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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诏大询建炎三年一月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六七、《石林奏议》卷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右,臣准吏部牒,备坐都省劄子臣僚上言边事未宁,乞大询众庶备禦之策。
圣旨行在职事官以上所见实封闻奏,仍限五日者。
臣以疏拙不才罪戾废弃之馀,仰蒙陛下过听收召,今者备列六官之长
恩厚德大,虽在承平无事之时,犹当感激奋励图报万一,况此中外艰虞陛下焦劳旰食日不暇给之际,且复屈己下逮,思尽群策,主忧臣辱,义当即死,虽其愚陋敢不竭尽犬马之诚,或冀千虑一得
窃惟逆虏不道凭陵中国四年于兹矣。
所举无不中所为不成,卒莫能少挫其锋者,岂以荒秽暴起之馀,越数千里之地,虐用其民二十馀年,叛天逆理流毒于我,而我合天下之智,真不能与之抗乎?
其患在于始谋不臧,动失机会因循横溃养成其势。
是以在彼者日益肆,在我者日益困,于今救之于末,为愈难也。
夫兵,机事也,不度时,不料敌,则不可为
机会一失,则为之每难于靖康之初矣。
若以今去冬,盖又有难者焉。
去冬所闻出没陕西河北间者或曰游骑或曰签军未知主谋总众者何人
今闻粘罕尝亲至相州,又至濮州,又至开德府,是主兵者在粘罕,此难者一也。
去冬开德府河,我尚恃河以保南境,故虏屡击桥,我辄争得之
开德既陷,河已非我有,则河南之地,惟虏所欲往,此难者二也。
去冬河北京东诸郡存者尚众,南倚开德北倚大名,东倚东平,此三大镇者鼎足相峙,而沧州又在其北,德、博与濮更为唇齿,其力犹足以相抗
今惟东平岿然独当宋魏之冲,沧州孤绝在后,此难者三也。
南京自古最为南北咽喉关键,唐安史之乱张巡许远死守之,卒全江淮
今又京师粮道所寄,沿汴而下,距维扬十日之程,视唐利害尤重。
澶、魏既破,道途之言皆谓虏骑尝已至楚丘,万一遂薄南京,则上可绝京师,下可迫楚、泗,此难者四也。
京东河北诸郡初固皆欲死守故我力虽不能经纪,而一方自为婴城之计,民社各欲保其乡里者,犹有可恃
开德等陷,人情震骇,皆无固志,闻德州望风迎降,而巡社之民亦或反为之用,则见存诸郡岂复可保?
此难者五也。
只此三两月之间,难易不同又复如此不早为计,虏既多得吾地,遂择膏腴利便所以巢穴,重诱吾民,胁之以威,骎骎四出今日复振,则三两月复陷一州,以渐及东南
取者不复可得,陷者不可复振,则三两之后,其救之岂不难于今日乎?
又况猖蹶之志,有不止于此者。
臣窃观虏前年去年春,先破西京长安而去,抽还陕西京西军马未几河北京东诸郡相继遂陷。
盖其为谋自有次第是必欲潜窥淮甸,而惧京西陕西河北之民踵蹑其后,故先去其援。
今既得志矣,则乘间而南。
不在,必在今秋
先自单州南京,次又趋宿州,次又自淮阳军楚州,则沿汴一带不可枝梧
然是特为淮甸而已何者
犹可恃江以为之限也。
若更分兵一自陈、颍出和州,渡宣化采石以趋金陵一自唐、汝出襄阳,抵鄂州荆南以处上流,则长江之险,我亦不得专,吾复何以为计哉!
此臣所以私忧也。
为今之计必先深戒靖康机会之失,然后论起备禦之策。
所为靖康之失者何也?
