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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志总序 宋 · 郑樵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四、《古文渊鉴》卷五七、《南宋文范》外编卷四、《万卷精华楼藏书记》卷五二、《宋元学案补遗》卷四六
百川异趋,必会于海,然后九州浸淫之患;
万国殊途,必通诸夏然后八荒无壅滞之忧。
会通之义大矣哉!
书契以来立言者虽多,惟仲尼天纵之圣,故总诗书礼乐而会于一手然后同天下之文;
二帝三王而通为一家然后能极古今之变。
是以道光百世之上,百世之下不能及。
仲尼既没,百家诸子兴焉,各效《论语》,以空言著书(《论语》,门徒仲尼语。)至于历代实迹无所纪系
汉建元、元封之后司马父子出焉。
司马氏世司典籍工于制作,故能上稽仲尼之意,会《诗》、《书》、《左传》、《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之言,通黄帝、至于秦汉之世,勒成一书分为五体本纪纪年世家传代,表以正历,书以类事,传以著人
使百代而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学者不能舍其书。
六经之后惟有此作。
故谓周公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五百岁而在斯乎!
其所自待已不浅。
大著述者,必深于博雅,而尽见天下之书,然后无遗恨。
当迁之时,挟书之律初除,得书之路未广,亘三千年之史籍,而跼蹐于七八种书,所可为迁恨者,博不足也。
著书者,虽采前人之书,必自成一家言。
左氏,楚人也,所见多矣,而其书尽楚人之辞;
公羊齐人也,所闻多矣,而其书皆齐人之语。
迁书全用旧文,间以俚语,良由采摭未备,笔削不遑,故曰「予不敢先人之言,乃述故事整齐其传,非所谓作也」。
刘知几亦讥其多聚旧记,时插杂言
所可为迁恨者,雅不足也。
大抵开基之人,不免草创,全属继志之士,为之弥缝
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其实一也。
《乘》、《梼杌》无善后之人,故其书不行
春秋》得仲尼挽之于前,左氏推之于后,故其书与日月并传不然,则一卷事目安能行于世!
自《春秋之后,惟《史记擅制作之规模不幸班固非其人,遂失会通之旨,司马氏之门户自此衰矣。
班固者,浮华之士也,全无学术,专事剽窃
肃宗问以制礼作乐之事,对以在京诸儒必能知之。
臣邻如此,则顾问何取焉?
及诸儒各有所陈,惟窃叔孙通十二篇之仪以塞白而已
臣邻如此,则奏议何取焉?
肃宗知其浅陋故语窦宪曰:「公爱班固而忽崔骃,此叶公好龙也」。
当时已有定价如此人材,将何著述
史记一书,功在十表,犹衣裳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
班固不通旁行邪上,以古今人物彊立差等
且谓汉绍尧运,自当继尧,非迁作《史记》厕于秦、项,此则无稽之谈也。
由其断汉为书是致周秦不相因古今成閒隔。
高祖武帝六世之前,尽窃迁书不以为惭;
昭帝至平帝凡六世,资于贾逵刘歆,复不以为耻
况又有曹大家终篇,则自为书也几希
往往胸中者,《古今人表》耳,他人无此谬也。
后世众手修书道傍筑室,掠人之文,窃钟掩耳,皆作俑也。
事业如此后来史家奔走班固不暇,何能测其浅深
迁之于如龙之于猪,奈何诸史弃迁而用刘知几之徒尊班而抑马?
善学司马迁者,莫如班彪
迁书,自孝武至于后汉,欲令后人之续己,如己之续,既无衍文,又世世相承,如出一手,善乎其继志也。
其书不可得而见,所可见者,元、成二帝赞耳,皆于本纪之外,别记所闻可谓深入太史公阃奥矣。
凡《左氏》之有「君子曰」者,皆经之新意
史记》之有「太史公曰」者,皆史之外事,不为褒贬也。
有及褒贬者,褚先生之徒杂之耳。
纪传之中,既载善恶,足为鉴戒何必纪传之后更加褒贬
此乃诸生决科之文,安可施于著述,殆非之意。
谓为赞,岂有贬辞
后之史家或谓之论,或谓之序,或谓之铨,或谓之评,皆效班固,臣不得不剧论也。
司马谈有其书,而司马迁能成其父志;
班彪有其业,而班固不能读父之书。
为彪之子,既不能保其身,又不能传其业,又不能教其子,为人如此安在乎言为天下法!
范晔陈寿之徒继踵率皆轻薄无行,以速罪辜安在笔削而为信史也!
