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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皇第三 北宋 · 欧阳澈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欧阳修撰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三、《淮郡文献志》卷一七
某年某月某日,江西路崇仁县布衣欧阳澈昧死百拜上书于皇陛下: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当尽其忠,有官守者当修其职。
布韦之贱,身在畎亩,无言责之辜,无官守之责,然惓惓不忘君父之义,愿尽忠竭节报国恩者,臣窃见猾虏肆毒,害及天下陛下北顾垂涕颁诏起兵词旨恳切,读之者莫不寒心,正宜忠臣义士感激自奋捐躯报国之时,而州县之官尚且酣畅自适,殊不以国家为念。
以是知有言责者,未必输忠陈谋
官守者,未必修职而效事。
布衣者若复缄默,则民之困苦无由闻于天听矣。
于是忘其上干鈇钺之诛,摘当世利害,撰成万言书两封,条陈二十馀事,实可以保邦御俗,安边禦戎。
一以投州府,而适丁道涂之艰;
一欲经制,而虑有浮沈之失。
臣思陛下深居九重之中,而臣身万里之外,虽有忠义之气,鲠谔之节,可以扶翼委靡之国势,可以抚绥愁叹黎元,然奸谀者忌其进,权贵者嫉其直,则臣言何由闻于上哉。
孰若拂衣而别故乡担簦而干帝里,并携三书投于阙下,则朝进而暮达矣,何苦规规求人保奏哉?
于是赢粮重趼而来,愿以所陈干渎天听
臣思其间,皆国家急务不可后时,遂先投于安抚司,乞为速达朝廷
伏愿陛下俯加容察,则天幸甚
臣闻之,昔者齐万年反,朝臣畏恐周处强直,乃使西征
孙秀知其将死,谓之曰:「卿有老母可以此辞」。
曰:「忠孝之道,安得两立」?
以是知王阳欲孝子则不能全于忠;
王尊欲为忠臣,则必不终于孝。
臣幼失所怙,老母垂白,今既割慈忍爱,齧臂而与慈母永诀,则孝道毋复全矣。
臣若复忌惮权臣,而不敢言人之所难则是虚名耳,是犹畏死耳,非推赤心以报国也。
不若披肝沥胆,思尽底蕴敷奏利害无隐情,使陛下读之感动,则生民受赐不浅
所以妄冒自前,复敢以十事撰成此书,上渎宸聪
前后所进三书,言虽讦直,似失臣子之理,然法度可行而未行,纪纲可罢而未罢者,臣悉陈之矣。
陛下若恕其狂直,而少加睿断,则社稷可以复存,生民可以全活
古语有之曰,「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者,其斯之谓欤!
臣闻之《书》曰:「终始惟一,时乃日新」。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故唐有天下传世二十,所可称者三君玄宗宪宗不克其终,惟太宗文武之才,高出前古驱策英雄网罗俊彦,故能除隋之乱,比迹汤武致治之美,庶几
由汉以来,未之有也。
玄宗功成治定无有后艰侈心一动穷天下之欲,不足为其乐,溺所爱而忘可戒,至于窜身失国不悔
宪宗晚节信用非人,怠于防微不终其身而变生肘腋
悲夫
臣尝即是知人君之忧勤恭俭未足以为难,惟终始不变所守,至于持盈守成,反兢兢业业日慎一日为尤难。
臣窃闻陛下即位之初,减乘舆服御,放宫女,罢苑囿,焚玩好,务以恭俭天下先,以至冗官,澄滥赏,汰贪吏,除民害修举法度疏剔众弊,虽古先哲王未易过此。
固知去年春金贼悔过而效顺者,实以天人之心归乎陛下,故感格如此
既而金贼复尔深入践蹂侵侮无所不至于是天下惶恐,莫知所自
毋乃积弊既久,边隙创开,而难于支持欤?
抑亦将帅非人不能预为之防欤?
不然则天以此陛下,使不变初心欤?
三者必居一于此矣。
臣睹陛下流涕而祈于皇天哀诏而告于众庶夜分不寐日进蔬食,则非不忧勤也,非不恭俭也,非不生灵为念也,金贼尚尔者何耶?
远方贱士妄意国家法度纲纪,必有未当天意者;
政事号令,必有未厌民望者;
百姓困苦,必有未闻于上者;
官吏贪暴,必有愈甚前者
皇天以此陛下,使明鉴熟察之。
不然何遽至于是也
臣愿陛下乾刚,果睿断,钦修明圣之德,曲尽忧勤之心,饮食起居颠沛造次,悉以天下为念。
法度废而未修者举之,使宜于民;
政事而已弊者革之,使便于俗。
百姓困苦而速除之,鉴官吏贪暴而亟诛之。
如天之运,无所牵制,庶使上当天意下合民情,则外患无足虑,而天下可从安矣。
臣睹陛下即位以来立法颁诏非不善也,奈何州县之吏,尚袭前弊不克奉行者多矣,可不哀哉
且古之为臣者,视仪而动,听唱而应。
文王勤劳,则在位相率而为勤劳
文王节俭,则在位相率而为节俭
是则是效,皆得于观感之间而已
况其诏令颁告安得而不奉行耶?
且如陛下节俭之至,诚可天下先矣,宜乎百官士庶莫不仰法于此
今乃上自朝臣,下及众庶侈靡风过前日
故州之官有请三月之俸,不足以一会之费者;
士庶之家,有鬻二顷之田,不足以一女之聘者。
胥吏之衣,僭于公卿
倡优之饰,拟于妃后。
驺从士子无间伶人良民混殽
百人作之,不能一人一人耕之,聚而食者不啻十人如是而欲天下不饥不寒可得乎?
饥寒既切于肌肤,欲其不为奸邪可得乎?
