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论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五八、《柯山集》卷三五、《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四、《圣宋文选》卷二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呜呼!魏晋之乱亡,其可悲也。国中之人,皆恐惧服从,大盗招之而无不应,举国以与人而犹恐其不受也。其所循致而至此者,何也?盖其国轻久矣。夫国重者存,国轻者亡。何谓重?其人可以禦侮,旁观者有所忌,则重矣。鳝鳣王鲔之在江湖,非不大也,然渔者徒手取之,脍之俎上而无难,曾不如蛇虺之据穴。国之轻亦犹是矣。人主非不尊,公卿大臣非不畏,百司庶府非不惧,然皆庸怯和易,说之如发蒙,举之如挈虚,朝之虑不至夕,今日之智不及明日。夫如是,国之存,大盗拱手举之矣。是谓国轻。凡人臣之能为国重者,非有服天下之名节,则必有过天下之才智。成汤既没,太甲失道,伊尹放之,可谓乱矣。而诸侯不争,商卒以安者,伊尹之节天下之所不敢议也。晏子之在齐,叔向之在晋,宫之奇之在虞,诸侯不敢侮焉,此以名节为重也。齐桓公兵车徜徉天下,而诸侯不敢议其后,管仲之智未易与为敌也。郭子仪存而吐蕃罢兵,李德裕草檄而泽潞亟灭,此以才智为重也。夫天下之人,其好争未尝一日亡也,非有大愧耻于其心而不忍为,则必有大恐惧于其身而不敢为。夫名节者,所以愧耻天下之不义;而才略者,所以恐惧天下之好乱。舍是二者,虽圣贤无他道矣。魏之亡也,司马师杀其君如屠犬马,而大臣震悸,莫敢太息,王祥、郑冲举国而与之。夫是数人者,亦知是为不义也,而不敢不听者,彼惟素无以动其国人,而又取诸其胸中而无有也。晋之臣,才者先叛。王敦、桓温才过一时,卒皆不臣。刘裕才过数人者,而遂取之。何则?国中之人莫与之敌故也。夫挟好乱之资,而顾其国莫与之敌,则取之之心生矣。故为国之患,莫大于不崇名节而消天下之精锐。彼晋之公卿朝夕从事者,非毁名节,则尚无心。方此时,虽有有志之士,亦且去之矣。此蔡谟之所以不为司徒,而曰「吾恐后世之笑也」。天下之事,有名实,不可以不辨也。轻名节者曰:「吾恶天下之矫激也」。黜才能者曰:「吾尚德也」。夫矫激者,安能真为名节也,利至则变矣。世盖有利至不回,害至不避,而可以矫激亿之哉?夫如是而未免于矫激,则庸庸者而后可矣。且东汉之乱,而曹操之雄至死不敢取,惟畏天下之清议故也。党锢虽弊,犹能存国,古之所谓德也。非无才之云也,才不足以言矣。传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夫言与勇,才之类也,而仁与德必能兼之,则世有无勇之仁、不能言之德乎?子产,惠人也,谓之众人之母,可谓德胜矣,然其抗晋、楚,何其勇且辩也!夫以无所用之质,而冒之以仁义之容,文之以礼乐之言,治国而不能靖民,临难而不能却敌,而谓之有德,此固天下英雄之所侮也。呜呼!为国者盍察诸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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