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因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此言相因也。
班固断代为史,无复相因之义,虽有仲尼之圣,亦莫知其损益会通之道,自此失矣。
语其同也,则纪而复纪,一帝有数纪,传而复传,一人有数传。
天文者,千古不易之象,而世世作《天文志》;
洪范五行者,一家之书,而世世序《五行传》。
如此之类,岂胜繁文
语其同也,则前王不列于后王后事不接前事
郡县各为区域,而昧迁革之源;
礼乐自为更张遂成殊俗之政。
如此之类,岂胜断绠
曹魏指吴蜀为寇,北朝东晋为僭;
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
《齐史》称梁军为义军谋人之国可以为义乎?
隋书》称唐兵为义兵伐人之君,可以为义乎?
房玄龄史册,故房彦谦美名
虞世南修书,故虞荔虞寄有嘉传。
甚者犬吠吠非其主
晋史党晋而不有魏,凡忠于魏者目为叛臣,王凌、诸葛诞、母俭之徒抱屈黄壤
《齐史》党齐而不有宋,凡忠于宋者目为逆党袁粲刘秉沈攸之之徒舍冤九原
噫!
天日在上安可如斯
似此之类,历世有之,伤风败义,莫大乎此。
迁法既失,日深,自东都江左,无一人能觉其非。
梁武帝为此慨然,乃命吴均作《通史》,上自太初,下终齐室,书未成而卒。
隋杨素又奏陆从典续《史记》,讫于隋,书未成而免官
岂天之靳斯文不传与?
抑非其人而不祐之与?
自唐之后,又莫觉其非,凡史笔者,皆准《春秋》,专事褒贬
夫《春秋》以约文见义,若无传释,则善恶难明;
史册详文该事,善恶已彰,无待美刺
行事岂不知其忠良
所为岂不知其凶逆
夫史者国之大典也,而当职之人不知留意于宪章,徒相尚言语,正犹当家之妇不事飨飧,专鼓唇舌纵然得胜岂能肥家
此臣之所深耻也。
江淹有言:「修史之难,无出于志」。
诚以志者宪章之所系,非老于典故不能为也,不比纪传,纪则以年包事,传则以事系人,儒学之士皆能为之,惟有志难。
其次莫如表,所以范晔陈寿之徒能为纪传,而不敢作表、志。
志之大原起于《尔雅》,司马迁曰书,班固曰志,蔡邕曰意,华峤曰典,张勃曰录,何法盛曰说,馀史并承班固,谓之志,皆详于浮言,略于事实不足以尽《尔雅》之义。
臣今总天下大学术,而条其纲目,名之曰「略」。
凡二十略,百代宪章学者能事,尽于此矣。
其五略,汉唐诸儒所得而闻;
其十五略,汉唐诸儒所不得而闻也。
生民之本在于姓氏帝王之制各有区分
男子称氏,所以贵贱
女子称姓,所以婚姻不相紊滥。
秦并六国姓氏混而为一,自汉至唐,历世有其书,而皆不能姓氏
原此一家之学,倡于左氏赐姓胙土命氏,又以字、以谥、以官、以邑命氏,邑亦土也,左氏所言,惟兹五者。
臣今所推,有三十二类,左氏不得而闻,故作氏族略》。
书契之本,见于文字独体为文合体为字。
文有子母,主类为母,从类为子。
凡为字书者皆不识子母文字本出六书象形指事,文也;
会意谐声转注,字也;
假借者,文与字也。
原此一家之学,亦倡于左氏
止戈为武不识谐声反正为乏,又昧象形左氏既不别其源,后人何能别其流?
是致小学一家,皆成卤莽
经旨不明穿凿蜂起,尽由于此
于是天下文字,尽归六书军律既明,士乃用命故作六书略》。
天籁之本,自成经纬纵有四声以成经,横有七音以成纬。
皇、颉制字深达此机,江左四声,反没其旨。
凡为韵书者,皆有经无纬。
字书眼学韵书耳学眼学以母为主耳学以子为主,母主形,子主声,二家失所主。
今欲明七音之本,扩六合之情,然后能宣仲尼之教,以及人间之俗,使裔夷之俘皆知礼义故作七音略》。
天文之家,在于图象民事必本于时时序必本于天。
为《天文志》者,有义无象,莫能知天。
臣今取隋丹元子步天歌》,句中有图,言下成象灵台所用可以仰观不取甘石本经惑人妖妄,速人于罪累故作天文略》。
地理之家,在于封圻,而封圻之要,在于山川
禹贡九州皆以山川定其经界九州有时而移,山川千古不易是故禹贡》之图,至今可别。
班固地理》主于郡国无所底止,虽有其书,不如无也。
后之史氏正以方隅郡国方隅颠错,皆司马迁无《地理书》,班固为之创始,致此一家俱成谬举
臣今准《禹贡》之书而理川源,本《开元十道图》以续今古故作地理略》。
都邑之本,金汤之业,史氏不书黄图难考。
上稽三皇五帝形势,远探四夷八蛮巢穴,仍以梁汴四朝旧都,为痛定之戒,南阳者疑若可为中原之新宅,故作都邑略》。
谥法一家,国之大典史氏无其书,奉常失其旨。
周人以讳事神,谥法之所由起也
古之帝王存亡皆用名,自至于,皆名也。
周公制礼不忍名其先君
武王受命之后,乃追谥太王、王季、文王,此谥法所由立也
本无其书,后世伪作周公谥法》,欲以生前善恶,为死后之劝惩
周公之意,既不忍称其名,岂忍称其恶?
