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故事 其四 宋 · 张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七六
《唐鉴》:「太宗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年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以谗人罪之』」。
臣闻自古愿治之君,未尝不欲以求言为急,故大开公正之路,使天下之人皆纳忠于上,于是端拱穆清,而留听不倦。虽四方万里之远,政化之美恶,风俗之薄厚,靡不毕知,此盛德事也。然求言非难,而听察为难。以人主之尊而虚心于敢言之士,则上自百执事之列,下至一介刍荛之贱,孰不殚志竭虑,愿有所献?而其间貌言之华,至言之实,苦言之药,甘言之疾,乌得而不察哉?又况外示切直,内怀奸诈,伪辞矫辩,而讦人之细事者,真小人之所为也。直欲盗名以罔上听,托公以报私仇,此而不革,则祸及善良,伤化败俗,为害不细。唐太宗励精庶政,而于听言之际能察其奸,是乃人主之难事,此史氏所以书之,以昭示后世也。昔者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故能勤总章之访,广四岳之询。其于听言之道,可谓至矣。然于迩言则察之,于谗说则堲之。得非以迩言善惑,谗说善诬,唯能察而去之,斯其所以舜也欤!恭惟陛下圣钦日跻,聪明天纵。观书乙夜,复留意于转对之臣;览奏四方,尤乐闻于当世之务。是欲恢张治道,复之太平。听纳之勤,视古无愧。而间者奸人蔽欺,分曹为党,一时乘权习势之徒,辄敢以流言飞语阴中善类。天下方怀愤切齿,而大明旁烛,洞见朋邪,凡是告讦而言上不实者,论正厥罪,悉投远方,以为后日之戒。于是有识之士乃始欢欣鼓舞,咸谓「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复见于斯时。然则虞舜之堲谗说,唐太宗之罪谗人,与夫今日流放告讦之类,实异世而同符者也。天下幸甚!
《唐书·李石传》:「文宗尝顾郑覃曰:『试谕我犹汉何等主』?覃曰:『陛下文、宣主也』。帝曰:『渠敢望是』!石欲彊帝志使不怠,因曰:『陛下之问而覃之对,臣皆以为非。颜回,匹夫耳,自比于舜。陛下有四海,春秋富,当观得失于前,日进月长,以齐尧、舜,奈何比文、宣而又自以为不及。惟陛下开肆厥志,不以文、宣自安,则大业济矣』」。
臣闻登山而不登夫泰山,无以小天下;观水而不观诸沧海,无以狭众流。然则学圣人而不学至尧舜,又安能超五霸而冠百王乎?夫圣人之道,至尧、舜而止矣。以二典考之,其政不过钦天时,治人事,用贤材,明赏罚数事而已,非至深而难明,甚高而难行也。然则三代以下,汉、魏、晋、宋、隋、唐之世迄无一君能跂而望焉,其何故哉?未必皆其天资庸暗,不足与有为也;其间愿治之主,往往视唐虞之际,以谓非复后世之所能及。则亦自狭其志,而卒无所成。且汉之治莫如文帝,其次则称孝宣。然张释之为文帝言天下事,帝曰:「卑之,无甚高论,令今可行」。于是释之言秦汉间事,帝乃称善。宣帝因太子有用儒之请,尝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由是观之,二帝在汉则为贤君,惟自挟其志,故功业之所就,如是而已。唐郑覃以汉二帝比文宗,而文宗犹不敢当,则太和、开成之政,一切委靡,无足怪者。李石之言,固可为万世帝王之法,惜乎文宗不能用也。恭惟皇帝陛下聪明睿智,出于天纵,躬履艰运,允迪先猷,竞竞业业,夙夜不怠。故自中兴以来,虽海内妥安,不敢自暇逸也。台池苑囿之观,声色狗马之奉,一无所好。万机之暇,独留意经籍,深达古帝王渊微之旨,一时群臣章句讲说之学,莫能仰窥万分,可谓有尧舜之资矣。非特有其资而已也,其志盖将力行而有至焉。然则跻时于泰和,纳俗于时雍,固不难矣。《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陛下体天德而行健,其所以措诸事,要与唐虞比隆者,亦在乎自强而已矣。颜渊,匹夫也,而犹自比于舜,况万乘主乎?臣愿陛下益留圣心,无使二典专美于前,天下幸甚!
