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和战利害疏(绍兴二十六年五月) 宋 · 张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二八、《历代名臣奏议》卷八八、《张魏公行状》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七二、《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二三、康熙《绵竹县志》卷三、《宋代蜀文辑存》卷四三
臣夙负大罪,自谓必死瘴疠之地。仰惟陛下优容之,矜怜之,保全之,死骨复生,尽出圣神之造。自今已往,皆已死之日,而陛下实生之。臣今虽居苫块中,安敢恝然遂忘陛下恩德,且顾惜一己而默不出一言,庶几有补万一哉!惟陛下察其用心,恕之而已。臣闻自昔忠臣事君,莫不欲其主之明,莫不欲其主之圣,莫不欲其主之名显日月,功盖宇宙。彼知夫国家安荣,则其身亦与有安荣,故犯颜逆耳而不敢辞也。奸臣不然,惟利之图,不复他恤。导君于非,使重失天下之心,而阴肆其邪志。始则曲意媚顺,而蔽欺人主之聪明,终则专事擅权,而潜移生杀之大柄。迹其包藏,有不可胜言者矣。然而身灭家亡,族覆世绝,见于史册,历历可考。天下后世,视之曾犬豕之不如。彼果何所利耶?惜乎至愚而莫之思也。日者陛下法乾之刚,而用以沉潜,施设中机,天下四方孰不畏服?是臣可言之秋也。臣疏远不复预闻朝廷机事,而伏思念今日事势极矣,陛下将拱手而听其自然乎?抑将外存其名,而博谋密计,求所以为长久欤?臣诚过虑,以为自此数年之后,民力益竭,财用益乏,士卒益老,人心益离,忠臣烈将沦亡殆尽,内忧外患相仍而起,陛下将何以为策?祖宗盛时,尝与虏通好矣。惟力敌势均,而国家取兵于西北,取财于天下,文武之才,世不乏人,是故其事得以持久。而百四十年之后,靖康大变,事出不意,祸乱之酷,亘古所无。论者犹恨夫恃和为可安,而不知自治之失也。今天下几何?譬之中人之家,盗据其堂室,安居饱食其间,而朝夕阴伺吾隙,一日有间,其舍我乎?然则陛下不可不深思力图于此时也。且虏尝有弑立之举。夫弑逆之人,天地所不容,人情所甚恶。诚能任贤选能,脩德立政,断然为吾之所当为,口不绝和而实以势临之,彼必有瓦解之忧。借使虏不量度,轻为举动,第坚壁清野以迟之,明示逆顺,其众自离,虏之危亡,可立而待。何则?人心不肯趋逆而忘顺也。假之五七年,而虏君臣之分定,彼国有人得柄用事,虽有贤智,莫知为陛下计矣。愿陛下精思审谋,无忘朝夕,无使异日有噬脐之叹。夫约和衰弱之时,谓不能久,而强虏之变,荐生于内,则是天赞陛下。违天不祥,陛下其承之。臣闻人之俯仰天地间,所以自立其身者,不过忠孝二字。此天下之大义,不可斯须少忽也。而臣行负神明,孤苦馀生,亲养已无所施矣,事有大义所当为者,不过尽忠于陛下。顾虽头目手足有可捐弃,而为陛下用者,所不当顾惜。而况亲逢圣明,极力保全,恩德至大,使臣有怀私顾己、匿情畏罪虑祸之心,则是陛下不负臣,臣实负陛下,天地鬼神,其肯容之哉?是以不顾嫌疑,不避鼎镬,不恤谗毁,为陛下陈之。陛下勿谓军民之心为可忽,忠良之言为可弃。夫治天下,譬持罂水,一决而溃,有不可收拾者矣。陛下其念之哉!臣行年六十,死亡无日,非若纷纷者互持和战之说,惟恐其说之不胜,而身之不获用,贪目前之得,忽久远之图,臣知为陛下国家计耳。陛下安荣,臣亦与有安荣。臣之自谋,亦岂为不审耶?幸未死,得终礼制,陛下不以臣为愚而卒弃之。愿陛下许臣居严、婺间,赐之屋三十楹、田三十顷,俾得优游养痾田野间,为陛下谋画心腹之臣,以毕尽愚忠,庶几有补万一,臣之志愿足矣。惟陛下广乾坤之度,以精求天下之贤,无忘祖宗国家之耻、父兄宗族之雠,盛德大业,昭著后世,臣犹幸及见之。臣不胜大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