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可谓至德论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一、《莲峰集》卷七、《南宋文范》卷五五、《宋元学案补遗》卷五○
君子之于天下,不求其德之可见,而求使其德之不可见。是以功足以及百世,君子于此辞之而不为;泽足以被万物,君子于此避之而不居。宁举而推之于人,使天下受其赐,而己不与焉。此其用心不亦甚大,而其为道不亦甚远也欤?吴泰伯之将逊,商之将衰而周之将兴,盖可必也。以泰伯之兴而得立于天下,其功之可以及世,而泽之可以被物者,亦可必也。而泰伯方且逡巡固避,若无能然,必举而逊之王季,以待文王之兴,宁使天下被文王之道,而己不与焉。此其志在于天下,而岂屑屑然逊国以为高,逃名以为美哉?孔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甚矣,世之人不足以知圣贤之意,则以为举当受之国,而与不当受之人,此人之所以难能者。既有逊国之实,而深逃逊国之名,此又人之所难能者,而遂以此为泰伯之至德。夫举国而畀人,好名之士可得而能也;有其德而辞其名,遁世之士亦可得而能也。泰伯之德,岂好名而已乎?抑亦遁世而已乎?是二者皆不足以为德,而况所谓至德者哉?方太王之居豳也,周之王道虽未行于天下,而天下之心已归于周矣。君子幸而出于此时,岂不欲有为于天下哉?使泰伯于此奋然以周家之业自任,天下必不以我为贪;使王道自我而成,天下必不以我为专。而泰伯则不然,以为天命之归,有待于文王;天下之人方陷于涂炭,亦有待于文王。宁使王道待文王而行,不必其行于我也;使王业待文王而成,不必其成于我也。于是脱然舍去其所当传之业,而不以为嫌;远托于蛮夷之地,而不以为陋。以成文王之德于天下,率天下之诸侯环向而惟文王之归。举天下之民,无有远迩,莫不均被文王之泽,而周之勋遂大集于天下,此其心岂逊之以位哉?亦逊之以德而已。岂特为周室哉?将以为天下而已。及夫王道既已行,王业既已成,天下皆知其为文王之功,而己不与焉,此岂寻常逊国以为高,逃名以为美者,可希其万一哉?是知以天下逊于人,犹可能也;逊而使天下蒙其泽,所不可能也。泽及于天下,犹可能也;泽及天下而使人不知其泽之所从,不可能也。非天下之至德,其孰能与于此哉?昔之以位逊人者非一矣。尧之于舜,舜之于禹,以天下逊者也。伯夷之于孤竹,子臧之于曹,季札之于吴,以一国逊者也。其事之大小不同,故其效之浅深亦异。今泰伯之逊,不过区区之豳七十里之国而已,而孔子乃以天下逊归之,此与伯夷、子臧、季札逊一国者何异?而乃加之以尧舜逊天下之名,何哉?尝闻之孟子曰:「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君子之不以天下轻授人如此,故尧之逊,为天下得舜也;舜之逊,为天下得禹也。今泰伯之逊,是为天下得文王也。此其用心,岂非尧舜为天下之心欤?尧于此使舜之道及于天下,舜于此使禹之道及于天下,而泰伯于此亦能使文王之道及于天下,此其所收之效,岂非尧舜及天下之功欤?逊行于蕞尔之国,而其道大被于天下,虽谓之天下逊,其谁曰不然?是以伯夷之逊,人不过称其清;子臧之逊,人不过称其节;季札之逊,人不过称其义。而泰伯之德,至于民无得而称,岂非其道之在天下,有不可得而名言者欤?虽然,泰伯所用之心,所收之功,与尧舜同;而其所遭之事,则与尧舜有大相远者。尧舜之逊也,当德业之已成,天下之全盛,而舜禹又皆有已试之功。故尧舜之德,可得而见也。今泰伯之逊也,当德业之未著,天下之未一,而文王之方幼,又无已行之验,故泰伯之德,不可得而见也。孔子之定《书》,于尧舜之逊止直著其事,而未尝论其所以然,岂非以其显而易见也欤?至于泰伯则不然,必断然表而出之曰至德,以明示天下后世。呜呼,泰伯之心,非吾圣人,其谁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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