如是,则《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不可行乎周公矣。
不道之言也。
幽、厉桓、灵之字本无凶义,《谥法》欲名其恶,则引辞迁就其意。
何为皇颉制字,使字与义合,而周公作法,使字与义离?
臣今所纂,并以一字见义,削去引辞而除其曲说故作谥略》。
祭器者,古人饮食之器也。
今之祭器,出于《礼图》,徒务说义不思适用形制既乖,岂便歆享
祭器尚象者,古之道也。
器之大者莫如罍,故取诸云山
其次莫如尊,故取诸牛象
其次莫如彝,故取诸鸡凤
最小者莫如爵,故取诸雀。
其制皆象其形,凿项及背,以出内酒
刘杳能知此义,故引鲁郡地所得齐子尾送女器有牺尊,及齐景公冢中所得牛尊、象尊以为證。
其义甚明,世莫能用,故作器服略》。
乐以诗为本,诗以声为用,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
仲尼编《诗》,为正乐也,以风、雅、颂之歌为燕享祭祀之乐。
工歌鹿鸣》之三,笙吹南陔》之三,歌间《鱼丽》之三,笙间《崇丘》之三:此大合乐之道也。
古者丝竹有谱无辞所以六笙但存其名,序《诗》之人不知此理,谓之有其义而亡其辞,良由汉立齐、鲁、韩、毛四家博士,各以义言诗,遂使声歌之道日微
后汉之末,《诗》三百仅能传《鹿鸣》、《驺虞》、《伐檀》、《文王四篇之声而已
太和末,又失其三。
至于晋室,《鹿鸣一篇无传
自《鹿鸣不传后世不复闻《诗》。
然诗者人心之乐也,不以世之兴衰存亡
风雅作者乐府也。
史家不明仲尼之意,弃乐府不收,乃取工伎之作以为志。
旧作《系声乐府》,以集汉魏之辞,正为此也。
今取篇目以为次,曰《乐府正声》者,所以明《风》、《雅》;
曰《祀享正声》者,所以明《颂》;
又以《琴操》明丝竹,以《遗声》准逸诗
《语》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仲尼所以正舞也。
《韶》即文舞,《武》即武舞古乐甚希,而文武二舞犹传于后世,良由有节无辞不为义说家所惑,故得全仲尼之意。
五声八音十二律者,乐之制也,故作《乐略》。
学术之茍且,由源流不分
书籍散亡,由编次之无纪。
《易》虽一书,而有十六种学:有传学,有注学,有章句学,有图学,有数学,有谶纬学,安得言《易类乎
《诗》虽一书,而有十二种学:有诂训学,有传学,有注学,有图学,有谱学,有名物学,安得总言《诗》类乎
道家则有道书,有道经,有科仪,有符箓,有吐纳内丹,有炉火外丹,凡二十五种皆道家,而浑为一家可乎?
医方则有脉经,有灸经,有本草有方书,有炮炙有病源,有妇人,有小儿,凡二十六种皆医家,而浑为一家可乎?
故作艺文略》。
册府之藏,不患无书,校雠之司,未闻其法,欲三馆无素餐之人,四库蠹鱼之简,千章万卷日见流通故作校雠略》。
河出图天地有自然之象,图谱之学由此而兴;
出书天地有自然之文,书籍之学由此而出。
图成经,书成纬,一经一纬错综成文
古之学者左图右书不可偏废
刘氏作《七略》,收书不收图,班固即其书为《艺文志》,自此以还图谱日亡,书籍日冗,所以后学而隳良材者,皆由于此何哉
即图而求易,即书而求难,舍易从难,成功者少。
按:《通志卷首万有文库本。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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