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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申封事淳熙十五年十一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十一月一日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朱熹斋沐具疏昧死再拜,献于皇陛下:臣猥以庸陋蒙被圣知有年于此矣。
两岁以来受恩稠叠,有加于前,顾视辈流无与为比,其为感激之深,固有所不能谕者。
窃惟狂妄之言,抵触忌讳,虽蒙听纳不以为罪,而伏俟数月,未见其有略施行者。
臣诚不自知,求所以陛下非常之恩者,而未知所出也,以是惭惧,久不自安
不意陛下又欲召而见之,臣愚于此仰窥圣意,尤不识其果何谓也。
以为欲听其计策,则言已陈而不可用;
以为欲加之恩意,则宠既厚而无以加
二者之间,未有所当,此臣之所以徘徊前却,恳扣辞避不能已也。
然而陛下犹未之许,则臣又重思之,前日进对之时,口陈之说迫于疾作而犹有未尽焉者,盖尝请以封事上闻,而久未敢进,岂非陛下垂记忆而欲卒闻之乎?
抑其别有以乎?
不得而知也。
君父之命至于再下,而为臣子者坚卧于家,则臣于此实有所未安者。
其所深虑,独恐进见之后,所言终不可用,而又徒窃误宠,如前之为,则臣之辞受将有所甚难处而终得罪者。
是以辄因前请而悉其所言以献,以为虽使得至陛下之前,所言不过如此
伏惟圣慈幸赐观省,若以其言为是次第行之,则臣之志愿千万满足退伏岩穴,死无所憾。
万一圣意必欲其来,则臣亦不过求一望见清光而后恳请以归而已
若见其言果无可取则是臣所学之陋,他无所有,政使冒进陛下亦将何所用之?
不若因其恳请而许其归休,犹足以两有所全也。
又况陛下之庭,侍从之列方有造为飞语中害善良,唱为横议胁持上下,其巧谋阴计,又有甚前日不思而妄发者。
陛下无为使臣轻犯其锋而复蹈已覆之辙也。
盖臣窃观今日天下之势,如人之有重病,内自心腹,外达四肢,盖无一毛一发不受病者
虽于起居饮食未至有妨,然其危迫之證,深于医者固已望之而走矣。
是必得如卢扁华佗之辈,投以神丹妙剂,为之湔肠涤胃,以去病根然后可以幸于安全
如其不然,则病日益深而病者不觉,其可寒心,殆非俗医常药之所能及也。
故臣前日之奏,辄引「药瞑眩,厥疾不瘳」之语,意盖为此而其言有未尽也。
天下之事,所当言不胜其众,顾其序有未及者,臣不暇言。
且独以天下大本今日急务深为陛下言之。
盖天下之大本者,陛下之心也。
今日急务,则辅翼太子选任大臣振举纲维变化风俗爱养民力脩明军政六者是也
臣请昧死而悉陈之,惟陛下留听焉。
臣之辄以陛下之心为天下大本者,何也?
天下之事千变万化,其端无穷,而无一不本于人主之心者,此自然之理也。
故人主之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一不出于正,人主之心不正则天下之事无一得由于正。
不惟赏之所劝、刑之所威各随所向,势有不能已者,而其观感之间,风动神速,又有甚焉。
是以人主眇然之身,居深宫之中,其心之邪正,若不可得而窥者,而其符验之著于外者,常若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而不可掩。
大舜所以惟精惟一之戒,孔子所以克己复礼之云,皆所以正吾此心而为天下万事之本也。
此心既正,则视明听聪周旋中礼而身无不正
是以所行无过不及而能执其中,虽以天下之大,而无一人不归吾之仁者(臣谨按尚书》,舜告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夫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别者,何哉?盖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知觉不同是以危殆不安,或精微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二者杂于方寸之间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公卒无以胜乎人欲之私矣。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间断,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又按《论语》,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夫仁者本心全德也。己者,一身私欲也。礼者,天理节文也。人心全德莫非天理所为,然既有是身,则亦不能无人欲之私以害焉。故为仁者有以胜其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本心之德复全于我也。心德既全,则虽以天下之大,而无一人不归吾之仁者。然其机则固在我而不在人也。日日克之不以为难,则私欲净尽天理流行而仁不可胜用矣。此大舜孔子之言,而臣辄妄论其所用力之方如此伏乞圣照。)
邪正之验著于外者,莫先于家人次及左右然后有以达于朝廷而及于天下焉。
宫闱之内端庄齐肃后妃有《关雎》之德,后宫盛色之讥,贯鱼顺序,而无一人敢恃恩私以乱典常纳贿赂而行请谒,此则家之正也。
退朝之后从容燕息贵戚近臣携仆奄尹陪侍左右,各恭其职,而上不恶之严,下谨戴盆之戒,无一人敢通内外、窃威福招权市宠,以紊朝政,此则左右之正也。
自禁省,外彻朝廷,二者之间洞然无有毫发私邪之间,然后发号施令群听不疑进贤退奸众志咸服,纪纲得以振而无侵挠之患,政事得以脩而无阿私之失,此所以朝廷百官六军万民无敢不出于正而治道毕也。
心一不正则是数者固无从而得其正。
是数者一有不正,而曰心正,则亦安有是理哉?