亡等僭上之风,陵弱暴寡之孽,莫不于此
贾谊所谓「帝之身自皂绨,而富民墙屋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而庶人嬖妾缘其履」者,复见于今日,亦为陛下长太息者屡矣。
杨绾素性俭约未尝生事禄廪姻族,造之者清谭终日,而略不及名利,欲干以私者,必内愧止。
其始辅政御史中丞崔宽城南别墅观堂第一,即遣人毁之。
京兆尹黎干出入驺驭百数省损留十馀骑。
中书令郭子仪邠州行营,方大会除书至,音乐五之四。
它闻靡然自化者,不可胜纪
呜呼
特为唐名臣躬行俭约一旦辅政,尚能风化当时,而使之畏惮莫敢僭侈
矧夫一人之本,形天下之风者,实在陛下,今也恭俭如此天下臣子僭侈不从其化,则是欲使我宋天子不及一名臣耳
以是知为君者,能尽君道如尧之所以治民为臣者反不能臣道若舜之所以事尧矣。
陛下万一不然臣言,试察在朝之臣,有俭约守节杨绾者耶?
朝廷既难其人,则州县之官不足道矣。
臣愚陛下忧勤日加无已恭俭有隆而无替,庶使四方万里日以变化,而不见其迹,则风俗无患不革也。
臣又乞金贼扫荡之后明诏颁告天下,宜以俭约为尚。
应有官之家,及士庶胥吏倡优服饰费用,乞委所司立为定制,各有差等不容僭侈
不遵令者,并依违制论,无似上皇时徒为虚文不能必行,则贵贱有别,而混殽僭上无有也。
今日风俗委靡之甚,若非绳之以法则不丕变天下奢侈
此臣所愿陈者一也。
臣又闻唐有天下,绝而复续者屡矣。
德宗愤积世之弊,悯王室之卑,南面之初,赫然拨乱之志,而识度闇浅资性猜忌亲信多非其人,举措不由其道,故关外之寇未平,而京城之盗先起。
于是幽辱奉天播迁山南公卿拜于贼廷,锋镝集于黄屋
尚赖陆贽尽心于内,李晟浑瑊输力于外,故能诛夷元凶还奉宗社不失旧物
至于昭宗为人明隽,初亦有志于兴复而外患已成,内无贤佐,尝亦慨然得非常之材,而用非其人,徒以益乱,故唐之宗社遂不复振
以是国家颠危之际,若得将相以为内外之助,则社稷尚可复保。
将相乏人,则虽有欲治之君,而无辅翼之臣,寖成其乱,遂至于不可支持矣。
方今边衅遽起,欲危社稷,殆有过奉天之难。
乘舆虽未播迁,然生民涂地祸患并作,几不可救
陛下忧勤轸念元元可谓至矣,然臣窃念朝廷大臣未必人人足以附众,武足以胜敌,而可使之出将入相也。
何以其然耶?
臣窃闻金贼退师之时,朝廷大臣有许其割三关租税之约,以秋半为期当时从从之,不可则知其至期无报,必为我患,盍预起天下精兵,以机而覆灭之?
不尔,亦盍预为之防也?
怡怡自如,恬不为虑,朝夕敷奏讲论不过互相诋毁争权怙势,辩诗赋经义得失,较王氏元祐之学术,设《春秋》之科,崇讲读之职,此皆太平之事,非国家急务
当时孰若思患预防运筹决策歼灭丑虏,以振国威,则无今日之祸矣。
逮其秋高马肥,金贼复入乃始为备,则不用智于未奔北之先。
即此朝廷将相不足以决疑,明不足以烛理,徒能脂韦苟简旅进旅退,以保爵禄可以天下太平之臣,不知当务之为急也。
洎其变起,不识所谓絺章绘句者,可施于此耶?
高谈虚无者,能画安边之策耶?
学《春秋侍读者,肯奋身死国家之难耶?
臣知其必无有也。
臣愿陛下以德宗得人为戒,以昭宗失人为鉴,知其所以乱则我斯治矣,知其所以危则我斯安矣,知其所以亡则我斯存矣。
陛下过此以往,若能常以励兵讨贼为念,无忘今日之耻,无蹈覆车之辙搜罗俊彦延纳虎臣兢兢业业无敢荒宁则天豪杰为我用,将相岂难其人哉。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举之不以次将相之才出矣。
伊尹耕于有莘,商汤聘以为友;
太公渭水立之以为师。
汉用韩信而举军惊笑,蜀用魏延而群臣觖望
陛下特求之未切尔,礼之未厚尔,慎无谓天下无其人也。
脱或今日朝廷之上,有曹参萧何陈平周勃王陵图治于内,有韩信张良周亚夫樊哙陆贾振威于外,则丑虏闻风远遁朝廷安枕无虞陛下可无北顾之忧矣。
虽然,万一得人如汉之盛,臣又恐陛下未能若高祖之三杰也。
臣观谪李纲于散籍,遣聂昌北庭,则知陛下知求将相,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矣。
此臣愿陈者二也。
臣又闻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寡助之至,亲戚畔之;
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所谓道者
孙武人和为道是也
孟子亦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黄石公亦曰:「得道者,失道者亡」。
臣观汤以亳,武王以镐,皆百里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者,得道故也。
方今天下之大,四海之远,生齿之众,反为丑虏践蹂侵侮不能顿却者,臣原其所自来矣。
盖失夫人和之道,无多助之至故也。
何以验之?
