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吴国华书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七八、《杨龟山先生集》卷一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
辱赐教,伏审夏热起居平宁,甚慰怀仰。仍蒙谆复诲谕,开其所未悟,幸甚幸甚。然其间似有未相悉者,义不可苟止。且某于程氏之门,所谓过其藩未入其域者也,安敢自附为党与,以攻王氏之学?夫王氏之学,其失在人耳目,诚不待攻,而攻之者亦何罪耶?昔人有为神农之言者,其徒自以为圣,而孟子鄙之曰「鴃舌之人」;仲子之廉,孟子则曰「蚓而后可」;伯夷,柳下惠皆圣人也,至其隘与不恭,孟子则曰「君子不由」。仲尼之门,三尺童子羞称管晏,人有毁仲尼者,其门弟子皆称誉以为不可及。若孟子者,岂喜攻人之恶?而为孔氏徒者,率皆不顾于义,立党尚气相攻耶?不然,何为其亦纷纷譊譊也?盖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孟子所不得已也。孟子时去孔子未远,其徒相与传守,故其流风馀韵,犹有存者。当是时,杨墨肆行,孟子且不能默而拒之,至不知者以为好辩;况今去孟子千有馀岁,圣学失传,异端竞起,其害有过于杨墨者?幸而有得圣人之道者,则曰:「吾不敢攻人之恶,姑自守而已」。为其徒者又畏天下指为党人,遂皆胶口闭舌,不敢别白是非,则世之人亦何赖乎知道者哉!某以为如是,恐非圣贤之用心也。某自惟浅陋,不足取合于世,故未尝敢辄出所有告语于人,以取讥讪。窃谓于国华忝为同道,故妄肆狂瞽,渎闻乎左右,非敢攻人之恶,盖欲审其是非,以观朋友之合否耳。然前书所论谓王氏不知道而已,语人不知道,即谓之攻人之恶,是必誉天下之人为圣贤,然后可也。自守所学以排异端,即谓之立党,尚气相攻,是必无择是非,一切雷同,然后可也。国华谓王氏固多不中理之言,言有不中理,皆不知道者也。由汉而来,为传注者多矣,其言之合道者亦自过半,然不可果谓之知道者,以不中理者多故也。古之言知味者称易牙,夫岂以辛咸酸苦,人皆不能知耶?然必以易牙为知味者,谓淄渑之合而不失也。如易牙亦时有中否焉,即谓之知味,则天下皆易牙也,何足相过哉?国华谓知道与尽道者固异,又曰知道而未尽,则不能无惑,故王氏末年溺于释老,又为《字说》,此为大戾。夫知道者,果且有大戾乎?且王氏奉佛,至舍其所居以为佛寺,其徒有为僧者,则作诗以奖就其志,若有美而不及者。夫儒佛不两立久矣,此是则彼非,此非则彼是。又佛之去中国不知其几千万里,正孟子所谓鴃舌之人也。王氏乃不会其是非邪正,尊其人,师其道,是与陈良之徒无以异也,而谓知道者为之乎?夫所贵乎知道者,谓其能别是非,审邪正也,如是非邪正无所分辨,则亦乌在其知道哉!然以其博极群书,某故谓其力学;溺于异端,以从夷狄,某故谓其不知道。国华毋谓某何以见其如此也。且古人之于道,盖有知之未尽,行之未至者。如燕人适越,至吴而止,则可谓行之而未至;观越之都,望其郛郭城社,而未能究知宗庙之美,则可谓知越而未尽。若夫将适越而北其辕,则不可谓行之未至也;指吴为越,则不可谓知之未尽也。今王氏所行皆北其辕者也,尊佛老为圣人,是指吴为越也,乌得谓知之未尽,行之未至耶?昔者管仲以区区之齐,乃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曾西犹谓其功烈如彼其卑也,而羞比之。王氏擅天下利势,其功烈无足称者,非特卑而已矣。然则知道者固无补于治乱也,而士亦乌用知道为哉!以王氏之博物洽闻,某虽穷日夜之力以终身焉,不敢望其至也。若以知道如王氏而止,则某不敢与闻焉。国华所论孔子之徒,皆未可以一言断其终身也。子贡曰「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则其始之未闻,何足怪哉?然其后之所进者远矣,但学者未之考也。国华谓诏书无废王学之命,某观王氏之学,其精微要妙之义多在《字说》,既已禁之,则名虽未废而实废之矣。虽然废不废,君子何容心哉,谨守其是者而已矣。前书所以及之者,为应科举者言也。人行急,辞不逮意,国华诚思之如何?如未中理,愿更疏示,当谨承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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