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四明法师绛帏试问三十章(并序 天禧元年二月) 北宋 · 释仁岳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四明尊者教行录》卷三
天禧改元春二月四日,延庆座主出山家教义凡三十条,褰绛帏问诸子。其词惟要,其旨甚微。俾无或者兴布教之功,令不敏者奋强学之志。门人仁岳率尔而对,斐然成章。非求鲁国一字之褒,盖请武津四择之诫。既有传写,故兹叙云。
一问:三藏初果苦忍真明,何故复云灭非真谛?四皆称谛,为谛真耶?为谛俗耶?
答:原夫三藏理唯一真观有四谛,理因观显,故云「苦忍真明」;理显观忘,故云「灭非真谛」。何者?盖由灭无之真,离幻之俗,虽则知苦断集,修因證果,皆生灭之事行,非空寂之理体。究论法性,何所迷悟。故大师云「三藏法性自天而然,集不能染,苦不能恼,道不能通,灭不能净」。然而由于苦忍方明于真如,析色尽处乃见于空。虽能析、所析俱非是空,而见空者,由于析色故也。是知苦忍真明、灭非真谛义无相违。又上明必下显,谛俗则谛真,岂前后异耶!
二问:因缘停心与支佛正观何别?
答:因缘停心者,则为初心行人多愚痴之心,起断常之见,是以令观三世因缘,对而治之。故荆溪云「三世相续故不断,三世迭谢故不常」等。此但略知因缘生相,未知因缘灭相。支佛正观者,非秖观三世而已,乃至能观百千万世。复知生而知灭,兼谛俗而谛真。二观稍殊,不可相滥也。
三问:诸文皆云「支佛观因缘断惑」,观相如何?
答:诸文异说,今试粗陈。若如《阿含》所明,中乘观因缘相,有逆有顺。从无明至老死名顺,从老死至无明是逆。生灭皆然,此乃大概而说。若如《四念处》,委辨推寻观破之相,或以爱支为首,或以取支为首,亦有逆顺。且如爱支为首者,即推贪爱因何而生,即知此贪因爱而起,乃至行因无明,无明因过去一切烦恼。又顺推,此爱能生于取,取生于有,有生未来二十五有生死等。若观破者,观爱即现在污秽五阴性念处,乃至观无明即过去污秽五阴性念处。又若观于有即善不善五阴性念处,乃至观未来生死即果报生死无记性念处,是名逆顺观察破四颠倒。颠倒灭则无明灭,乃至老死灭(上皆略义,采《四念处》文义)。取支为首者,即见惑之人也,逆顺推破例如爱支。又如《止观》明禅境中,寄修辨发,以有支为首。又《释签》明四教观因缘,皆从爱起。如此诸说不同者,良由根性有殊,故修入不等。今准《辅行》判因缘观,凡有二种。一者推果知因,二者推因知果。若《念处》及《止观》即推因知果也,《释签》即推果知因也。然此二种之义,应用《念处》为正,以正能顺因缘之义故。因缘既以无明为首,今观爱取即无明也。故大师广示修相,良在兹焉。
四问:《阿含》既但说三藏,何故八万诸天便发大道?
答:良以渐顿法门,体元不二,大小根性,理本无差,盖遇熏不同,故得脱有异。今诸天悟大,岂孤然哉。审应昔世曾以小乘谛境修乎大乘观智,今闻本境即发宿种也。譬如先置毒药服于酪中,今再服酪,即能杀人也。然由如来知机知时,随熟随脱,故但用生灭四谛,而赴大小两缘。此即显露不定教也。问:在鹿苑时,秖云诸天得法眼净。至般若会,方乃指云获无生忍,是则声闻等众,不知诸天便发大道,据此莫成秘密教义耶?答:比见学人,多作此说,诘其所以,言无所从。且秘密教者,乃是备谈渐顿等教,各对大小诸机,互不相闻,方名秘密,非谓小益不知大益为秘密也。若鹿苑中秘密之相,如《大论》说诸菩萨所见无量阿僧祇入得二乘,无量阿僧祇入得无生忍等是也。今八万诸天但为说小,与诸声闻同见同闻,何秘密之有哉。况大师亲指为显露不定,岂不信乎?
五问:通教受接之后,合作后二教位次修證,《大品》经文何故只以第十地为果耶?