《三朝宝训》:「太宗尝谓近臣曰:『国家以民为本,百姓以食为命,则知储蓄最为急务。昨江南灾旱,朕亟遣赈贷,果无流亡盗贼之患。若非积粟,何以救之?当谕诸路转运常为计度,省察储蓄,无使损败』」。
臣窃谓财赋有国之大计,当丰亨豫大之时,蓄积为备,不可一日阙于天下。《天官》九职,《洪范》八政,必以农事为食货之首者,以见先王于此未尝不留意也。恭惟太宗皇帝绍开帝业,四方僭伪悉以荡平。方是时,年谷屡丰,兵革偃息,仓廪府库,所在充满。而犹宣谕近臣储蓄是务,督诸路以计度,察仓庾之损败,常恐一旦旱灾,无以赈贷,而有流亡盗贼之患。然则宸虑深远,岂特取足于目前而已哉!盖天时地利,财赋之所自出,必资人力以为之,是谓衣食之源,而生民之命。歛之有常制,则民乐输;散之有常度,则用不乏。如其不然,事有出于意外,而物不素备,则骤而用之,必且横取于民。民力有时而不应,策将安出?于是商功计利之臣,始得以行其说,而头会箕歛,天下有不能堪者矣。汉称桑弘羊,唐称刘晏,二子材术过人,载在方册,后之言利者莫不祖述之,以为不可跂及。然以臣观之,巧算倍征,殄民资泽,乃商功计利之臣耳。且增大农之部丞,笼天下之货物,坐市列肆,转贩相输,以至入粟补官,以赀赎罪,古所未有,而弘羊发之。行四利,去四害,以羡补乏,利无以开,诸路转输如见钱流地上,他人所不能,而晏独能之。观其材术如此,而计其功效,诚足以舒一时之急。奈何非先王之仁政。使其人生于唐虞三代之世,其策果安用哉!故夫论治道者必以国计为先,而论国计者必以储蓄为急。方今天下充国计者,有田亩之税,关市之征,醝茗之息,酒榷之课。是数者,其大略也,而取之皆有艺极,是谓常经,不可得而增损。凡朝廷祭祀之供,使客之奉,六军之须,万官之俸,与夫乘舆服御、匪颁好用之式,皆仰此取足焉。以其岁之所入几何,较其岁之所出几何,则其有馀不足,大概可见矣。然古人谓取天下之财,供天下之用,未有不足者。况陛下自中兴以来,励精图治,不迩声色,不务宴游,前世侈靡之事皆所不为,则于财赋固无轻费妄用,宜其蓄积加多,而沛然充羡。今乃不然,郡国之间,补苴罅漏,言匮乏者十常八九。此无他,官吏不能体国,并缘为奸,上下相蒙,其弊乃至此耳。《礼》曰:「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今日之事,唯当诏天下谨财用之蓄藏,而令主计之臣稽考每岁出入之数,积其赢馀,无得妄费,以待不时之须。则所谓九年之蓄者,数岁之后,亦可以驯致其效,顾不美欤。
《三朝宝训》:「大中祥符元年,上语近臣曰:『京师民庶迩来渐事奢侈,衣服器玩多傅以金,虽累申条约,终未禁止。工人镕锻为箔,日增其数,计所费金,岁不下五六万两。坏不可复,浸以成风,良可戒也』」。
臣闻好侈靡者,天下之常情;尚素朴者,人君之美化。自古帝王当太平极治之时,惧天下之人侈心将萌,必命有司申旧章,颁宪度,昭节俭,抑淫侈。凡服用之过制者,莫不有禁。盖欲检押之常情,使之成忠厚之俗也。仰惟真宗皇帝纂列圣之休,抚盈成之运,丰亨豫大,万物盛多,故民间渐事奢侈,而以黄金巧饰器服。圣虑高远,究极其弊,明诏近臣申严条约,深得古帝王之用心矣。盖金为天下之至宝,而国用之所资,使众庶之贱皆得靡溃于器服之间,岂不重可惜哉?臣尝考之于古,苏秦说赵,陈平间楚,卫青击胡,有功,其所赐黄金或万镒,或四万斤,或二十万斤,而梁孝王一小国,所积乃至四十万斤。长安之乱,省中金以万斤计者犹六十匮,何其多也!自魏晋以降,始不闻有此充羡。夫金之为物,产于天地之间,百鍊而不耗,宜乎后世之多于前古。然以近史观之,其数未尝有及于古者,岂非风俗侈靡、积习耗蠹而致然邪?且海内产金之地有几?凿山披沙,积累于铢两之微,其得之不为易矣。一旦聚于都市,末作之徒乃并肩列肆,兢丽争功,镕之销之,以为悦目之具。以一京师而计,所费金岁不下五六万两;合天下而较之,其费不知几何?以数十岁之积累,未必能供一岁之用。然则近时之金少于前古,无足怪者。仰惟陛下恭俭爱物,出于天性,固尝念庶俗侈靡,屡敕销金之禁。然而比年民物阜康,骄奢所习,殊未衰止,器服之饰,过制尤甚。销金之外,又有泥金、贴金、剔金、缕金,为丝为线之类,号名非一。傥不重其赏罚而申严之,示以必行,则因循岁月,未见其能止也。诚能止之,则非独宝货之藏免于妄费,而下不僭上,贱不拟贵,亦足辨天下之大分。臣观《三朝宝训》,窃见国家禁销金者,莫严于真宗之朝,故敢昧死以祥符圣训为今日献(《华阳集》卷二三。又见《南宋文范》卷二六。)。
蓄:原无,据四库本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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