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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元符三年二月一日 宋 · 卢襄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三
予尝谓人生七尺男子躯,为天下灵物
造物剖裂元气,取其精英而与之,使之呼吸至和发露天光超然出于尘垢之外
甘心瓶罂,如醯鸡然老且死,是造化弃物尔,宁不愧古人桑弧蓬矢射天地四方而示其有志哉!
予欲长游远睇,穷极天下壮丽奇伟卓绝之处,南穷沧溟北抵幽都,东折若木之枝,西淹蒙汜之谷,顶摩太清辙环八埏,以助夫造物所以与予者。
生抱此志,二十三年矣。
更念衢为小邦,处会稽姑蔑之地,山川形势不足天下伟观居常病是不足广吾胸中之气,思得随穆满造父齐驱并驰瑶池之宫、阆风之苑;
亦欲乘云御风日月出没烟霞敛散之表,况宇宙中可足迹至耶?
故过洞庭彭蠡浩漫太行孟门巃嵷岂不不修德而恃险者,终衔璧而求归者乎?
岷峨玉垒剑阁栈道之险,岂不不保国而贪利者,终为亡国之虏乎?
涂山,思神禹诸侯之盛,尚有专车之骨枕荒草凄凄者乎?
潇湘,思二妃九疑之云,尚有琅玕之上带泪痕斑斑者乎?
崤函,而思秦以虎狼之强而自为楚胔也。
乌江,而思项羽拔山之力而卒为汉擒也。
泰山、梁父,尚有秦皇汉武玉检泥金篆石之书可读也。
朔庭玉关,尚有受金书生、燕颔将军燕然铜柱之迹可复也。
谢家青山,而不知今日尚有佳士为苍生起者乎?
卧龙南阳,而不知今日尚有抱膝长吟以邀三顾之宠者乎?
天下奇形异状阵云回雁之峰,浮天落日之波,与夫通衢大邑遐邦异壤之远,周游历览,以广吾胸中之气,岂不洋洋然,浩浩然,足以吞云梦飞天池哉!
去年郡计,乡老大夫推予为冠。
今年求试春官担簦裹粮,走数千里,虽风俗形势不出吴越江淮之近,而山水胜槩前贤遗迹亦已多矣。
谈笑之暇,姑记其所游之略;
尚有遗赏,未出于车轮马足间者缺之,以藏诸楮中云
吴越之地,牵牛、织女分野泰伯勾践故墟
有凿山煮海之利,三江五湖之险,亦江东都会也。
独衢东接瓯闽,西连婺女
自衢历婺,至新定,曰睦州
三江之水,会合于亭下。
有山隆然,直压其首,如渴鳌怒鲸,奋迅鬐鬣,奔而入水之状。
上有桐君庙,乃戴颙飞仙之地。
祥氛瑞气氤氲回薄鹤驾往矣,灵踪俨然
予恨斯人之不复见,乃作《招仙》之词,歌而招曰:「桐君归来
仙驭远游何之
宁不欲朝玉京兮升紫微带日月之冠,披紫霞之衣,佩苍精之龙兮,餐玉田之
王乔萧史兮,俨蜺旌玉佩葳蕤何如归来
猿鹤惨兮怨空山川壑寂兮闲。
胡不拂袖幌兮开云关,藉芳草兮歌幽兰庶乎游山之人,可以往还」?
桐君而西,有群山蜿蜒,如两蛇对走于平野之上。
三江之水并流两间惊波斗驰,秀壁双峙
上有东汉故人严子陵钓台孤峰特操耸立千仞
奔名走利汩没尘垢中客者,一过其下,清风袭人毛发为竖,使人芥视功名之意。
作诗高之曰:「无欲戴蝉冠蝉冠械人首。
无欲披衮衣衮衣我身
贫贱自閒暇,功名苦辛
不见大将军功盖天下一朝饿死垣墙里;
不见穰侯贵压咸阳都,朝为卿相匹夫
争如春风秋月一竿万古溪山不足
胜他宫殿千门细草新蒲为谁绿」?
钓台而西曰浙江,群水赴焉,众山截焉。
海门二峰屹然孤立
顷闻巨声轰磕,惊裂地轴
如雷霆之奔击,万军之决怒。
天灵爵跃水怪万状,拥银山而泻天汉
意其子胥之魂,属髑髅之怨,怒而激为此乎?
江神海君以谓不如不足以震天地之威乎?
形势使然,而自为奔突乎?
