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讲义二 其一 随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九、《古灵先生文集》卷二三
䷐随/《(《震》下《兑》上。)兑》为泽,《震》为雷。泽雷为《随》。《随》次《豫》者,《序卦》云:「《豫》必有随,故受之以《随」》。言人能顺动而悦豫,则必有随时之道。先儒多谓顺动而豫,为彼之所随,其义不通。《随》之为体,阴阳相随,己之所以随物,物之所以随己,当互见其义也。己之随物,如刚来下柔是也;物之随己,如六二「系小子」、六三「求有获」是也。夫随者,谓君子之道随时而行。时有险易、消息、盈虚,不可固执一道。见可则随,则其道大通而无过咎也。然则泽、雷二体,何以为《随》?泽,雨之类也。雷动则雨泽随之,故以泽、雷为《随》。君子小人皆有随,君子之德高明刚直,若不委顺下随于物,则无以得天下之心,尽万物之情以成功,《彖辞》所谓「《随》,刚来而下柔」也。故天之下随于地则万物生,君之下随于臣则功业成,天地交泰是也。夫之下随于妇则男女育,《咸》卦「男下女」是也。孔子叹「随时之义大矣哉」者,此也。又君子内有常德而外随时,是随之正也。若内无常德而外从于物,是回邪诡随之道也。此正如经、权之义,经者道之常,权者经之变也。故执经而无权则胶矣,离经而用权则贼矣。故荀子曰「道者体常而尽变」是也。孔子曰:伯夷、叔齐不降志辱身,「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言中伦,行中虑」,「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孟子曰:「孔子圣之时」,「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此皆随时之义也。小人之所随,为其冥昧无知,不能以自治,故暗者必随于明,柔者必随于刚,贱者必随于贵,如六二之从初九,六三之从九四也。
《繇辞》曰:《随》,元、亨、利、贞,无咎。
元,大也。亨,通也。利者,利天下之利也。随之为道,必有此元大、亨通、利物、正固四德,则无咎。若壮志在随时,而无元善长人之德,合亨通之会,无所利于天下。其所自守又不正固,未免有咎,故曰:「《随》,元、亨、利、贞,无咎」。
《彖》曰:《随》,刚来而下柔,动而悦随。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
观此二体,本固天地《否》卦所变,《否》卦上体是《乾》,下体是《坤》。今《乾》之上九刚爻,下交于《坤》之初六柔爻,是刚来而下柔也。又《随》卦下体是《震》,《震》为阳刚之卦。上体是《兑》,《兑》为阴柔之卦。今《震》在《兑》下,亦是刚来下柔也。又初九之刚,在六二、六三两柔爻之下,九四、九五之刚,在上六柔爻之下,亦是刚来下柔也。夫刚合在柔上,今反下从于柔,故曰随也。夫居上而能下随于物,则物亦随之,不独己能随物,而物从而随之,可以相与而成事业。故《序卦》曰:「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故受之以《蛊》,《蛊》,事也」。故天之随地而万物生,君之随臣而功勋成,夫之随妇而成变化,皆刚来下柔也。「动而悦随」者,下体是《震》,《震》,动也。上体是《兑》,《兑》,悦。动而必以和悦,是随时之道也。先儒多云动而悦,为物之所随,失随时之义。「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者,夫随时之道,若不元大亨通,则违人逆物,非随之善也。道虽大通,又须利以正,若随时而不以正,则是回邪之道,不能无咎也。夫随而有此四德,则天下之事业无不得随时之宜也。故曰:「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孔子又叹「随时之义大矣哉」,非圣人不能与于是,如三代圣王礼乐沿革之不同,皆随时以顺民心。忠、敬、文三者,循环相尚,以救时弊。又,所谓随时之道,主于从宜制变,不可固执一端。如尧舜之世画衣冠,三代肉辟,至汉除肉刑,后世用笞杖之法。《周官》三典,平国中,新国轻,乱国重。唐虞百官,夏商官倍,周官三百六十。《洪范》乂用三德,彊弗友刚克,燮友柔克,平康正直。此皆是法制随时之宜也。又,圣人所为有随时者,若孔子可仕则仕,可止则止;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在鲁则迟迟而行,去齐则接淅而行。微子去殷,箕子为奴,比干谏死。禹、稷劳心苦体,颜子乐陋巷。夫圣贤之道则同,所遇之时则异。尧、舜、三王、禹、稷、孔、颜、箕、微之徒,易地则皆然也。
