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蔺论(庆历五年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八、《司马公文集》卷七○
世称蔺相如以区区之赵,抗虎狼之秦,秦虽彊暴,不能陵赵者,相如之功也,谓其贤于廉颇。光窃疑之。何则?秦之所以不能陵赵者,以其国治兵强也,固非口舌之间所能抗也。然则国何以治,兵何以强,岂非廉颇在其位耶?赵得和氏璧,秦王闻而欲之,请易之以土田。相如奉璧衔命而往,秦王欲强取之,相如抗节不挠,视死如归,卒欺秦王而归璧于赵,以是为相如之功。噫,又何足称哉!夫和氏之璧,怀握之玩,得之不足以为重,失之不足以为轻,而相如以死争之,以诈取之。有如秦王赫然增怒,肆其强暴,逞其毒螫,菹醢相如,移兵攻赵。是为赵王爱数寸之玉,丧国士之贤,贪无用之器,贻宗庙之忧。人臣爱君,果如是哉?渑水之会,秦王谓赵王鼓瑟,而诏史书之。相如进缶于秦王,秦王不可,则挺剑劫之,必得当而后止。是何异贾竖小人,矜豪恃气,不能相下者,恶足言功哉!昔桀为无道,汤幽囚于夏台;戎狄侵豳,太王避之于岐;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就拘于羑里。夫以幽拘之辱,弃国而逃,与一鼓瑟之间,孰难哉?然而三王忍耻行之,卒蹶夏商,抚绥四海。相如傥能相赵王,示微弱以骄秦,忍小耻以怒赵,崇德修政以须秦之可亡,从而仆之,济黔首于涂炭,救赤子于虎狼,其功烈岂不炜烨光远哉!而于樽俎之间,坛坫之上,争言暴气,取当而止。英伟之士不亦可羞哉?赵王不能远观,嘉其一命之不辱,赏其要劫之小策,一旦位诸功实之上。廉颇日夜愤愤,欲砺刃刺之,而相如能不与之校,此则贤矣,然亦不可用一善掩大功。世称蔺优于廉,非通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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