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无逸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七、《斐然集》卷二二
臣顷任记注立侍经幄,窃观陛下亲御翰墨,书周公无逸一篇,置之座隅
圣心忧勤图治濡毫洒牍,不忘警戒
臣退而取《无逸》篇诵读研究至再至三
虽圣言宏深未易窥测
譬如涉海,或得涯涘不俟揆度
辄以浅陋之学,分章训释
古今相去已数千年至于人心未尝有异。
所以本原古训,贯以时事谈经尚论,而无益于今,则腐儒而已
恭惟陛下圣学缉熙高出一世,如臣等辈何能仰望清光
草芥贱微,求裕覆载荧爝之照,呈辉大明僭易伏诛,诚无所逭。
一言有补,臣不虚生
无任纳忠陨越之至。
谨上
周公作《无逸》。
臣窃原人之常情,好安逸,恶勤劳
故虽圣贤,必以勤劳自勉,而以安逸为戒
自昔王勤则治而兴,逸则乱而亡。
人臣忠爱其君,闻劝其有矣未有劝其逸者也。
是故罔游于逸,益所以戒舜也;
克勤于邦,舜所以称禹也。
无教逸欲皋陶所陈之谟也;
思日孜孜大禹自勉之志也。
无时豫怠伊尹太甲也;
不惟逸豫傅说高宗也。
罔或不勤太保所以作《旅獒》也;
不懈于位召公所以赋《泂酌》也。
有众率怠,成汤所以黜夏之命也;
荒腆自息,武王所以致商之伐也。
周公之意,何以于此哉!
创业之君,起于艰难,生于忧患不敢自逸乃其常也。
周成王中人之性耳,承祖宗之后,无险阻之尝,居于镐京则不大会孟津之劳也。
右虎贲则不秉旄仗钺之勚也。
小人之流言,则不乱臣十人同心同德之美也。
周公之所深忧,莫加于此矣,故作无逸》之篇,以警其心。
成王诚信力行之,卒为贤君
至于刑措不用兵革不试所谓始于忧勤终于逸乐周公有功于王大矣
后世明君以为永鉴也。
无逸》。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
臣谓呜呼者,叹美之言也。
君子者,圣贤通称也。
、文、武、成王周公,皆谨于礼,孔子称之曰「此六君子者」,则圣人亦可谓之君子也。
南宫适尚德而不尚力,孔子称之曰「君子若人」,则贤人亦可谓之君子也。
所者,犹居处也。
君子安处其身者,惟无逸乎!
无逸疑于劳动不安,然身修而治立,乃所以为甚安也
好逸疑于閒暇而无忧,然德毁而乱萌,乃所以为甚忧也。
无逸者,图逸之本也。
先知稼穑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臣闻舜自耕稼以至为帝,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文、武之功起于后稷
生人之功无大于稼穑四民之劳莫勤于农夫
古之圣帝明王以此为最重之事,有国家者大则祭祀宾客,小则匪颁好用,常则百官有司变则军旅馈饷不从天降不从地出一本于农而已
雪霜之辰为来岁之计,则皲瘃寒耕炎歊之候为收成之虑,则暴炙而暑耕。
播种也,假贷于人,以为之本而不敢饱也。
收成也,倍称输息,以偿其负,而不敢有也。
豪强兼并之,有司重敛之,而又有螟蝗水旱之变,桴鼓盗贼之虞,徭役屯戍之烦,异端游手之食,不可胜计岂特耕者一夫,而食者百人也!
