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错论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四、《太仓稊米集》卷四四
世之议者,皆以晁错不当削七国以发其怒。及七国反,以诛错为名,则景帝不得不杀错以谢七国。余以谓此特书生之谈,儿童之见耳。盖世之善论人者,不以迹而以心。其迹是也,其心非也,则世俗皆以为忠,而君子以谓未见其所以为忠焉,若王莽之安刘是也。其心是也,其迹非也,世俗未必以为忠,而君子以谓是乃所以为忠矣,若晁错之削七国是也。七国之地,高祖之所封,削之则为贼恩。吴楚之君怀奸而未发,激之则必至速祸。故削书一出,而七国果反,连衡以叛,天子忧劳,王师四出,而仅以仆灭,错亦可谓无策矣。当是之时,非特七国欲诛错,虽左右无不欲诛之者。非特当时左右之不知错,后世虽贤如扬雄者亦以错为愚。景帝固知其为智囊,而先入之言已不可变。虽欲活之,计将安出?此无他,是皆观其迹而终其心有不察焉者也。为景帝者,胡不察其心?以谓错所以削其国者,为其一身计耶?为天下计耶?二者有所不能明,则徐而思之。以谓吴楚之君地大势强,日以滋横,铸山煮海,招亡集叛,反状已萌,特未有以发耳。虽三尺之童,知其必至于此也。错虽至愚,岂不知削其地则必叛,叛则祸必及己。错所以不畏其祸而肯为其君言之者,其心果安在哉?盖特以安国家而定社稷也。察其心,苟知其如此,则左右大臣虽劝帝以杀错,勿杀可也。惜乎,孝景惑于一时之言,仓皇无术,而于错之心有不察也。初,高帝既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遂大封同姓以益维城之固。悼惠王,孽子也,而王齐七十二城。楚元王,庶弟也,而王楚四十城。吴王,兄子也,而王吴五十馀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至其弊也,则刘章以军法行酒而追斩亡酒者。吴太子弈棋争道,为皇太子提杀之。皆以戏笑发怒于酒樽棋局之间而无所畏忌。岂非胫大于腰,指大于股,其势渐不可制欤?贾生所以痛哭,以谓失今不治,必为痼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也。错不自量卢、扁有不能为者,奋然欲以身任其责,宜其速诛而不可救欤?然而察错之心,则要在安刘氏而已。景帝不察其心,此盎之说所以得行于疑似之间也。或有以谓:「汉不诛晁错,无以折七国之兵,犹唐不杀国忠,无以弭禄山之祸,孝景之杀错,岂得已哉」?曰:错之忠,岂可与国忠比?孝景之治,岂可与明皇论?时国忠虽诛,而禄山之难未必戢。晁错不诛,七国将何为哉?此其理较然易知者,而景帝竟纳盎言。此殆不察其心而然欤!或者又谓:「七国之难作,错不能捐身以当其危,反使天子将兵而己居守,安在其为忠乎」?曰:是乃所以为忠也。错知大臣之欲杀己,而自将其兵,则足未及旋而首已堕于奸臣之手矣。孰若使天子自将,己居其中,扼奸臣之吭而控之。则天子收战胜之功,而己不失忠臣之名。岂非两全之道欤?帝不此之思,而纳盎之说,此亦不察其心而然也。然则,为人君而不察其臣下之心,则其杀忠臣而不悔者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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