是以先圣王兢兢业业持守此心,虽在纷华波动之中,幽独得肆之地,而所以精之一之,克之复之,如对神明如临渊谷未尝有须臾之怠。
犹恐隐微间或有差失而不自知也,是以师保之官以自开明列谏诤之职以自规正,而凡其饮食酒浆衣服次舍器用财贿与夫宦官宫妾之政,无一不领于冢宰之官,使其左右前后一动一静无不制以有司之法,而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
盖虽以一人之尊,深居九重之邃,而懔然常若立乎宗庙之中,朝廷之上,此先王治所以由内及外,自微至著,精粹纯白,无少瑕翳,而其遗风馀烈犹可以为后世法程(臣窃见《周礼·天官冢宰一篇,乃周公辅成王垂法后世用意深切处。欲知三代人主正心诚意之学,于此考之,可见其实伏乞圣照。)
陛下以是而思之,吾之所以精一克复持守其心者,果尝有如此之功乎?
所以脩身齐家而正其左右者,果尝有如此之效乎?
宫省事禁,臣固有不得而知者。
然不见其形而视其影,不睹其内而占其外,则爵赏之滥,货赂之流闾巷窃言久已不胜籍籍矣。
臣窃以是窥之,则陛下所以脩之家者,恐其未有以及古之圣王也。
至于左右便嬖之私,恩遇过当往者渊、觌、说、抃之徒,势焰熏灼倾动一时,今已无可言矣。
独有前日臣所面奏者,虽蒙圣慈委曲开譬,然臣之愚终窃以为此辈当使守门传命,供扫除之役,不当假借崇长使得邪媚、作淫巧于内,以荡上心,立门庭招权势于外,以累圣政。
而其有才无才,有罪无罪,自不当论。
况其有才适所以为奸,有罪不可复用乎?
且如向来主管丧事钦奉几筵之命,远近传闻无不窃笑
不知国史书之,野史记之,播于夷狄,传于后世,且以陛下为何如主也。
纵有曲折,如前日所以谕臣者,陛下安能家置一喙而人晓之耶?
刑馀小丑不比人类顾乃荧惑圣心亏损圣德以至此极,而公卿大臣拱手熟视,无一言以救其失,臣之痛心,始者惟在于此
比至都城,则又知此曹之用事非独此人,而侍从之臣盖已有出其门者臣伏陛下即位以来臣下有知识,无不以此事为言者。既皆不蒙听纳甚者至或抵罪故自近年以来无复有言此者。盖知其根株牢固不可动摇,言之无益,徒取乖牾以致所言他事不见用,故置此事于度外,而姑论其次耳。不唯如此,亦以过失之萌,人所创见故以为异而争言之。及其既久,则习熟见闻以为常事不足言。正如近年冬雷秋雪时时有之,人遂不以为异。然此岂可常之理哉?惟臣愚暗,不识时宜,故今日犹复论此人所讳言而厌道之事。虽幸未蒙诛斥而亦未见有所施行也。臣窃思之,必使陛下疏远之言而逐其平日深所爱幸之人,诚有所难能者。然此事利害既陈于前,而臣所深忧,又恐其不可为后圣法也。伏惟陛下深为宗社子孙万世之虑,忍而行之,天下幸甚!)