艰难如此,为民父母者必尽知之,则思有以厚其生,节其力,平其税敛,去其蟊贼,慎择为其上者,以拊绥之,使皆安于田里乐于耕稼
不至于袯襫,掉耒耜窜身军伍僧道工商之中,或诡名影占规免赋役,或出离乡井以荒閒土地,反为良农之害也。
然后邦本牢固民心不摇,财用有馀,兵师足食,而人君可以安逸无忧
盖能知稼穑艰难,则知小人依恃所在也。
农之依田,犹鱼之依水,木之依土
鱼无水则死矣,木无土则枯矣,人主之依农亦犹此耳。
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臣闻:相,视也。
小人之家,其父母竭力劬身以事稼穑,既致温厚,其子享已成之产,谓固然也。
华衣美食,轻费妄用,一无所爱,岂知父母积累之勤哉,惟逸而已矣。
甚者,则又戏谚诞言,以侮慢父母,曰:「古老之人穷窭寒陋何所闻知乎」?
昔南宋高祖自孤贫,既得天下,命以微时所用农器藏之,以示子孙
太祖见之,乃有惭色,逸、谚、诞、侮之流也。
至于闾巷不令之子弟毁其先业者如此,是何异于言昔之人无闻也哉
里巷不令之人观之,岂所以人君
以南宋太祖之事视之,使成王周公,其不至于诞侮者,几希矣。
是故古之忠其君者过为之防,先事而戒,言所不当言以为譬喻,大槩如此
若其不然,则谓周公诞侮成王亦何不可之有?
周公曰:呜呼
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
中宗享国,七十有五年。
臣谓周公成王之未信也,故引先代人君无逸享年者以明之。
中宗太戊也,太戊都亳,亳有妖怪桑谷二木共生于朝,七日而大拱天,著不恭之罚。
太戊恐惧,作《原命》之篇告其相伊陟,以改过自新遂能灾变,致太平
故《书》曰「在太戊时,格于上帝」,此严恭寅畏天命之实也。
自度治民者,自其身由法度以率百姓也。
源浊而求其流之清,表曲而求其影之直,没世不可得矣。
或曰:「万民之众,好恶不齐愚智不一人君一身而欲化之,不亦难乎」?
臣曰:人之性善,虽千万人一人也。
人君据可为之地,有可行之势。
正直,则下以谄谀为戒矣;
诚悫,则下以欺诈为惧矣。
其化之流行,速于置邮传命也。
人之常情,约以法度之事则以为厉己,格以法度之言则以为谤己。
日行一善言,月布一善令,见百姓不从也,则曰民顽难化而不自责,其躬率未孚者,人君通患也。
灼然独见自度之方,必无治民之效矣。
太戊自度,犹未敢以为足也。
又复祗肃恐惧不敢荒怠安宁然后可以自度治民之道,其检身如此
呜呼美哉
上而奉天严恭寅畏,下而治民自度祗惧不敢荒宁,其心必不放纵,其身必不怠惰何暇淫佚败度之事乎?
享国久长降年有永,乃其必至之理也。
闻天人相不知几千万里之远,人能动天,世多疑之,然古之圣人记消异之途,不可诬也。
大雷电以风偃拔木成王畏之,不信谗言,亲逆周公而风不为灾。
旱既太甚宣王畏之,侧身修行,欲销去之,而旱不为虐。
此《诗》《书》之格言也。
鲁隐公八年三月大雨震电庚辰雨雪隐公不戒而兆钟巫之难。
晋惠公时沙鹿崩,惠公不戒而有韩原之获。
鲁成公十六年雨木冰成公不戒而有苕丘之执。
孔子明训也。
通天一气耳,大而为天地,细而为昆虫,明而为日月,幽而为鬼神,皆囿乎一气,而人则气之最秀者也。
杀一孝妇何与阴阳,而天为之旱。
烹一虐吏,何与阴阳,而天为之雨。
深考其故,则知天不可忽,而古人应天以实不以文之说明矣。
以实者诚心畏惧改过从善也。
以文者徒以言语,而心不存焉。
不存则其气不专,故无感应之验。
诚心畏惧,则其气与天地合,与神明通,未有不应者也。
孝慈皇帝始生之年,日食四月旦
宁德皇后立之月,月有食之既,其祸为如何
崇宁二年彗星出,其长竟天
宣和元年一日无故大水京城
大变异,不闻消弭之方,其祸为如何
