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授邓禹西讨论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二、《莲峰集》卷七
善平乱者,必审观敌人之势,而用其将帅之才。今夫敌人之势必有坚脆,而将帅之才必有长短。故古之善取天下之君,其所以收万全之利者,岂有他哉?盖亦因敌人之坚脆,以用将帅之长短,能使将之才与敌之势相称,然后能相当。能相当然后能相制,故能取胜于天下,而其兵不可败。方其将发也,必观敌之兵,而又观其气。观敌之气,而又观其势。彼为吾之敌者谁乎,其气果怠耶,势果缓耶,虽以雍容之才,亦足以制其乱。其气果锐耶,势果急耶,则必以纵横百出之才而当其冲。亦犹因病用药而已,非惟以丹砂而去其易除之病,而又以乌喙蝮蝎而搏其难攻之毒,其理盖甚近而易晓。嗟夫,世之人不斟酌敌势而酬酢之,乃以雍容之士当飘忽震荡之敌,而兵始败矣。尝怪光武扫荡群盗,而不能不失威于赤眉,其故何哉?其失在于以邓禹雍容之才,不能与敌人之势相胜,亦无怪乎兵之至于败也。方其命禹也,盖曰:「禹有深沉大度」。故授以西讨之略。夫当时之盗,其剽锐而轻者莫如赤眉。剽则彊悍而不可敌,锐则奋发而不可当,轻则倏忽而不可禁,而欲以深沉大度之士,顽然而当其冲,是犹冠冕佩玉之人,而使之悍禦山林之勇,其不毙者几希矣。虽然,禹发光武取天下之心,不可谓无智。然而可以决一定之议,而不可以应无穷之变;可以优游于帷幄,而不可以奔走于征伐。向使民有未安耶,禹也旦暮而抚之者,其所长也;谋有未决者耶,敌有未抚者耶,决其谋而镇抚其敌,亦禹之所长也。而光武舍禹之所长,而用其所短,以当赤眉之锐,则西讨之师适所以败北而已。今夫有雍容之才者,必无纵横百出之智。稷契未必能当蚩尤之锋,曾闵未必能制盗蹠之怒,孰谓禹也而能当赤眉也耶?呜呼,赤眉之势本不张,张赤眉之势者邓禹也。邓禹之才本可用,误邓禹之才者光武也。请论邓禹制敌之疏,以观光武用人之失。夫天下之乱,莫难于当飘忽震荡之乱。自古以来,其乱有四,在汉则有项羽,有七国,有黄巾,在唐则有安史。其势类皆如迅雷暴雨,遽而不可遏。然而卒破灭者,制之有术也。高祖之取项羽,李、郭之制安、史,是百战以摧其锋而已。亚夫之制七国,皇甫嵩之破黄巾,是坚壁以老其师而已。锋之摧,则势有所折而弊可乘;师之老,则气有所竭而亡可待。虽有震动之势,终何为哉!赤眉之乱,大类于四者,而邓禹有老其师之势,而不能用于始,以丧其功;有摧其锋之势,而不能用于终,以至于败。且赤眉之势,不终日之势也,虽有难拒之形,而实有必败之理;虽有岁月之彊,而实无经久之患。所谓寄生之寇,无根之盗,盖可必取而无难。方禹之临山西也,苟能乘悦附之心,当屡胜之后,直捣长安而据其险,积财于内,使我师优游而有馀;闭关于外,使赤眉皇皇而无所归,如是而赤眉不破,吾不信也。奈何得关中而不能守,使贼势横行于长安而不可禁,故曰禹有老其师之势,而不能用于始,以丧其功。方禹之入长安也,苟能困赤眉扶风,而其气已沮,犒吾兵,养吾锐,于是以素饱而乘其机,以至逸而待其劳,以方锐而攻其衰,如是而赤眉不败,吾不信也。奈何以饥馑之卒而当其锐,于威损之后而继之以战,是以二战而至二大败,故曰禹有摧其锋之势,而不能用于终,以至于败。夫禹之出也,与更始诸将三战而三胜,与赤眉遇则二战而二大败。更始诸将懦而无立,故禹胜之为有馀;赤眉之势暴而难敌,故禹当之为不足。其有雍容之才,而无纵横百出之智,盖可见矣。而光武反使之当冲突之敌以取败,故曰非邓禹制敌之疏,光武用人之失也。昔者高皇帝料韩信必能当柏直,料曹参必能当冯敬,萧何之镇重不使之运筹,子房之多谋不使之征伐,任人各当其长,用人各当其敌,故能取胜天下。光武之用寇恂,用耿弇,亦若高祖之用萧何、韩信矣,而反失之于邓禹。嗟夫,禹之才,置之于帷幄,不失为断大事之谋臣;而反用之以当飘忽震荡之冲,则不免为败军之将,此光武不观敌势之过也。兵法曰:「知彼知此,百战不怠」。呜呼,深知乎此而后可以将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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