臣闻王师之出,三军多不同心,而丑虏反能死敌
先锋一挫,则后殿解散而不前,故所战多不克,所攻多不破。
使其同心协力犯难忘身悉效金虏之死敌,则彼未必深入也。
虽然三军不同心者,失人和也
人和所以失者,不能明赏罚也。
臣愿陛下王师凯旋之日,有功当封者亟封之,有劳赏者赏之
仍于将帅,摘其优、拔其颖者,仿唐之制为凌烟阁,命画史图形于其上,第其功之高下次之,又命词臣赞美之。
仍乞陛下亲洒宸翰,重加褒美恩泽子弟旌表门闾,使光耀于世,以为荣观
如是,则群臣皆知陛下明断有功见知而说,而又不吝爵赏以酬勋绩异时或有驱策,则人人竭节以报矣。
臣愚又欲乞陛下专委监司郡守多方计会金谷所部州县,出厚赏广募强勇果敢之人,以足军数,预备不虞
缉修屯营,以安其居处
出给衣粮,以禦其饥寒
车马备器械、训练无事之时,以防仓卒之变。
盖诸路屯军名存实亡,较之祖宗之朝,十无其四五,今又起而禦戎,州县为之一空
俟金贼诛夷遣归所属,则死士散徙,又不知数矣
臣故愿陛下招军先务
所有禁军元系保护王室为虏所败,其数亦差减,若不速募精兵以补所阙,则臣恐邻国得以窥其隙矣。
臣愚又欲乞陛下灭贼之后,遣将于西北之鄙,控扼虏人喉衿,仿唐旧制,开军府以捍冲要,因隙地而置营田
或易民田而为之,复募其土著之民强勇有力者,使之屯聚,携子孙而家焉,析其田而耕之。
每屯募兵百人,与田五十顷,又给粟以为耕种之资。
所收之,悉令与之,仍不辍其每月度支钱。
每屯以一右职掌之,因农隙而使之讲武,则人无不奋力矣。
与其蹈蹂虏人之足,孰若与吾民为耕食之地?
虏人知其为农,而不知其为兵,知其能耕,而不知其能战,则苟有变起,屯田之兵,必能家自为战,人自为敌,以护其营田,而力加强悍矣。
又乞依法屯兵以为边备,则丑虏不能入寇也。
此臣所愿陈者三也。
臣又闻马者兵之强,而国之富,监牧所以蕃马也。
唐之初起,得突厥马二千匹,又得隋马三千于赤岸泽,徙之陇右
初用太仆少卿张万岁群牧,自贞观麟德四十年间,马七十万六千,置八坊
八坊之田,千二百三十顷,募民耕之,以给刍秣
天下一缣一马,议者谓汉唐以来,唐马最盛,天子锐志武事,遂弱北蕃
臣闻祖宗之朝,亦于秦凤诸处置坊以市马,其蕃养之法,抚御之方,亦尽善矣。
其后蔡京柄政玩弄纲纪,徒崇尚安居休养虚名,而罢废招军买马急务蠹耗国用,虑不能给,反以市马之货而易珍宝玩好之物。
承平既久,士不知战,马不堪用,一旦边隙创开无以支吾
中国素号甲兵之盛,反不能却夷虏铁骑之勇,其祸实系于蔡京
三尺孺子之名者,亦切齿怨之,虽枭首暴骨谢天下,灭族削迹以快人意犹恐不足也。
臣愚欲乞歼夷金贼,安抚黎元,即下诏河北河东监司选择西北田野平夷可以兴作牧养之地,遵唐旧制,创为八坊
每坊以右职两员监牧,于邻近运漕茶货收敛盐酒课利,以充市马之资。
监牧多方搜买西北良马,以多为贵。
马生其地,则习山川险阻而可用。
仍乞重立赏罚不许受人私托买马,应马才入境,即委守边具数申枢密院
又令诸坊季终申奏所买到马数,复以边吏所申之数验之,则知其马不耗散人间矣。
监牧权贵之私,以驽骀之马而易之,则许自陈首。
又于其坊左右前后官田民田二百顷,为刍秣之地。
又依府兵之制,寓兵于农,而募民耕之。
如是,则马盛而兵不乏矣。
或民苦官田远而不愿售者,给时价偿之,无夺民田也。
仍乞以此意谕于民曰:「国家以所废田而养马,非夺民食也,特欲捍侵侮之虞,安社稷之计,使汝等全生乐业无扰攘之患耳」。
民心欣然而从,无复嗟怨矣。
监牧官岁令一换,使无怠心,赏遇之礼,优于他职。
功勤既著,蕃畜有加,则别议旌酬。
如是,则臣将见马盛于唐,西北蕃国无患不弱也。
此臣所愿陈者四也。
臣又闻唐太宗张蕴古既而大悔,因诏死刑虽令即决,皆三覆奏。
久之,谓群曰:「死者不可复生
决囚三覆奏,而顷刻之间何暇思虑
自今二日五覆奏。
决日,尚食勿进酒肉教坊太常教习
诸州死罪三覆奏,其日亦蔬食,务合礼彻乐减膳之意」。
以是司狱者,民性命之所系,常刑不可废,恐弛民之禁而致乱
刑期无刑,则用刑者亦宜以,莅狱者亦当以鉴察为先。
虽罪至于死,重审覆奏而虑其有失。
矧夫搆陷非辜,而必寘之死则天不和地气郁结,明为人非,幽致神怒,毒流天下,贻祸邦家矣。
臣窃见比年莅狱之官赃污不廉,受人之私,而诬杀良民者,不可胜数
奸胥猾吏从而挟势肆为虿毒者,又纷如也。
受赂而欲脱死囚,则严拷连累之人而承之,洎其奏成,饮以毒药者有之。
或犯强盗伪印之类,狱吏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教其牵执富民
固有一事,而罗织数百人入狱者有之,或挟仇雠而遭鞭笞者有之,或恃酒肆狠而暴虐者有之,或为人陷阱吏复赂而挤之者有之。
一富入狱,则狱吏所得多者数百千,少者亦不下四五十千。
富者重囚反轻,贫者轻囚反重。
其或词人才士,身在贫羸不幸于宪网,藉手无金,难以求活,则虽挟伊、管之术,怀仪、秦之辩,亦无以伸其喙,不过坐待其毙而已
呜呼天下司狱易地皆然
听讼者本以理民之冤,为人搆祸,反受困辱抽肠摆舌于呻吟之间,不至于死者幸免而已
汉文帝专务德化民,海内丰富,兴于礼义断狱数百,几致刑措,史称其仁。
唐太宗宽仁治天下,而于刑法尤慎,四年天下断死二十九人
六年亲录囚徒,闵死罪三百九十人,纵之还家,期以明年即刑
及期,囚皆诣朝堂后者太宗嘉其诚信,悉原之。
以是王政本于仁恩所以爱民厚俗,而使德泽流于无穷也。
今之狱吏暴虐太甚一月之间,死者十数而未止。
比年以来东南死者不知其几千人也。
父子兄弟生致离散,悉归怨国家以谓不能选贤莅官,故罹此祸。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今日之难,岂不原于怨气所致欤!
