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助役法分析第二疏(熙宁四年七月) 北宋 · 刘挚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六五、《忠肃集》卷三、《宋会要辑稿》食货六五之八(第七册第六一六二页)、《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二五、《国朝诸臣奏议》卷二六、《东都事略》卷八九、《皇朝文鉴》卷五七、《太平治迹统类》卷二一、《宋宰辅编年录》卷七、《宋史》卷三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八、二五六、《永乐大典》卷一九六三六、《宋元通鉴》卷三三、嘉靖《河间府志》二一、《宋史新编》卷一一四、《宋史纪事本末》卷三七、《续资治通鉴》卷六八
臣昨日准圣旨批下司农曾布劄子,为诘臣所言助役事,寻已具分析奏闻去讫。臣窃以耳目之于人也,事物过者,必见必闻以赴其心。而心必受之,未有不信其耳目而反以其能视听为疑者。先王以言置官,代天子耳目,内外相信,无以异于一体之相为用也。其言虽直必容,虽多必受,则国家安治,不然则反此。故谤木谏鼓,不设危乱之国;鼎镬斧锧,不在圣明之朝。恭以陛下躬上圣之德,好问乐善,凡延见臣下,虽贱官小吏,必温恭和容以访逮之,此尧、舜之盛也。然至于臣等以职事为言,则使之分析者,中外皆知非陛下意,乃司农挟宠以护改作,大臣设法以蔽聪明尔。因事献忠,敢一言之。今天下之势,陛下以谓安耶?治耶?抑未耶?苟以为未安未治也,则以陛下之睿智,言动起居,躬蹈德礼,夙夜厉精,以亲庶政。而天下未至于安治者,将谁致之耶?陛下即位以来,注意责成,倚以望太平,而自以太平为己任,得君专政,安石是也。二三年间,开阖动摇,举天地之内无一民一物得安其所者。盖自青苗之议起,而天下始有聚敛之疑;青苗之议未竟,而均输之法行;均输之法方扰,而边鄙之谋动;边鄙之祸未艾,而漳河之役作;漳河之害未平,而助役之事兴。其间又求水利也,则民劳而无功;又淤田也,则费大而不效;又省并州县也,则诸路莫不强民以应令;又起东西府也,则大困财力,禁门之侧,斧斤不绝者,将一年而未已。其议财也,则商贾市井屠贩之人,皆召而登政事堂。其徵利也,则下至于历日,而官自鬻之。推此而往,不可究言。古之贤人事君行道,必驯致之有渐,持久而后成。至于设施,皆有次序。今数十百事交举并作,欲以岁月变化天下,使者旁午,牵合于州县;小人挟附,佐佑于中外。至于轻用名器,混淆贤否,忠厚老成者,摈之为无能;侠少儇辨者,取之为可用;守道忧国者,谓之流俗;败常凿民者,谓之通变;能附己者,不次而进之,曰:「吾方擢才」;不可招者,为名而斥之,曰:「吾方行法」。凡政府谋议,所以措置经画,除用进退,独与一属掾曾布者论定,然后落笔。同列预闻,乃在布后。故奔走丐乞者,布门如市。虽然,犹有系国家之体而大于此者。祖宗累朝之旧臣,则镌刻鄙弃,去者殆尽。国家百年之成法,则刬除废乱,存者无几。天下所谓贤士大夫,比岁相引而去者,凡几人矣。陛下亦尝察此乎?去旧臣,则势位无有轧己者,而权可保也。去异己者,则凡要路皆可以用门下之人也。去旧法,则曰今所以制驭天下者,是己之所为。而陛下必将久任以听其伸缩也。嗟夫!此事之实也。其名则曰「革弊而兴治」。是以陛下乐闻其名而难察其实也!夫赏罚号令,乃陛下所以砥砺天下而鼓动四方以为劝信者。