至其纳财之涂,则又不于士大夫而专于将帅,臣于前日亦尝辄以面奏,而陛下谕臣以为诚当深察痛惩之矣。
退而始闻陛下比于环列之尹,已尝有所易置,乃知陛下固已深察其弊而无所待于人言
然犹未能明正其罪,而反宠以崇资巨镇,使即便安
此曹无知何所忌惮
中外将帅,其不为此者无几陛下亦未能推其类而悉去之也(臣窃闻之道路,自王抃既逐之后,诸将差除多出此人之手。盖抃与此人专为诸将交通内侍纳赂买官,得其指意风喻军中等第论荐,以欺陛下,实将帅牙侩也。今虽去之,而未正其罪。又闻向者鄂帅尅剥之事,亦是此人内外营救,遂致罪漏网言者被罪中外至今为之不平既而又有匿名揭榜,暴其过恶者,亦被决配。此不惟行遣太偏,足为圣政之累,而自此之后,遂无复有人敢言诸将之罪者。以小人重兵,或在周庐肘腋之间,或在江湖千里之外,而中外一人敢白其奸,此于国计深恐未便前代之监,盖亦非远。伏乞陛下少留圣虑。)
陛下生灵膏血以奉军旅之费,本非得已,而为军士者,顾乃未尝得一温饱甚者采薪织屦掇拾粪壤以度朝夕,其又甚者至使妻女涂泽倚市门以求食也。
怨詈谤讟悖逆绝理,至有不可闻者。
一有缓急不知陛下何所倚仗
是皆为将帅者巧为名色头会箕敛,阴夺取其粮赐以自封殖,而行货赂于近习,以图进用
彼此既厌足矣然后时以薄少号为羡馀阴奉燕私之费,以嫁士卒怨怒之毒于陛下
且幸陛下一受其献,则后日虽知其罪,而不得复有所问也。
出入禁闼腹心之臣,外交将帅,共为欺蔽以至于此,岂有一毫爱戴陛下之心哉!
陛下不悟,反宠昵之,以是为我私人至使宰相不得议其制置得失给谏不得论其除授是非
以此而观,则陛下所以正其左右,未能及古之圣王又明矣。
且私之得名何为也哉
据己分之所独有,而不得以通乎其外之称也。
故自匹夫而言,则以一家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乡;
乡人而言,则以一乡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国;
自诸侯而言,则以一国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天下
至于天子,则际天之所覆,极地之所载,莫非己分之所有无外不通矣,又何以私为哉?
以不能胜其一念之邪而至于私心以不能正其家人近习故而至于有私人,以私心私人则不能无私费于是内损经费之入,外纳羡馀之献,而至于有私财。
陛下上为皇天所子全付所覆,使其无有私而不公之处,其所以与我者亦不细矣。
不能充其大而自为割裂狭小之,使天下万事之弊莫不由此而出,是岂不可也哉(臣窃闻太祖皇帝改营大内既成,躬御正殿,洞开重门,顾谓侍臣曰:「此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见之。」臣窃谓太祖皇帝不为文字言语之学,而其方寸之地正大光明,直与之心如合符节,此其所肇造区夏垂裕无疆也。伏惟陛下远稽前圣而近以皇祖之训为法,则一心克正远近莫敢不一于正矣。伏乞圣照。)
以时势之利害言之,则天下之势合则彊,分则弱。
诸葛亮之告其君曰:「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当是之时,昭烈父子区区之蜀抗衡天下十分之九,规取中原,以兴汉室
忠智,为之深谋,而其策不过如此可谓深知时务之要而暗合先王之法矣。
夫以蜀之小,而于其中又以公私自分彼此两国然则是将以梁益之半图吴魏之全。
又且小人而外君子废法令而保奸回,使内之所出者日有以贼乎外,公之所立者常不足以胜乎私,则是两国者又自相攻,而其内之私者常胜,外之公者常负也。
外有邻敌之虞,内有阴邪之寇,日夜夹攻不置为国家者,亦已危矣
夫以义理言之既如彼,以利害言之又如此,则今日之事如不蚤正,臣恐陛下之心虽劳于求贤,而一有所妨乎此,则贤人必不得用,而所用者皆庸缪憸巧之人;
虽勤于立政,而一有所碍乎此,则善政不得立,而所行者阿私苟且之政。
日往月来养成祸本,而贻燕之谋未远,辅相之职不脩纪纲坏于上,风俗坏于下,民愁兵怨,国势日卑,一旦猝有不虞,臣窃寒心不知陛下何以其后也?
