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太宗答诏论边事 北宋 · 田锡
出处:全宋文卷八四、《咸平集》卷一、《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二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九朝编年备要》卷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二、《右编》卷三七、《续资治通鉴》卷一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睹今月十一日御札,宣示内外文武臣僚,以北鄙多虞,戎人为患,延伫良策,降谕德音,询禦侮之嘉谋,问安边之远略,俾悉陈于异见,将择用其所言。臣之颛愚,岂足上副宸衷;臣之狂直,敢不罄尽鄙怀。傥扬纳可裨于事宜,则明圣不罪于狂瞽。臣每读史传,详观古来戎狄骚边,乃是常事,朝廷设备自有常规。举其大略而言之,不过训练师徒,选择将帅;广增蓄备,多置屯田;严其池城,明于斥堠;谨于烽火,利其甲兵;行间谍以离狄心,禁侵扰以怠敌意;待彼羸弱,因势取之,候其宾服,以德绥之。此皆方策备陈,采择可用也。舍此则未见禦戎之术,用此则在知临事之宜。兵机则不可定谋,边议则须依古制。今具条奏,惟陛下择而行之。
一、今之禦戎,无先于选将帅。既得将帅,请委任责成,不必降之以阵图,不须授之以方略,自然因机设变,观衅制宜,以此无不成功,以是无不破敌。昔汉之西羌犯塞,攻城邑,杀长吏。赵充国年七十矣,上使邴吉问曰:「谁可为将」?充国对曰:「无踰老臣」。以是言之,则请令宰臣已下,各举堪为将帅者;又令宿旧武臣素有闻望者,亦令自举,然后陛下详择而用之。又赵充国既为将,宣帝遣问曰:「将军度羌虏如何,当用几人」?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兵难豫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然羌戎逆天背叛,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以是言之,昔充国为老将,尚谓百闻不如一见;况今委任将帅,而每事欲从中降诏,授以方略,或赐与阵图,依从则有未合宜,专断则是违上旨。以此制胜,未见其长。伏乞速命宰臣,令举良将,及令素有闻望宿旧武臣,自举其能,及举所知者也。
一、将帅行恩信,恤士卒,必丰财货,方得士心。昔赵奢为将,所得王之赏赐,尽与军吏。又李牧为将,军市之租,皆用享士卒。魏尚守云中,其军市租尽以给士卒,出私养钱享宾客军吏,是以匈奴不近云中之塞。今国家所命将帅,虽古今异宜,凡有给赐,今则谁敢效古?散家财,赏士卒,去吝啬,有几何人哉?若以年年供亿挽运,老师费财,曷若厚给将帅,使之赏用也?又闻近侯伯亦有厅直三五十人习骑射,为心腹。每出入阵敌,得以厅直随身,翼卫主帅。后来不敢养置。昨来杨业陷阵,访闻亦是无自己腹心从人,护助捍禦,以致为狄之所获。今虽时异事殊,然废置利害,亦须询访行之。
一、今之禦戎,以沿边诸郡有勇智者命为刺史,委之自用方略,警急利便,事讫方奏。使人人各尽其才术,此必为陛下各立殊勋,控制侵侮。昔后汉郭伋为渔阳太守,时匈奴数抄郡界,边境苦之。伋乃整饬士马,设攻守之略,匈奴畏惮,不敢入塞,人得安业。在职五岁,户口增倍。又张堪为骑都尉,破匈奴于高柳,拜渔阳太守。捕系奸猾,赏罚必信,人皆乐为用。匈奴以万骑入渔阳,堪乃率数千骑奔击,大破之,郡界以静。乃于狐奴开稻田八千馀顷,劝人耕种,以致丰富,百姓歌之。视事八年,匈奴不敢犯塞。以此言之,则沿边诸郡,请令择有智勇者为刺史,必副陛下之忧寄也。
一、今之禦戎,更在悦取军情。凡经拣退,尚堪力役者,却与元本料钱;其殁阵及守戍死亡兵士,所有在营老幼,宜矜悯优恤,或给赐,令各存活,勿使寒饥,无所归向,又不可取充洒扫裁缝之隶。其次,拣中新招到军,虽稍有身首人才,未宜便令管辖旧人。须是经历行阵,稍知军伍次第,微有劳效者,方令充节员,所贵已下亦各甘心,兼易为驱使。若曾有功劳,未得优赏者,即乞别作名目,优异酬赏。臣未知朝廷府库钱帛之大数,亦不知国家支费用度之众寡,若陛下省罢塔庙之费耗,回充军旅之赏给,则孰不革其怨心,孰不致其死力?若是破敌,必副陛下平戎之心也。
一、今之禦戎,亦宜别设条例,等第立赏。若得一保垒,或复一障亭,与某官,与若干赏。赏不逾时,必诚必信;条例不烦,令军中晓会。此必有果敢智谋之士,副陛下之立赏也。