今有人焉,能舞公事以倾勋旧,能兴大狱以逐官吏,其事是耶?乃其职尔,何至超任以为职司耶?赵济是也。又有人焉。以渭源田欺罔,始既以此得罪,而终复以此增秩,王韶是也。程昉事漳水以兴大役,困一方而无成功。赵子几挟情以违法禁,按吏以防民言,则皆置而不问。乃是赏反施于圣人之所当罚,罚不及于王法之所当诛也。畿邑之民以助钱为诉也,陛下圣旨令召情愿;东明知县以不能禁民有诉而被劾也,陛下圣旨止令劾擅升户等之事。二者皆独断之善政,而中书皆格而不下,此则陛下之号令不行也。西师无功,而曰:「非朝廷之本谋」。天下但见给军之费辇出于京师,空名之诰驰下于西路,又命一知制诰于将幕,使专代天子之言,报复号令,络绎于道。茍以为非耶,何不止之?迨其事败,则曰:「非政府谋也」。捐费缗钱,以千万计,秦、晋之人,肝脑涂地。日增军旅之怨,结边疆之衅,而不自请咎,乃致陛下发中诏以责躬,抑徽号而不受。忠义之士,谁不痛心而疾首!至如助役之法,臣尝言之矣,其条制纤悉,臣虽未能究见,然终以谓使天下百姓赋税贷债公私息利之外,无故作法,升进户等,使之概出缗钱,皆非为人父母爱养基本之所宜为者。故臣谓之聚敛,非妄言也。陛下任遇辅臣,如此其重,而致主之术,乃用此道,是皆大臣之误陛下,而大臣所用者误大臣也!今既颠谬乖错,败乱纲纪,知天下之不容,惧宸衷之回悟,以谓虽中外之士,畏避无敢言者。然其尚敢言者,独御史有职尔,故又使司农荧惑天听,作为偏辞,令臣等分析,以摧沮风宪之体,艰梗言路,欲其忧惮茍容而缄默。或欲撩其危言,从而挤逐。不知忠臣节士,虽戮辱不惧,所以尽事君之义尔。今羌夷之款未入,反侧之兵未安,三边疮痍疲溃未瘳。河北大旱,诸路大水,民困财力,县官匮竭。圣君恭勤思治,万方之所知,而在辅弼者,方欲蔽天聪明,使下情不得而上达,其何心耶?臣愿陛下思祖宗基业之艰难,念天下生灵之危苦,少回几虑,收还威柄。深恐异时专权肆志,将有陛下所不能堪者,则必至于亏失君臣之恩,是今日养之,适所以害之也。若夫冯京、王圭,同列预政,皆依违自固,不扶颠危,虽心悟其非而无所救正。己之进退,又媕婀而不决,皆非所谓辅臣之体。臣四海之内,孤立独进,陛下过听,任以风宪。尝窃思之,近岁台谏官叠以言事罢免,岂其言皆无补于事欤?岂皆愿为讦激险直之语以自为名而去欤?尝以谓欲言政府之事者,其譬如治湍暴之水,可以循理而渐导之,不可以堤防激斗而发其怒。不惟难为功,亦为患滋大。故臣自就职以来,窃慕君子之中道,欲其言直而不违于理,辞顺而不屈其志,庶几愚衷,少悟天听。而亦不敢婞婞然如浅丈夫,以一言一事轻决去就,致圣朝数数逐去言事者而无所裨补,思以上全国体,而下亦能久其职业而成功名。两月之间,才十馀疏,其言及助法者,止三疏耳。当天下多事之时,而臣言简缓,又不足以感悟,则其负陛下亦多矣,不意大臣之怒已至如此,令臣等分析。分析之事,前代无之,祖宗无之,近年已来,乃为此法以摧言者之气。方陛下孜孜听治,嘉于纳谏,而大臣所为,则不得正目而视,此所以发臣之狂言而不能默也。伏愿陛下深察事物之变,用安靖之治,以休生民。有所措置,以大小缓急为先后之序,以义利经权为本末之辨,自兹凡有献替于陛下者,乞有以诱掖奖厉之。罢分析之命,以尊严朝廷,而养多士敢言之气。臣不胜惓惓愤懑,爱君待罪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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