可为常,且藉以为谭尔。
然则某所谓必清野、必聚屯、必毋浪战,城已筑无庸复毁,已修者不必增,随坏随修而已。
苟其有人足以支敌,两淮疆事大计在此,而南渡以来可法可戒,亦不外此也。
若夫淮民抚循,则在监司守令,而监司守令又在庙堂示以安靖不扰之意。
害有所除,审而后举;
利有所兴,无汲汲于报政,无切切于希赏,动为不可坏之计。
赵侍郎淮东,因民之请,讲行水利,所谓高邮斗门石䃮,发其一二,见其所用材木石础皆蒋发运所造,坚良不可动,为不穷计,叹慨不已,谓后世何能及此!
退储材石,规为久远谋,会以事中止。
则今人之奏功欲速,枉费财力,随成辄坏者可戒也。
某淮人,起于畎亩,备悉淮民休戚,老无望于世,但欲庙堂加意淮地,亟收民心,以厚国之北垣。
某官万一取其一得,以幸淮人,某所望也。
信不信,在某无轻重,而淮民幸不幸系焉,然亦国家之所不容恝者。
干冒钧严,皇恐无地。
酌古论三 其一 苻坚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二
智者之所以保其国者无他,善量彼己之势而已矣。
彼有衅,吾亦有衅,智者不举也。
吾无衅,彼亦无衅,智者不伐也。
至于彼无衅而吾有衅,则兢兢自全,犹惧其不保,而何敢议人乎!
苻坚者,好大而自忘其丑,贪功而不顾其后者也。
以有衅攻无衅,虽妇人孺子,末工贱隶,皆知其不可;
而坚决为之,则安得而不亡哉!
以黠虏之雄,举三国如拉朽,自以为无敌于天下,侈心一动,遽欲移师而吞晋。
晋虽弱,中国也;
秦虽强,夷狄也。
自古夷狄之人岂有能尽吞中国者哉!
率百万之师,东向而俱下,谓可以传呼而定矣;
谢玄以数万应之。
百万,至众也;
数万,至寡也。
以至寡当至众,轻之不以屑意,将横截于岸而尽剿之。
而晋之数万,自知非敌,士致其谋,人奋其勇,一以当百,百以当万。
虽有百万之师,焉得而不败!
故尝谓谢玄提孤军以当秦,盖亦识用兵之法也。
然师次淝水,胜负未判,使人请麾兵少退,以决一战。
命麾退,自相蹂践,晋人乘之,因以大败。
世遂以为秦自败而晋偶胜,非玄之善,之不善也:使其不退,则胜负未可知也;
使其分为十道,偕发并至,则可以胜归也。
吾尝筹之,此二说者,常见其败,未见其胜。
夫坚之事,胜亦亡,败亦亡,盖不足论;
而世犹惜其可以胜而不知用之,则吾不可以无论也。
故为之说曰:许退者,晋之不幸也;
不分者,又晋之大不幸也。
夫夹水而阵,一众一寡,寡者未敢前,众者不肯还。
晋苟退军三十里,示以怯,必轻之,卷甲疾行,趍兵急渡,食不暇饱,粮不及赍。
而吾先以两道伏兵张左右翼,乘其未阵,整兵向之:麾其东,鼓其西;
正兵当其前,兵冲其腹,奇兵蹑其后,三面夹击,奋力鏖战,此陷虎法也。
虎之见人,常欲吞之,而人先设陷阱,然后脱身反走,虎必来奔,趋于陷阱,执戈临之,杀之必矣。
使而不退,则晋之计将出于此,而百万之师一败涂地,天下之人将以为谋略不世出矣。
不幸而不然,则人遂以晋为偶胜。
故曰:许退者,晋之不幸也。
大率百万之众分为十道,求以攻人,必其兵皆精锐,将皆智勇,君明臣忠,内外无衅,始可以胜。
发诸州公私马,十丁一兵,其精锐何在?
诸将虽众,人自为志,可倚信者,惟一苻融,其智勇何有?
君肆其骄,臣献其谀。
弱卒数万留守关中,而根本空虚;
鲜卑、羌、羯攒聚如林,而萧墙衅起。
晋苟待其既分,诏诸道坚壁清野,至勿与战。
桓冲谢玄等提精兵数万抵襄阳,设奇逆击,破其一军;
而自均至金,入武关,趍长安,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捣其空虚,慰抚居民,秋毫不犯。
耆老感思晋德,得见官军,欣然相告,箪食来迎,不出旬月,关中举定。
则秦之诸道之兵,强者不顾而自立,弱者不战而自溃,而蜀必孤。
使关中之兵冲其膺,荆楚之兵捣其胁,而蜀定矣。
此断蛇法也。
蛇出其穴,横身于路,求以噬人,吾从其中而断之,径塞其穴,使之首尾不相救,欲进不能,欲退不可,虽有馀毒,将自毙矣。
使而分为十道,则晋之计又将出于此,而坐关东瞰以制天下。
百里之内,牛酒日至,大飨士卒,传檄河洛,则中原之地可复,百年之雠可雪矣。
不幸而不然,则元虽乘胜直抵黎阳,而不得关中,守之不固,所取之地卒没于贼。
故曰:不分者,又晋之大不幸也。
此二策者,天下之胜策也。
虽未足以尽知之,而决无胜理也。
世言王猛之将终也,叮咛告戒,谓晋不可伐。
彼亦知势之不可,虽制奇合变而亦无所用欤!
轮对劄子 其一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六八、《永乐大典》卷八四一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二四、四库辑本别集拾遗
臣窃惟今日之急务,固非一端,而备御之计,尤不可缓。
胡运既衰,覆亡无日,决不能与中国竞,而臣以为备御不可少缓者,何也?
曰:北虏,我之深雠也。
靖康之变,耻莫大焉。
复雠雪耻,今其时矣。
彼有可乘之机,而我无乘机之具。
四顾枵然,逡巡退缩,得无为奸雄所窥乎?
故识者深虑之。
然则何以为备御之计?
曰:是非一事也。
精思熟讲,凡可以壮国家之势而折奸雄之心者,无所不用其极,始可谓有备矣。
臣不暇殚举,姑即古人所为宜于今者为陛下言之。
臣闻古之制兵,自伍法始。
休戚利害,五人同之,战则相应,难则相死,虽至于甚众,而是法如初,故曰治众如治寡。
诸葛亮制为八阵,以后为前,以前为后,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首尾俱救。
司马懿之雄,不敢争锋。
殁而后追之,杨仪反旗鸣鼓,而不敢逼。
盖以后为前,之遗法也,虽百战而不可败,是之谓常胜之兵。
今之诸将能深晓此法乎?