窃悲子胥忠肠义骨,感激发愤,欲自存国家,谗锋射人,卒诋诛死真天奇男子,有不幸如此也。
作歌以吊之曰:「姑苏台边少行迹宫殿无人土花碧。
当年伯业英雄转首都归血刃中。
利剑一朝壮士白杨千古号悲风
吴王羞归九泉里,西施空似桃花美。
子胥死过生荣人都奇男子」。
浙江舣舟古岸下,登其上曰杭州
横控列城为国大藩
熊轼而建隼旟者,必王公大人,非州刺史郡太守常二千石比也。
观闽商海贾舟车辐辏犀象鱼盐骈罗其中
龙山据其首,西湖盘其腹,天隐耸其膺,丘卧其背。
楼台上下,如锦绣图。
披发文身者,闽粤旧俗也;
水犀射手者,战国之馀勇也。
金堤玉渠、虚台广榭者,钱氏故基也。
霓裳羽衣绰约靡曼者,苏小之遗态也。
故过其地者必驻轼焉。
西至嘉禾,曰秀州
自秀而西至姑苏,曰苏州
予求其所姑苏台者,有遗址存焉,父老尚能言之,曰:「今天祐我宋,统一寰宇四方远近无敢土地、拥甲兵,效战国髋髀相依者。
是台也,今虽版籍入于王府,亦亡国之馀辱。
使当时范蠡之有谋,悟勾践尝胆俯取忠言,却西子不顾,斩宰嚭以谢三军,则江山王气犹存,而东门之悬睛不括矣」。
言讫,涕数行下,予亦泣然而悲。
父老呜呜,予和之曰:「秋风起兮鸣雁归,秋月明兮白云飞,吊往古一沾衣」。
自苏而登吴江桥,如长虹欲舒,横截水面
左瞰太湖一望千里
篙人柁师,风讴雨吟。
征人江乡之悲,游女采莲之歌。
思昔拂袖去国扁舟五湖者,鸱夷子远游也;
半糁,鲈鱼自香者,张季鹰思归也;
行歌长吟,兴属云水者,陆鲁望嘉遁也。
后人高之,作祠堂笠泽之右。
登三贤之堂,悦三贤之风,遂赋三贤之诗,曰:「舟系小桥杨柳月,帆移平浦芰荷风。
当时不向烟波老,霸业功名一扫(范。)
鲈鱼色鲜玉缕香滑龙涎
可怜水月夜,一笛西风自捲帘(张。)
醉梦几经芳草渡,吟魂上月明楼
散人已出形骸外,肯作乡声效楚囚(陆。)
」自姑苏毗陵,曰常州
常州京口,曰润州
水府祠,渡杨子江,登金山,见巨浪拍天鲸鲵出没蜃楼驾空朱碧相照,呼云吸雾,一息万态纷纷纭纭不可名状
遂沿杨子江仪真,曰真州
江皋巍然古宇,长廊复壁间,所谓小龙之祠。
试造观之,有小龙盘旋几案上,朱鳞火鬣,目赫赫异光
尸祝指之曰:「此非蚖蝮蟒蜴之俦伍也。
喜则俯首摇尾仅可玩弄
稍怒则摇撼坤关,翻海摧岳而后已。
所以舣舟而祷者袂相属焉」。
仪真维扬,曰扬州
维扬山阳,曰楚州
淮阴,登韩信使人扼吭太息
思昔带长剑、游五陵俛首恶少年跨下,气帖帖然不敢喘,何其弱也!
登坛,佩大将军印,虏魏豹,灭项籍斩成安君泜水上,名动诸侯南面称孤,又何其壮也!
用兵禦胜,神授鬼画,出入兵法中,言取三策如指诸掌何其智也!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云梦之擒,未几而已死于妇人之手,又何其愚也!
大丈夫超世绝俗之才,负安时经济之略,顾用不用如何耳。
故为诗以伤之曰:「登坛当日元戎楚汉都归指掌中。
王气未消垓下敌,将星已落阵前功
高名紫宇千钧重,冤血青蛇一缕红。
尚有鸾刀牲酒斜阳烟里秋风」。
淮阴龟山,泛长淮,入汴口,曰泗州
青莲宝宇,连欀曲桷,雄视耽耽,以穷土木之观。
浮图屹立,若柱擎天,委珍贝,绝毛血腾踏系路,动以万指
灵德帡幪于民,而归依乞怜如是多也。
更念汴水者出于昆崙黄河之源,浊浪奔驰自上而下,与淮俱流,数千里间,清浊异色,久则与俱,如泾渭然。
遂念隋大业间炀帝所以浚辟,使达于扬州者不过游幸尔。
奈何锦帆未张而神器移,膏血未乾而生民瘠,天怨神怒假手于唐,龙舟凤榻鼓枻而回,其无聊哉!