靖康元年八月,有星孛东北,芒怒赫然,其行甚速,见者震惧
耿南仲以为敌国将灭之象,使孝慈不戒,其祸为如何
不可诬也。
顷在维扬秋蝗如雨春雷而雪,廷臣不以告而敌骑饮江
及次钱塘白虹贯日中有黑子廷臣不以告,而周庐倡乱
及次建康夏寒木落九月日蚀廷臣不以告,而六飞泛海
成王、宣王之所为考焉,陛下当时消弭之道,决不至此矣。
至绍兴二年八月奸臣擅朝斥逐贤士上干天象,有星孛焉。
考其日辰乃在谴逐党魁之后一时群小自以能欺惑宸听矫诬上天以为除旧布新之象,显然载于赦令,谓得志矣。
是年十二月八日行在大火三省曹宪台谏院一切煨烬
冬雷木冰地震海溢积阴四十馀日之异,杂然并见。
其时朋党已尽逐,则灾祥决不党人而见也。
去年九月贼豫称兵,径欲犯跸人理所无,天下大变也。
然后知星火雷震之类,天所以告耳。
上赖陛下肃将天威声罪致讨明君臣之义,以扶三纲戎辂亲行,师旅用命,逐却敌人不然其祸可胜言耶?
以往天变如彼,廷臣退避之计,终不足以禳之,以比年天变如此陛下进战之谋,转灾为福易于反掌,则天人之际,其果相远乎?
于此有私过计者。
十二月二十六七日,敌骑将退,而正月朔旦日有食之,三元之始,太阳亏光不尽如钩,几于暝晦,敌已折北,此象何为而见耶?
其时虽下诏音,共图应天之实,而未见施为之事,民心不信,盖陛下避殿减膳大臣上章待罪,亦故事之文也。
且不闻举行,又况其他乎?
仲春之月,雷电震耀,继以雨雹连日大雪甲拆尽摧。
季春已来及此仲夏常阴多雨气候正寒,皆阳微阴盛小人道长敌国凭陵之象。
无远不知爱君者,以为日食乃豫贼败走之应也,寒雨三吴润之常也,此言不息,使陛下遇灾而惧之意不及太戊畏天之实,臣窃忧之。
臣闻日月星辰,虽度数有常雷电雨雪,虽阴阳为沴,然休咎著应,则皆人为感之也。
既因感而致,亦可感而弭,上天可畏不可不畏。
古先帝王所以兢兢业业,而陛下睿哲尤当加意而图之,以祈天永命者也。
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
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
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
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
高宗享国,五十有九年。
臣闻先儒言:高宗之父曰小乙,使高宗久居民间,与小人出入同事,以知稼穑艰难,故曰「旧劳于外,爰暨小人」。
暨,及也。
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孟子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
田野细民耳,非奸邪庸佞憸小之人也。
作,起也。
起而即位遭丧宅忧幽默三年未有命戒天下莫不虚心倾耳以听之。
及其免丧,犹弗言也。
群臣请焉,曰:「不言,则臣下无所禀令矣」。
高宗于是作书四方,举傅说版筑之间,用以为相。
此言一出天下信之。
喜其得贤臣,置左右兴时雍之治也
得贤而任之,疑可以自暇自逸犹且不敢荒宁,而勤于莅政,故傅说告之曰:「知之非艰,行之维艰」。
高宗曰:「尔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其后」。
虽有飞雉升鼎之异,高宗祖乙之戒,正厥事以应之。
嘉靖殷邦,小大无怨,降年有永,享国久长非不艰难,戒于逸豫何以致此哉?
小人无怨,人君盛德也,而非可违道以干之。
傅说高宗之言曰:「惟衣裳在笥」。
又曰:「官不及私昵,爵罔及恶德」。
官爵车服岂可轻以与人而求其悦哉?