固守京师不知是也
古之帝王一岁四巡狩,初不以为难。
后世巡狩之礼虽废,然事有急缓必不得已从权者,未尝有人跬步不去王室之义。
臣在经筵,尝因魏惠王迁都于梁之事论之矣,以谓王者无故迁都不可,因事而巡狩则无不可
自昔变难扰攘之际,未有不因迁避而存、迟疑固守而亡。
唐明皇安禄山幸蜀代宗以吐藩幸陕,德宗以朱泚幸梁,僖宗黄巢幸蜀
五君者,虽一时不免奔趋远适之劳,而后日皆保安全无事之福。
晋成帝苏峻之变而不避故危,梁武帝侯景之乱不避故亡。
已事明验不待深考知者
靖康主谋之臣不知论此,乃合迁都巡狩一事不料敌之弱彊,不度我之胜负,徒袭宣和末议,以固守京师得计,已大误矣。
又复决意谓虏必不再至,远则边境未尝为防托力拒之谋,近则大河未尝经画必守之计,终岁分争口舌间者,仅在战和二说,以逞其私。
其所可急,急其所可缓,逮期至事迫,始命李回复蹈何瓘之覆辙,以数万众守河,而旋设四辅
至则尽溃,四辅未集,虏已过河,讫束手不能一战,祸遂至于不可言,此天下所以痛心疾首不能释也。
扬州京师也,东京京西见存诸郡则边境也,长淮大河也。
陛下靖康之失如彼,则今日之图其缓急先后如何哉?
天子居而在京师,则以京师为家,而外经营四方
出而在外,则择外之安存深固之地为家,而外经营四境
为家者一定应事之机,往来进退,而以马上治之,固不以所一定者自为域也。
汉高帝起于汉中东向而当项羽故以咸阳为家,而萧何守之。
咸阳有定,而高帝往来进退必至于擒者,未尝有定也。
光武起于南阳西向而当群贼,故以河内为家,而以寇恂守之。
河内有定,而光武之往进退必至于诛贼者,未尝有定也。
使高帝不离咸阳光武不离河内不唯天下得失未可必,安知无坐困敌人者哉?
臣愚以谓,今隆祐太后六宫既在钱塘者,陛下咸阳河内所宜为家者也。
陛下若定家钱塘銮舆进则负江而北,退则阻江而南,惟便利所在不必固守维扬,以顺动为重。
陛下大臣讲此宜详矣。
今虏猖蹶大约可见,臣所不知者,朝暮缓急之势也。
慎重国体,固欲举措得宜
精审敌情,亦必机会中节
伏望陛下博通下情广远斥候
势必至于过江,则愿以进退顺动之意预定其期,亟下诏书明喻中外,无幸其不来,而使得仓猝乘吾不意
所处既定扈从臣子心安矣,四方形势之望彊矣,则备禦之策,惟吾力行而已
臣谓今日之务,有当为而未可为者,有不可不为者,有不得已而预为者。
臣闻虏虽得吾两河诸郡,然事势犹未成,人心未一,吾能乘其未成未一之际,并兵力战,复过大河,以与河北见在诸郡山寨水寨之众相为表里,因以待衅驱逐使不得安吾境,此当为者也,然势未可为。
先且厚慰抚两河然后专事京东京西淮南控扼之地,谋其藩篱内拒淮为险,以塞南牧之路,使不得觊觎,此不可不为者也,则当速为。
淮狭而难守,江阔而易守,万一三路藩篱能捍,而淮不可保,必退而守江,则镇江金陵上游荆南、襄、鄂之地,择其要害,抗以舟师,此不得已而为之者也,然不可不预为。
请试一二陈之。
今夫虏之骤彊,诚天假之连年战胜之威百倍于我。
两至京城,如蹈无人之境残破州郡唯其所欲,我之不敌,亦已审矣。
而臣方以可复过河驱逐出境者,夫较彊弱虽在力,而论强弱所由致则在理
天下无常弱,唯理之所在而已
我得其理,则其气伸;
其气伸,则其势不激而自彊,不在力之众也。
我失其理,则其气屈;
其气屈,则其势不挫而自弱,不在力之寡也。
后唐庄宗父事契丹阿保机,及庄宗之难,阿保机谓其使者姚坤曰:「吾闻此儿有宫婢二千人乐官千人放鹰走狗嗜酒好色任用不肖不惜人民,此其所以败也。
我自闻其祸,则举家断酒解放鹰犬罢散乐官
我亦有诸部乐官千人非公不用」。
由此言之,虏虽非人类未可冥然全无知识者也。
德光石敬瑭,破张达,敬瑭所以速战而胜者,曰:「吾谓唐兵能守雁门而扼诸险,则事未可知
今兵长驱深入而无阻,吾知大事必济。
且吾兵多难久,宜以神速破之,此所以胜也」。
然则德光虽彊,亦必视形势地利,度其所可济而后决胜
宣和之末边臣失计,既与虏通,又与之来,我中国政事之过,觇之多矣。
深谋狡智,乘我而重轻之者既已窥于前,逮其两入,我所待之未尝一事一为当其节,彼复谓我无能为而可侮者,又有以察于后,则饱其吞噬之气,以驯致其彊者,岂无自而然哉?