臣愚欲乞陛下严降诏旨,革绝此弊,专委宪使痛惩狱吏
应州县莅狱之官,有受赃枉法而陷杀良民者,并乞处斩
狱吏挟私而阴杀人,或受赃一钱以上者,亦乞斩首
民受其屈,而宪使不为按察者,许实封投状观察使,仰附递以闻。
前书每路乞置观察使一人,盖自古致治之君,以德化而诱民,以刑法而绳吏,然后能收威柄而立治功
况今衰乱之后,奸诈起,其风滋甚若非严刑峻法以惩狱吏,则其弊未易顿革。
臣观陛下诏旨,则视民如伤惟恐失所狱吏之弊,想未知耳。
伏愿陛下俯察臣言,恻然矜闵,大加惠爱,速与革绝。
庶使无辜之民,不死狱卒之手,则天幸甚
臣观唐玄宗即位励精政事,常自选太守县令告戒以言,而良吏州县,民获安乐
二十年间,号称治平衣食富足,人罕犯法
是岁刑部所断天下死罪五十八人
以此狱吏所以诬杀良民者,守令奸赃不能奉行君上诏令也。
守令所以然者,吏部受赂,多以庸猥之人而为之故也。
然则欲革其害,实在陛下,若能效玄宗亲选守令以布州县,则民不罹此苦矣。
故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臣所愿陈者五也。
臣又闻,唐太宗明堂针灸图,见人五脏近背,针灸失所,则其害致死
叹曰:「夫箠者五刑之轻,死者人之所重,安得犯至轻之刑,而或致死」。
遂诏罪人无得鞭背
以是明君贤主,以仁化天下作为刑书者,俾民知所避而已
不幸而犯于此,则无可奈何,又岂切切然挤民于死地哉!
今天下有犯至轻之刑,而不免死者多矣。
试举其一二,陛下当以生灵为念,因类而推,则天下之幸也。
臣窃见天租税不均,富者以兼并而致豪横,贫者以匮乏而受困苦,皆缘蔡京在朝科率无度,而州县之官又复因此敛财于己,故庶民倾囊倒廪,不足以官府之敛。
又复减价而鬻产,甚至敛穫才毕执契行贷,富者掉臂不顾,逮其为人督债,又复减租税而求售
固有一顷之田,不能承一十亩之税者。
以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故产去税存者,官租无由而赡。
有诉于官,乞为退割,则吏复受赂不为施行
纵或退割,未几再为富民计议,暗退还之。
洎其二税不输官吏催捕,私为囚狱,劫其衣食
不如欲,则羁系缧绁艰苦万状
或时溽暑,囚被腥秽,寖以成疾,于是死者相枕不可以数计,皆臣目击之也。
有司虽知而恬不悯察,漕虽或行空觉察,而终不能去其害。
呜呼,此乃产去税存而致然也,初未尝有犯于国宪也。
臣愚欲乞陛下选差台谏之臣,每路遣一人巡历州县,暂借僧寺为均税司,许百姓陈诉
产去税存者,悉为均摊得产户。
或有薄产而税多者,亦为量坐外馀者均之
天下富民,多寄税于有官之家,以免差役,亦乞立限,许自陈归正限外自陈为人告首者,除充赏外,并没入官
应有官之家,以品数量坐外,馀者并同编户法。
又臣前书所论营运钱,亦乞委均税召集人户,依实指證,重为推排
如后有科需,仰自推排籍日为始,庶几民无怨苦之声。
或吏受赂均税不当者,亦许陈诉,仍均税之后有过税租者,要到官亲入认状庶免暗坐之弊。
如是,则租税均而输纳易,无辜被囚无有矣。
臣又尝忿天下之民,为蝼蚁之寇,鼠窃狗盗,即妄诉于官以为强劫
失火而焫其庐舍,则挟雠敌而讼人以为放火
有司不复体察即行根捉巡捕官希觊爵赏不究虚实擒捕无辜,囚于狴犴
又委狱吏痛加鞭笞,勒其必承,沿是而死于狱者多矣。
或以案成虑有后言,贪其赏而饮毒以杀者有之,或不与之食而饿死者有之。
故州巡捕之官,杀良民而取爵禄者,恬不知耻
至有监司郡守,因民陈诉发摘者,又受巡捕官贿赂罢议,此亦臣亲睹之也。
臣愚欲乞陛下督责宪使,常切觉察巡捕官复循前轨,狱杀良民、妄冒功赏者,即与先斩后奏
今日之弊,当以严致平,而不可以守之也。
臣所论二事,皆民间屈抑大者,虽斩妄冒之人首领未足以偿天下之愤。
安有仁君在上,而肯杀无辜之民耶?
为此耶?
群臣知此而不告,则不识待陛下主耶?