古之任将者,自阃以外,将军制之,军功爵赏不从中覆。
李牧之为赵将也,吏得自置,财得自用。
其飨士也,日击数牛,多设间谍,周知敌情,非财用有馀,何所取办?
今之任将,能如是之专乎?
非独此也,募兵之精强,能引弓四钧,挽弩九石,旦及日中得三千五百人,有如马隆者乎?
兵食之丰饶,能于六七年间,积三千万斛,为十万众五年之食,有如邓艾者乎?
军实之夙具,能如吴汉朝受命,夕引道,无办严之日乎?
民兵之可用,能如李抱真昭义步兵教之三年,悉为精卒乎?
凡此六条,粲然具举,岂不甚善。
若犹未也,则是备御之计犹阙如也,而可不亟图之乎?
臣闻战守无二道,威声雄略,可以决战,而后可以固守。
虏虽内讧,我难遽动,则是未堪战也,其能守乎?
昔者谢安相晋,未尝轻用兵也。
秦师垂至,游赏自若。
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兵入卫,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西藩宜留以为防」。
味已定无阙之语,则知讲之有素,备之非一日矣。
以将则良,以兵则劲,以财则裕,仓卒之间,随取随足,未战则有备,已战则有功。
此臣所谓战守无二道者也。
欲望陛下神武奋发,明诏股肱心膂之臣,图回长久安强之计。
兵虽未用,而有可用之实;
战虽未胜,而有必胜之资。
俾六师之众,若蛟龙然,可以蟠,可以伸。
其蟠也足以固吾圉,其伸也足以复旧疆。
虽有奸雄,莫窥其隙,此长久安强之计也。
惟陛下留神省察。
取进止。
端明殿学士通议大夫签书枢密院事崇仁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一百户累赠太保罗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七九、《挈斋集》卷一二
曾祖讳起,赠太子太保
妣陈氏,赠文安郡夫人
祖讳琢,赠太子太傅
妣邓氏,赠蕲春郡夫人
考讳朝俊,赠太子太师
母缪氏,封永宁郡夫人
公讳点,字春伯姓罗氏
罗本熊姓,颛帝之裔也。
春秋时为小国,能抗彊楚,《左氏传》纪之。
立国之地,即今襄阳之宜城,后徙南郡枝江,子孙不忘厥初,因以国为氏。
自秦、汉至唐,虽时见于史策,然罕有功业宏大,名位显荣者,故莫详其世系。
五季时,公之先世实居江西之豫章
我宋之兴,徙于抚之崇仁,厥居高垍,族党寖繁。
大父太傅又徙于高垍之五星源,遂占籍焉。
公天资颖悟,八九岁时,能援笔属辞。
及长,志向卓荦,念其家世修儒业,而门户未振,思所以大兴起之,摆脱凡陋,刻意讲学,结交英俊,每以追蹑前修自励。
两贡于乡,淳熙二年进士甲科
孝宗皇帝以俗儒少实,颇有厌薄,公对策曰:「臣闻儒者之道,与天地相为终始,与古今相为表里,与风俗相为盛衰,与治乱相为升降。
昔者天地之始,民生其间,混然无别。
圣人者作,为之正君臣以相接,为之笃父子以相爱,夫妇则相宾,贵贱则相资,上下则相维,儒者之道已默行于其间矣。
至今赖之,以安以佚,以生以息,而不为匪僻邪暴者,谁实使之?
故曰与天地相为终始。
圣人犹虑后世之无传也,书之简编,示之标准,如是而安治,如是而危乱,可以为师,可以为戒。
后人得以按籍而求,随索而获,故曰与古今相为表里。
夫风俗之美,非自美也,常自仁义始;
风俗之恶,非自恶也,常自功利始。
儒者之道,必尚仁义,必缓功利。
仁义之效迟,功利之效速,人情厌迟而喜速,所以舍彼而取此。
然久而后成者,又不可以遽坏,旦暮可获者,不足以久安,故曰与风俗相为盛衰。
夫儒者之道,非必广学校,增生徒也。
畏天修己,任贤爱民,恭俭乐谏,不自用,不变古,此用儒之实也,如是者必治。
儒道之不用,非必摈斥士类,毁废经籍也。
忽天自怠,弃贤虐民,恣玩好,恶谏臣,自恃其聪明,轻变其成法,此不用儒之实也,如是者必乱,故曰与治乱相为升降。
汉高帝不喜《诗》、《书》,轻毁儒生,而遇子房四皓厚,惟恐赤松之志一动,而采芝药不改,此所谓务实也。
患莫甚于名是而实非,人主当求其真,不可惑于似。
如谷粟之必可以养生,如药之必可以伐病,是真贤也。
言之若可听,而用之则罔功,是腐儒也。
惟真贤是用,而毋以腐儒参之,则治具毕张矣。
其大指如此」。
天子览而嘉之,擢为第二,时年二十六,调定江军节度推官
赵忠定公将漕江西,公往见之,相与语,因及狱事云:「部内有诉贪残者,令某官鞫之,而属之曰:得其情,则与剡荐」。
公曰:「斯人之罪,已知之否」?
曰:「未也」。
公曰:「真伪未可知,而以利诱之,是示之己意,而欲锻鍊其罪也。
无乃不可乎」!
