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人上杭州守书 南宋 · 陈渊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九五、《默堂集》卷一六
某不肖,往岁备员属吏,得以瞻望风采,日闻謦欬之音。窃谓凡人之所能者,阁下皆能之。至于阁下之所能者,人未必能也。以是进而踧踖听命,则不敢阿谀以求附;退而奔走服役,则不敢矫激以为高。异同之论无以发其愚,可否之献无以贾其直,衮衮稠人广众之中,眇然若无见也。盖尝默窥盛德之一二,私切志之,以谓他日幸而有所施设,以所尝闻推之于是,庶几有以乘时而御变。又念流落蹇滞之迹,年将五十,顾亦何求于世,借使不能自已,其谁实与之?去年秋求试漕台,偶为有司所录。意造物者稍复见怜,俾更仕籍。已而又为礼部所黜,自惟薄命,何敢怨尤。而饥冻迫之,不免从宦。今得官江西,将就食于穷僻寂寥之境,日远君子,恐遂为庸人之归,因循以老。顾平生所以向风愿学之意,思欲一备扫除之役而不可得者,有如不言,终于委弃,阁下亦何从而察其心乎?此某所以不避饰说之嫌,历陈仰慕之万一也。某闻之,天下之事无甚难,非其人则难;亦无甚易,得其人则易。难易不在夫事,而在夫人之得失。此为天下得人,古人所以汲汲而不敢后也。阁下所临钱唐,为东南一都会,素号繁剧难治。比年兵火之馀,比之他郡,其害为甚。盖其他仍钱氏割据之旧,继以本朝钜公伟人之遗烈,民生其间,不见兵革战斗之苦者二百馀年。异时堂皇之广可容千人,而门闱之制甲于淮、浙,与夫浮图仙圣之宫,富人大家之室,楼观倚空,金碧照映,与江山雄杰之气相称。一旦燔燬,仅存州宅,继复被灾,曩所谓宏丽壮观之处,十失八九,此其害所以特甚,而治之所以益难也。自众人观之,方财殚力屈之际,欲复其故,积以二十年之功,犹惧不完。今阁下来此,曾未再秋,而荆榛瓦砾之墟化为重檐广厦之荫,丹漆雕绘,烂然溢目。至于增城浚池,益侈其旧,而上下帖然,不以为病。此其计果安出乎?而阁下动容嬉笑,无以异于平居无事之日,所以游刃馀地,其必有道矣。然则人之所难者,诚阁下所易也。方阁下之司漕计也,公私之用,裕然有馀,人以为善于理财;及其为中执法也,上不畏雷霆之威,下不顾权贵之势,人以为长于论事。自兹出守建安,宽而不弛,猛而不残,以寡取为富民之要,以不扰为安民之本,惠泽甚博,既久而人益思之。逮移钱唐,其事业章著暴白,卓荦环奇,盖又如此。昔汲长孺在朝,淮南惮而寝谋。虽以人主之尊,不冠不敢见也。故其忠诚义气形于出使,则有发仓之仁,显于治郡,则有清静之政。然积薪之论,或讥其褊,岂其学有所未至与?今阁下有彊明英伟之资,爱民利物之志,而辅之以精深博辨之学,故随其所历,率能有济。方古名世之士,犹将躐而先之,则其胸中所蕴,岂浅之为丈夫者所能测哉!然某尝谓,古之所谓智者,审度以趋于是而已,而所谓才者,剸裁以适其宜而已。乃若才、智过人,而气或不足,亦不能行。则气也者,才、智之所待以有成者也。盖天地之气,其禀之于人,与形俱生,与神同运,充乎四体而不见其畛。而人之在天地一气之内,犹鱼之泳于水也。夫能内外合一,同然无间,则体之充者,固已塞乎天地之间矣。以是行乎万物之表,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仪、秦不能逞其辞,贲、育不能奋其勇,雷厉风飞而莫测其迹,山藏海纳而莫见其碍。故语其刚大,无以尚之,此天下之士所以俯伏听从而莫能与之抗也。故某论阁下之德所以独立不慑者,惟其气之刚大而已,才与智盖其细者尔。则向之所谓能人之所不能者,其非有得于此乎?某之仰慕,诚在于此。夫以某之不肖,非敢自谓粗能识阁下之所存也。然凡今出于阁下之门,而阁下借之齿牙之论,剪拂而成就之者,盖亦未必皆能识之。而某也,独以奥泄尘冗,不获自跃于炉锤之末,则今日之言,其可已耶?惟阁下留意而诲察之,岂胜幸甚。干冒台严,伏增惴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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