若夺私昵之官与能,取恶德之爵以与贤,私昵恶德之人,独无怨乎?
高宗乃能行之,盖惜名器,慎赏赐,与所当与,天下悦之,不与所不当与。
彼自其分当然,又何怨之敢兴哉!
嘉靖之要无过此矣。
苟为不然,则人思苟得废法毁令,纷然求于分外,以干其上,与此则彼怨,与彼则此怨,不嘉而恶,不靖而竞,虽区区不自暇逸,亦无益于治矣。
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
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庶民不敢鳏寡
祖甲享国三十有三年
臣闻祖甲汤孙太甲也。
夫与细民同处可以艰难耳。
天质甚贤,未有不沦于污下之习者。
太甲之质,中人而已
不义惟王,为小人所化也。
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自怨自艾复归于亳。
起而即位,其为小人所化之行已改,而小人情状则尽知之矣。
伊尹训之曰「无时豫怠」,太甲听之,是以保惠庶民不敢鳏寡民安乐之天眷顾之而降年有永,享国久长也。
鳏寡人众所易陵也,惟圣人加意焉。
帝尧则不无告武王则不茕独成汤则子困穷文王则政先四者。
盖天至大未尝择物而覆之。
天理物,不当使匹夫匹妇不被其泽,又况众所易陵之人乎?
苟惟保形势,畏高明,贫者日贫,富者日富使强陵弱,众暴寡,智诈愚,勇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人心怨咨,干动和气水旱盗贼由是而作,则大乱之道矣。
古人之言,非臣之言也。
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
生则逸,不知稼穑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
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臣尝观民庶之家,其辛勤创业大率黄发鲐背,既寿且康。
至其子孙一传再传之后肤革柔脆疾病易入,嗜欲放恣年命不永
天使之然哉,逸与不逸之所致耳,况于人君乎?
晋悼公汉昭帝明君也,其即位之日尚幼,耳目口体之奉早矣,亦无能寿考
况于求为逸乐之主乎?
或谓世宗唐明皇放情恣欲,而享年甚久,则周公之言有时不可信也。
臣曰:冶葛酖酒,人食之必死,而魏武帝唐太宗不死岂可遂以冶葛酖酒为可食哉?
若汉世宗唐明皇,盖千万人一遇耳。
以其偶然,乃欲以不赀之身而试之,非愚则狂而已矣。
臣因周公之言而思之,五福一曰寿,古之圣人无不寿者,臣子之愿乎君父,莫加于此矣。
周公独以无逸为致寿之法者,盖人君伐生残形之事有五:曰酒,曰色,曰音,曰游观,曰田猎
此五者,皆生于逸,逸则不戒惧无所用其心。
于五者必有一惑焉,惑则心移志易,气耗而形敝,不得尽其天年必矣。
后世人主目视极色,耳听极声,口嗜极味,撞钟美女酒池肉林日力不足,继之以夜,方且方士之说,鏖金化丹,以祈不死
秦汉之君行之莫效,有唐以药而没者三帝,其亦不讲无逸之过欤?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
臣闻王季文王之父也。
太王王季之父也。
周公非特商之三宗能无逸,我之父祖莫不然
克勤于德,世世相承,此周之所以兴隆无替也。
抑有遏止之意。
所以肆行无所畏者,不能自抑也。
遏其妄情,止其私欲,惟义理是从,则必畏天命,必畏祖宗,必畏师保,必畏谏诤,必畏谤讟,必畏祸乱
可以致治者,无不慕也。
可以致乱者,无不畏也。
非他人所能与,由我而已矣,故曰「克自抑畏」。
言其心自为之,不由乎人也。
然畏一也,而有当畏有不当畏者。
前所陈,当畏者也,虽圣人不敢不畏
若夫逆理臣子反道仇敌,则当修明政刑,以禳却之。
如舜有苗,周征三监高宗伐鬼方宣王猃狁亦何所畏哉!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臣谓文王大圣人也。
不以衣服为心,其心在于安民重农事耳。
组丽文绣之饰,人心同欲儿女子之所尚。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犹不足与议,况为天下国家好洁衣服,必无远大之虑矣。