赵公悚然曰:「微君言,吾虑不及此」。
建安游君,九江魁杰士也,时为九江录参,一见契合,相与为莫逆之友。
丁太师公忧,服除,除太学博士
十年二月,召试馆职
其鲠切之语有曰:「国无尽心瘁力之臣,则事不济,今皆悦夫背公营私者矣;
国无危言极论之臣,则德不进,今皆悦夫偷合苟容者矣;
国无仗节死义之臣,则势不彊,今皆悦夫全身远害者矣。
夫用人之患有七,授之非宜,进之太拘,责之太备,待之太轻,任之不专,辨之不明,保之不力,皆非用人之道。
善用人者,必反诸身。
溺晏安,欲速成,任喜怒,疏忠良,私好乐,有一于此,皆为害政,为人主者,戒之谨之」。
奏御,天子不以为忤,甚称奖焉,拜秘书省正字
六月,迁校书郎,寻兼国史院编修官
天旱,诏求直言,公上封事曰:「臣闻天下将治,必有萌象,将乱亦然。
听其议论,则正直是与,柔佞是恶,观其朝廷,则大臣任责而不自疑,小臣尽情而无所隐,治之象也。
听其议论,则讪侮正言仇雠正士,观其朝廷,则大臣持禄而不敢极谏,小臣畏罪而不敢尽言,乱之象也。
祖宗立国以来,言兵不如前代之彊,言财不如前代之富,惟有开广言路,涵养士气,人物议论,足以折奸枉于未萌,建基本于不拔,则非前代所及。
崇、观而后,此道寖衰。
绍述之名,而贤人尽逐;
设朋邪之禁,而谏者有刑;
丰亨豫大享上之说,而奸谀日甚。
驯致靖康,祸不胜酷。
今陛下访天下之事非不至,求天下之言非不切,曩之窃弄威福者,既赫然逐之矣。
而群下犹畏缩苟且,以言为戒,或者今时议论凡陋,驱之使然。
无所可否,则曰得体;
与世浮沉,则曰有量;
众皆默,己独言,则曰沽名;
众皆浊,己独清,则曰立异。
此岂陛下所望于臣子者哉?
今欲大有为于天下,破此凡陋而后可。
夫天理人事,感应甚明。
自旱暵为虐,陛下祷群祠,赦有罪,曾不足以感动。
及朝求谠言,则夕得甘雨,天心所示,昭然不诬。
独不知陛下之求言,果欲用之否乎?
诚欲用之,则愿以所上封事置籍禁中,时时省阅,当者审而后行,疑者咨而后决。
宏谋伟论,从容召见,以质其言,以观其才,而揣意迎合者必斥。
治之萌象日长,乱之萌象日消矣」。
十一年五月,面对言:「臣闻虚诞之风胜,则纷扰而生事;
偷惰之习成,则颓靡而废事。
陛下初载,急于事功,小人乘时以才自进。
久之皆以虚诞,纷然扰败,圣意厌之,由是韬晦敛缩,日趋偷惰颓靡之域,其失等尔。
臣愿陛下复振起之,大而达于国家之大体,当世之急务,小而熟一方之利害,精一事之本末,莫不简记选择,以备任使。
始之议论,必如赵充国之陈边事,往复再三,叩竭其蕴;
终之施行,必如刘晏之主邦计,迟久以须其成,假借以重其任,则无不详之事理,亦无不尽之材力矣」。
十二年二月,迁秘书郎,兼皇太子宫小学教授
凡所开陈,必以正理,讲论经义,日昃始退。
盖尝未午而国公欲入,公止之,乃观书不辍。
至晡时,可以入矣,故不入。
左右以为请,公曰:「国公务学,正尔得趣,奈何促之?
顾使令辈取被以入,吾将宿此」。
左右曰:「是间岂托宿之地耶」?
国公逊辞恳之,公然后退。
五月皇孙进封平阳郡王,仍以公兼教授
采摭古人行事,明白易晓,可为劝戒者,合为一书,名《鉴古录》,盖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之义。
日讲一事,恭淑之始作配也,公以为道之造端,于是乎在。
而自古论修身齐家者,惟《大易·家人》一卦最为彰明较著,乃取先正司马公所书,发挥其义,以为端本正始之助。
六月,除著作郎
上知公既深,将不次用之,然欲观其民庸,乃以为提举浙西常平茶盐事,时十有三年正月也。
陛辞之日,进言:「自古大有为之君,必有同心同德之臣。
陛下宵旰求治,二纪于兹,未有攸济。
向者喁喁跂须机会之念,顾计本根之虑矣。
人人上决于渊衷,物物取裁于睿断,君劳而臣逸,虽有大志,不得达于天下,甚可惜也。
臣愿陛下于股肱心膂之地,更留圣虑,精考察于先,笃倚信于后,明白洞达,毋存形迹,而后与之进退人才,图画治道。
为之一日,则有一日之效,为之一岁,则有一岁之效矣」。
先是,昆山华亭之间,有淀山湖,泄诸水道,戚里豪强之家,占以为田,水由是壅。
公既领庾司,有诉其事者,察得其实,奏请开之,且为图以进。
天子亲览,亟从公言。
贵势无敢沮挠,百姓勇于赴功,不日而毕,乃刻石具述其事,以防他日筑塞之患,民甚便之。
常州无锡县财赋旧额五万九百贯,而每岁所入,止三万九千贯,以耗剩补之,仅能充数。
而群将意未足也,别委一官受输于县,令无得与。
知县事陈世修之之官也,谒公吴门
访以为邑规模,对曰:「财用诚今日之急务,要以恩信为本。
恩信既洽,不忧不办。
必欲如今之俗吏所为,有去而已」。
公察其持心之近厚也,意甚嘉之。
世修既至毗陵,固请催科仍旧贯,守不许,度不可为,不就职而遽去。
公与提刑王尚之奏称其贤,乞复以一邑畀之。
平江王公希吕罢,酒官程师礼怨希吕之尝督过也,当官吏饯别之日,攘臂诟之。
公奏:「陛下进退群臣,自有典章。
师礼敢然,殆非所以令众见也。
陵夷之风,渐不可长。
乞黜之,以正名分」。
从之。
定胡先生讲道吴兴,一时贤俊学焉者甚众。
既殁,人尊敬之不衰。
郡太守每以季春设祭其墓,久而寖废。
公以事关风教,檄举行之。
十四年四月,兼权平江府
久旱祈雨,惟祀典所载加敬。
天庆观有何蓑衣者,挟妖术以诳俗,异时为郡者神之,每祈雨罢,必就见焉。
公独不往,何愠其不己谒也,以杖击僚吏之车,厉声辱之,公亦不顾。
随车骤雨,邦人大悦。
时浙右诸郡多阙雨,公豫为之备。
奏:「所领八州,略计常平米不过三十四万石,宜及今米价未至腾踊,广籴以益之。
幸而岁丰,不妨为他日用。
若其饥馑,贫民知官司有备,可无转徙」。
七月,诏给度牒六十。
盐官海盐二县,被旱尤酷,乞住催三等以下夏税和买役钱及往年宿负,从之。
华亭河流断绝,邑宰刘璧相视青龙江可通潮,而堙废已久,集丁夫,给官米,不越五日,浚七十馀里,潮达县市。
