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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暵应诏上疏淳熙丁未七月十三日上)1187年7月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诚斋集》卷六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伏今月八日尚书省劄子七月七日三省同奉圣旨政事不修旱暵为虐,可令侍从台谏两省卿监郎官馆职疏陈阙失当今急务无有所隐。
臣仰惟圣主在上德政溥博和气昭格频年告丰。
五月以来上天不雨,圣心焦然不遑朝夕,亲御法驾,祷于群望,至恻怛也。
亢阳为戾,时雨未应
诞布明诏畴咨在廷
臣职在宰掾,列在卿监无以报国惟有尽言
然臣久不闻圣世求言之诏,而骤当圣主下询之勤,窃喜忧民之意,足以转灾而为祥。
又窃叹求言之诏,无乃似迟而犹隘也?
旱及两月然后求言不曰迟乎?
上自侍从,下止馆职不曰隘乎?
臣请为陛下言致旱之由,然后精讲备旱之策。
闻天地之气,与人之气贯通而为一者也。
是气也,常通不隔,则为丰穰,为治安
一有隔而不通,则为水旱,为危乱
今岁所以旱者,何也?
是必有隔而不通者也。
《易》曰:「天道下济光明地道卑而上行」。
《记》曰:「天气下降地气上腾」。
皆言天地之气相为升降然后相为贯通也。
今也阳亢于上而不下济阴伏于下而不上行是必戾气隔于其间也。
然则孰为戾气
斯民叹息之声,此至微也,而足以闻于皇天
斯民愁恨之念,此至隐也,而足以达于上帝
戾气所从生,而天地之气所从隔也。
爱民陛下忧民陛下,而安得愁恨叹息之事哉?
上泽下流下情不上而已矣。
何谓上泽之不下流
上有薄赋歛之君,而民不受其实惠;
上有省刑罚之君,而民不被其深仁。
此臣所谓上泽不下流也。
何谓下情之不上通
陛下耳目内寄之于台谏,而台谏之情有所不尽达;
外寄之于监司,而监司之情有所不尽闻。
此臣所谓下情不上通也。
臣请先言不受实惠之说。
陛下之于民,田租之课所蠲者不知其几,酒税之课所蠲者不知其几,茶盐之课所蠲者不知其几,可谓上有薄赋歛之君矣。
然民之不受其实惠者,何也?
下之人有以隔之也。
陛下蠲之,版曹督之,监司督之,州县督之,则是之者言也,督之者意也,蠲之者名也,督之者实也。
言不掩意,实不盖名,是罔民也。
或曰:「此经常之费也,不可得而蠲也」。
若曰经常之费不可得而蠲乎,真宗之世,尝因蠲民之赋,而出内藏之钱以赐三司,以代所蠲矣,大臣何不举此故事以闻于陛下也?
或曰:「人主爱民人臣爱官,故蠲之者未几,而督之者愈峻也」。
陛下爱民,令之则必行,禁之则必止,人臣安得以爱官之故而陛下及民之惠也?
或曰:「沈复之为秀州,盖尝以献羡馀而进,自此而得枢密矣。
钱良臣之为总领,盖尝以巧聚歛而进,自此而至参政矣。
上之人设大官以诱之,故下之聚歛者奔而趋之」。
臣窃以为不然
陛下之用二臣,或以其寸长,或以其一能也,岂以其献羡馀、巧聚歛而用之哉!
虽然,《诗》不云乎:「人之多言,又可畏也」。
陛下谨其用人之端,而勿启其爱官之源,庶乎斯民陛下实惠也。
臣故曰「上有薄赋歛之君,而下不受其实惠」者,此也。
臣请次言民不被深仁之说。
陛下迩者御殿虑囚多从末减非不钦恤
又推之于京畿辅郡,罔不末减非不钦恤
又推之于天下郡县,罔不末减非不钦恤可谓上有省刑罚之君矣。
然民之不被其深仁者,何也?