此臣所愿陈者六也。
臣又闻汉高祖定天下,躬神武之材,行宽仁之政,总览英雄,以诛秦、项。
之文,用平之谋,聘陆、郦之辩,明叔孙通之仪。
文武相配兼收并蓄所以长有社稷也。
臣窃闻比者朝廷爪牙之将,领熊罴之士扫荡边尘捷音屡报于天阍
于是喜而不寐
臣伏陛下明鉴高祖之用人,使文武相配,共图治功,则万世永赖。
臣愚欲乞国家优于武学,广收虎臣,其法与太学等。
无复上皇时徒为文备,不求实效
伏乞陛下明诏诸路,有知兵书,习武艺善谋筹画通达古今纵横辩论者,则许自陈所属遣诣武学补试
仍乞立法,各因其长而收之,无拘律也。
又乞依三舍之法而升黜之,月书季考,擢其才能者而官之。
臣将见号将军而称智囊者,多多益办矣。
臣又闻以蜗蚓之饵而垂海者,不足以吞舟之鱼,则道足以儒林,德足以流俗广强记,而耻为章句儒雄才大略,而不就科目选者有之。
臣愚又欲乞国家德望科,仰诸路有乡闾孝友信义廉耻通经史、有智谋者,许县荐之州,州试其所通之学,而荐于省。
三年令一州举一人,仍乞重立法禁绝权贵交结私举之弊,无似顷时孝行之人,固有庐墓生子者,亦有不从父母之命者,如是则徒以德望之科为仕路捷径,而人材无益国家
其有州县荐至之人,伏乞陛下亲策于庭,问以古今,考以时务,试以才断,有卓然不群者,拔而用之,则有德有行多闻广见者,蔼然出矣。
臣又窃观豪杰之士,亦多结发憎俗,忍饥读书,若九经库,若五总龟十吏泚笔而待,千言占口而成者有之。
然不羁之才,高世之俊,非其大科不足以搜罗天下英贤
臣又欲乞依祖宗旧法,设贤良方正科,许有官君子布衣之士同试,其黜陟自有成法
陛下但举而行之,臣将见豪杰之士,于于然而来矣。
臣又尝议诗赋经义,二者皆有弊。
彫篆相夸,组绘相侈,茍以誇世而取宠不适实用者,诗赋之弊也。
幼童而守一经白首而后能言,说「尧典二字而有十馀万言荒唐虚无不务根本者,经义之弊也。
以臣观今日文章之弊而不足以得人,则孰若经义而取诗赋
盖自舍法之行,学者专守一经,而不该古今,务为虚词不究经史之实录
至于历世兴亡治乱,例以为祭终之刍狗雨后土龙,而略不经意
其所以钓爵位而取荣耀者不过盗窃古人绪馀,置齿牙间,操数寸之管,书盈尺之纸,较一日之长,以歆艳有司耳目而已
平昔无经笥之誉、一日瓦注之巧者纷如也。
问之以前兴亡,则茫然失措而面颈赤,甚至班列,而朝廷旧章不能知者
盖彼之所蕴既不厚,则为文章必不汪博。
所识不广,则事变必无特操
故自革科以来朝廷大臣抗节不回忠言謇謇赫然秋霜烈日争严者几希
词学兼茂,使后进仰之犹泰山北斗几希
奋不顾身,肯死国难者几希
沾沾小人奴颜婢膝炙手权门以求速达者满眼皆是
自去年春,金贼入寇朝廷之上,肯奋身与国同难者,惟李纲聂昌两人而已其次范讷而已
至于耿南仲、吴李邦彦之流,徒能败我国事智谋何足取哉?
比者再起圣诏恳切搜求忠义
臣以布韦之贱,不食国家寸禄,尚能怀忠感愤,欲效柏耆天子一节持入虏廷掉舌下之,愿杀身以安社稷
惜哉州府未能发奏,故使臣忠义之气,无由一吐
至于经义高第而享爵禄者,反视国家之难,如越人视秦肥瘠不加喜戚其中
甚者差以运漕尚且畏惮而不前,规规全身计,况肯当锋镝以立忠耶?
以是丑虏为害而未能风驱电扫者,虽本于脂韦不足以大事抑亦经义非所以得豪杰之才故也。
臣观祖宗朝诗赋取士,则士无一经之专,贯综坟典诸子百家之言,靡不周览往古存亡用兵得失行事成败,虽梦寐亦能记录
况其酝藉瑰伟,则英风锐气无施不可
镇抚国家,则有司马光寇准丁谓韩琦辈;
肃清边境,则有王韶钟传舒亶种谔辈。
决策运谋,则范仲淹章惇富弼吕惠卿之流是也
抗章直谏,则唐介包拯董敦逸邹浩之流是也
欧阳修宋郊兄弟,则功业之外职于修史者也;
杨亿王安石父子,则政事之馀长于经术者也。
石曼卿梅尧臣之徒,则诗高于天下
黄庭坚,则文冠古今
得人之盛,未易缕数
其间足以拔英躔而惊翰苑足以王命而挫虏威,持鲠谔之节而敢言,奋忠直之志而犯难章章不可掩者,亦不下百辈
其所以致之者,特诗赋之科而已
盖学诗赋者,可以经义得之
至其专于经义,则其所学必不广矣。
今之学者必曰:我能穷理尽性
祖宗文章,理何尝不穷,性何尝不尽
况此特可为画饼虚名,而不可以经邦实用,则二者优劣较然明矣。
臣窃闻朝臣有好虚无言者曰:「唐以诗赋取士,而明皇幸蜀者,也」?