答:此由大品十地,兼含衍门三教之义耳。如初地菩萨名为伏忍,二、三两地名柔顺忍,四地已去名无生忍,乃至游戏神通净佛国土等皆通三教也。故《辅行》中释十地为如佛云。若被接者至此,既破一品无明,亦能八相,故云如佛,岂非十地名义通三教耶?若尔,何故《辅行》明被接云谓用前教,有始无终,已用七、八,不至九、十,即用后教,有终无始,但用向地,不须住行。中续接之,故得名接。此岂非被接之后依后教位次耶?答:若据经文,则无别位。而大师得经深旨,自以十地通于三教,故荆溪具约两教位次,引而伸之,欲令被接之义区以别矣。引广决略,乃作者之意焉。
六问:通教菩萨约何义留习润生?
答:留谓固留,非观力未充,不能进断。何则?以此教菩萨已于性地及八人地中伏结顺理,为诸众生遍行六度,一切事中福慧皆令究竟。如三藏菩萨,于中忍中,三祇行行至已办地,自合真理必显,正习皆除。如三十四心,有何不可。但以度生心广净土时长,故扶之以誓愿慈悲,留之而润生化物。所以须留习者,为无妙应之真体,故用作受身之本矣。故《妙玄》云通教亦得有应,但是作意神通,灰身灭智,无常住本。约何起应,斯为诚證矣。
七问:俱舍以尘沙为习气,如何留之润生?
答:大师明通教习气,凡有二种,谓烦恼障、法障之习气,法障即界内尘沙也。若留习润生者,此正为烦恼之习气耳。以由烦恼是染污无知,无明为体,能招生死故。尘沙是不染污无知,劣慧为体,不招生死故。应云菩萨为润生,故须留烦恼之习。为化物,故须破尘沙之习。则知二习其体稍殊。
八问:方等既有四教,为是文文皆须四解,为复各有文诠耶?
答:或皆须四解,或各有文诠,逗会多途,不可一揆。如大师释《请观音经》,始从病相,乃至系念数息,闻咒得益,并约十种行人说之,即皆须四解也。如释《十六观经》,正为顿机,不通渐入,即各有文诠也。或一经具明四教,各有文诠,如《净名》之类也。所以须四解者,为部教俱带;《请观音经》各有文诠者,为部带教不带(《十六观经》)。故知方等教相难明,不可一概也。
九问:般若既只衍门三教,何故《仁王经》说四无常偈?
答:斯乃以藏助于衍也。且彼经云:「普明王依过去七佛之法,请百法师,一日二时,讲般若波罗蜜八千亿偈竟」。第一法师为王说偈,即无常等四。岂非正宣般若,傍演无常?所以然者,普明既为斑足所捉,将赴其死,恐王恋著身命国土,是故偈意皆劝舍身及国土等。至闻偈毕,诸王皆證三门空定,还是衍门得益之相耳。故今家明通等三教,俱用藏教而为助道,即此意也。
十问:通教三乘共行,如何说菩萨远边?
答:三乘同观幻有,皆取但空,从大分说,故云共行。菩萨非止偏空,兼知中实,从利根说,故得远边。是知若云共教,则菩萨须在当分,唯得近边,乃有局定之妨也。若云通教,则菩萨或被后接,即得远边,乃有从容之美也。一家所立名义之巧,其若是乎。
十一问:别教独菩萨法,如何说二乘近边?
答:且如通教,不名共教者,盖有菩萨远边之义也。今亦例然。所立别教,不名不共教者,盖有二乘近边之义也。但以方等、般若中,别教二乘共闻,为近边义耳。盖《大论》约菩萨与二乘不共闻,立不共般若,今别教既有共闻,则非不共闻,故约此义说于近边矣。
十二问:别教不谈即理,何故能造之心是佛性耶?
答:此教真如在迷,能生九界,虽不即理,真如岂离于心。如《妙乐》云,别教法界不出于心,今谓即不即理。譬如一源之水(佛界真如),分为九派(随九界缘),九派虽异一源(事不即理),派水岂殊源水(心是佛性)。是则能造之心终日不即,终日是性也。若尔,何异圆教不即不离义耶?答:圆教性具九界,起于修九,全修是性,故云不离。但由迷修,各自谓实,故云不即。别教真中无九,须断九归真,故不谈即理。九中有真,而依真生九,故能造是佛性。今人见事理不即之说,作霄壤顿异而解者,能造是性。此如何通?真如随缘不可与言无也。
十三问:别教理性既有三因,何故别修缘了?