今则东南岁漕,上给于京师数千百艘,舳舻相衔,朝暮不绝
有害一时利于千百载之下者,天以隋为吾宋王业之资也。
遂上所谓黄金堤,与友生对坐柳下,感今悼昔,赋诗哀之曰:「昆崙一线苍崖霹雳飞声趁地来。
炀帝截教淮水断,巨鳌羞使华山开。
桃花涨满通西洛竹箭奔流吹台
午夜月明杨柳岸,空馀风咽笛声哀」。
泗州宿州,历南京,至雍丘,乃张、许二公保江淮之地也。
昔胡羯横行,扰我嵩岱哆然四顾,有横吞天下之心。
二公提孤兵,屈彊虏,扼东南咽颔,以江淮财用中兴,非古烈丈夫畴能哉!
吾见其悲风击地,林木怒号意者南霁云喑呜也;
古木苍瘦,怪石孤耸意者雷万春壁立也;
残阳满地,馀霞一抹,则爱妾血肉尚在也;
寒鸱悲鸣,林鸟争飞,则侍童之精魂犹存也。
为之歌曰:「强敌磨剑摩崆峒范阳兵火烧天红。
潼关失守大将死,銮舆播迁岷峨中。
貔貅金甲白雪,戈头尽是生民血。
鲸海扬波鱼鳖腥,中原尽作天山月
二公擐甲欃枪,极斗军前眦皆裂。
食穷爱妾斤斧愁蹙娥眉气如缕。
花钿宝髻谁复收,壮士相迎泣如雨
霜刀括齿肉未寒,再造王家英主
雄心义骨填沟壑不得生荣李、郭
论功初入鳷鹊楼图形已入麒麟阁」。
雍丘陈留,乃汉张子房所封之壤也。
观其以经世略出王者师,蹑帝足而封韩信,迎四皓以定太子功成名遂,乃翻然赤松子游,可谓豪杰之士矣。
使当时侥倖一击之胜,以不赀之躯填饿虎口,是与荆轲聂政朱亥郭解辈同为匹夫勇矣,乌能垂光虹蜺哉!
然悠焉遐骛,脱轩冕弊屣,则其所得有大过
不知绝粒茹芝,挹朝霞而餐之,果能却老而不死乎?
所谓黄石公,吾意其隐君子,尚得从而游乎?
不知圯下兵符之书尚无恙乎?
鄙夫汉庭之臣,甘心鼎镬,视一死而不顾胡不谢去而从子游也?
为作招隐》之诗,庶几其来,曰:「有玉人兮山之隅,骑苍龙歌步虚
薜荔女萝裾,粲群蕊兮披玉书
玉皇兮游上都,擗麟脯兮邀麻姑
胡不舍此而来兮,而吾与俱」?
又歌曰:「日旋月转兮能几何
人间不可以久留兮,缁尘染素衣
胡不青苔之篇兮,歌白云之诗?
玉书金简仙籍兮,留予名兮庶几
然后苍虬而右青螭飞羽盖兮张旌旗
黄鹄引矣归瑶池,汝将舍此兮安之」?
陈留至大梁,曰汴州
始禹画为豫,周封为魏,邶、鄘之始都,楚汉战场
今为开封府,是谓京师也。
思昔战攻之初,壮士悲吟战马嘶风九江舞阳长剑叱咤之地,今则万国朝会集焉。
昔之锋镝交加两虎并隅而相睨,辕门刁斗罗黄戟而拥千刃,以备掩袭之虞,今则万方玉帛赴焉。
昔之荒溪断堑,猩鼯狐兔窟宅朝风号而暮雨悲,今则龙凤楼阁,正玉绳而方紫极焉。
昔之白苇萧萧,有螭头马鬣之象,过其下者莫不酸鼻出涕,今则凤沼,集水戏而竞人乐焉。
以至虞《韶《濩》,牺琴倕钟太常作也;
神虬龙马毡罽龟贝异方贡也;
天球河图赤雁白鱼瑞物宾也;
丹禁紫宇,格熊烈貙,上林乐也。
黑鞘铁脚突骑勇也;
虎翼龙骧战士蹻也。
飞庑连欀,居人繁也;
金橐玉,大贾至也。
楼橹相望雉堞新也;
法象穹极帝阙隆也。
鹓行鹭列,百官入也;
龙墀日角天王朝也。
环流积饩,置博士而列群书,则庠序之设严也;
重研负笈起草莱而叩帝阍,则群贤之乐而来游也。
至于其馀,不可殚纪。
班孟坚二京》之笔,左太冲三都》之才,扬子云五柞》之手,与夫芝房宝鼎作歌金马碧鸡驰辩不可得而穷矣。
当使曳裾金马门下,出入承明庐中,厕迹于贤公卿大夫之列,庶几朝廷制作,稔祖宗故事,尚能赋之
覆酱瓿、贵纸价讵可必哉!
庚辰仲春元日(《锦绣万花谷》前集卷四○。又见商务印书馆本《说郛》卷二四,《古今名山记·总录名言》卷一四,康熙衢州府志》卷二九,《游志续编》。郭齐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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