古人发《蜉蝣》之刺,为是故也。
康功者,安民之功也。
田功者,重农事也。
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
臣谓徽柔懿恭者,周公形容文王德美之言,犹《书》称文武曰「聪明齐圣」,《语》称夫子曰「温良恭俭让」之类也。
人君执刚行健威如雷霆故以徽柔为难
无与比,天下奉之,故以懿恭为难
徽也、懿也,皆美也。
美于和柔,非强柔也。
美于谦恭,非强恭也。
其德气粹美如此,若慈父母焉,所以怀保小民惠鲜鳏寡也。
鲜,乏少者也。
鳏,无妻者也。
寡,无夫者也。
文王施惠赐予者,乃乏少匹夫匹妇之类,非补有馀,损不足也。
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亏盈益谦
君之道当抑兼并,扶贫弱,裒多而益寡。
文王所为与天合德,而不以私情好恶予夺也。
昔者华使于齐,冉子为其母请粟,子曰:「与之釜」。
请益,曰:「与之庾」。
冉子与之五秉,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
君子周急不继富」。
孔子之言,岂特为子华发哉,盖圣人用财之政,莫不如此
是故高爵厚禄之人,而又分之以货宝惟恐不足,陪之以土壤,莫知纪极,则继富矣。
匹夫匹妇至于饥寒冻馁而莫之恤者,必不能周其急也。
伯者之所不为而况文王如天之道乎?
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
臣谓人过时不食,则饥寒之患立至。
文王何所急,而自朝至于日中昃,犹不暇食哉?
盖其心以天下为一家,以百姓为一体,言有不便于民,事有不益于治者,切心思虑改行之,以民情和悦无有怨怒为事,诚有时不暇食耳,非虚言也。
禹曰:「启呱呱而泣,予弗子」。
伊尹曰:「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
孟子曰:「周公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
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
大圣忧世若是,况不及圣人者,当如何哉!
虽然,勤有二道,于所当勤而勤之,则事立而功倍;
所不当勤而勤之,徒敝精神,劳体肤无益也。
秦始皇衡石程书隋文帝卫士传餐非不勤矣,而其治乱比之文王,如天壤相绝,盖徒勤而已矣。
冉子退朝孔子曰:「何晏也」?
对曰:「有政」。
子曰:「其事也,如有,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盖讥其勤劳于事,而不知为政也。
与事相似不同人君能识政事之异,亲政而不亲事,则知所勤矣。
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
臣谓惟正之供者,赋税之常也。
所入有定数,则所用定式
一或妄费,必将不给,而加赋横敛之政出矣。
田者一时逸乐也。
一时逸乐,使斯民困于供亿文王不忍也。
惟其不忍是以不敢盘于游田,其自克如此
呜呼文王之德至矣哉
文王受命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臣闻文王年四十七,赐斧钺,得专征伐,为西方诸侯之长。
虽身不有天下而后推原得天下之始,则自为西伯实受天命矣。
文王享寿九十有七年,享国五十年,而曰「受命中身」者,先儒谓举全数也。
四十七年之前诸侯,四十七年之后方伯三分天下有其二,其权重矣,其势崇矣,其富贵将极矣。
文王自奉未尝加于昔日不侈衣服不遑暇食,不盘游田,以伐其生,荡其志,克绥期颐之寿,非德胜其气,性化其欲,不为权势富贵所变,何以至此
文王所以圣欤。
周公曰:呜呼
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
臣谓嗣王者,指成王也。
则者,法也。
淫者,过也。
文王于观、逸、游、田不敢有所过为成王者当法其不过于观、逸、游、田也。
何谓观?