或曰:「京畿县令之狱,非有讼也,逻者兴之也。
左帑监官之狱,亦非有讼也,逻者兴之也。
淮商𩃎之狱,亦非有讼也,中人兴之也」。
且夫京畿县令之罪,信有罪矣,恕之不可也
左帑监临之官信有罪矣,恕之不可也
然下无吏民之讼,上无官长之劾,而逻者兴之则不可也
天下之事,惟公可以服人,惟正可以治人所谓逻者,岂尽公乎哉
周之监谤,秦之偶语,其端甚微,其祸甚大,皆此曹为之也,宜其人之不服也。
至于郑𩃎之狱,其有罪无罪,臣不得而知也。
但闻发于中人邓邓之请,人已不服矣。
幸而陛下付之于淮西监司方有开者鞠之,果以无罪告。
陛下赫然震怒,贬邓邓之秩,此齐威王左右者之举也,人已大服矣。
今又有贵戚近习曰:「郑兴裔者为淮西之帅,再欲实郑𩃎之罪,以快中人之愤,以结中人之援,诏下再鞠,中外凛凛也」。
迩日复闻郑𩃎者诣登闻而乞付廷尉矣,此盖恃陛下之明,而自归君父
然今之所谓廷尉者,其如张释之乎?
其如徐有功乎?
能不谄附中人昭洗无罪乎?
中外凛凛也。
党锢之狱,唐甘露之祸,皆此曹为之也,可不杜其渐乎?
臣故曰「上有省刑罚之君,而下不被其深仁」者,此也。
臣请复言台谏之情有不尽达之说。
臣窃见台臣蒋继周言及军中鞭死二妇之事,其一军妇也,其一民妇也。
既而又闻继周言事失实求罢所职
使其果以军妇为民妇,是失实也,然台谏言事,许以风闻,此祖宗之法,所以奸雄隐伏不测之变也。
既曰「风闻」,则岂能事事尽实也哉
今也以言一事失实而遽罢台职,万一他日有意不测之奸,欲言则无其迹,不言则养其患,而台谏之臣惩于失实之罪,是岂可不为寒心哉!
且言一军妇而失实,其罪微矣,未至于罢职也。
不至于罢职而遽罢之,中外相顾或曰继周以触天威而罢也,或曰继周言近习而罢也,或曰继周以击权贵而罢也。
三说者,初无是事也,而天下不可以户晓也。
是事而有是说,皆非所以章陛下圣德,而适以损圣德非所重天朝之国体,而适以伤国体
陛下受其名,继周受其荣也。
继周受其荣,亦继周受其屈也,陛下岂得而知之乎?
臣故曰「台臣陛下耳目,而台臣之情有不尽达」者,此也。
臣请复言监司之情有不尽闻之说。
臣窃见浙东监司朱熹,以言台州守臣唐仲友而畀祠禄至今六年朝廷藐然不省,亦废然不用天下屈之。
或曰:「经学上祖,下师程颢程颐,举而用之,必有可观」。
臣未论也。
或曰:「才气大用之则应变小用之则拨烦
置之散地,深有可惜」。
臣亦未论也。
臣独怪监司而劾郡守郡守废而不用监司亦废而不用
郡守为是乎,犹当伸监司以养其直也,不当监司也;
监司为是乎,则当废郡守矣。
今也仲友两废而两不用,臣不知此为赏耶,为罚耶?
使仲友无罪仲友何不请诣廷尉以辨之?
使举按不实朝廷何不声熹之罪以罚之,何直为此愦愦也?
况于细民之冤而求白乎?
臣故曰「监司陛下耳目,而监司之情有不尽闻」者,此也。
前之二说而推之,则上泽不下流者非一端;
由后之二说而推之,则下情不上通者非一事
亦姑举臣之所知而已,抑又有可言者
臣闻能节用而后爱人能不伤财而后能不害民
韩昭侯爱一敝裤以待有功,非爱敝裤也,一丝一缕皆自寒女出也。
小民丝粟十百之逋,官捕而笞之系之,鞭血流地,陛下不得而见也,号呼彻天陛下不得而闻也。
然则财之在官者,岂可妄用哉!
往岁雪寒如迩日之火灾陛下皆发帑廪以赐军民,谁不悦服者!
至于史浩赐金至以千计焉,夏侯恪之赐钱以买宅至以万计焉,涂之人皆曰:「此民之膏血也」。
二人者何功而得此也!