然则臣之所谓天下大本惟在陛下一心者,可不汲汲皇皇而求有以正之哉(臣昨来面奏劄子一节云:「伏愿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萌,则必谨而察之,此为天理耶?为人欲耶?果天理也,则敬以扩之,而不使少有壅阏果人欲也,则敬克之,而不使少有凝滞。推而至于言语动作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无不以是裁之,知其为是而行之,则行之惟恐不力,而不当忧其力之过也。知其为非而去之,则去之惟恐不果,而不当忧其果之甚也。知其为贤而用之,则任之惟恐不专,聚之惟恐其不众,而不当忧其为党也。知其为不肖退之,则退之惟恐不速,去之惟恐不尽,而不当忧其有偏也。如此圣心洞然中外融彻,无一毫私欲得以介乎其间。而天下之事将惟陛下所为,无不如志矣。」今恐日久元本不存,再此具奏伏乞圣照。)
至于辅翼太子之说,则臣前日所谓数世之仁者,盖已微发其端,而未敢索言之也。
太子天下之本,其辅翼不可不谨,见于保傅传》者详矣。
陛下圣学高明洞贯今古,宜不待臣言而喻。
然臣尝窃怪陛下所以调护东宫者,何其疏略之甚也?
前所论而观之,岂非所以自治者犹未免疏略因是以是为当然而不之虑耶?
夫自王十朋陈良翰之后宫寮之选,号为得人,而能称其职者,盖已鲜矣。
而又时使邪佞儇薄阘冗庸妄之辈或得参错其间所谓讲读,闻亦姑以应文备数,而未闻其有箴规之效。
至于从容朝夕陪侍游燕者,又不过使臣宦者数辈而已
皇太子睿性夙成,阅理久熟,虽若无待于辅导,然人心难保气习易污,习于正则正,习于邪则邪。
此古之圣王世子者,所以必选端方正直道术博闻之士与之居处,而又使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盖常谨之于微,不待有过而后规也。
三代之制虽不可考,且以唐之《六典》论之。
东宫之官师傅宾客既职辅导,而詹事府、两春坊拟天子之三省故以詹事庶子领之,其选甚重。
今则师傅宾客不复置,而詹事庶子有名无实,其左右春坊遂直以使臣掌之,何其轻且亵之甚耶!
夫立太子不置师傅宾客,则无以发其隆师亲友、尊德乐义之心。
独使春坊使臣得侍左右,则无以防其戏慢媟狎、奇袤杂进之害。
此已非细事矣。
至于皇孙德性未定闻见未广,又非皇太子之比,则其保养之具尤不可以不严
而今日之官属不备责任不专,岂任事者亦有所未之思耶?
谓宜深诏大臣讨论前代典故东宫除今已置官外,别置师傅宾客之官,使与朝夕游处
罢去春坊使臣,而使詹事庶子各复其职。
宫中之事,一言之入,一令之出,必由于而后通焉。
又置赞善大夫,拟谏官以箴阙失
王府则宜稍放《六典》亲王之制,置傅友、咨议以司训导,置长史司马以总众职,妙选耆德不杂他材,皆置正员不为兼职,明其职掌,以责功效,则其官属已略备矣
陛下又当以时召之,使侍燕游从容启迪
凡古先圣王正心脩身平治天下之要,陛下之所服行而已有效与其勉慕而未能及,愧悔而未能免者,倾倒罗列,悉以告之,则圣子神孙皆将有以得乎陛下传之妙,而宗社之安、统业之固可以垂于永久无穷矣。
今日急务之一也臣伏比者圣诏皇太子参决庶务,此见圣虑之深,将使皇太子以时习知国家政事得失也。然臣之愚见,则以为使之习事不若勉其脩德况今皇太子育德春宫几二十年,其于天下之事,盖不待习而无不熟矣。独恐正心脩德之学未至,而于物欲之私未免有所系累,则虽习于其事,而或不能自决取舍之间。故臣窃论辅养之未至者,非有他也,但欲陛下更留圣意于此而已伏乞圣照。)
至于选任大臣之说,则臣前所谓劳于求贤贤人不得用者,盖已发其端矣。
夫以陛下聪明岂不天下之事必得刚明公正之人而后可任也哉
其所以常不得如此之人,而反容鄙夫窃位者,非有他也,直以一念之间未能撤其私邪之蔽,而燕私之好、便嬖之流不能由于法度,若用刚明公正之人以为辅相,则恐其有以妨吾之事,害吾之人而不得肆是以选抡之际,常排摈此等置之度外而后取凡疲懦软熟平日不敢直言正色之人而揣摩之,又于其中得其至庸极陋,决可保其不至于有所妨者,然后举而加之于位,是以除书未出而其物色定,姓名未显而中外逆知其决非天下第一流矣。
故以陛下英明刚断略不世出,而所取以自辅者,未尝有如汲黯魏徵之比,顾常反得如秦桧晚年执政台谏者而用之。
彼以人臣国柄,而畏忠言悟主,以发其奸也,故专取此流以塞贤路、蔽主心,乃其势之不得已者。
陛下尊居宸极威福自己亦何于此而乃与之共天下之政,以自蔽聪明,自坏其纲纪,而使天下受其弊哉?
