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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哲宗论佛老元祐五年十二月 北宋 · 岑象求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九四、《国朝诸臣奏议》卷八四、《宋史翼》卷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二八
臣读《孟子》,至于禹抑洪水周公夷狄孔子作《春秋》以惧乱臣贼子,欲正人心、息邪说以承三圣,尝三复其言,知杨、墨之教与洪水夷狄乱臣贼子异致同害,而之排异反正,其功亦不后于三圣也。
何者
天下之害,莫大无形,而有形次之
有形者,浅而易见
无形者,深而难知。
洪水夷狄乱臣贼子有形者也。
杨、墨之教,无形者也。
洪水不抑,则民死于水;
夷狄不制,则民死于兵;
乱臣贼子不去,则民死于乱;
杨、墨之道不息,则民无父无君,胥为禽兽,尚三死不若也。
呜呼
杨、墨之教止行于衰周之时,而佛、老之教,至今千年矣。
杨、墨之罪,止在于诬民,而佛、老之徒困民以自封,亦数千年矣。
此其为害,又非特洪水夷狄之类也。
其害非特洪水夷狄,而学者皆忽略不顾,无一人出力以排之。
非特不能排之,又相与屈身尊事之,增其高,益其深,使其盛大繁衍,自以为莫己若,甚可怪也。
臣谓其害之大者有三焉:可为流涕者二,可为太息者一,而执事大人不以为虑也。
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出入百用一取足于民,往往货贿商贾农民之利,田畴州县委积京坻穷奢纵欲不知纪极,使吾民日削月朘,寖以穷匮,有不得糟糠蓝缕以实腹蔽体者焉。
今年作某宫,明年造某寺,以葺以造,岁无虚日,使土木金玉、衣文采陆离眩转,功侔鬼神天下名山胜地,皆据而有之,使吾民庇茅茨、暴支体,有不得聚庐而托处者焉。
此可为流涕者一也。
不知祸福之原,而虚示天堂地狱之变;
不知性命之旨,而妄肆高仙下鬼之论,日夜镌谕鼓动流俗使人五谷以为之食,奉丝麻以为之衣,驱子弟以为童奴
彼其口体之奉,捐骨肉爱者,非乐于饥寒而无爱亲之意也,持善不固动作有所未正,故惑其言、信其事,恐祸之及其身,而未尝有人中国礼义说开其所蔽而然也。
见王侯、公卿、大夫居其上者皆敬畏承事之,无一人片言以道其非,是安得不悦而从之?
小以徼福于今生与来世,大以冀出离生死
故近竞出疏,日就太学生员掠钱,而太学生员至有秋不中舍儒业而事之者,用夷变,无甚于此法。
云僧亡而士大夫及其妻女有相哭临之者风俗蛊恶,无甚于此
是二者皆不祥之道,此可为流涕者二也。
祖宗时,天下道士常近二十万,僧常近四十万,其童奴倍焉。
今虽不逮于此,而京师列郡既有岁度之数,又有拨放之目,使游手惰足之辈离乡轻家,为之服役岁月既深,则受牒易衣,遂终身安逸矣。
南亩之民终岁勤苦,犹不免饥寒,宜其去此而就彼也。
释老益众,农夫益少,一夫耕而数百人食之,一妇蚕而数百人衣之,农何为不蹙与?
何为不困与?
此可为太息者一也。
三者之害,沉涵渐渍牢固深结,其甚如此奈何尊崇张大之乎!