又浚河东六十里,水及州城,当旱涸之时,有浸灌之益。
表荐于朝。
公诚心救菑,凡可以活民命者,知无不为,而其大要,则以宽赋得人为急。
其言曰:「水旱之来,缘事而应,民和则为丰年,不和则为凶岁。
今岁之旱,民气不和之所致也。
州县有无所从出之虚额,斯民有不胜其扰之诛求。
往时岁额,本非若是多也。
惟言利之臣不恤国体,阴自增益,或献羡馀,遂为定数。
民力愈困,逋欠愈多,徒挂簿书,实难催理。
乞诏帅守监司,公心参考,蠲减所增,立为中制」。
又言:「六月间,海盐流移甚众,自闻住催官物,渐还故里。
盖民之流移,未必尽因阙食,亦缘所收微薄,举目荒凉,又虑刈穫之后,官私逋负,交相催逼,所以轻去乡井。
检放之令,诚不可缓」。
平江既除郡守而未上,公言:「救荒一事,州县多不介意,奉行灭裂。
臣不躬亲巡历,督责官吏,无以上宽忧顾。
请以府事委提刑兼领,而臣得以驱驰原隰」。
许之。
礼部黄尚书度时宰嘉兴中书陈舍人希点平江观察推官,杜君申、刘君允济诸葛君千能皆一时僚吏有志于民者,咸委用之,且荐达焉。
海盐郑伟心不在民,崇德宰王迪简劝分无术,皆奏罢之。
海盐丞陈祖永、长兴丞黄庸之贤,则请以祖永摄海盐,庸摄崇德
淑慝区分,以故人争自奋。
公以忠诚自结主知,拯救艰阨,繄公是赖。
将漕者从旁挠之,公欲裕民,漕欲裕财,趋向殊涂,凿枘不相入。
久之,漕护使客归言于上:「臣舟行运渠,两岸禾稼云委,不可谓荒。
此特常平司所委官属张大其事,以希赏尔」。
独不思渠能载舟,灌溉所及,稼安得不茂,稍远则苗稿矣。
赖天子仁圣,不信其言,而信公愈笃,故公益得以尽其力。
虑远乡之恩惠不及也,分列诸场,或近或远,虽穷僻之处,无不受赐。
虑民力之不可过劳也,劝分所得,粜不出乡,毋使运于他处。
虑官司之耳目不能尽察也,选用乡豪能任事者,理为充役,岁月以酬其劳。
富人不恤穷民,增价闭籴者,必惩其罪。
奸民名为贷粮,重扰巨室者,亦寘诸法。
异时轺车巡历,吏卒纷然,所至为患。
公则不然,从行不过数人,笔吏舆夫假诸所诣。
或徒步十馀里,访求民瘼,人不知其为部使者也。
有请于朝,勤勤恳恳,足以感动,故所欲无不从。
分委官属,置历议事,笔而缄之,故其情无不达。
事且竣矣,馀米尚多,普济者三,明主不疑其滥,而公亦自信不疑,宜其德泽洋溢,入人之深。
十五年二月,召赴行在。
天子见公,喜甚,劳之曰:「一路饥民并无流移,米价不长,皆卿力也」。
公惶恐称谢,归美于上,且言:「陛下矜悯黎庶,从臣所请,住催官物,臣即躬行陇亩,布宣德意,无不感泣甚大惠也。
而臣窃虑有司一旦督三年之赋,如久病新起,遽使负重,何以堪之?
欲望圣慈,捐此微利。
不然,均诸三年,以渐随纳,亦足以少宽。
臣承摄吴门之日,交割王希吕任内缗钱四十六万,而臣增为五十二万,以是知住催官物,无损公家之利,而足以系斯民之心」。
上皆然之,除户部员外郎
五月,兼太子侍讲
公之使浙右也,闻上以高宗升遐,服丧三年,而委皇太子参决庶务,内而寺监丞,外而郡守以下,皆得专决。
奏疏云:「臣闻教子以事,当以其渐,凡除授许专决者,欲皇太子名密奏,陛下亦密加可否,审定而后行。
俟其进退人才,熟悉惬当,则尽委之」。
至是又言:「陛下明烛四海,虑周万务,高出群臣之表。
今而启佑后人,则制行当不以己。
、禹授受之际,曰『允执厥中』而已,此圣人理天下之常道也。
陛下相传之要,其在兹乎」?
十月,迁起居舍人,避祖讳,改太常少卿,兼侍立官。
直前奏事曰:「臣闻君子小人相为消长,众正进而后群枉消,群枉消而后国是定,国是定而后太平之基立。
自古圣明之君,广储人才,扶植善类,使阴邪小人无间可入,岂直为一时计哉!
今恶直丑正之徒,私立名字,阴阻善良。
稍相汲引者,指为朋党,稍欲立事者,目为邀功,而独以循默谨畏者为时才。
此陛下好贤之美意,所以犹未白于天下也。
愿明诏大臣,公心求才,毋惑于邪说」。
十六年正月,又言:「臣闻石虎之殁,晋朝咸谓中原可复,褚裒进营北方,蔡谟独为朝廷忧之,既而果有伐陂之困。
苻坚南牧,众心危惧,桓冲深以根本为忧,谢安夷然镇之以静,既而果有淝水之捷。
此二臣者,可谓深于谋国矣。
使吾德政修明,将相得人,足兵足食,根深本固,敌虽盛强,其若我何!
如若不然,敌虽衰微,未可喜也。
今金主已殁,士大夫之论,或谓后嗣诞逸,尝侮厥祖,谓之不武,自今以往,疆埸之事多;
或曰敌启争端,必将有衅,邻国多难,本朝之福也。
臣以为不然。
夫因敌盛衰为我喜惧,国势亦可窥矣。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事会之来,岂有终极。
臣惧在廷之臣,勇怯不得其当,故愿以古人之精识远虑,为公朝诵言之」。
二月光宗即位,迁中书舍人
进言:「臣闻郑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
自古人君未有不定规模于始,而能成事功于其后也。
陛下有愿治之诚,有克勤之德,立志无虑不坚,行之无虑不力,所虑者始基或未审尔。
愿诏大臣,悉心讲画,今日天下之事,其纲要如何,其凡目如何,其施行之次第又如何,条列以上。
陛下先隐之圣心,而以其章下之侍从、台谏、天下之百执事,反复其说,裁之至当,按为国论,守而行之。
始虽太详,终不愆素,迟之五年,而明效可睹矣」。
上尝访公可为台谏者,公称叶适、吴鉴、孙逢吉张体仁冯震武郑湜刘崇之沈清臣,此八人者,皆有学识气节,通世务,知国体,不肯阿附茍合,当今之选也。
被命使金,夙有脾疾,春夏间每作辄甚,太夫人及子弟皆忧之。
公曰:「君命至重,岂可为身谋哉」。
先是,遣使非有大故,止以卿监为之。
上初登位,故重其选。
公知金主丧服未除,必阻我使副所服金带,豫以告掌仪者,使答之曰:「此行也,告登宝位,宜以吉服将事」。
既及境,逆劳者果以为言,如公所教折之,不可,公使谓之曰:「两国通和已久,岂可因此小节伤大体乎?