其所以取之者如此,故其选之不得而精。
选之不精,故任之不得而重。
任之不重,则彼之所以自任者亦轻。
以至庸之材,当至轻之任,则虽名为大臣,而其实不过供给唯诺,奉行文书,以求不失窠坐资级,如吏卒之为而已
求其有以辅圣德、脩朝政而振纪纲不待智者而知其必不能也。
下此一等,则惟有作奸欺、植党与、纳货赂,以浊乱陛下朝廷耳。
其尤甚者乃至十有馀年而后败露以去
然其列布于后,以希次补者,又已不此等人矣。
盖自其为台谏、为侍从而其选已如此其后又择其尤碌碌者而登用之,则亦无怪乎陛下不得天下贤材属任之也。
然方用之之初,亦曰姑欲其无所害于吾之私而已
岂知其所以害夫天下之公者,乃至于此哉?
陛下反是心以求之,则庶几乎得之矣。
盖不求其可喜而求其可畏,不求其能吾意而求其能辅吾德,不忧自任不重而常恐吾所以之者之未重,不为燕私近习一时之计而为宗社生灵万世无穷之计,陛下以此取之,以此任之,而犹曰不得其人,则臣不信也。
今日急务之二也。
至于振肃纪纲变化风俗之说,则臣前所谓勤于立政善政不得立者,亦已发其端矣。
夫以陛下之心忧勤愿治不为不至岂不欲夫纲维振、风俗之美哉
但以一念之间未能去其私邪之蔽,是以朝廷之上忠邪杂进,刑赏不分士夫之间志趣卑污廉耻废坏,顾犹以为理之当然,而不思有以振厉矫革之也。
盖明于内然后有以齐乎外,无诸而后可以诸人
今宫省之间,禁密之地,而天下不公之道、不正之人顾乃得以窟穴盘据其间,而陛下目见耳闻无非不公不正之事,则其所熏蒸销铄,使陛下好善之心不著疾恶之意不深,其害已有不可胜言者矣。
及其作奸犯法,则陛下又未能深割私爱付诸外廷之议,论以有司之法,是以纪纲不能无所挠败,而所以施诸外者,亦因是而不欲深究切之。
且如顷年方伯连帅尝以有赃污不法闻者矣,鞠治未竟而已有与郡之命。
台臣有言,则遂与之祠禄而理为自陈
至于其所藏匿作过之人,则又不复逮捕付狱,名为降官,而实以解散其事。
此虽宰相曲庇乡党以欺陛下,然臣窃意陛下全然不悟其欺者,意必以为人情各有所私,我既欲遂我之私,则彼亦欲遂彼之私,君臣之间,颜情稔熟,则其势不得不容之
以为虽或如此,亦未至甚害于事,而不知败坏纲纪,使中外闻之,腹非巷议,皆有轻侮朝廷之心,奸赃之吏,则皆鼓舞相贺不复陛下法令,则亦非细故也。
又如廷臣争议配享其间邪正曲直固有所在,则两无所问而并去之。
监司挟私以诬郡守则不问其曲直而两皆罢免
监司使酒凌郡守,亦不问曲直而两皆与祠。
宰相植党营私孤负任使,则曲加保全,而使之去。
台谏怀其私恩阴拱不言,而陛下亦不之问也。
其有初自小官擢为台谏,三四年间,趋和承意不能建明一事,则年除岁迁,至极其选。
一日论及一二武臣罪恶,则便斥为郡守,而不与职名
从臣近典东畿,远帅西蜀一遭飞语,则体究具析,无所不至
及究析来上,而所闻不实,则言之者晏然一无所诃。
山陵诸使鬻卖辟阙,烦扰吏民御史有言,亦无行遣而或反得超迁
御史言及畿漕,则名补卿列而实夺之权。
其所言者,则虽量加绌削,而继以进用臣伏近年惟有张近习一事赏信罚必无所假借,自馀百事多务含容曲直是非,两无所问。似闻圣意以谓如此处置,方得均平,此诚用心也。然臣于此窃有疑焉。若推其本,则臣固已妄论于前。只据「平」之一字而言,则臣于《易》象「称物平施」之言窃有感也。盖古之欲为平者,必称其物之大小高下而为其施之多寡厚薄然后乃得其平。若不问其是非曲直待之如一则是善者常不得伸而恶者反幸而免,以此为平,是乃所以为大不平也。故虽之治,既举元凯,必放共兜。此又《易》象所谓「遏恶扬善顺天休命」者也。盖善者天理本然,恶者人欲邪妄是以天之为道,既福善祸淫,又以赏罚权寄司牧,使之有以补助祸福所不及。然则为人君者,可不执其柄而务有以奉承之哉?伏惟陛下深留圣意。)
从班之中,贤否尤杂,至有终缄默,不闻一言以裨圣听者,顾亦随群逐队排连攒补。
桀黠者乃敢造飞语、立横议如臣前所陈者,而宰相畏其凶焰,反挠公议而从之,台谏不敢以闻于陛下而请其罪(臣闻古先圣王敷求哲人,俾辅后嗣然则今日正是博求贤能,置之列位之时。而此人趣不谨,惧为身害,乃敢阴为谗慝,公肆劫持,遂其奸谋不为国计欲望圣慈密赐宣问。)
陛下视此纲纪如何
可不反求诸身而亟有以肃之耶?