答:理性有三因者,皆但中之德也。别修缘了者,皆二边之行也。边既非中,修则成别。何哉?先以声闻空心断于见爱,次以菩萨假智断于尘沙,斯乃从空边而入有边,用别惑而除通惑。如此二边缘了具足,始为中道遮照方便,须登初地,正显但中,即三因横在佛界。故《妙乐》云,别教虽有三德之语,三皆在性,而不互融,故成别义。若三皆在修,前后而得道理成纵。故知性中缘了不是修中缘了,岂同圆教,正因缘了全是三千空假中,修德缘了即性德缘了。不可烈火而滥圆伊。
十四问:别人初心为甚不修中观?
答:盖边表之中,如云外月,用虽全于遮照,但是清净真如体不具于见思,安能起对法界。况复本来迷久,顿悟为难。既著有心强,则缘中力弱。故令始行先观偏真者也。
十五问:今家以即、离分于圆、别。既判《华严》具此二教,彼经何文谈即谈离耶?
答:荆溪谓《华严》「经意兼含,义难分判」。祖尚斯说,今何敢评。然而委寻大师引用彼经證于圆、别,亦可意解。且如《止观》引「心如工画师,造种种五阴」等證于圆教,《玄义》亦引此文證于别教,故知谈即不谈即,难得显文,但以得意不得意,而分两教。何者?圆人谓心具而造,则诸法无生,即在其中矣。别人谓心不具而造,则诸法自住,离在其中矣。若乃诸位行相,或一多相即,或次第别陈,荆溪已在诸文备载,此不繁述。
十六问:既将《华严》心造一切,以立千如妙境,是则彼经已明开显。何故云开权局此?
答:正由《法华》能开《华严》,故得将心造之文,立千如之境。如荆溪明《法华》佛慧须发四味兼带之大小,岂不以乳味兼权之教,全同醍醐一实之诠。又如大师判《华严》为枝条,《法华》为根本。须会枝别,以入本圆。今引用者,从会入后说也。
十七问:既云《法华》是醍醐,何故《大经》云「从《摩诃般若》出《涅槃》」耶?
答:所判二经俱是醍醐,盖有两番次第熟脱。若云《法华》是醍醐者,即初番熟脱,八千声闻、无量损生菩萨等是也。若云《般若》出《涅槃》者,谓钝根之人于《法华》不入,更用《般若》洮汰,方至《涅槃》,即后番熟脱。五千起去、人天被移等是也。虽有两番,初番为正。故荆溪云「《法华》已开,功非彼得。大阵既破,馀党不难」也。
十八问:经云我闻,何故须用四教解释?
答:若释《法华》前经,盖明部教兼带等别,机缘大小之殊。若释《法华》,意在开偏,咸令会实。又复应以藏通等四入顿渐等四。拣前四味,我闻不同,显出《法华》,我闻亦异,则所闻法体超过八教。故《妙乐》云「若消诸经,但用藏等」,其文稍通。若释《法华》,无顿等八,举止失措。问:《法华》既尔,《涅槃》云何?答:《妙乐》释我闻云「《大经》显圆」,今乃义开耳。故知二经不无少异。
十九问:释方便品题云「妙达于方,即是真秘」。既开显已,那得云秘?
答:观乎真秘之言,不同隐秘之义。若为实施权,权名隐实,则方便之名正当隐秘。若开权显实,实外无权,则方便之名即是真秘。盖指权方之秘,即是实相之真,故云真秘。又十界百界,即空即中。离言说相,离心缘相,故云真秘也。
二十问:常观三德,能所俱四,试陈行相。
答:此《妙乐》观心四一之文也。文以三德对理教行三,和合三法成假名,人即观行如来等。而云能所俱四者,盖显境观不二也。何则?且所观之四者,谓迷中三道即本有三德,众生妄我即理性如来。能观之四者,谓见思王数修空假中,如是三观亦全三德,还用妄我为观行如来。是则两重四一,皆即障是德,举妄全真。能观所观只一四一,故知境自照境,心不知心。佛之知见,于兹悟入。
二十一问:释一大车体及具度等,既皆从果德,如何用此为十乘观法耶?
答:众生本心,具佛果德,虽迷转三道,必体包十乘。故《辅行》云:「理性车体,具度资成。白牛观照,在一念心」。是知理乘全驾于佛乘,因德岂惭于果德,所谓不动而运,不行而至,善恶不离于车体,故言更无馀乘。果理要在于行门,方名等赐诸子。《妙乐》云「人天善恶与法界同,故父果车是子理车」。但开其情假名等赐,即其义也。
二十二问:大通应佛只在同居,何故名结缘本土?