必欲易带,有死而已,不敢从也」。
持之甚坚,金不能夺。
伴使有犯御嫌名者,公以交际不便申谕之,俟其更名,始听传衔焉。
河北,金以告登位使不应加「宝」字,屡以语相恐,官属失色。
公怡然曰:「我辈衔命而来,以义为主,头可断,君命不可辱也」。
及廷见,授以国书,金无语。
既辞,复所寓馆,俄有宣徽使李盘者传言:「信使此来,国书称『宝』字,有伤国体,回日宜奏」。
言讫亟去。
公厉声答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不加『宝』字,何以别至尊?
断不敢奏」。
闻者皆悚。
盖彼所遣止云报谕,而此称宝位,耻不我若,不欲深较,又不可不言,故略及之。
翼日启行,公豫戒马卒:「我与馆伴语讫,即可分马」。
及并辔而行,正色谓之曰:「此来将礼,为报皇帝登宝位,自初达名衔,以至见辞,曾不我疑。
乃于临别,忽以『宝』字为嫌,不知何物臣僚,辄发此论。
岂不知圣人之大宝曰位,凡一官一职皆可以言位,至尊岂得无别?
事理甚明,不敢归奏」。
遂分马,伴使愕然,不知所对。
人皆服公彊毅有守如此,天子深器重之,尝谓公:「旧为宫僚,非他人比。
有所欲言,毋惮启告」。
公遂上疏曰:「自古君子得志常少,小人得志常多。
臣尝疑之,深思其故。
盖君子之志在天下国家,而不在一己,行必直道,言必正论,不忤人主,则忤贵近,不忤当路,则忤时俗;
小人之志在一己,而不在天下国家,所行所言,皆取悦之道也。
用其所以取忤者,其得志鲜矣;
用其所以取悦者,其不得志亦鲜矣。
若昔明主,念君子之难进,则极所以主张而覆护之;
念小人之难退,则尽所以照临而堤防之」。
又言:「皇子嘉王春秋寖长,已踰弱冠,此乃亲近师友,进德修业,不可稍缓之时。
官属未备,止于赞读直讲二员,进见有时,未有藏修游息之益。
皇支国本,所系非轻,宜择端良忠直之士,参侍燕閒,常在左右」。
又曰:「两淮、荆、襄,昔号多士。
楚汉之起,一时共功,多淮、楚之人。
光武奋于南阳,二十八将,大抵出于襄、邓、宛、叶。
至今风俗劲悍,不能俯首程度,以科举进,往往隐于屠沽,伏于田野。
不录用之,其肯甘心与草木俱腐乎?
宜诏监司帅守,多为搜访,择其尤者,猝然召见,骤加褒进,必将振励奋发,而人才愈出矣」。
又曰:「人主忧勤,则臣下协心;
人主偷安,则臣下解体。
今道涂之人,皆言陛下每旦视朝,勉强听断,意不在事。
宰执奏陈,备礼应答,侍从庶僚,备礼登对。
而宫中燕游之乐,锡赉奢侈之费,已籍籍于众多之口矣。
彊雠对境,窥伺间隙,百姓嗟怨,奸回生心,此声岂可出哉?
国家财赋,无承平所入之半,而用度无节,过政、宣奢汰之日。
民力至此,其困极矣。
若复悠悠,悔将无及,惟陛下深虑之」。
绍熙元年三月,公力求去,上不许。
殿中侍御史刘光祖太府少卿,公言:「光祖天资刚介,谋身之计虽疏,报国之心甚切。
未闻他过,忽此改除,中外相传,皆所未喻。
乞俾居旧职,以昭陛下之德」。
七月,拜吏部侍郎
极言:「内降之弊,救其流,不若窒其源。
今有司虽许执奏,而干求未有明禁,则已求而复却,既却而复求,求者多则言者有时而渎,言者渎则听者有时而厌,下渎而上厌,则名器有时而轻,纪纲有时而紊矣。
仁宗皇帝有诏,约束并许执奏推劾干请之人,明正其罪。
仁宗圣德恢洪,与天同大,然于内降之弊,杜其本原如此,此陛下之家法也」。
修玉牒官
十二月,兼权刑部侍郎
二年二月,大雨震电,继以大雪,公言:「天人之道,各以类应。
天道有阴有阳,人道有邪有正。
为君子,为公朝,凡出于正者,皆阳类也;
为小人,为后宫,凡出于邪者,皆阴类也。
邪不可使胜正,阴不可使胜阳。
今阳春方动,雷始发声,而阴邪乘之,大雪继作,阳欲发而不遂,阴宜伏而反纵。
求之天道,则为阴胜阳;
验之人事,无乃邪胜正乎?
臣愿陛下讲切古道,励精为治,常使邪不得干正,阴不得胜阳,则戾气日消而圣德日起」。
奏:「仁宗尝命杨惟德等撰集《景祐乾象新书》,凡有灾异,推其所自,以类相从,记晋建兴元年十一月己巳,大雨震电,庚午大雪,后来之应,亦甚明白。
仁宗为之制序,藏诸秘阁,愿陛下取而阅之」。
上从公言,亟索此书以进,翼日,遂诏侍从以下极言阙失。
公奏陈五事,一曰务学问,二曰肃宫禁,三曰明黜陟,四曰察左右,五曰除国讳。
「臣闻义理不先尽,则多听而易惑;
志意不先定,则守善而易移。
人主虽有自然之圣质,未有不资学问而能识治乱之原,明善恶之归,辨邪正之分者。
陛下盛德至行,天禀甚厚,而犹有宴游嗜好,便嬖声色之娱,盖未得所谓真乐者以胜之尔。
自古贤君,閒暇之时,未尝废学,讲求古今得失之理,所以杜绝淫佚匪僻之好。
陛下诚能于退朝之隙,日御经史,以蓄其德,日接贤俊,以究其义,造次不忘,精一不杂,运天下于掌中,将无难者,岂非天下之真乐哉!