纲纪不振于上,是以风俗颓弊于下,盖其为患之日久矣,而浙中为尤甚
大率习为软美之态、依阿之言而以不是非不辨曲直得计,下之事上,固不敢少忤其意,上之御下,亦不敢稍咈其情。
惟其私意所在,则千涂万辙,经营计较必得而后已。
甚者金珠脯醢,以契券诗文宰相可啖则啖宰相近习通则近习,惟得之求,无复廉耻
父诏其子,兄勉其弟,一用此术,而不复知有忠义名节可贵
其俗已成之后,则虽贤人君子不免习于其说,一有刚毅正直守道循理之士出乎其间,则群讥众排,指为道学之人而加以矫激之罪,上惑圣聪下鼓流俗
盖自朝廷之上以及闾里之间,十数年来以此二字禁锢天下贤人君子,复如崇、宣之间所谓元祐学术者,排摈诋辱,必使无所容措其身而后已。
呜呼,此岂治世之事而尚复忍言之哉!
又其甚者,乃敢诵言于众,以为陛下尝谓今日天下幸无变故,虽有伏节死义之士,亦何所用
此言一播,大为识者之忧,而臣有以知其必非陛下之言也。
伏节死义之士,当平居无事之时,诚若无所用者。
然古之人君所以汲汲以求之者,盖以如此之人临患难而能外死生,则其在平世必能轻爵禄
患难而能尽忠节,则其在平世能不诡随
平日无事之时得而用之,则君心正于上,风俗美于下,足以逆折奸萌潜消祸本自然不至真有伏节死义之事,非谓必知后日当有变故而预蓄此人以拟之也。
惟其平日自恃安宁,便谓此等人材无所用,而专取一种无道理、无学识、重爵禄、轻名义之人,以为不务矫激尊宠之,是以纲纪日坏风俗日偷非常之祸伏于冥冥之中,而一旦发于意虑之所不及平日所用之人交臂降叛而无一人可同患难然后前日摈弃留落人始不幸而著其忠义之节。
天宝之乱观之,其将相贵戚近幸之臣皆已顿颡贼庭,而起兵讨贼,卒至于杀身湛族不悔,如巡、远杲卿之流,则远方下邑人主不识面目之人也。
使明皇早得巡等而用之,岂不销患未萌
巡等早见用于明皇,又何至真为伏节死义之举哉?
商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识者所以深忧或者之言也。
虽以臣知陛下圣学高明识虑深远决然不至有此议论,然每念小人敢托圣训以盖其奸,而其为害至于足以深沮天下忠臣义士之气,则亦未尝痛心疾首,而不敢识者之虑为过计之忧也。
陛下视此风俗如何
可不反求诸身而亟有以变革之耶?
今日急务之三、四也。
至于爱养民力修明军政之说,则民力之未裕,生于私心之未克,而宰相台谏失职也。
军政之未修,生于私心之未克,而近习得以谋帅也。
数说者,臣皆已极陈于前矣。
今请即民力之未裕而推言之。
臣闻虞允文之为相也,尽取版曹岁入窠名之必可指拟者,号为岁终羡馀之数而输之内帑
顾以其有名无实积累挂欠,空载簿籍不可催理者拨还版曹
其为说曰,内帑之积将以备他日用兵进取不时之须,而版曹目今经费已自不失岁入之数。
听其言诚甘且美矣,然自是以来,二十馀年,内帑岁入不知几何,而认为私贮,典以私人宰相不得以式贡均节出入版曹不得簿书勾考在亡,其日销月耗,以奉燕私之费者,盖不知几何矣。
曷尝闻其能用此钱以易胡人之首,如太祖皇帝之言哉?
