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传说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一、《嵩山文集》卷一二
《左氏》于《经》而合者,夐出二《传》及百氏之上,惜夫观者未之悉观也。盖其于《经》言约而意含,其序事则文侈而辞丽,侈固足以胜约,而焕丽又易以掩夫含畜。是使好文䌽者知有传而不知有经,幸而偶耽经之士,则甘心于《公》、《谷》之下,不复省澄源于洪流也。彼杜氏《左传》则良勤矣,至于屈《经》以申《传》,顾岂不知人将议己也?不能忘言于左氏无传之经,或传初未尝有所及之意,乃参援二《传》而强纳之,虽斥贾、服之弊,其几何而不为贾、服也邪?且夫子当时所据旧史众矣,夏商之礼固能言之,其在周室何有?逮左氏之时,旧史渐陵迟矣,杜氏乃以左氏之耳目夺夫子之笔削,又何诬哉!
公羊高授《春秋》于子夏,传其子平,平传其子地,地传子敢,敢传子寿,寿当汉景帝时,与其弟子齐人胡毋子都始著于竹帛,董仲舒实传焉,《春秋》公羊家于是乎大行于汉,公卿大儒悉宗之。虽曰父子口以授受而密矣,不能无所遗误舛逆,亦人情之所不免也。如昭三十一年冬,「黑弓以滥来奔」,曰:「文何以无邾娄」?何休曰:「据读曰邾娄」。说者曰:「公羊子口读则邾娄」。黑弓是口读,与策书不无同异也。既曰一家之传,而特书子公羊子者,孰谓谓高欤?且又载鲁子、高子之辞何邪?而又复有子沈子者、子女子者、子北宫子者,高之所子欤?抑平、地、敢、寿之所子欤?此五子者既多异同,于子公羊子不知何以不本诸子夏之初邪?彼阙疑不决之故,若有待于来者,信高也,何以不决于子夏乎?以故一章之间玉石错出,而精深昭远之功少,其酿嘲亿措之害,不胜其多也,可不惜乎!夫其所谓精深昭远者特绝乎?后儒笔墨之迹,意气思索之所及,苟不自乎子夏而谁欤?今学者劣以耳目闻见而忽之,又岂不重可惜乎?呜呼,公羊家既失之舛杂矣,而何休者又特负于公羊之学,徒勤而功亦不除过矣。五始、三科、九音、七等、六铺、二类、七缺之设,何其纷纷邪?其最为害者有三,曰王鲁,曰黜周,曰新周。故宋无他焉,图纬谶记之所蛊幻,而甘身于巫鬼禨祥,而不自寤也。既曰据百二十国宝书,而又谓三世异辞,何邪?文、宣、成、襄为升平之时,昭、定、哀为太平之时,休自谓本诸胡毋生条例,而胡毋生果亲事公羊寿者,宁如是乎?前乎休而贾逵、服虔之徒亦如是乎?呜呼,汉氏之末而学者之灾也。
《谷梁》晚出于汉,因得监省《左氏》、《公羊》之违畔而正之,然或失贼而不讨也,且或与之同恶焉,重可惜哉!至其精深远大者,真得子夏之所传欤!范宁又因诸儒而博辩之,申《谷梁》之志也,其于是非亦少公矣,非若杜征南一切申传,汲汲然不敢异同也。盖《谷梁》失之随,而宁或失之不随。呜呼,学之难也如此哉!《左氏》之失专而纵,《公羊》之失杂而拘,《谷梁》司典刑而不纵,崇信义而不拘,有意乎蹈道而知变通矣,不免失之随也。奈何宁所论三《传》之失,殆斥其辞而云然,予则专本诸经矣。亡友六合崔伯直则曰《左氏》失之浅,《公羊》失之险,《谷梁》失之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