虽然,此人主之利,而非左右之利也。
惟刚健力行,乃克有济。
仇士良告老之言,情态具见,可不深念乎?
臣闻钩陈九重,华盖万乘,垣直太紫,庭俨云龙,阑入则有罪,误至则伏诛,所以防未然,限中外也。
今宫庭之间,出入无度,窃弄威福,并缘为奸。
陛下用一人,则指为某人之功,去一人,则指为某人之力。
帷箔游宴,外无不传,讥谤之语,籍籍于道,岂可不求其故哉?
御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
臣愿陛下冲虚澹泊,勤劳恭俭,谨宫闱之禁,严中外之别,政事悉谋之外庭,咨访不及于左右,则谤议不作矣。
《易》曰:『闲有家,悔亡』。
可不深念乎?
臣闻进人而不明其所以进,则开请托之门;
退人而不著其所以退,则来谗贼之口。
近者大小之臣,纷纭去国,远近疑骇,不知其罪。
宰执不敢问,台谏不敢言。
至于节钺之除,出于御前直降,虽台谏攻之而不胜,卒至于宣谕而后止。
夫人主所恃以共天下之事者,宰执也。
宰执有所不及,所恃以维持纪纲者,给舍、台谏也。
御笔处分,祖宗所无,今纷焉四出。
不由进拟,则宰执之职可废矣。
不经鸾台凤阁,何名为敕?
今而直降,则给舍之职可废矣。
陈善闭邪,献可替否者,台谏之任也。
事有未审,可以宣谕而勿言,则台谏之职可废矣。
孤立无援者,去之如卷席;
交通附丽者,攻之如拔山。
自此言路之臣,不过觇喜愠以自结,顺风旨以纳交,贤者日退,小人日进,而陛下之势孤矣。
传曰:『无善人则国从之』。
可不深念乎?
臣闻自古舆隶小臣,未有久任事而不坏其国,亦未有坏其国而不及其家与身者。
费无极赵高江充息夫躬刘隗刁协朱异、赵严之流,家国俱祸,覆辙可鉴。
彼其初岂故欲至此耶?
人主以情亵易亲,与之谋谟帷幄,而此曹以舆隶小智,居之不疑。
君有问焉,则曰安于泰山;
而惧君子之绳己,则尽力挤之。
君子去矣,国将危乱。
又惧其得罪且死,于是乎纩君之耳,使之无闻,此祸之所由作也。
今左右近习虽不敢挠政,而簪履微臣犹出入宫掖。
道途之语,至谓宰执之拜罢,台谏之进退,将帅之废置,章疏之可否,非其人不决。
往来之间,踪迹秘密,使人主受谤,中外切齿,亦岂门户之福哉!
英宗一召见王广渊孟阳贾黯极谏,以为示天下不广,可不深念乎?
臣闻古者帝王无所讳忌,即位之始,卿授之策,曰:庆者在堂,吊者在闾。
拂心之论,日陈于前,而天下治安。
享国长久,后世忌讳之多,无若秦、隋,而所讳之事,卒皆自蹈之。
今天下之所恃者,陛下虚怀听纳,下情得达尔。
然自一二小官以言语斥逐,而忠谠路塞,循默成风。
至于近者,求言之诏朝下,而上书之士夕斥,传之四方,谁不骇异?
祖宗崇奖忠直,惟恐不闻,草茅危言,未尝加罪。
崇宁之末,以星变求言,既而消伏,则以应诏直言之士附于党籍,而治乱自此分矣,可不深念乎?
臣愚不识忌讳,僭言乘舆,以及宫禁,抵排贵要,触冒危机,不得罪于今,必得罪于后,迫于爱君,万死不悔,惟陛下察之」。
四月,兼侍讲
三年四月,对于选德殿,论:「两淮、荆襄为国保障,而今日经理,曾无一事成就。
民兵未免于骚动,城壁未免于难守,财用未免于虚乏。
朝廷平时选置牧守,尽如内郡,按格计资,以补其阙,此固不足以得人矣。
而又禁令太苛,操切之者急,采听太轻,牵制之者众,纵得其人,亦岂能尽其用哉!
夫将委之以足食彊兵,聚民固险之事,固非茍简仓猝之所能营,十羊九牧之所能办也。
审观要害,州郡备御未周者凡几处,谨择端重练达之人,分土授民,专意绥抚。
官属能否,得自行黜陟,财赋盈亏,得自为轻重。
内之议臣,毋责其细故,外之监司,毋拘以苛法。
宽以岁月,假以权制,结以恩信,励以赏罚,三年而考民庸,五年而覈边实,则与今日不侔矣。
艺祖惩五季蕃镇之乱,尽收事权,归于朝廷,君臣分严,臂指势顺。
然所以备西北者,规模与内郡不同,所谓因事而制宜也。
为今之计,不少宽其辔勒,未见其可。
《小雅》曰:『皇皇者华废,则忠信阙矣』。
忠信既衰,禁防虽密,终不足以制变。
其人忠信,委任而责成功,蔑不济矣。
惟陛下图之」。
权兵部尚书,兼权刑部
七月,面对言:「恭惟仁宗在位四十馀年,致治固非一端,而要不出于爱惜人才一事。
人主之心,常向善人,天下之论,常与善人,公道常伸,公议常胜。
虽与当路异趣,时事背驰,势不两立者,然谅其本心,终不摈弃。
范仲淹之攻吕夷简欧阳修尹洙余靖之助仲淹,虽皆补外,属有西事,则起仲淹帅边,馀亦收用。
仲淹参大政遂列谏垣蔡襄亦牵联同升。
其后石介作《庆历圣德诗》,褒贬太切。
夏竦中以奇祸,善类几殆,而富弼赖圣主保持,迄登宰辅,执政,襄、俱为侍臣。
庆历清明之治,嘉祐隆平之福,皆本诸此。
今天下人才固无他虑,然或已经选用,未究所长,或因外迁,遂不复入。
臣愿陛下恢广圣心,稽参成宪,博采而亟用之,则野无遗贤,朝不乏使,而先朝致治之美可冀矣」。
是岁日长至,车驾将朝贺重华,既而中止。
公奏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节序拜亲,无有阙者。
三纲五常,所系甚大,治乱安危,于此可卜,不当以为常事而忽之。
既往之事,悔之无及,惟愿于一二日间,起爱起敬,讲家人之礼,以安寿皇之心」。
寻兼给事中
时上过宫之意未决,公与侍从合奏云:「陛下既涓日以告北宫,寿皇必引领以俟陛下。
常人于朋友且不可无信,况人主之事亲乎。
唐肃宗之事上皇也,时自夹城起居,上皇亦时至大明宫
其后少失欢心,虽四方珍异,莫不先荐,而上皇日以不怡,辟谷不食,屏荤不茹,寖以成疾。
肃宗于是负不孝之名,万世不磨。
今陛下久阙温凊,寿皇欲见不可得,万一忧思感疾,陛下将何以自解于天下哉」?
