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汉文帝及今日用兵禦敌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五、《诚斋策问》卷下 创作地点: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区
兵有所当用,虽圣人不能遽戢;兵有所当戢,虽圣人不可以必用。神农九扈之伐,大禹三苗之诛,黄帝之七十战,成汤之十一征,岂圣人穷兵于锋镝哉?兵所当用,而不可不用也。班师振旅,归马放牛,或包虎皮而倒载干戈,或求懿德而载櫜弓矢,岂圣人偷玩于安逸哉?兵所当戢,而不可不戢也。用其所当用,故其用也,威以之扬,敌以之畏。戢其所当戢,故其戢也,无才殚力屈之羞,无兵连祸结之患。帝王之师,不过如是而已。汉唐以来,抑何倒置之甚耶!戢于所当用,用于所当戢,不失之养寇,则失之黩武,而后世之兵始为无名矣。唐太宗以英武之才,取孤隋,攘群盗,一战而定河北,再战而取黎南,又再战而平江都,延陀、铁勒悉为臣妾,高昌、吐浑并置州县。臣上古之不臣,服上古之不服,英风伟烈超出百王之右,是其成功非不骇也。奈何好兵之心老而不衰,乃至愤然自将,以讨高丽,虽房玄龄、褚遂良力谏不听,卒至攻敌不下,而帝亦不患负薪马之劳。则用兵于所当戢,太宗不容无失矣。迨至元和之初,唐之威令委靡不振,河朔诸镇其谓朝廷不能师也,擅置吏,私赋人,偃然跋扈,不以朝廷为畏,其势不可不伐。奈何宪宗虽能伐之,而无必伐之意。方其讨王承宗也,既未克获,则兵不可罢,乃听其诡辞,止缚从吏,凯旋而归,遂使承宗敖敖然无所顾惮。则戢兵于所当用,宪宗不能无失矣。知宪宗赦承宗之失,则知文帝因匈奴出塞而还师者为养寇;知太宗征高丽之失,则知武帝命卫霍之将而穷诛伐者为黩武,要之皆非善禦敌者也。请因明问而备述之。冒顿之强,世为汉患,控弦鸣镝,日骎骎焉,几不可制。高祖见围于平城,吕后忍耻于嫚书,当天下新集,休息生灵,而不与之较,特以时未可也。逮乎文帝之世,海内丰富,当天下敉宁,而犹敢尔跳梁,为文帝者正宜选将练兵,长驱直捣,一刷天下之耻可也;奈何文帝仁柔不忍,故当匈奴大入萧关,杀掠吏民,而止命魏遫、张相如辈逐之出塞,即复还师,不能有所杀获,致匈奴日骄,边盗日甚;是谁之过欤?其后武帝甘心北伐,观其元朔二年卫青出师,以至陇西,遂取河南地,立朔方郡,而至蒙恬所筑之塞,则匈奴亦知畏避,而不敢与中国抗矣。武帝于此,方且复遣卫青出朔方,又明年出定襄,又明年遣去病出陇西。其出师则五道,其深入则千里,其历时则自元光以至元狩。穷诛极讨,无有厌已,浮西河大漠,置颜禅姑衍,而汉之士马物故,亦无以复生矣,海内虚耗,户口减半,盖皆根本于此。则武帝穷兵黩武,其弊为何如哉。我国家祖宗以来,纪纲夙张,威灵遐暨,而蛮夷震詟,边陲宁妥,即有年矣。不幸靖康之初,奸臣误国,藩篱不守,以至胡虏长驱,荡然无畏。肆我主上之南渡也,卑辞厚币,所以赂遗匈奴,实为备至。虏人忸怵,其谓我国家不能师也。乃者辛巳之秋,背盟叛约,来犯吾圉。主上赫文武安民之心,按辔亲征,王师所至,风驱电埽,一旦臣妾旧物,版荡故境,复归职方,真可谓旷世之殊功,无前之伟绩矣。明策下问,且以善后之计与所学诸生参订之,因有以及于汉之文武所以禦敌不同之说。顾愚不敏,何足奉承,然切以谓今日之兵虽不可穷,而亦未可戢。夷狄之在上世,先王本以禽兽育之,得其地不足为贡,得其民不足为用,要必使之稽首称藩,服吾中国之威斯可矣,岂必犁庭埽穴,深入不毛之地,而后为快哉?恭睹迩者天诏之颁,敕诸军而不越白沟圻之境,则武帝辙迹固不复蹈,而文帝之失抑亦不可不以为戒,故愚于此犹有献焉。昔唐穆之初,两得真定,而萧侁当国,谓四方无虞,以为武不可黩,遽议消兵。其后勍敌窃生,而史臣有见毫末而不察舆薪之诮,非其失欤?今日坐帷幄而主筹议者自有良策,然而区区之怀不能自已,尚幸执事恕而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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