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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进劄子1136年3月2日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一三、《梁溪集》卷八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近者伏蒙圣恩许令入觐,特御内殿三赐引对疏远之迹得望穆穆清光咫尺间,从容移时
仰聆玉音,俯竭愚悃臣子之情,不胜欣幸
进对之久,恐劳圣躬加以言词拙讷敷奏迂疏,犹有未能尽其底蕴者,敢昧死以闻
臣本书生,初不知兵
自靖以来,窃见朝廷军政不修,致有夷狄之祸,夙夜以思,欲振起中兴之业,为自治自彊之计,非兵不可
苏轼熙宁元丰间著论深戒用兵
使生于今日,则必以兵为先务
何则
所遇之时异也。
兵家多故千绪万端有奇有正变动无方
能读其父书者,未必能施于行事
不读古兵法者,未必暗合孙、吴,顾所以之者如何耳。
臣尝推原古人用兵之意,比较今日主兵者之失,大略有四:夫兵贵精贵多,多而不精,反以为累。
故昔之善用兵者,料简至精,率能以少击众,如干将镆铘迎刃而断,莫之敢撄,其与顽铁岂可同年而语哉!
王邑百万而破于光武之三千,苻坚百万而败于谢玄偏师,用此道也。
又况将兵将将多多益办,唯韩信能之,自馀各有分量
今之诸将贪多务得,见他人之兵则垂涎以思并吞,初不自量智力,果能节制运动,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乎否也。
冗食既多,从耗国用疲劣弗简,遇敌先奔。
大将十数万之众,未闻有敢深入而建奇功者。
此不务精而务多之故也。
贵谋贵勇勇而无谋,适为败擒。
故昔之善将兵者,或深谋于己,或广谋于人。
韩信背水而阵,示以大将旗鼓,使敌趋利拔赵帜而夺其城,遂以破赵,将士皆莫能知,此深谋于己也。
李左车西向师事之,遂传檄而定燕、齐,此广谋于人也。
周亚夫亦然
其谋于己,则坚壁不战,以困七国之师,志虑一定,虽梁孝王不能夺者是也
其谋于人,则听赵涉遮说,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直入武库,击鸣鼓,而骇诸侯是也
者莫如此
而今大将号为出群帅之右者不过勇猛敢进,未闻长虑却顾虚心下士,以谋为先者,求其据形势、中机会料敌制胜,不战而屈人之兵者,可得哉!
此不务谋而务勇之过也。
阵贵分合,合而不能分,分而不能合,皆非善置阵者。
诸葛亮石布八阵图于蜀江水中,大司马温见之曰:「此常山蛇势也,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其中首尾皆应」。
非能分能合,何以至此
金人凭陵以来,未闻诸将有与之对垒而战者,率皆望风奔溃
间有略布行阵,为其突骑所冲,一散而不复合
古人置阵之意,岂不相远哉!
鱼丽偃月、平锐、曲直阵形虽殊,其欲能分合一也。
合而不能分,则非所适变
分而不能合,则溃而已矣。
古之阵法,皆能制敌于部伍曲折之间,故诸葛亮以之擒纵孟获李光弼以之大破史思明
而今阵法,徒为文具,而不适用,此不务分合之过也。
战贵设伏,不设伏直前,使敌无中断邀击之虞,皆非善战者。
北戎侵郑,郑公子突谋为三覆待之,衷戎师前后击之,尽殪。
昔之善战者,未尝不以设伏为先。
山川林莽荟蘙深密,皆可伏兵,或诱之以利而使前,或示之以怯而使逐。
薄于险阻之地,击其首尾不得相援,断其腹心不能相支,如猛虎陷于机阱之中,麇骇狼顾,鲜有不甚败者。
今之诸将或有与敌相遇,惟务力争,不求谋胜,虽小有,未闻有能大歼丑类者,此战不设伏之过也。
是四者,今日诸将之失,愿陛下明诏之,使知古人用兵深意,则于折冲禦侮致果杀敌之方,非小补也。
高祖驾御、英、卢,如指踪猎狗得兽
光武驾御寇、邓所向无不成功
陛下十数年来委任诸将,不爱高爵重禄以得其心,分以坚甲利兵以作其气,驾御之术固非愚臣之所能测识,然窃见朝廷近来措置恢复,有未尽善者五,有宜预备者三,有当善后者二。
荷恩之深,尝蒙圣慈特降亲笔,有「宜因疾置,时告嘉猷」之语,苟有所见,其敢隐藏
请试为陛下详言之。
何谓未尽善者五?
兴师十万,日费千金,聚人必以财,理财必以义。
朝廷之威,擅天下利势,而欲措置财用,使养兵不乏,何施不可
制国用者,有生财之道有节用之法,有救弊之说,有覈实之政,有懋迁之术,有阖辟之权。
审此六者,则虽养兵之多,何患财用不足
朝廷不留于此,唯取于民之为务。
官告,给度牒,卖户帖,理积欠折帛博籴预借和买,名虽不同,其取于民一也。
上户竭产不足以买官资之敷配,下户绝食不足以应科斗升诛求物力耗屈人心惊疑,如居风涛汹汹靡定。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基址薄则栋宇倾危之忧,水泉涸则鱼鳖无生养之理。
父母日削其子,饱腹心而自戕其肌,欲求久安,其可得乎?
唐德宗急于用兵,而有除陌钱税间架之令,遂致奉天之变,今日不可不以为鉴。
未尽善者一也。
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军旅之兴,粮饷为先。
去年自江以南绵地千里旱灾,粒米惟艰,谷价翔踊饥民饿莩相望于路。
浙西号为丰稔,然以一路而供江湖数路之求,势亦安能有馀?