四年三月,对于清燕,又言:「中外所传,或谓陛下内有所制,不能遽出;
或云溺于酒色,不恤政事。
以臣观之,恐未为然」。
上曰:「安有是事」。
公曰:「臣固知之。
窃意宫禁间或有撄拂之事,姑以酒自遣尔」。
上颔之。
公曰:「今闾阎匹夫,处闺门,遇逆境,容有纵酒自放者。
人主宰制天下,此心当如青天白日,湛然清明,风雨雷电,晴霁之后,不停留一点,有所拂逆,便当释然」。
上确许以出。
公请上先期斋戒,饮食起居,皆当有节,庶可感动父子之情,上以为然。
八月,转对言:「吴蜀之相资,辅车唇齿之势也。
高宗、寿皇轸念全蜀,寝食不忘,宽民练兵,选将择守,惟恐一事失当。
迩来水旱频仍,民力困悴,识微之士,懔懔于是久矣。
泸南之变,几至滋蔓,赖国威灵,俄复殄灭。
吴氏世有威名,军情所附,挺没既久,恤典不加,能不怏怏?
重兵所屯,不可一日阙帅。
制司差辟,资望俱轻,何以威服万众,惟陛下深念而亟图之」。
九月,上犹未诣重华,公与侍从两省同上封事云:「近者重阳圣节,陛下既受群臣万年之觞,恭上两宫之寿,忽报前所降旨,不复施行,中外震骇,不知所自。
向来犹是寿皇圣意,今乃如此,必传旨者一时卤莽,有此差误,宜显黜之,趣驾而行,庶乎不远而复,群疑消释」。
十月,又奏:「窃闻嘉王生朝,称寿禁中,以报劬劳之德,父子欢洽,宁不动心?
上念两宫延望之意」。
又奏重华宫曰:「半年以来,车驾数遇过宫,每蒙慈眷,有旨姑免。
因循日久,遂至疑惑。
皇帝兢业过甚,怀不自安,几若严惮。
若非寿皇圣帝加意慰安,窃恐渐成间隔。
今兹会庆圣节,欲望先期谕旨,勉以必来,愈加慈爱。
皇帝仁孝素笃,必无迟回」。
十一月,公等以累请过宫,上不能用。
再求罢黜,不许,并令仍旧供职。
复奏:「臣等误蒙陛下拔擢,寘诸从列,正欲因事献忠,有所裨益,岂止为臣等爵禄之计!
若翠华未出,而彊颜就列,厥罪大矣。
伏惟圣心思宗社安危大计,俯从愚言,臣等扈从而退,便当供职」。
上意犹疑。
及会庆节,群臣拜表称贺,黄幄设而不御。
十一月,有旨同班宣引,遂奏:「陛下临御万方,以信为本。
父子之道,天性也。
陛下朔望不出,许以进香,进香不出,许以上寿,而上寿复不出,反汗如此,臣恐朝廷之令,自是不行于四方矣」。
十二月,拜兵部尚书
五年四月上将玉津园,公与侍从同奏:「陛下即位,于今六年,未尝轻事游燕。
今者日俟鸣跸,起居两宫,犹未有闻,而忽闻游幸,物论沸腾,实玷圣德
欲望车驾先过重华、慈福,然后徐为此行,亦未为晚」。
又曰:「陛下为寿皇之子,四十馀年,一无间言。
内禅以来,孝慈弥笃。
止缘初郊之后,圣躬违豫,寿皇尝至南内督过,左右之人,自此谗间遂兴。
窃度圣怀必大有疑,而自以阙于奉亲,可以无虑。
以臣观之,陛下所疑,必无是理,而所谓无虑,则甚可忧。
何者?
寿皇与天下相忘久矣。
今大臣同心辅政,百执事奉法循理,宗室戚里,三军万姓,皆无贰志。
设有离间,将共诛之,何疑之有?
若深居不出,久亏于道,群情解体,众口谤讟。
近日通衢之中,固有持此指骂大臣,无所避忌,祸患将作,可无虑乎」?
上曰:「卿等可择一腹心之人,为朕调护寿皇」。
黄裳对曰:「父子至亲,何俟调护」。
公曰:「陛下一出,便当无事」。
上首肯。
公又于经筵讲读官言之,上曰:「朕未尝不思寿皇」。
对曰:「陛下阙定省之礼,今已数月。
虽有此心,何以见之」?
五月,寿皇不豫。
公与侍从台谏随宰执班入殿门,閤门吏以无班止之,公厉声曰:「有职事欲上殿」。
遂入。
宰执奏事毕,伏上前,公等遂升殿,上拂衣起。
宰臣引上裾,公等亟前环绕,泣曰:「寿皇疾势已危,陛下不于生前一见,后悔无及矣」。
上遂入延和殿
众又随之,至福宁殿上甫入门,内侍阖之,众皆恸哭而退。
越三日,公随宰执班起居,诏独引公奏事,公言:「臣前日迫切献忠,举措失礼,蒙陛下赦而不诛,然引裾亦故事也」。
上曰:「引裾无妨,何得辄入宫禁」?
对曰:「辛毗引裾以谏,不听,亦随而入。
清明之朝,乃有是事,昏乱之世,何敢尔乎!
汲黯在朝,淮南寝谋
夫以一人之切直,奸谋遂息。
今外议纷纷如此,而在位群臣曾无一言,三军万姓必以为蒙蔽陛下,一旦发怒无礼,则祸乱之原也,此臣所以不得不谏」。
上曰:「往而见却,如何」?
公曰:「寿皇止有一子,既付以神器,惟恐见之不速,万无却理」。
上退语左右,美公之明。
五月,公复进言:「人情积忧则生疑,积疑则生疾。
古人因事致疑,如窃鈇之类,因疑致疾,如蛇影之类。
臣窃料陛下疑一旦过宫,则祸变难测。
陛下试熟思之,过宫则有祸,不过独无祸乎?