徒使版曹经费阙乏日甚督趣日峻,以至废去祖宗以来破分良法,而必以十分登足为限
以为未足,则又造为比较监司郡守殿最之法以诱胁之,不复问其政教设施得失,而一以其能剥民奉上者为贤。
于是中外承风,竞为苛急监司明谕州郡郡守明谕属邑,不必留心民事,惟务催督财赋,此民力所以重困之本,而税外无名之赋,如和买折帛科罚月桩之属,尚未论也臣伏祖宗旧法,凡州县理官物,已及九分以上,谓之破分诸司即行住催版曹亦置不问由是州县得其嬴馀以相补助,贫民些少拖欠,亦得迁延,以待蠲放。恩自朝廷惠及闾里,君民两足公私俱便。此诚不刊令典也。昨自曾怀用事,始除此法,尽刷州县旧欠,以为隐漏,悉行拘催。于是民间税物毫分铢两,尽要登足。曾怀以此进身,遂取宰相,而生灵受害冤痛日深得财失民,犹为不可况今政烦赋重,民卒流亡所谓财者,又将无有可得之理。若不蚤救,必为深害。臣每读《大学卒章,见其所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者,其言丁宁痛切未尝不为寒心。惟陛下少留圣意,亟发德音,以幸天下。)
其次陛下所用宰相不能中外大吏,而惟徇私情之厚薄
所用台谏不能公行纠劾,而惟快己意之爱憎
是以监司郡守多不得人,而其贤者或反以举职业、忤台谏而遭斥逐也。
至于监司太多事权不归于一,铨法虽密而县令未尝择人,则又其法之有未善者。
然其本正,则此等不难区处
其本未正,则虽或举此,臣恐未见其益而反有害也。
又尝即夫军政不修而推之,则臣闻日者诸将之求进也,必先掊尅士卒以殖私财然后以此自结陛下私人,而祈以姓名达于陛下贵将
贵将得其姓名,即以付之军中,使自什伍以上节次保明,称其材武堪任将帅然后具为奏牍而言之陛下之前
陛下但见其等级推先案牍具备,则诚以为公荐而可得人矣,而岂知谐价输钱已若晚唐债帅哉?
只此一事,有耳者无不闻,有口者无不道
然以其门户幽深踪迹诡秘,故无路得以窥其交通实状是以虽或言之,而陛下终不信也。
夫将者,三军司命,而其选置之方乖剌如此,则彼智勇材略之人,其孰肯抑心下首于宦官宫妾之门?
陛下所得以为将帅者,皆庸夫走卒,固不知兵谋师律之为何事,而惟尅剥之是先,交结之是图矣。
陛下不知其然,而犹望其修明军政激劝士卒,以彊国势岂不误哉!