鲁隐公观鱼于棠,庄公观社于齐,齐景公观于转附朝舞之类。
臧孙所谓不轨不物曹刿所谓后嗣何观,而晏子所谓流连荒亡诸侯忧,则观之过也。
何谓逸?
鲁文公不会而怠于邦交,四不视朔而怠于布政作主稽缓而怠于练祭太室屋坏而怠于宗庙,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而怠于忧旱。
鲁国失政文公始,则逸之过也。
何谓游?
周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
秦始皇隋炀帝离宫别馆不知其数千乘万骑极意巡行百姓嗟怨,以亡其国,则观之过也。
何谓田?
太康畋于有洛之表,十旬不返,为羿所夺。
羿又不监,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为浞所杀。
汉武帝微行出猎夜过柏谷,渴而求浆,为主人所辱,则田之过也。
故于观于逸,于游于田,则必轻费妄用,万民正供常赋不足以给之,而重敛于民。
民力穷困弱者沟壑,壮者为盗贼,莫与守其国家,而欲与之偕亡矣。
其初特欲为快乐耳,其终至此
圣人所以长虑却顾,而戒之于其渐也。
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
臣谓无皇者,不敢自暇也。
不敢自暇,曰:姑为今日之乐,后日不为也。
今日为之,心必好焉,安能忘之?
后日不为,得乎?
若曰姑为今日之乐耳,则是逸意已萌,民心不从天意不顺下得罪于民,上得罪于天,如此之人,大有过咎也。
若,顺也
丕,大也
民以力事其上,艰难孰甚焉,而我以耽乐临之,彼肯服乎?
杜牧之曰:「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者,非民攸训之谓也」。
天行健一日一夜周三百六十五度。
凡物之健者,无以加之。
故君自强不息上法乎天,畏天之威,宪天聪明庶乎其能则之也。
耽乐暇逸,弗克若天,天其眷顾乎?
《书》曰:「自息乃逸,天罔爱于殷」。
非天攸若之谓也。
所不顺,民所不从人君过咎,无大于此矣。
凡此皆以情欲自恕,谓一日耽乐不足为害者也。
人情犹水耳,堤防谨固,则水不得泄,一有蚁穴之漏,则千丈之堤,百尺之防,亦将溃矣。
礼法严备则情不得放,一有自恕之意,则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亦将废矣。
故臣窃谓无逸之君,未有不谨于礼者。
克己复礼,逸何从生乎?
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臣谓之无道,后世言恶者必稽焉。
周公方称文王之圣,又及商纣之恶,无乃类乎
盖人无常也。
操之则存,舍之则亡,罔念则狂,克念则圣。
使成王周公之训,则有及文王之理,使成王而忽周公之训,则有同商纣之道。
中人之性,可上可下,惟有志之君乃能自克焉耳
小白管仲,则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竖刁易牙,则身死在殡四邻谋动其国家
唐明皇姚崇宋璟,则海内晏然,几致刑措
李林甫杨国忠,则失国播迁,出咸阳四十里而无食。
是故明主兢兢忧畏,必近君子,必远小人不讳乱亡不恶逆耳
虽比己为丹朱,如禹之于舜,方己以商纣,如周公之于成王,亦所乐闻而喜听,铭心而永戒。
是以不至于乱亡,而能保其安逸也。
周公曰:呜呼
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诰,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诪张为幻
臣谓古之人者,周公往昔圣贤君臣也。
胥者,相也。
相诰训以事,而相启迪
以德,而相安和;
教诲以道,而相成就
有过举,臣则正之无隐
臣有未尽,君则求之而不蔽。
各务展尽,不事形迹
谗言不入谮愬不行上下交而志意通,物理明而人情达,小民所以不敢相与诪张为幻,以诳惑其上也。
诪张,诳也。
幻,惑也。
奸憸人欲诳惑其上者,必因其所好恶之偏而入其说,贪则诱之以货财,怯则导之以畏懦是非不明,则变乱邪正以遂其私,赏罚不当诬罔功罪以坏其政。
旁人观之,犹幻师迷人之术,颠倒反易,乱其耳目
被幻者初不自觉,乃以为诚然,是可叹也。
憸奸之人多矣,周公成王不为所惑,则莫如忠良训告,求吉士保惠,师贤哲教诲奸憸远屏,诳惑何因而至哉?