弱者嫉焉,强者愤焉,此亦召戾气一端也。
臣闻圣人狂夫之言。
狂夫者,丧心无知之人也,其言果何足取?
圣人择焉者,将以来天下嘉言也。
侧闻讲筵读《贞观政要至于太宗之导谏而悦从,陛下慕焉;
读《陆贽奏议至于德宗耻屈于正论陛下讥焉。
人谁不恃陛下之好谏而争为狂言者
然自近年以来,如贾伟以妄言兵将而贬,自此外之小臣相戒而不敢言事矣;
许知新以妄引指挥而黜,自此内之群臣相戒而不敢言事矣。
二事者必不出陛下之意也,而中外大惑也,此亦召戾气一端也。
虽然,臣前所言者皆非其大者也。
臣闻《洪范》之五事,其一曰「貌」,曰「恭」,又曰「恭作肃」,又曰「肃时雨若」。
恭肃者,谦而不自盈、卑而不自高之谓也,即《易》之「天道下济」、《记》之「天气下降」之理也。
是以为时雨之證。
故尧之圣不过允恭,舜之圣不过温恭
商之中宗享国五十九年,而犹严恭自度
卫之武公享寿百年,而犹作《抑》之诗以自儆,皆「肃时雨若」之理也。
陛下睿圣不世之资,无声盘游之过,而又春秋寖高享国愈久,阅天下义理愈多,威德外洽无疆埸之虞,政教内修而有屡丰之应。
是以大臣仰其清光而莫望,敢于将顺不敢正救
台谏知其无过之可指,事于悟言无事于拂辞。
陛下舍己从人之圣,而群臣无禹皋予违汝弼之忠。
臣恐陛下忽心之易生,而骄心之易至也,何以望「肃时雨若」之速应哉!
今日之旱,天意或者以是陛下之心,而进陛下之德乎?
成汤遇旱而祷,不在于以身为牺,而在于六事自责一语
王遇旱而惧,不在于靡神不举,而在于侧身修行一事
之此言闻者以为甚迂,而知之者以为大也
陛下毋忽,惟陛下毋忽!
至于备旱之急务,则臣复有四说焉:曰宽州县,曰核积藏,曰信劝分之赏,曰赏救荒之官
所谓州县者,非宽州县也,所以宽吾民也。
朝廷近时拘催之官者,是代版曹而行督责之政也,此已失朝廷之体矣。
古者钱谷之问不至庙堂,而陈平亦曰:「陛下钱谷,当责治内史」。
盖古之治粟内史即今版曹也。
版曹有司也,有司峻急朝廷或解而宽之,朝廷所以有司也。
有司急矣,朝廷复自急焉,何以有司之急哉!
上下俱行急政也,民何堪焉!
况当旱岁而督逋益急,州县将何出哉?
出于旱荒之民而已
臣谓版曹逋欠之多如湖、秀之类,因此大旱而蠲之以非常之恩,可乎?
拘催逋欠之数,皆有名无实无可催理之物,亦因此大旱而蠲之以非常之恩,可乎?
所谓积藏者,常平是也
今天常平不许他用,其法至重也。
然有至重之法而无不用之实,何也?
州县穷空军人待哺不幸而省仓无,则不得不常平矣,故常平之往往徒有其数耳。
今核之者,核其盈虚多寡,而朝廷预为来岁救荒之备,不至于临时无所错手足也。
所谓劝分赏者朝廷非无赏格也,常患于不信而已
淳熙十一年吉州之旱,守臣赵师𢍰设赏以募富民
有钟其姓者,出万斛以输之官,州闻之朝廷至今一级之爵。
江西又告旱矣,来岁富民从官司之劝分乎?
可虑也。
所谓救荒之官者,如乾道江西之旱,赏小官四人如淳浙西之旱,并赏常平使者擢而登朝之类是也
四说者,陛下皆尝行之矣,而臣重及之者所以陛下力行也。
虽然,备旱之四说抑末矣,请循其本。
臣一小臣,蒙陛下鄙夷愚陋,而垂清问焉。
空臆尽言不知忌讳席藁私室以待天诛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无任皇惧屏营之至!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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