以是知其特欲明一己之私见,而外天下公议不过争权怙势互相诋毁不为社稷计也。
殊不知明皇再清内难开元之初,几致太平海内富庶四夷咸宾,浸浸贞观之风者,盖以诗赋得人耳。
迨其志欲既满,侈心忠臣浸疏谗谀并进,溺于游燕,耽于酒色
李林甫杨国忠辅佐,以安禄山哥舒翰爪牙
心腹不知祸起萧墙罔觉
一旦豺狼为患尚且心醉宜乎播迁之难。
然则明皇幸蜀者,乃以其不能刚正之人,而近谗谀之贼,故罹此祸,岂诗赋之罪哉!
臣知为此语者,特腐儒不通变耳,特背公营私耳。
臣愚欲乞陛下速降诏旨,革经义科,许天下之士习诗赋应选
仍所问之策禁绝虚无,惟求古今成败可以为后世鉴者,及通于时务而有谋断者,则臣将见得人之盛,又复祖宗之朝,而致治之美,高迈熙宁之初矣。
陛下若能奋发睿断用臣之策,则武学足以虎臣德望足以遗逸制科设而不世之才出矣,经义革而博学之士至矣。
朝廷乏人,臣未之也。
陛下今日纵为权臣诋毁不用其策,然他时经义不足以伟才,亦未免用臣计也。
与其追用于已事孰若决行于未然幸愿陛下裁之。
科举之法,又有大不公者,臣亦为陛下缕陈之。
比年科举,多为富儿贵族诏旨未下之日,预以金帛交结出身之官又复监司,必差此官以赴本州考试
固有问目宗旨以归,募文士而预为之者
有得成篇以归,俟入场而写之者
有得一古字,三场通用为点记者
有与主文故旧,以平昔所讲之题而问之者
主文受其赂,自蕲决得,复赂才能之人而成其文,庶使不辱于选者。
甚至考官之来,有求见道周旅邸者,有受燕于举子之家者,有携侠客而来阴求赂贿者。
其所弥封誊录之人,又多受豪强之赂,预录才能士姓名与之,虑其轧己,于无人阴为之记。
或复寻而焫者有之,或投于井者有之,或节其文词使读之无叙者有之。
封誊录官,又徒备员而不觉察,故空号礼闱之严,有司以歌酒自适,殊不以考较为虑。
洎其及期则除私取之外不过收拾文理合己意者,足其额而已
故前期十日,而其名已达于外者有之。
臣尝求中程式之文而读之,其间未必皆无病也,或昧于古今而以汉为唐者,或不通经旨而误引證者,或全录前辈时文者,或使故事而误其姓名者,或以神祖而为祖考者,缀缉不根之语而不答所问者,色色有之。
致有士人考官受赂之污,擿举子谬之失,而讼于有司,则上下互相掩覆不为体究
与其选者,人不以为荣。
或素不知经而识字有数者有之,或能诵时文不知经史者有之,或尘垢龌龊言语无味者有之,或屠沽博奕辈而误墨成蝇者有之。
此皆缘贿赂不公考较无术故也。
呜呼祖宗科举之法,本欲网罗俊彦,其弊至此不识若辈可与图治耶!
至于孤寒之士,栖迟道艺之域,休息乎编籍之囿,博览强记好古有素谈经可以重席下笔几于有神者,反以空囊败橐,无为先容遂尔摈斥者,纷纷籍籍
甚至有知其必不与选不能群辈较短量长于是遁戢高卧,而不就试者有之。
此非科举之法不公也,有司受赂之弊也。
亦以经义荒唐之语,而能为空文者,一人而兼数人故也。
凡士人将就试,则预采时文脍炙人口者,以经意排门类,每一门撰义数道,俟其入场,即以所问之题而合辞意相类者,依本誊录谓之迎题。
预料有司所问之题,而撰成全篇,至有五篇皆备,略不措意者
况比革科以来,每一义题,两学前后传写不啻数十篇者有之。
辞意不出乎此,有识之士,不欲袭蹈其迹,或穿凿而为曲说后进无识者或全录不更一字有司不能悉究。
至于糊名一判,则滥进者悉皆与榜,经义不足以得人也。
若选以诗赋,则前弊皆可革。
诗赋不可预成,纵可料题而为之,亦不过得其事实而已,其声律逆顺非敢茍也。
如是,则彼方为己犹且不赡何暇他人哉?
臣愚欲乞陛下察臣所陈,垂悯孤寒之士,无负其稽古之勤,严降诏旨痛惩此弊。
今后科举,有考试官受赂挟势私取人者,许士人陈诉监司考覈得实者,悉同枉法坐罪
礼闱取士一切法度,乞行严察,无袭前弊
如是,则孤寒得以进身矣。
此臣所愿陈者七也。
臣窃观天下所以入于衰乱者,皆缘冗食民众,而无补之费多,故国用乏而军储不给也。
臣愚欲乞陛下明断一切冗食无补者,悉行罢废,以充军馈,则养兵有粮,而无匮乏之患矣。
臣窃见上皇奸臣误国坏乱纲纪渐次陵迟
欲去前非陛下振而起之,革而新之,则功业昭著,而规模宏远矣。
规规仍旧贯,而不能因革损益则天望于陛下上皇急于禅位也!
上皇所以下罪己之诏,而禅大宝陛下者,亦知其为奸臣误谋,法度隳废无以支持,诚欲陛下为振其颓纲而已
或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然后为孝者,又乃儒臣不知权变之言也。
方今法度,有不便于民,不利于国者,当一切更张之,正孟子所谓「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是也
所谓冗食无补者,也?
臣观天下神霄宫,实国之大蠹,此亦蔡京王黼诱致奸党,共以妖术欺君罔上,故创此宫,脩饰华严所费不赀
四时祭醮,又蠹国用
谓之宫者不过挟势欺民,窥财养妇,饮酒茹荤不修身捡,持崇道之势,而动欲与士大夫为等伍,肆为奸赃
陷于宪网者有之,求其精虔祝寿蔑如也。
谓之冗食无补其然乎!