天子之势,至安至危。
其安也,生杀予夺,惟意所欲,谁敢违之;
其危也,虽欲为匹夫而不可得。
陛下以为不过宫可以免祸,而不知乃所以速祸尔。
今君子见几,常有惧乱之心,小人无知,皆有幸乱之意。
陛下所行,多失人心,一旦祸生不测,谁为陛下尽力者」。
六月,寿皇疾势增剧。
公与侍从奏言:「窃闻慈皇以未见陛下,故不肯服药。
既见,必大喜,不药而自愈矣」。
上竟难之。
寿皇升遐,公劝上奔丧,许而不出。
合奏,不报。
拜遗诏于重华宫,退欲宿部,有以为不必然者,公曰:「邻里有丧,犹相与奔走,不忍即安于家,况至尊乎」!
乃皆宿部。
翼日,遂同奏云:「陛下为寿皇之子,当袒括辟踊之时,犹不肯一出以就丧位。
寿皇为天子父,乃无主丧之人。
自有天地以来,岂有此事」?
时大敛,将成服,宰执欲率百官恭请于上,公言:「此议甚善。
若不听从,则断不可成服。
须得皇帝执丧服衰,方见寿皇有子,中国有君尔」。
宰执又欲拜表请上御殿,公言:「大行皇帝创行三年之丧,虽敌人闻之,至今加敬。
当事事举行,不可使茍简之意出于臣下之请」。
凡公所言,时虽不能尽用,然公论韪之。
又上奏曰:「祖宗以来,外廷虽用易月之制,宫中实行三年之丧。
至我寿皇圣帝,久旷之典,一朝而复,垂示万世,永为成训。
而臣下之礼,未及讲求。
人主衰服于上,人臣吉服于下,识者犹以为憾。
夫衰裳不可服勤,易月之后,群臣虽权宜易服,然以红、紫为饰,无异于平时,亦太薄矣。
臣以为群臣燕居,皆当去红、紫而服素衣,则犹有哀戚之意」。
诏令台谏议之,皆称公所建请,虽未纯于古,亦足以扶持衰俗,补助名教,于是施行之。
时上自称疾眩,朝野汹汹,咸忧变故不测。
及皇上嗣位,国丧有主,而后人心始定。
六月,拜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
公谓上初临御,宜讲其所先入,历陈持心守正等凡十事,请退朝之暇,时与大臣坐而论道,或召侍从、台谏从容论说,日轮讲官二员,便殿赐对。
上有事于明堂,公扈从斋宫,俄得气疾,遂还私第,三日而薨,实九月十有四日也。
享年四十有五,积官至通议大夫,爵崇仁县食邑七百户食实封百户
遗奏闻,辍视朝一日,赐赙以银、绢,赠资政殿学士金紫光禄大夫,仍令江西转运司措办丧葬。
遂以庆元元年九月己酉,葬公于临川县长寿乡梅坑之原。
娶黄氏,赠秦国夫人
继室陈氏,赠齐国夫人
子端立,朝奉郎通判福州
思,奉议郎通判潭州
愈,奉议郎、监隆兴府苗米仓,先公卒;
愚,承务郎、监镇江府丹阳县延陵镇税。
女适朝请郎直宝文阁、知赣州留元刚
孙扬祖,通仕郎
嗣祖承务郎
次象,次未名。
孙女一人。
公德性宽平,不为矫激崖异之行,和气蔼如也。
而端介有守,义利之辨,明烛毫末。
事亲笃孝,周旋无违,而务在养志。
擢第而归,待其亲故加厚,欲有请于州县者,则坚却之。
考论古今,竟日忘倦。
或勉以偶俪诗歌之作,则曰:「吾方笃志于致君泽民事业,奚以是琐琐者为哉」。
九江潘侯慈明以公高科,不欲烦公吏事,公曰:「食其食,怠其事,可乎」?
职所当亲,恪共不懈。
或谓天下事非才不办,公曰:「亦当先论其心,学术正而才不足,所谓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
心则不正,才虽过人,非真才也」。
平居讲贯,博取诸人,至于进退出处之大义,则心自决之。
免丧之后,迟迟其行。
既入都,未尝干进,止欲从吏部选。
尚书郑公丙力以馆学荐之,赵忠定公时为天官贰卿,语公曰:「前任既再考矣,自陈可改秩」。
公谢不敢,始登班列,荐绅归重,期以公辅京畿声望益伟。
太学院沈君焕劲正不阿,闻风欣慕,尝称公虚己中立,以受一路之善士。
洎登禁林,直道谠言,气压群枉。
其摄事省闼也,直暂焉耳。
陈源之与内祠姜特立之趣召,皆驳奏其奸,命寝而后止。
其领宪部也,常良孙以贪墨败,念其祖安民之忠,独申救之,止窜远地。
君子以是知公之论事,悉由中出,去恶如去草,善善及子孙,皆当于人心者如此。
皇上履位之初,尊礼旧学,延登枢府,固将倚之为腹心也。
是非邪正之辨,必能历历为上陈之,上信公语,凡所升黜,允协公论,岂后来若是之纷纷者哉!
昊天不吊,人杰沦丧,国势岌岌者十有二年,然则公之存没,固安危理乱之所关也。
公之居家,严而不猛,和而不流,中外井井,悉有条理。
爵尊禄厚,而自奉甚约。
太师之薨也,诸弟犹未立,延师教之,迄于有成
又择贤士,以归其妹。
始以明堂恩官介弟默,公薨之后,复以遗恩奏勋、倅二弟,从公之治命也。
戒诸子曰:「我奋身白屋,自致于此。
受知三朝,捐糜难报,可无愧于俯仰,惟尽言无隐尔。
尔曹勉之,益谨趋向,益勤问学。
居官当廉,居家当俭,临大事当仗节死义。
以是立身,以是报国,则人皆谓我有子矣」。
平生论著有奏议若干卷,《书》、《春秋》、《孟子》讲义合若干卷,制词若干卷,《鉴古录》若干卷,杂著若干卷,《闻见录》若干卷。
开禧二年,以子升朝,加赠特进
嘉定三年,赠开府仪同三司
六年,赠少傅
八年,赠太保
公之相祀明堂也,实为礼仪、顿递二使,所赐金器,可兼得之。
病革矣,家人陈列于前,公顾见之,命辞其一。
临死生之变,凝然不乱,可敬也夫。
始某尉江阴,公为常平使者,推挽于朝,遂为知己。
公薨既久,易名之请,因循至今。
诸子以知公本末,莫详于某,俾状其行,庸以求谥焉
力辞不获,敬书以授之。
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