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正刑至于小大
否则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
臣谓正法也。
诗》称文王曰:「刑于寡妻」。
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长,是以为之律度,陈之艺极,引之表仪,告之训典,以遗后嗣,保其国家所谓正法也。
后嗣贤者,则监于成宪,后臣之贤者谨守前规
天下所以治安民心所以不怨谤言所以不作也。
至其子孙不知前人艰难不知小人依恃不听训诰保惠教诲之言,于是奸憸之人因其所好而训之曰:「先王之法何必固守不变也。
时既不同,事与时并,有损有益同归于治而已」。
世主甘心不察于是先王正法自大至小,无不更改违道咈民,苟便一切之欲,天下骚动,民不得安,怨之敢兴,入于大乱而莫可救止矣。
原其所以,皆出于人主自圣轻忽其臣,不求忠良以胥训诰,不求吉德以胥保惠,不求贤哲以胥教诲,而奸憸之人诪张为幻故耳。
往在熙宁,欲大有为王安石诪张新法之说而为幻。
往在崇观,欲承考志,蔡京诪张绍述之说而为幻。
往在宣和,欲文致太平王黼诪张享上之说而为幻。
往在靖康欲好边疆耿南仲诪张讲和之说而为幻。
皆以一言中人主之欲,驯致祸衅涂炭生民家国两亡岂不痛哉!
奸憸在位之时,与其徒党唱和响应欺罔其君,以窃富贵,而志士仁人观之于隐微侧陋之中,与世俗幻师以术诳惑迷人而取其金钱见笑旁观者无以异也。
前车已覆,后车当戒,臣敢因是有献焉。
闻天下有正之理,自有天地生人以来至于今日不可改者,存之则为正心,行之则为正道,言之则为正论尽之则为正人
先王用是建立注措,而谓之正法也。
何谓正?
天尊地卑君臣之义不可易也。
比年以来缙绅大夫君臣之义,诪张为幻者,又有甚焉,尤可骇惧。
僭君,入尸天位天下大变也。
之者诪张为幻,谓能存宗庙,活百姓矣。
刘握兵,谋为篡逆天下大变也。
之者诪张为幻,请录用其党,使言者勿论矣。
豫贼挟敌窃污京邑天下大变也。
之者诪张为幻,欲通书问,讲邻好,受禦馈,以免其讨矣。
稽之古训无有是事特出庸人懦夫偷生苟活,为持禄保位之计,灭三纲,毁五常不顾变乱先王正法岂不逆理之甚乎?
陛下深思所以此者,而求忠良训告,求吉德求贤哲相教诲爱日惜时,不自暇逸,则所言所行无非正法,而诪张为幻者犹雪见晛亦何所施其说哉!