天无二日,民无二王
天下之归者本一也,今立两君宫中者,其意安在哉?
蔡京欲为王莽之篡,故阴林灵素妖言上皇而为之,其意欲为分天下之谶也。
又况天子所都者大梁四海九州莫不宾贡于此
遍满中外州县,皆立王宫,是亦蔡京欲兆各据有一方之谶也。
祖宗之朝,肯为此乎?
祖宗之臣,肯劝勉君父为此乎?
然则今日所以乱者,未必不兆于此也。
臣愿陛下速降诏旨悉与罢去所有知宫道众,各令还元观,仍给还其宫与元住僧,改正寺额
所有仪像乞移于玉皇殿配享,此亦臣虑陛下不欲毁去,恐伤父子之仁故也。
上皇英断,能以理推,今日之难如此,欲安我宋二百年之社稷,则岂宜以一己而妨天下大计哉!
此特土偶人耳,毁之无伤乎上皇盛德,而足以陛下大功,则毁之亦无害也。
所有神霄宫田多者五十顷,少者不下十顷所养之众,不过十数人而已
不能与国家之缓急,徒使之敛财于己,以为私计
臣愚欲乞陛下悉委守令拘收其田,立课召民承佃,所纳税租及宫中见存养之粮,悉充兵储
籍没天下宫中供器,亦可以为养军之用,实良策也。
臣又观天下僧寺多田者,或至百顷,而养僧不逾百员者有之。
故凡诸路大禅刹多者,为奸猾之僧赂贿监司郡守,而求住持酣酒嗜肉而不为焚修者有之,营私尅财而不养僧众者有之,狂殢优倡不修戒行者有之。
故每住一刹,则敛国家常住以为亲戚私藏者,比比皆是
臣愚欲乞陛下诏诸路专委守令,应律寺则契勘见存僧行数目禅刹契勘逐年所养僧行数目,并与量数支给口食田外,馀者并没入官
所有税租,即量坐之,其田亦募民耕,以所纳租为军储
与其为猾僧计会之馀,则孰若为养供馈之费?
所有道观,亦乞依此法。
天下州国忌斋钱,欲乞罢之,国忌日令禅刹自备斋食,则计天下一岁之所省亦不轻矣。
陛下犹豫也。
臣又闻禄者所以代其耕也,方今有官君子养之既有常禄,其所任之,又或有职田之俸。
君人一视同仁,则均有之可也
今又或有或无而不均,或多或寡而不一
臣为陛下今日计,莫若下诏应有职田悉皆罢支,所纳租米,乞充军储
陛下用臣三计,则仓廪实、府库充,招军虽众,无患乎乏粮矣。
此臣所愿陈者八也。
臣又闻君以兼听博照为德,臣以献可替否为忠,专己者孤,拒谏者塞,孤塞之政,亡国之风。
是故立敢谏之鼓,置诽谤之木开言者之路,来天下之策,此所以也。
比干剖心箕子为奴,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此幽厉所以亡也。
台谏虽卑,实可与宰相等,何则
风霜之任弹纠不法发擿有过百僚震恐莫敢为非义者,实有赖于此
御史台朝廷纲纪台谏正则朝廷理,朝廷理则天下理矣。
臣闻顷者蔡京专权,惧人议己之失,欲掩上皇之听,于是所举擢而进之者,多其死党阿谀顺旨,共成奸恶,以茍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
谏官久虚而不除,台官取庸充位
苛吏繇役,民失农桑之时;
狱官深刻,民受诬杀之辜。
守令奸赃残民害民滋甚
朝廷大臣方且愚弄纲纪有同儿戏,阴怀叛逆,欲分天下而有之,无肯为上皇言者浸淫日久,遂至大乱。
幸赖祖宗之灵,六贼奸计屡败,未至篡国而已
呜呼,臣闻去年春金贼初起边臣告急奏章累至,蔡京父子匿而不达,乃收拾金宝,密自为备。
在朝大臣,亦皆作去计,略无一分捍禦之意。
直至虏寇渐逼,乃始奏闻,此臣得之陈东书也。
臣始读之,不觉掩卷浩叹国家负于大臣乃尔耶?
疾风知劲草板荡诚臣,岂虚言哉!
既而忿气拂膺恨不能仗剑悉剖诸大臣肝胆而食之,未足以快臣心也。
臣亦知其所自来矣,盖本于不能台谏之臣,使常言天下得失,故至此耳。
寻后窃闻陛下优选忠谊之士,以任台谏之职,臣知黎民赤子之幸也。
于是洗心倾耳,以俟其言天下之大利害,试以观国家之得人想望风采,为日久矣
今得其言,不过纷纭细碎未有大过人者,又岂太平而全无可言耶?
抑亦持禄保位不肯言耶?
畏罪谪而不敢言耶?
权臣抑塞不得言耶?
太平而无可言,则干戈正此纷揉,蛮夷未宾从,政事风俗浸已不振祖宗法度废而未举,四海俱无欢声万民悉有忧色天子未必皆善,大臣岂能无过,非可谓之太平也。
若欲保位持禄不肯言,则未得位者当修其辞,既居其位者当死其官。
如其为身谋,盍亦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乎?
岂可以为一己之私,而废天下大计耶!
畏罪谪而不敢言,则明主不恶切直博观忠臣不避重诛直谏折槛而呼,愿得从龙比干地下游者果何人哉!
身在谏职,则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矣,岂宜畏罪谪而缄口耶!
权臣抑塞而不得言,则有官守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置笏于地而求退者,能使上敛容而谢者其谁欤
言路既塞,则高飞远举赤松可也不然,则婴逆鳞斧钺之诛可也何苦权臣不敢直谏哉?