章圣皇帝恭俭宽慈子养黎庶,仁深泽厚,民到于今颂之。
徒以天下无虞符贶屡至,故依道家之说,造玉清昭应宫。
鸠工役众,期年而后成。
会灵、祥源相继而作,当时府库羡溢之资,由是无馀矣。
传闻章圣皇帝在御,李沆宰相王旦参知政事
一日曰:「每见相公四方祥瑞即便收之;
灾异,即须敷陈,恐上误圣意」。
曰:「今天无事,虑圣人无所用心,万一事四夷、惑佛老、恣酒色三事中如有一事即可忧也。
老矣,但恐同年将来费力」。
宰相上听道家之说,起玉清昭应宫,东封西祀,幸亳社、祠老子,及迎奉天书等,不能谏止,但画李沆供养而已
其后上清玉清昭应宫,福圣、护国二塔,集禧、醴泉二观兴国青黄二阁乾明、崇夏、开三寺并遇火灾琳宫绀宇,皆化为煨烬
以是上天之意,固有所在矣。
臣伏陛下不以上天警戒为念,复起上清储祥宫,内捐十六七万缗以给其费,迄今锡与未已,又给修宫殿巨材以为之用。
遂事不谏,然臣深为陛下惜之也。
何则
十六七万缗,中人千家之产也。
以济边用,则边有馀粮;
以遗贫民,则民有馀食。
汉文十家之产罢露台,而陛下千家之产为无益之事,臣安得为陛下惜之哉!
国家太平兴国天圣间,屡诏天下普度僧人,无图之流,皆得隶名僧籍,而僧之为盗贼、冒刑禁不可胜计
张知白奏言:「臣向尝断劫盗,有全是僧徒者」。
于时仁祖有宜渐加澄革之言,惜乎圣旨有其意而臣下不能推明奉行之也。
国家崇奉佛老不为不至未尝享其小利,而天下阴受大害,而不知觉可不念哉
抑又闻建隆初太祖尝诏天下,凡寺之废于显德不得更兴
雍熙中太宗尝诏天下乡村不得创修寺观
天禧中真宗尝诏公主贵戚近臣不得以建寺为请。
祖宗深计远虑如此其至,今纵未能行沙汰之法,驱天下僧道归之农亩,亦当思祖宗美意,止其泛滥末流也。
臣愚以为宜立崇饰塔庙之禁,罢两府贵戚造寺度僧之制,裁岁度拨放之额,立常住计口占田之限。
寺观僧道,少者并之,其颓弊者毁之。
明诏中外,谕以至意,自然天下百姓循服五常之教,不为异物所迁,而游惰日少耕垦日众仓廪充实,而风俗归厚矣。
佛老之徒见臣诋之深切,必谓臣不晓其师之说,而妄加毁訾焉。
臣之所言,非毁释迦老聃也,盖斥其徒之诞妄阴害天下之民而已
臣请就其说而言之。
夫佛之理有二焉:有藏教,有禅宗
所谓藏教者,臣尝观而详味之矣。
卷帙浩穰词说繁猥然可一言蔽之无出空寂不动而已
四方谓寺为伽蓝伽蓝者,华言所谓静住也。
谓其徒为僧陁,僧陁者,华言所谓乞士也。
称其居为静住,目其人为乞士,则佛所以责其徒者何如哉?
不能精进戒律笃修行业而乃多求厚藏,享美馔,衣鲜衣,猎吾民之财,以奉其身,而严饰居处,是大违戾其师之说也。
所谓禅宗者,臣尝周询深究之矣。
言辞深隐旨趣幽微然可一理要之不过圆通无著而已
盖欲不起一念不依一物不与万法为侣,此其极至也。
今其徒不能思虑、忘形骸虚心以会道,而乃鸡鸣而起孜孜驰骛声利之场,惟恐人之不我信向惟恐人之不我资给,是大违戾其师之说也。
道家之书虽亦甚多,然老聃止有五千言论道德之意,固未尝神仙羽化之事。
其他黄衣之徒浮浅诞妄,务以广其衣食之源而已
是尤不足信者也。
神仙羽化之事皆出于传闻天下之人固未尝见也,安足信哉?
黄衣之徒耻不及释氏弟子,以缀缉言词,窃相模仿,故僧云南西方,而道云归东方
僧云极乐世界,而道云逍遥世界
诡谲虚诳率皆是也
臣观老子之道,大要不过清静无为而已
老子清静无为则是与佛之圆通无著同其大旨也。
佛之言圆通无著,则是孔子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同其大旨也。
其道既本于清静无为圆通无著,则尚安俟于纷华外饰邪?