朝廷籴买数目虽多,亦必未能丰衍王师一动运漕飞挽何以能给?
议者谓当因粮于敌,臣窃以为不然
使敌人聚粮,或有败北焚荡而去,必不使为我有。
粮道不继为患甚大。
若欲取于伪地之民,则官军掠抄甚于寇盗,有违吊伐之义,失民望而从贼之心,非计之得。
未尽善者二也。
金人专以铁骑中国,而吾之马少,特以步兵当之,飘暴冲突势必不支
平时不务有可以铁骑之术,而亟欲兴举
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其器况于战阵之际,国家安危所系,岂可忽哉!
未尽善者三也。
用兵弈棋,先能自固,乃能杀敌。
根本之地,当以重制轻,乃能安全
臂指之势,当以大用小,乃能运动
与诸路之兵悉付诸外,外重内轻,指大臂小,平居已不运掉,则缓急何以使之捍患而却敌哉?
兵犹博也,本多乃胜。
善博者徐出以待时
今乃罄所有以事一掷,其可乎?
未尽善者四也。
臣于陛辞日,窃闻麻制韩世忠岳飞京东京西路宣抚使圣意可谓断矣。
兵家事行诡道
鸷鸟之搏,必戢其翼;
猛兽之攫,必匿其爪,藏杀机也。
今者不得已用兵不知敌人之知乎?
敌人不知乎?
敌人之为备乎?
敌人不为备乎?
固有先声而后实者,然既有其实乃可先其声。
韩信魏王、禽夏说,不旬朝破二十万众,诛成安君于泜水上,故能发一乘之使,奉咫尺之书,使燕、齐从风而靡,有其实故也。
今吾军初未尝其实,而遽以先声临之,其可乎?
未尽善者五也。
何谓预备者三?
中军既行,宿卫单弱肘腋之变,不可不虞,此行在不可不预备者一也。
江南东、西荆湖南、北,兵将尽行屯戍鲜有,敌人或有乘间捣虚之作,则何以待之
上流不可不预备者二也。
海道京东不远乘风而来一日千里,苏、秀、明、越全无水军,则下流不可不预备者三也。
何谓善后者二?
胜负兵家常势,有胜必有负,胜之非难持胜为难而况于负哉。
藉使王师克捷,能复京东西地,则当屯以何兵,守以何
金人来援,当何以待之
两路民怀戴宋之心,有来苏之望久矣
既得其地,而吾之力足以覆护之,此当善后者一也。
万一得其地而不能守,得其民而不能保,两路生灵虚就屠戮,而使两河之民绝望本朝,则恢复之功难为力矣。
宋武帝长驱以复关中,而卒不能有惟其善后之策不先定故也。
善弈者其置子之意,乃在数十著之间,岂临事而后虑哉?
胜犹如此,则所以为善后之计者,宜何如哉。
此当善后者二也。
陛下天纵英武,念二圣漠北出自睿断,图此武功事势既然必不得已,臣愿献愚计
军政既修,莫若小试勒兵山东
山东天下陆海也,贼豫赖之以为根本之地,与吾淮南壤土相接河渠相通士马易行,粮饷易致。
宜令韩世忠率师先临,继遣刘光世为之策应张浚分兵以防江,岳飞重兵且屯襄阳,勿轻动,以牵制其师,使不得应援
敢死将士海道以捣其腹心择要害之地控扼以断金人来援之路,京东郡县必有起而应者。
抚绥料理,务尽其术。
京东可保,乃可徐事京西
今日至计也。
臣蒙陛下面谕,以十数年来训鍊士卒,今方可用,臣退而询之士大夫,咸以为然。
区区愚虑,尚有可疑者。
以谓吾之士卒未尝大敌力战,则欲保其临敌用命,无奔溃之虞,犹未易也。
百鍊则为精金,卒百战则为精卒。
故臣欲试之山东者,使战得一胜则士气百倍,乘破竹之势所向无前矣,惟陛下财幸
周宣中兴北伐则夷猃狁南征则平淮夷宜乎意气勇锐飙举电发
然《常武》之序曰:「有常德以立武事,因以为戒」。
然则知有此武功未尝不以一之为主也。
夫其进锐者其退速,物理自然
兵威方强,志虑太锐,一有挫衄,遽自退屈岂可谓之常德哉?
高祖项籍战,其丧师跳身者屡矣,然卒以此胜,坚忍有常故也。
魏相之宣帝曰:「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
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
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
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
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
相之可谓切当
夫兵以义起,以应动,而不忿、不贪、不骄,是常德,此帝王之所当尽心也。
伏惟陛下留神幸察
臣昨在靖康中与闻国论,当是时岂不愿和,但欲和得其是,则两国生灵皆赖其利。
今日朝廷之议,臣虽不得而与,然闻之士大夫,亦颇得其梗槩矣。
臣素以治兵为然岂不愿战,但亦欲战得其是,则中兴之业自兹以始。
天下士凡有识者,孰不愿陛下以战则胜,以守则固,而早致中兴之功?
议和不然袖手旁观,惟觊一有差失,以售其
臣愿陛下持重用兵,以多算取胜,而无为议和者之所幸天下不胜幸甚
取进止
贴黄〕臣窃朝廷用兵横议沮师者,罪固不可赦;
至于陈献利害,欲弥缝阙失助成大功,则宜特留圣意曲赐嘉纳庶几智虑者皆愿自竭,有补国事
伏望圣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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