台谏之臣知此而不言则是陛下也。
不识今日所谓谏臣者,果有面折庭诤如王陵者乎?
有守节死义如汲黯者乎?
有刎血污车轮者欤?
有出避骢马者欤?
臣知其必无有也。
盖天下之士多能载于空言不能见于行事
往往布衣时则忠言直谏,虽犯主之颜色不辞
及其之以谏诤之职,则保位持禄,殆有过阿谀者矣。
呜呼此辈何足算哉!
使臣见之,当唾其面而大辱之。
臣愿陛下优选直臣以任此职。
朝廷之上,谪籍布衣之列,岂无其人耶?
陛下明鉴博采之。
又乞立法,应擢台谏官,虽宰相遴选陛下亲策于庭,试以十事五事往古成败于以其所学;
五事权臣得失于以审其敢言
如是可以得人矣。
若复以柔颜软语妾妇相者为比,则臣将见大臣擅权纲纪大坏又甚前日矣。
臣闻吕元膺出为同州刺史,及中谢,德宗问其得失元膺论奏词气激切
嘉之宰相曰:「元膺谠言直气,宜留在左右,使言得失,卿等以为如何」?
李藩、裴损贺曰:「陛下纳谏超越百王,乃宗社无疆之休请留元膺给事左右」。
以是知德所以惩艾奉天之难而复治者,盖能广谏诤之臣而已
一人之直,遗弃,必置之左右,而不使外任
臣愚欲乞陛下每用谏臣,悉以古为法
大臣朝见政事台谏官得随进与闻,仍许台官退而辩论可否以陈之。
三月而不进谏者罢之。
又乞陛下亲洒宸翰,榜于朝堂昭告台谏,各宜以忠谊自立应天下之利害朝臣善恶政令僻违纪纲之当否,敷陈弹奏不宜隐情
庶使嵌岩遗逸之士,知朝廷从谏如流之美,于是戚戚然动其心,峨峨然缨其冠,而来游于阙下,愿进其谋谟,以致君,纳俗于矣。
此臣所愿陈者九也。
臣又闻上言以为命,下禀之以为令。
故君命召不俟驾行者,皆欲以臣子之礼,而无敢怠慢也。
呜呼,士之委身为臣者,虽遣之赴汤火、冒矢石,亦犯难竭节,况夫宣布诏令,以告于民,其用心不劳,而用力不竭者,其忍违上之命耶!
臣窃见比年以来州县之官施为不法,以受赂营私良图,以奉诏恤民为馀事,朝夕所以念念不过燕游而已酒色而已财帛而已,为子孙而已曷尝理民为务哉!
至于国家颁诏,本欲使天下士庶悉体圣意,以布德化奈何守令非人,略不奉行者有之。
甚至其言微有波及于州之官,则匿而不示,遂使天子德意无由下达故人携贰,事罹艰苦,又归怨于上。
顽民悍俗,不知天子本有恤民深意,而守令不能奉行,徒为残贼耳。
欺君罔上莫此为甚
臣观陛下即位以来大之诏屡下,然州县官吏前弊未革,亦不过排之屋壁,徒为文而已,初未尝见其遵行也。
今夫《周官》正岁帅治官之属而观治象之法,徇于木铎,盖将以禁人,则宜使之皆知
不使皆知,及犯令而刑之,则是罔民矣。
然则先王号令,必使家喻而户晓之,故曰鼓舞万物雷风乎,鼓舞万民号令乎。
臣窃观方今诏旨之下,则所知者惟官吏而已
或诏下逾年而民未及见者,何其风俗衰薄不足以望古耶?
此非国家之罪,郡县无良吏致然也。
臣又观之,抗敕命者多矣,特上下相蔽,而无肯发擿耳。
臣愚欲乞陛下痛责守令,应诏书到日,即颁于庭,以示百姓,仍不问缓急,悉令于要闹之地,书壁晓谕
庶使有目有趾者,皆得以仰观圣诏恳切,而知天子轸恤之勤,则人人思奋忠谊矣。
仍乞督责守令,应朝廷改更常宪禁绝民害即令施行,无致稽缓
循袭旧风,有违御笔者,即与除名勒停
如是,则诏旨无患乎不宣布民情无由而不说服矣。
此臣所愿陈者十也。
臣所进三书条陈当世利害三十馀事,实为切要
其间权臣者有之,忤天听者有之,或结怨富贵之门,或贻怒于台谏之官
非不李云草茅之士,露布上书,遂至诛死,然臣区区不避于此,而敢抗直言者,实愿以身而安天下也。
臣初则欲乞朝廷一介之使,遣臣奉咫尺之书,说虏主而使之内附
当时若有此行,亦必烹于鼎镬
既而此志不遂今日敢以三书渎宸聪者,臣知天下利害,皆备载于此,而无少遗,使其言得达于陛下,而万民受赐,则臣虽死于朝不辞也。
臣愿陛下明断,必用臣计,则非徒朝廷安,天下之民举安。
万一权臣嫉忌,指臣为狂生,则望陛下朝臣而问之,试临御楼,呼行道之人问之,召京城耆老而问之,必臣之计为可行,而大臣之言为忌进也。
苏世长进谏至切,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耶」?
世长曰:「为臣私计则狂,为国计则忠」。
今日亦请以此语为陛下献。
陛下用臣之计而赐臣以死,则臣死有光辉含笑入地无恨也。
若不用臣之计而免其罪,则臣非所愿,盖臣以寡之身,必死于他人之手矣。
史有之曰:「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
臣虽微贱,能鲠峭敢言朝廷直臣,则天下太平矣。
果辱陛下恕其狂妄,则臣尚有骨鲠之言,当进天聪岂不裨补国家万一!
陛下裁之。
臣无任瞻天望俯伏待罪之至,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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