不然正法消亡邪法炽甚,非国家之福也。
周公曰:呜呼
殷王中宗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
臣谓哲者,智也。
迪者,由也。
由其天禀之智,不以私欲昏之,则其明不蔽,所以莫得而欺之也。
中宗高宗祖甲文王四人者,盖尝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矣。
所以动心忍性兢兢业业不敢少有逸豫,故其智慧日开,情伪尽知。
天下之理,无不昭晰
诪张为幻者莫得投其隙,盖无逸之功也。
非人所能,乃天所命也。
天命之而不能自迪,犹鉴之不拭,尘愈集之;
犹井之弗汲,泥愈汩之,则昏然而已矣。
傅说高宗当念终始常主于学,惟学可以顺志于理,能务时敏速不怠,则其修勉乃有所至,此亦迪哲之道也。
故董子曰:「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勉强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
此皆圣贤格言人主所当自克以行之者也。
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
厥愆,曰:「朕之愆」。
若时不啻不敢含怒
臣谓自常情观之,以小人而敢怨恨人君,毁詈君父,罪不容于死。
周厉王所以设监之官秦始皇所以偶语之禁,或至于腹非,戮反唇无所不至也。
古之圣人所见广大,不自私一身惟恐一言一事不善,故开辟言路,使无壅蔽凡有口之人皆得以其情上达
故曰:「士传言庶人谤,商旅议于市,工执艺以谏」。
夫惟如此是以身无择行,朝无秕政,以成安逸之功,此周公所称之意也。
皇,大也
大自敬德者,责己而不责人之甚也。
责己而不责人,信美矣,则将何以验之?
必曰:「朕之过失诚若是也」。
心既乐闻之,其形于辞色者,一无忿疾可见也。
不特不敢含怒而已
然后人知其君纳谏受言,虽怨詈之至,亦欣然接之,出于至诚而非矫饰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而德庸不至,治庸有不成乎?
恭惟本朝祖宗无不虚怀从善,勉于改过,所言言未尝塞,太平百年
王安石得志好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乎己,摈远老成汲引轻薄风俗大坏
蔡京继之,专以朋党一言禁锢忠臣义士或谓诋诬宗庙或谓怨讟父兄或谓指斥乘舆或谓谤讪朝政
行之二十年,天下之士不仕则已,仕则必习为导谀相师佞媚歌功颂德,如恐不及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日戎马在郊烟尘暗阙,而人莫敢告也。
天下犹人一身言路关膈也。
关膈通则血气流行身体通,言路通,则得失不蔽而政事治。
安石蔡京之化,沦浃三纪之外至今遗风馀俗未消殄也。
变革之,在陛下一人而已
孔子曰:「天子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
以后世观之,刘安欲叛汉,独畏一汲黯不敢发。
使人主得如者七辈,正色立朝昌言无隐小人退听奸宄息心岂特不失天下而已哉!
可以变危为安,易乱为治矣,又况能如周公所戒普受天下言者乎?
此厥不听,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
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宽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
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臣谓人君诪张,疾怨詈,是不以自待,而以周厉王秦始皇为可法也。
小人善于诳惑者,未有不以怨詈小心
苟入其说,则必以万乘之重而计较曲直匹夫之口,不从长思念其为君之道,其心褊隘记过不忘,罚无罪,杀无辜天下之怨举集之矣。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
无罪戮民,则士可以徙,恐其渐及于己也」。
贤人君子众心所与也。
小人欲肆其奸,必忌君子
君子无罪可指,则必反指为小人,匿言潜谮,以中伤之。
以为退有后言,或以为卖直归怨,或以为取名于外,或以为朋比欺君
其术虽多,大要不出此数者。
人主一怒,小则谪罚,大则诛杀不知其实,则无罪徒默受天下之怨也。
隋炀帝尝谓左右曰:「吾性不喜人谏」。
臣下知之,恣为诪张,以忧国者为怨,以忠言者为詈。
宇文士及虞世基之流以此取宠至于大难忽作,两臣终得自全,而炀帝独尸其祸,则以众怨所丛,不怨言者而怨听者故也。
或曰:「罚一无罪,杀一无辜,何遽至此」?
臣应之曰:自秦皇、隋炀观之,所杀固多,其亡非不幸也。
葛伯观之,则以杀一童子而灭其社稷,自商纣观之,则以杀一比干而失其天下
然则系杀罚之当否耳,岂在多寡乎?
周公戒王无逸及此,则以心昏志蔽,谗邪得入者皆生于好逸求安,不知警惧浸淫及乱而罔觉也。
是以反复言之,验于成王躬致太平,则其著心服行之效,不可诬已。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文中地点一览(电脑自动提取,难免有误,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