陛下若能监宣和致寇之失,而一切反之,屏声色,远谗佞,抑侥倖,戒奢靡,简诛求,抚彫瘵,凡可以兴衰扶危者无不为
左右大臣能承陛下之意,深求靖康误国之弊,而一切尽矫之,收人心,作士气,择将帅,练军伍,较地利料敌情,凡可以救灾患者不举
夫彼既以是觇而乘我,亦必以是觇我而知其不可乘
既以是察而侮我,亦必以是察我而知其不可侮。
我亦持此感人而人服,率此用众而众从,其理一易,而气随之,彼岂终怙其彊,我岂终屈其弱乎?
周世宗之兴,中国契丹之势未有以异也,奋然一起,以唐晋之兵治唐晋之敌,不血刃而复三关,虏遁逃折北不暇,彊弱之易变,于此可见矣。
窃闻两河山寨水寨之民动以万计,其怨虏深入骨髓,仰怀祖宗二百年德蟠结之久,南向号呼,以待中国之救者,未尝一日而忘。
诚能力行前之所陈于内,而使人重抚此遗民,以收其用于外,数月之后,徐为大举,臣知大势一返,当如转圜石于千仞之上。
王寻之师非不众,而光武破之于昆阳
曹操之师非不彊,而周瑜败之于赤壁
苻坚之师非不锐,而谢玄溃之于淝水
事不至此未可以定中兴之期,所谓当为未可为者此也。
天下之势在州郡州郡能立形势者在将与兵。
祖宗以来,处河北、河东陕西三边术略可见矣。
总之有帅,命之有将,属之有兵。
以某郡为帅府,则与之将者若干人,与之兵者若干人。
险要之地如何堡寨捍禦之卒如何屯戍如是而守,如是而战,如是而分,如是而合,有定法也。
其自中出者,唯选帅命将出师之节而已
臣独怪兵兴之后,我之境土日蹙,则前日号为边面者皆迤逦次迁于腹里,而朝廷未尝三边之法处之。
除一二大帅之外,其馀州郡虽与敌境相接,犹一用承平故事,吏按籍,以书生文吏资考而为之守,朝夕所从事犹在簿书狱讼期会往来之间,将之有无未尝问也,兵之多寡未尝知也。
忽遇卒变于内,盗贼聚于外,则时出行在之兵为之诛讨,事已复归泰然相忘守一定之法,而治不急之务,与从容无事之时无以异。
主兵不过兵官巡尉,为兵者不过弓手疲卒。
幸而随其守之才,或粗能招集军民,或其僚属间有可用,皆各出私意自保朝暮帅臣有名无实一旦有事战守无所取谋,合散无所听命,胜不相闻,败不相救
向者颍昌蔡州等诸郡弃城逃遁守臣不过以力不足藉口朝廷亦莫能诘。
日近濮州冀州等处虽能固守,外无一兵一骑以为之援,亦卒至于陷没而后已。
以此边面,虏何惧而不吾侵也?
臣愿亟取淮南京东京西三路要害之郡与虏相近者,一以前日三路极边法治之。
东则郓州徐州南京,西则颍州寿州和州,南则唐州襄州荆南,各随其远近为军数,或使之召募,或为之分隶,而命以大将与其参治
中择近臣明敏宏毅忠信沉远一人为之总帅,以节制之,小郡与偏裨联于大郡大郡与将联于总帅
应州常事一皆命之馀官,守将专领军事,各条其所当为者上之,朝廷为择其可者颁于总帅,而授于所部
虏未至则如何守,既至如何战,攻某州某州应援,入某地某州牵制预定成算日久按习缓急有事,举而尽行,必使腹心可以相倚,臂指可以相及
守者如檀道济之在寿阳,援者如曹景宗之在钟离,击者如韦睿之在合肥,拒者如臧质之在盱眙
今人寡少未必皆得如数人,然不可不以是求而用之。
虽未能克敌岂遽单弱奔溃孤绝陷没乎?