一、今之禦戎,又宜以重赏,召募敢死之士。仍以古来选士之科以取士,卒亦于军中择取。应得选士之条目,今举其六七,更可详酌增损。且据兵书言之:取曾习韬钤者;有谋画者;又取能知敌情伪者;取能知山川险易、径路迂直者;取强力过人,能斩虏搴旗者;又取往复数百里,不及暮至者;又取能破格舒钩,或负数百斤、行五十步者;又取趫捷若飞,能逾堑垒,出入无形,堪窥觇者。各区别技能,置立部分,以副将帅之指使也。
一、今之禦戎,外则委任将帅,内则询谋宰臣。行一事必使宰臣知之,出一诏必令宰臣议之。臣闻前年出师向北,命曹彬以下欲取幽州,是侯利用、贺令图之辈误惑圣聪,陈谋画策,而宰臣昉等不知。又去年招置义军,刺配军分,宰相普等亦不知之。岂有议边陲,发师旅,而宰相不与闻?若宰相非才,何不罢免?宰相可任,何不询谋?今宰相普三入中书,再出蕃镇,重望硕德,元老大臣,人所具瞻,事无不历。乞陛下以军旅之事,机密之谋,悉与筹量,尽其规画。此乃国体,君父至公。臣闻偏信生奸,独任成乱。侯利用、贺令图等既误陛下机宜于前,无令似侯利用、贺令图者复误陛下机宜于后。伏乞陛下一一与宰臣谋议,事事与宰臣商量,悔自前独断之明,用今后公共之理,则事无不允当,下无不尽忠。则大臣之间,足以副陛下忧勤之旨也。
一、今之禦戎,凡召发兵士,或储般粮草,亦宜谨静,勿使喧烦。臣窃闻去年于户税上折科马草,及官中和买当买纳未足之间,即有使臣催督,贫下户妇女有行科校者。又闻汴河乾浅,遂分南河水添注汴河,以待漕运。国家计度何在,而临时一至于此!辇毂之下,岂无外国谍人?臣即不知国家见在军储支得几年。若是无九年之粮,实为无备;若是无三年之粮,实为窘急。若不窘急,则何以科校妇女而纳草、添注河水而待漕运也。
一、今之禦戎,在乎辨边上奏报之虚实,察左右蒙蔽之有无。奏失利则未必尽言,报大捷则不足深信。陛下未当信而先信,陛下本欲知而未知,如此何以料安危,如此何以策成败?安危成败之理,乞陛下详而察之。
一、今之禦戎,无先用谍。兵书曰:事莫密于间,赏莫重于间。狄中自有诸国,未审陛下曾探得凡有几国否?几国与匈奴为仇?若悉知之,可以用重赏行间谍;间谍若行,则夷狄自乱;夷狄自乱,则边鄙自宁。昔李靖用间破突厥,心腹之人自离贰也,书在唐史,其事可知。今募能往绝域,斗乱蕃部,使交相侵害,如汉之陈汤、傅介子之流,则不劳师徒,自然归化。此可以缓陛下忧边之心也。其馀谨烽火,明斥堠,亦可以依古法,为警备。《赵充国传》曰:「五星出东方,中国大利,蛮夷大败;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战者吉」。虽天道远而难知,然昭昭垂象纬者,为陛下言兵之利害也。
一、今国家富有天下,精卒利兵,计有百万,然无将帅为陛下治兵。昔吴起为将,为士卒吮痈。霍去病为将,汉帝欲为治第,去病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窦婴为将,得所赐金千斤,陈于庑下,军吏过者辄量取为用。未喻陛下以今之将帅,如吴起、霍去病否?若以臣所见,则将帅必无其人。何以知之?将帅肯为士卒吮痈乎?若赐第宅,肯不要乎?将帅非材,即无威名,何以使匈奴望风而惧?今有居显位,食厚禄,为国之谋即不足,奉身之谋即有馀,何以副陛下致太平之心,何以致陛下成清净之理?然以臣所见,凡小小公事,不劳陛下一一用心。若以社稷之大计,为子孙之远图,则在乎举大略,求将相,帝王之大体也。设如人欲理身,先理心,心无邪则身自正;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则外自安。臣谓边上动,由朝廷动之;边上静,由朝廷静之。任贤相于内,则百职举而纪纲振;委良将于外,则四夷静而边鄙安。臣之愚衷,备于此矣。已然之患,既陛下遍访直言;未然之虞,乞陛下常切留意。
一、已上条奏,悉是国家已然之事,所以劳陛下谋及卿士,询于刍荛,凡百臣僚,悉陈所见。然臣谓国家复有未然之事,得不为陛下言之,得不为陛下忧之?今戎主一姥而已,用黠虏为谋主,颇有轻中国之志,今春夏必渐退,秋冬必复来。制之禦之,惟在前所筹数事而已。若将来狄人禦之而不去,边境备之而未宁,加以匈奴间谍于西蕃,汉家未断其右臂,即秦、陇千里之外,瓜、沙、玉关之西,恐非国家之所有。万一兵歉相仍,寇盗多起,此时何以谋之?此时何以禦之?圣人不能不灾,而能禦灾。今陛下圣德合天,三边无虞,万里晏然,居安思危之计,得不由未然之事而预防之?此亦禦戎之远意也。
右臣备位掖垣,忝司诰命,祗奉睿旨,俾陈方略。昧于时事,思虑不精;然于狂愚,庶或可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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