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读《易》至《离》，得圣人治心之一法，曰「畜牝牛，吉」，盖顺则为养也。是牛也，长于上古，则固跨八极而饮沧海矣。其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间，招之不来，麾之不去，无首无尾，而卒莫能名。则是数人者牛且不得窥，而况考其牧乎，然而未见其一日纵也。尧以钦，舜以恭，禹以敬，文王小心，武王祗顺，周公不失圣，孔不踰矩。呜呼，帝尧而下，所谓「释兹在兹」矣，而矜庄端栗，犹若牧焉。则是为己之牧者轻，而为天下后世牧者重也。自吾夫子而下，得一牛惟恐失剽剽然牧之终身者，犹庶几焉。颜渊以礼牧，曾子以孝牧，子思以诚牧，孟子以直牧，天下之善牧者也。而颜渊之牧也精，曾子之牧也畏，子思之牧也徐，孟轲之牧也肆。颠倒纵横，泛然不系，而指挥叱咤，左右前后，惟吾所使，则孟轲盖牧之雄者也。牧虽不同，要为尽其性之所安，以卒归于康庄九轨大道，不然，牛其风矣。自是而外，是牛也隐于黄茅白苇、荒洲野岭之间，漫不去来者多矣，何敢望牧！辩如仪、秦，不足以拔其一毫；智如孙、吴，不足以扪其一角；富如晋、楚，不足以有其一蹄；威如秦皇、汉武，其并宇宙之心，若得冒海隅而出日，通道于九夷八蛮奄有之，然欲窥此尺寸涔蹄则不可。呜呼，其难哉！方是时，牛不远人，而牧之之法盖具之，诗书礼乐皆其方略之精奥者，然操箠直前之人，则有如扬雄氏、韩愈氏出，其推明牧法为最详，亦可谓善牧者。不知牧者果何物耶？不知其为非牛耶？予愚不能辨。此牛以其初常奔逸犯稼，后虽极力牵挽，而人终不之悟者十八九，不可不谨也，不可不谨也！舍是则蹊人之田，角濈濈，耳湿湿，堂下牵以衅钟者，多有之焉。呜呼，悲哉！呜呼，悲哉！而后尧、舜、禹、汤不名之妙，曾、颜兢兢之物，他人视之，几若牧人之梦矣。而其自以为忘牛，目视云汉，脱落羁绁，然卒丧于尺寸之刃，肩披股裂，糜烂于世俗之鼎者，后虽悔，其何追！呜呼，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世之愿学而必至也，若犹未也，舍颜渊、曾子、子思、孟子，其何师？故作《牧斋记》。铭曰：

观离中空，我心之象。包罗六合，其用甚广。畜牧牛吉，顺则为养。旦旦牧之，以求其放。荷蓑荷笠，风雨并随。以蹊人田，尺箠以麾。牧之又牧，无须臾离。或寝或讹，颠沛莫违。念兹在兹，是谓能牧。羹食瓢箪，若见其擉。释兹在兹，是谓能纵。堂堂周公，吾不复梦。不纵不疑，尧舜之微。归而求之，则有馀师。我铭是斋，敬以自持。鸡鸣孳孳，惟无邪其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