所谓不可不为而速为者此也。
保江,下策也。
虏势既未可测,则我亦当为不可测之备。
去年秋,始获进对,即尝论虏或宿师河洛分兵鼓行直趋襄沔,横据荆渚,因我舟楫人卒顺流进逼江左,即王浚等入吴之路,以为彼之上策
自许、蔡而南,一出历阳,俓断采石,以趋金陵,即苏峻所从乱晋、本朝曹彬所从江南以为彼之中策
是时河南京东诸郡尚存,虏之去就犹远,姑自河洛言之而已
今既不止于此,则尤当过为之防。
敢终言其详。
自古有事东南未尝不先以舟师上流,盖所以夺我者,以势不以力也。
王浚益州荆南,作大船连舫百二十步,受二千馀人,以木为城,驰马其上。
及既进,自巴丘十四日牛渚
苏峻历阳即今和州,其袭姑熟,进慈湖,盖今太平州之间,由采石而渡。
曹彬李氏,亦循用其迹。
虏骑去尝已至汝州蔡州矣。
汝州襄州,至荆渚,自蔡州光州,至历阳,固不难,则江之可防非一道也。
然是犹有可言者中国人也,益州作船,七年而后成。
度虏虽得荆南,其势未必遽能至是。
然虏多燕人,粗能知书,或窃取浚之意而效之,与袭苏峻故道,则亦未易可当
但其驱我人而用之,吾固亦可以我人而拒之,无足惮者。
若欲自为之谋,则弃鞍马、事舟楫,舍所长而用所短,我视平原易地得算为终多也,唯控扼如何耳。
臣尝建议欲以鄂州荆南别为一路,置帅府
此实上流控扼之要,而襄汉之所从出,吴孙氏尝都以拒魏,唐始以岳鄂为观察使,后升为节度,其意可见
镇江金陵韩滉在唐,最为近事
石头五城,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雉相望
建业金陵,京岘即镇江之境也。
楼船三千柁,以舟师海门大阅申浦,复与扬州陈少游甲士三千临江,会于金山
朱泚之乱,东南赖以安静
车驾或驻两浙,则镇江金陵尤所当先治。
舟师不讲已久,去冬虽尝募海船四百馀艘于镇江然而战阵之习未闻其严也。
镇江之师止可镇江之用,未见金陵所以上流者,江东备当江东之舟与人用之。
镇江子城而无外城未有无城而能守险者。
今若速以鄂州荆南各分一路以抗于上,而命镇江金陵扬州三帅力举韩滉故事修之以至于下,则彼度地利害较技短长,必有觇而知畏者。
所谓不得已而预为者此也。
恭惟陛下圣神文武之资,诞受中兴之业,躬履艰勤克己愿治,其长虑却顾宜无不至今日复以虏势之迫,下询于众。
《易》曰:「天地设位圣人成能
人谋鬼谋百姓与能」。
圣人成天地之能,而并立其间者,不过明则谋之人,幽则谋之鬼。
百姓安危天下安危也,既尽人谋而同其安危,则内可以一己外有以保天下百姓其谁舍之乎?
洪范九畴其次稽疑曰:「汝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
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
身其康彊,子孙逢吉」。
谋众稽疑之道,其效盖如此
陛下用是道,则不可不求是效。
若臣所见,常智皆所共察,利害得失显然易明,窃料陛下亦尝熟计胸中矣。
卿士之言亦或宜有与臣同者。
陛下果尝计于胸中,而臣又言之,卿士又同之,则愿陛下断而必行耳。
虽然陛下无乃以方祈请二圣宇文虚中奉使未回,意和议可恃,不欲重见兵端乎?
以为不然
靖康所以旷日持久不力为备者,正以耿南仲和议,堕虏计中而不悟
虚中之请,成否未可知安可目前之急,而待万里之报?
盍姑存其说而不废
幸而有成不过虚为之备;
如其不成固无后悔
况必欲还二圣非我形势先彊,彼肯遽有顺从
今但自为备,非彼见迫,我不交锋不可谓之兵端
智识凡陋思虑短狭不足以仰塞明诏不胜拳拳忧国爱君之诚,惟陛下垂惠采择
干冒天威,臣无任惶惧激切屏营之至。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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