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默 北宋 · 李昭玘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一四、《乐静集》卷九
庄周曰:「道无问,问无应」。然则即理而问,则问不在言;即物而应,则应不自我。此之谓无问无应,而《问默》所以作也。思玄先生僻居离群,不诵书,不应宾客,不呼奴隶,不叱鸡狗,坐如寐,立如斋,行如有所失而未得。居三年,门无车,庭无屦,人皆怪而莫敢过。有客升其堂,扣其几而问曰:「先生何为者也」?先生支颐自若。客下堂,三呼而三招之,先生嗒然不顾。客将去,为之歌曰:「明者塞而智者迷,哀今之人兮似是而非」。先生矍然而起,不待纳履,竭蹶而追之曰:「吾居三年,口未尝言,而心之所潜、意之所至,略自得于成心矣。若夫逐者之阗阗,聚者之欢欢,故不能挫吾精而败吾思。今子反以为似是而非,子犹有至道之精,挈我而上趋邪?将强聒迷缪而过诋我耶」?客曰:「吾尝相先生之形,左耳目聪明,而右耳目不达,殆非阴阳不和而有偏伤之患。先生幸以尝睹闻者告我,我因药其伤而起之」。先生曰:「甚矣,人之多言也。言不若默,默而识之,是谓大得,故天无言,圣人欲无言。一言以为彼,二言以为此,三言以并彼此。道未尝有彼此者,亦未尝无彼此也,各操而议之,果奚在?夫言之一出,至于三言而未能定,则是非之相杂、爱恶之相攻,复几千万言而后已。言之愈烦,离道愈远,使天下之人沈伪而失真,摭华而去实者,言之罪也。噫!言之为患已甚,而又悲夫言者之自害也。南方有羽虫,利喙而善鸣,鸣亟益哀,咀血而死;北方有介虫,服气而善息,至潜而不躁,其寿千岁。今夫哓哓之口,驰心气而擢精神,挠静渊而泄和理,反以害其生,则吾之默默者,岂特畏罪哉?亦谨养吾生而已」。客曰:「先生可谓能默者也。夫以言为无累邪,言多则数穷;以言为有累邪,言虽满天下而吾道宁丧?天地之于万物也,雷震风鼓,雨流川激,百兽以群嗥,昆虫以类鸣,有形之相磨,有气之相触,未尝息也。然则太空寥然,至虚漠然,又何累焉?故有道者无所言、无所不言,终日言而非言,终日不言而亦言,其于言默也奚择?浮屠氏号为居士者,问其徒以不二法,其徒解析连类,操三十二说以献,謷然不答,而三十二心皆化,不害为能言。蒙人学老聃者,著书数万言,谬悠之说、无端涯之辞,连犿而无伤,恣纵而不傥,稽之无度,逐之无宿,不害为能默。能言而不能默,能默而不能言,是乃据道之一偏,而非夫泊然大通者也。射者之恶蚊虻则志静,奕者之思鸿鹄则志动,以静对动则静者胜,然域于静则失也。古莽之民善眠故多息,阜落之民常觉故多劳,以息代劳则息者胜,然徇于息则非也。今先生能默而不能言,犹拘于所域而蔽于所徇,是以有偏伤之患,而不足于冲和之气。以吾观,先生之不言,殆恶夫与物争,而先生之志,犹未出乎争也。有人曰,龟长于蛇,白狗黑,犬可以为羊,鸡三足,此形色名数之非其实者也。苟知天下之物不出于形色名数之异,则天地之间同一物耳,不足辩也。故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彼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此之是非利害欤?如此,则七窍流通,百体俱融,尚何钳吻结舌,闭心一气?譬犹食未下喉,噎不得吐,如此复自快耶?至人之出言也,与物去来,随起随灭,如鸟度空,如风过物,可见而不可逐,可觉而不可执。方且趯趯然从其后而掇之,不亦惑欤」?先生曰:「子之说然矣,是言犹默也,默犹言也,敢问非语默之时孰辨」?曰:「吾智浅意迫不能知,请询之黄帝、孔丘」。先生曰:「黄帝、孔丘今亡矣,将焉问」?客趋出,先生颔之而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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