唐久视中欲铸大像,使天下人日一钱以为不费国用,而狄仁杰谏之,谓工不使鬼,必是役人
不天来,皆从地出
睿宗造寺,而辛替否谏之,谓佛教清静为本,慈悲为主,故尝体道济物不为利欲损人
常去己以全真不为荣身以害教。
三时之月,掘山穿地,损命也。
殚府虚帑,损人也。
广殿长廊荣身也。
损命则不慈悲损人则不济物荣身则不清静,岂大乘之心乎?
公主外戚造寺度人,姚崇谏之,谓佛不在外,近在于心。
发心慈悲行事利益,则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令坏正法
彭偃澄汰佛道二教,而谓佛之立教清静无为
若以色见,即是邪法
天生蒸民必将有职,游行浮食王制所禁。
今天僧尼不耕不织,广作危言险语,以惑愚者,一僧衣食岁计三万有馀,五丁所出不能致此。
一僧以计天下,其费可知
四人之言,皆著明深切,可为至戒
其他言者不可悉陈。
至于祸福吉凶,则远近小大各以类至,未有不因行事是否得之者也。
六沴不降,六极不臻天下旷然,咸乐其生。
优游无为垂休后嗣,是天子之福也。
修事举,谴罚不加,是百吏官人之福也。
父母、育妻孥安分守业,身无祸殃,是士庶人之福也。
四者为福虽殊,而所以取之则一,曰修谨行而已
祸福之应既在于人,则天莫得而私之矣。
天且不能容私于其间而况佛老与?
佛老徒与
宪宗佛骨供养于内,而韩愈力陈历代有佛、无佛及其享国长短以谏,仍指其骨为凶秽之馀。
傅奕请去佛教,而曰佛是胡中桀黠欺诳夷俗,皆邪僻小人模写庄老微言文饰妖幻之教,于国家有害
二人论佛,几于詈矣。
以佛威神之力,二人夭横短折坎坷以死,而卒以寿命晏然而终,何也?
盖其论公天下而言,非以逞其私也。
佛果威神之力,安能降祸于公论无私之人哉?
昔者三代盛时道行而俗纯美国富而民和乐
当此之际,固未尝佛老也,天下百姓惟知有五常之教,无异端之说惑乱意而耗蠹其生,是以至于此也。
梁武皇帝信人天因果之论,起寺度僧,穷极盛丽,大设斋会,推衍教文,以至舍身给事,欲侥取福利,卒不免台城之祸,则为善果不在供僧道、事佛老矣。
凡有动作,涉于形相,皆有为之法,而一切有为之法,佛譬之梦幻泡影,盖言其非真实也,言其易散灭也,言其不可依据也。
由是论之,佛之教人,岂在于营造供事之间哉?
教人亦无异于此也。
国家二圣降诞节及祖宗忌辰凡有祷请无不缁黄鼓钟铙钹,设幡幢诵持歌呗归敬二教,甚非先王之法也。
以为子孙臣下奉先报本之意,而奉先报本之意在于此乎?
若更以为必能感神致福,则万无此理。
近岁朝廷出卖祠部度牒而增其直,若非二圣知道爱民何由及此
贵戚妃后之家起造寺观,莫知其数。
曹佾休粮道者院,张敦礼法云寺皇亲盖洞真宫,敕修开宝寺乾明寺殿、相国寺东塔之类,以至天下郡县营造不可悉记。
土木之功,所在甚盛,若不禁止,稍行减废,则兴作耗蠹无有穷极,将不胜其弊矣。
臣愿陛下格言,行常道,体老子清静无为之理,而损宫观章醮之繁仪,原释氏圆通无著之意,而裁寺宇斋会末节,勿以臣之浅陋而废其言,将臣此疏下两禁儒臣博议,采臣上所陈六说,诏有司行之,是将阴获大利天下矣。
决数千年疑惑,减亿兆人之耗蠹使法后代名播千古,在陛下思之而已
狷直之言,上渎圣听,罪当万死
陛下裁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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