《象》曰:泽中有雷,《随》。君子以向晦入晏息。
夫雷,动物也。震动出于地,则振滞起蛰,以生万物。今雷在泽中,则静伏而无为。此雷之出处随其时也。君子法此泽雷随时之宜,昼则出而事有所营则为,向日之晦则入而晏息,是视时作息,如雷之出处也。夫人昼而作,夕而息,是随时之所当然。若居昼而反息,向夕而反作,是非随时之道也。诸儒所解,多以君子无事无为,而天下随之,法此泽中有雷。既取天下悦随、无事无为之义,不当言「向晦入晏息」也。
初九: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
渝,变也。官,有所专主者也。有所专主,则不可变渝。《易》曰「立不易方」,《传》曰「守道不如守官」,《荀子》曰「精于道者治三官」是也。夫《随》之为道,主于随时之宜以变,不可固执一道,不足以为《随》。今初九居《随》之始,为动之首,上无其应,心不私系,虽有官守,不可以执一不变。可随则随,然惟义之比。故曰「官有渝」。又须以正,则吉。若渝其官守,而诡随不正,则非《随》之道也。「出门交有功」者,夫《随》之六爻,阴阳相随,居《随》之初,以刚下柔,其志不系于一,有来则随,而物亦随之,故曰「出门交有功」,与物交而有功也。
《象》曰:官有渝,从正吉也。
凡官不可渝,今若渝而随时,须从正,则吉也。
出门交有功,不失也。
六二「失丈夫」,六三「失小子」,皆有所系故也。居初无系,出门而交,不失其随也。
六二:系小子,失丈夫。
小子,初九也。最居于下,故曰小子。丈夫,九五也。丈犹长也。五居上位,故曰丈夫。今观六爻阴阳相随之义,夫柔者必随于刚,暗者必随于明,弱者必随于强也。六二阴柔之爻,不能以独立,必随于刚阳,然后能济。五虽已应,远不能通,初近于己,从宜而系之,故曰:「系小子,失丈夫」。
《象》曰:系小子,弗兼与也。
夫人之所随,不可不慎。系乎小子,则失丈夫,不可得而兼与也。
六三:系丈夫,失小子。随有求得,利居贞。
系丈夫,谓九四也。四位于上,故曰丈夫。失小子,谓初九也。初位于下,故曰小子。为二所隔,故失之。六三本应上六,今上六亦是阴爻,不为己应,柔不自立,近于九四之阳爻,必随于四。然四本应于初,初亦是阳,不为己应,而六三亦无正应,以此随而求之,其志相合,故曰「随有求得」。虽求四而得四相随,然皆非正应。又六三以阴居阳,九四以阳居阴,位皆不正,又皆违中,虽相近从,宜配合,须以正道相随则可。故曰「利居贞」。
《象》曰:系丈夫,志舍下也。
柔之为道,不利远者,惟阳刚之近己者,即随而系之。六二虽系初九,又失九五;六三虽系九四,又失于初。故曰:「系丈夫,志舍下也」。三与初同是《震》体,今以四近己,从宜相随,故舍于下,下即初也。夫《随》之为道,无所不随,故《彖》曰「天下随时」。若系此失彼,皆未尽《随》之道,故孔子无可无不可也。
九四,随有获,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
九四以阳居阴,履非其道,又逼近君,居多惧之地,而下据其君之民。六三阴爻,与己合志,而求随己,故曰「随有获」。处非尊位而获其民,在于臣道,正之吉也。然四是阳明,君子虽位违中失正,居疑惧之地,而获其民,然而有庇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志无私邪,有以孚信天下,实在于道,如此之明,又何咎也?
《象》曰:随有获,其义一也。有孚在道,明功也。
居非其位而获其民,若志在私邪,不以其道,则凶也。若有孚信,而在于道,足以明其臣功也。
九五:孚于嘉,吉。《象》曰:孚于嘉,吉。位正中也。
孚,信也。嘉,美也,善也。履正居中而应于下,为《随》之主,尽夫三德之美,足以孚信于天下,嘉美而吉,故曰:「孚于嘉,吉」。
上六:拘系之,乃从维之。王用亨于西山。
上六居《随》之极,随道已成,己独处外在后,是悖慢而不随者也。当以恩威信令拘系之,又从而维絷之。西山者,上体是《兑》,《兑》为西方,西方属阴,阴主闇昧,山是险阻之所。随道已成,而暗昧险阻之方有所不随,王用此系维之法,以亨通之,故曰:「王用亨于西山」。王者先儒或谓文王,或谓非文王,观周公作《爻辞》,孔子《彖》、《系》,多寓文王之事,但辞不直称文王,故止曰王耳。如文王有圣人之德,天下随之,如《诗》云:「昆夷駾矣」,「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皆是文王所通也。《爻辞》之意虽非文王,推此而言,谓文王亦可也。然文王之国在西,盖当时有通西山之事,故取其事以明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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