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七、《何博士备论》卷下、《历代名贤确论》卷一○○
唐以陵夷蹙弱,遂亡天下。而真主未兴,五代之君遂相攘取,朝获暮失,合其世祀,不数十年。自古有国,成败得丧未有如此之亟者。然窃观之,莫不皆有所以必至之理也。梁祖起于宛朐群盗之党,已而挟听命之唐,鞭笞天下,以收神器,亦可谓一时之奸雄。然及其衰暮,而河汾李氏基业已大,固当气吞而志灭之矣。借使不遂及于子祸,则其后嗣有足以为庄宗之抗哉?此梁之亡不待乎旋踵也。后唐武皇假平雠之忠义,发迹阴山,转战千里,奄践汾、晋。及其子庄宗以兵威霸业,遂夷梁室而王天下,可谓壮矣。然天下略定,强臣骄卒遂至不制,一倡而叛之,不及反顾,而天下遂归于明宗。至于末帝,所以失天下者犹庄宗也。夫以新造未安之业,而有强臣骄兵以乘其失政,其能自立于天下乎?晋人挟震主之威,乘衅而起,君父夷虏,假其兵力以收天下,易若反掌。一朝嗣主孱昏肆虐,而戎人骄功恃强,殚耗天下不足以充其要取之欲,乃负反之,及其所以蒙祸辱者不可胜言。观其所以自托而起者如此,则晋安得而后亡哉!汉祖承戎虏扰践之馀,生灵无所制命,起视天下,复无英雄慨然投袂而作者,乃建号而应之。而天下之人无所归往,亦皆俛首听役于汉。然一旦委裘,而强臣巨室已不为幼子下矣。故不胜其忿,起而图之,侥倖于一决,而周人抗命,卒无以禦之,而至于亡。周之太祖、世宗,皆所谓一时之雄,而世宗英特之姿,有足以居天下而自立者。然降年不永,孺子不足当天之眷命,而真人德业日隆,已为天下之所归戴,则其重负安得而不释哉?由是观之,自梁以迄于周,其兴亡得丧、世祀如此,安足怪哉,皆有所以必至之理也。又尝究之,若唐之庄宗与夫末帝,皆以雄武壮决,转斗无前,摧夷强敌,卒收天下而王之,非夫孱昏不肖者也。然明宗之旅变于邺下,晋祖之甲倡于并门,彼二王者,乃低摧悸迫,儿女悲涕,垂颐拱手,以需死期,无复平日万分之一者,何也?有强臣骄兵以制其命,唯至乎此,始悟其身之孤弱,无以自救之也。夫以功就天下者常有强臣,以力致天下者常有骄兵。臣非故强也,恃勋赏之积而卒至于强;兵非故骄也,恃战役之勤而卒至于骄。故古者揆乱定倾之主,不忧天下大计之不集,而深虞大臣之或强,战士之或骄,故常先事而董治之,使其操制常在于我。是以天下既集而国家安强,举而遗之冲人弱息,而变故不作。彼以乱继乱者则不然。方其图天下之即集也,日责功于将,而责战于士。责功之亟,则凡所以酬将者未尝恤其或至于强;责战之功,则凡所以抚士者未尝病其或至于骄。是以天下略定,强臣倚骄兵而睥睨,骄兵挟强臣而冀望。一旦相与起而迫之,反视其身徬徨孤立,而大事且去,则虽有平日壮决之气,持是而安归哉!此唐之庄宗、末帝所以失天下者,由此故也。嗟乎!图天下于亟集而不计其既集之利害者,终亦亟亡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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