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和战劄子 宋 · 曹勋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松隐文集》卷二五
臣窃惟天下大器,宗庙社稷大计,四海生齿大本,皆系于国之安危。在今日,利害不出于和战之间,议国事者当先审所尚而定国是。国是者,天之所与时也,时之所行事也。当战则战,当和则和,先后缓急,不容无一定之论。必措国于至安,然后天下大器定于不倾,宗庙社稷隆于巩固,四海生齿保于辑宁。虽必世百年,守之不易可也。不审所尚,而逐纷纭之论,侥倖于万一,名曰尝试之说。天下之祸,莫大于以国徇尝试之说,可为寒心者也。且国之安危,与己之进退得失,孰轻孰重?己之进退得失,与人之毁誉好恶,何损何益?人臣而能辨此,然后可以议国事。苟惟以己之进退得失为心,则必以人之毁誉好恶为重。彼以谓人之毁誉好恶与其己之进退得失,实相妨也,故言战则人朋而随之者多,誉之者亦多,其心非一一明乎战有必胜之道也,特以谓主战者不失为尊主强国之说。今日言之誉之者必多,固无害于己之进。他日虽和,亦无害于己之进。盖和亦不可忘战,是今日之言与他日之言皆无害于己之进,而当战与不当战,于国之安危,不问也。言和则人皆睥睨而不敢随者,以和难保也。今日言和,固不妨己之进。一旦有异焉,则必大得罪而去,不若言战之两无害于己之进也。而当和与不当和,于国之安危,亦不问也。况言和则主战者恶之,恶之则毁至矣,于己之进,岂不大为害乎?二者皆不以国之安危为心,而惟以己之进退为心,以人之毁誉好恶为心。此今日之风俗,纷纭之论所自起也。陛下所与图回天下,不过宰执数人,而纷纭之论亦足以眩数人之听。是以庙堂之上主战者阳为尊主彊国之言,以收小人之虚誉,其中未必真有善善之策也。陛下不用其言,则以拒谏窃议于陛下,以弱国腾谤于同列,浩然引去,亦不失高爵厚禄,而小人之虚誉愈归之。主和者亦不知固执其所见,往往惑于尊主强国之言,而求免乎卑主弱国之谤。进则迎合主意,退则雷同众人,所谓国是果安在哉?臣所谓以国徇尝试之说,可为寒心者也。上天崇正统于中国,保固祖宗积累之基,纯佑陛下之圣德,眷命缵承,将以光大久长于其后,故周旋调护,成此安定之期。若曰人谋恐未易致,是臣不得不辨者。惜天意与陛下圣德混于纷纭之论,而不知所分也。臣闻强弱异势,不可欺也。人身不能无病,能不讳病,则可以全身。国不能无弱,能不讳弱,则可以图强。弱而为强,自欺可也,欺人可乎?欺人可也,欺天可乎?春秋时,吕甥为王城之盟,谓秦伯曰:「晋国之小人不惮征缮以立圉,君子则不然,曰必报德,有死无贰,纳而不定,废而不立,以德为怨,秦必不然」。秦伯曰:「是吾心也」。归晋侯而成盟,晋国复强。晋君子可谓能审所尚也,方其弱则言弱,能不讳弱,则足以养强也,能养强则足以成强也。使人臣之谋皆如晋之君子,国何患哉?陛下察今日纷纭之论,如晋君子之言乎?抑皆晋小人之言乎?君子小人不能逃陛下圣鉴,则陛下刑赏行矣。单于嫚侮议兵,樊哙请以十万横行匈奴中,季布曰:「哙可斩」。晁错发七国之难,吴楚起,错乃欲居守而劝景帝亲征。又方与帝调兵食,身斩东市,非袁盎私意也。人臣自为纷纭进说,而不可用,不加罪焉,且误国矣,亦不加罪焉,孰不以尝试之说售其身乎?其言不行,又无所加罪,是以肆为纷纭而无所惮也。臣观今日之事,非前日之比者,以天定故也。申包胥曰:「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臣解之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人众者,众之所为,凶德已极,自求祸者也。天岂乐祸乎?人之所为凶德已极,祸必自至,天不能庇也。故曰「人众者胜天」,前日之事也。天之于人祸终不悔乎?其报已极,复图安宁,是谓天定,人何以胜之?故曰「天定亦能胜人」,今日之事也。臣请以东晋、宋武帝验之。东晋之渡江也,谋复中原之臣如刘琨、祖逖、庾翼、桓温之徒,皆可以有立。而卒不能成功者,天定也。苻坚为江左之举,以百万之师一败于谢玄、刘牢之,身死国亡,计不旋踵,岂谢玄、刘牢之勇过于苻坚乎?天定而坚欲以人胜,自取祸也。宋武帝得关中,弃而不守,知赫连之必来也。宋武弃关中,赫连即取之,由是南北举安。知天定而不敢为不定,天祐之也。故天定,则人主之意不可不定;主意定,则人臣之意不可不定。君臣之意定,则天下自定。定不定,祸福如彼之明,可不畏哉?今陛下与腹心大臣,酌天意之大定,以断国是,以今日已有成策,已见定效,尚可复容纷纭之论,崇虚名而令国受实祸乎?虏欲求安,易于保安者守边不动,为长久之计,则虏保安之策也。我欲求安,难于保安者,恃虏不动,则我保安之策也。彼既不动,我非特保安而已,因得自治焉,则千百之安在我也。臣之所望于陛下者此也。万一为纷纭之论所惑,以蹈至危,则臣所望于陛下者未易就也,此臣之所甚忧也。愿陛下毋忽臣言,奉二仪之无私,揭日月之大明,耸山岳之不动,行四时之信令,则陛下之所欲为者,自是无不可为者矣。臣不胜至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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