答:若唯谈权教,可云应佛只在同居。今既已说圆乘,即是法身,而依本土。如《法华》中龙女所赞,指释迦作遮那之身,劫火所烧,以娑婆为寂光之土。大通身土岂不然乎。
二十三问:声闻之法,的就何义开为经王?
答:的就偏真之理,开为实相之理,所谓三千三谛,统摄自在,故称王。《释签》云「三乘已證权理,以理开理易明」,今据此也。
二十四问:博地在事,那云理即?
答:只缘在事,故云理即,盖指三障之事即三德之理。故《妙乐》云「理无所存,遍在于事」。亦可云理即简于后五事即之义,名字乃至究竟,岂非解行因果等事耶?如《妙玄》云「圣人得事,凡夫得理」,《记》释曰「圣人得于因果化他感应之事,众生但得非因非果迷中之理」,故知理即简非事即,乃贬斥之义耳。
二十五问:性德之行,何故须闻性恶?
答:不闻性恶则无性德之行。何哉?众生本来未曾离恶,若迷性具,须藉别修,故先空次假,缘理断九。茍或了恶是性,从性立行,不亦性行须闻性恶耶?且如圆人依第六王数为发观之始,既知王数即是性恶,用此发观,岂非性行?是则性恶全是智照无减之义,孱然行起真流无作之义明矣。经云「不断痴爱,起诸明脱」,斯之谓欤。
二十六问:圆教四谛约何义故得称无作?
答:但约苦集理具,则知道灭空虚。以理不可除,故功无所作。从本迷故,全菩提涅槃为烦恼生死;于今悟故,全烦恼生死为菩提涅槃。四不相倾,一一绝待,皆由四谛元是一理故也。《大经玄义》云「非苦非苦因,非苦尽非苦对,而是一实」等,岂一实理而有作为取?
二十七问:毕竟空观纤尘不立,何故空中具一切法?
答:三谛俱空,方名毕竟,一切诸法,悉在其中。且如真谛空有具二乘界法,俗谛空有具菩萨界法,中道双遮空二边具佛界法,中道双照空佛界具九界法。不前不后,非一非三。三谛顿亡,即纤尘息矣,百界圆足,即诸法宛然。是知三千俱空,未始不具;三千俱假,未始不空。此唯一家所谈,他莫能及。
二十八问:同体如何说九界权相?
答:若据同体言之,则百界一念,不可分别。今说九界权相者,盖佛界九界,不分而分。则非权非实,而权而实也。何者?虽九权皆实,而相相宛然。净之与秽,参而不杂。且如地狱一界,虽具十界,岂以地狱性相便同畜生等性相耶?故知九权是三千少分,不妨非局而局,无差而差。一实是三千全分,故能非遍而遍,差而不差。但以一实不出九权,少分不离全分,故云同体也。若理若果,莫不咸然。如荆溪云「物理本来性具权实」,又云「至果契本权实」。岂同他宗谓理无九界,果唯一真?同体权相,何由可说。
二十九问:一切依正或云众生业感,或云诸佛变现。是二何者为定耶?
答:二义相须,不可偏判。若共依正千差,苦乐万品者,乃众生业感也。如云苦乐由生,非佛所作,然此业感复是诸佛妙应,随众生心而为变现,盖折伏摄受,令成熟得脱。如云乐由佛,不关众生,虽诸文中随缘别陈,究论二义,不可暂缺。良由众生心地三千与佛心地三千不殊,故得染净互通,感应无忒。众生迷,故于佛依正而计差别;诸佛悟,故于众生依正而得自在。是知果中胜用,不异三道流转。又如圣人变化所造,不出众生三世变造。故云亦令众生变心所见。
三十问:人有生死,物有凋变,何故经云世间相常住?
答:若知常住之体具足三千,则生死凋变皆常住标帜之相也。从本自尔,非今始然。既知生是性生,乃至变是性变,性元不动,相岂非常。但局情未忘,则生死相反。傥唯心所见,则凋变皆如,自非性具之谈,安会相常之旨。虽藏疏谓之不变,肇论谓之不迁,若以今望他,则皆有言无义。荆溪云「永异诸说」,梁肃曰「抗折百家」,岂虚言哉,良有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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