将帅之不得人非独士卒之受其弊也。
推其为害之极,则又有以及乎民者。
将帅得人,则尺籍严而储蓄羡,屯田立而漕运省。
今为将帅如此,则固无望其肯核军实而丰储蓄矣。
至于屯田,则彼自营者尤所不愿,故朝廷不免为之别置使者典治之。
兵屯之众资其拨遣,则又不免使参其务。
然闻其占护军人不肯募其愿耕者以行,而彊其不能以往,至屯则偃蹇不耕,而反为民田之害。
使者文吏,其力盖有所不能制者,是以陛下欲为之切而久不得成也。
屯田不立漕运烦费,诸州苗米至或尽数起发无以州兵之食,则加耗斛面之弊纷纷而起,而民益困矣。
又凡和买折帛科罚月桩之类,往往亦为供军之故而不可除。
屯田立而所资于诸路者减,则此属庶乎其皆可禁矣。
今乃不然则是置将之不善而害足以及民也。
凡此数者,根株深固枝条广阔,若不可以朝变而夕除者。
然究其本,则亦在夫陛下之反诸身耳。
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出私帑以归版曹矣。
版曹不至甚阙,必能复破分之法,除殿最之科,以宽州县矣。
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择宰相以选牧守矣,择台谏以公刺举矣。
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严宦官兵将交通之禁,而以选将属宰相矣。
宰相诚得其人,则必能为陛下将帅以作士气,讨军实、广屯田以省漕运矣。
上自朝廷,下达州县治民典军之官既皆得人然后明诏宰相议省监司之员而精其选、重其责。
又诏铨曹,使以县之剧易分为等差,而常切询访天下之官吏能为县者,不拘荐举有无不限资格高下,而籍其姓名,使以次补最剧之县。
果有治绩,则优而进之,不胜其任,则绌而退之
州县之间无名非理之供,横敛巧取之政,其泰甚而可去者可以渐去,而民力庶乎其可宽矣。
至于屯田之利,则以臣愚见,当使大将军士使者游民各自为屯,不相牵制
给授课督赏罚政令各从本司自为区处
军中自有将校可使,不须别置官吏
使者则听其辟置官属三五人指使一二十人,以备使令
又择从官通知兵农之务、兼得军民之情者一员为屯田使,总治两司之政,而通其奏请,趣其应副
又以岁时按行,察其勤堕之实,以行诛赏
如此则两屯心竞,各务其功,田事可成,漕运可省,而诸路无名非理之供、横敛巧取之政,前日有所不获已未可尽去者,今亦可以悉禁,民力庶乎其益裕矣。
今日急务之五、六也屯田一事,如臣之策,亦是将来将帅得人之后,方可施行。若将帅如今日,却恐徒坏漕司已成之功,无补将帅兵屯之实。且乞指挥趁此水灾之后,广招流冗并行民屯之策,以俟见效。仍诏漕臣更切询访利病未尽者,条具以闻。然后随事商量及时措置庶几已成之绪不至动摇,轻有废坏伏乞圣照。)
凡此六事,皆不可缓,而其本在于陛下一心
一心正则六事不正一有人心私欲以介乎其间,则虽欲惫精劳力,以求正六事者,亦将徒为文具,而天下之事至于不可为矣。
故所天下大本者,又急务之最急而尤不可以少缓者。
陛下深留圣意而亟图之,使大本诚正急务诚脩而治效不进,国势不彊,中原不复仇虏不灭,则臣请伏鈇钺之诛以谢陛下陛下虽欲赦之,臣亦不敢承也。
然又窃闻之,今日士夫之论,其与不同非一
及究其实,则皆所谓似是而非者也。
盖其乐因循之无事者,则曰陛下之年寖高,而天下亦幸无事
寖高血气不能不衰,天下无事则不更为庸人所扰。
其欲奋厉有为者,则又曰祖宗之积愤不可以不摅,中原故疆不可以不复
以此为务,则圣心不待劝勉而自彊;
舍此不图,则虽欲策厉有为无所向望以为标准,亦卒归于委靡而已
凡此二说,亦皆有理,而臣辄皆以为非者,盖乐因循者知圣人血气有时而衰,而不知圣人志气无时而衰也。
天下有事不可以苟安,而不知天下无事之尤不可以少怠也。
况今日之天下又未得为无事乎?
且以卫武公言之。
其年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以求规谏,而作抑戒之诗以自警,使人朝夕诵之,不离于其侧。
此其年岂不甚高?
而其戒谨恐惧之心,岂以是而少衰乎?
陛下武公之年三分未及其二,而责任之重,地位之高,又有十百千万于武公者。
臣虽不肖,又安敢先处陛下武公之下而直谓其不能乎?
天下之事非艰难多事之可忧,而宴安酖毒可畏
政使功成治定,无一事之可为,尚当朝兢夕惕居安虑危不可以少怠。
况今天下虽若未有目前之急,然民贫财匮,兵惰将骄,外有彊暴之夷虏,内有愁怨军民其他难言之患,隐于耳目所不加,思虑所不接者,近在堂奥之间而远在数千里之外,何可胜堂奥之说,已陈于前,此句更乞陛下少留圣虑。)
追计其前,既未有可见之效,却顾于后,又未有可守之规(臣窃见寻常之人,将欲属人以一至微至细之事,犹必先规模,使其尽善然后所属之人有所持循,而不失吾之所以属之之意。况有天下者,将以天下至大之事属之于人,而不先为尽善可守之规以授之乎?然臣于此不敢尽言若蒙圣明少加圣虑,则当此之时,诚亦一新德业重整纲维不可失之机会也。臣狂妄攒率,罪当万死伏惟陛下裁赦。),亦安得遽谓无事而遂以逸豫处之乎?
思奋厉者,又徒知恢复之不可忘,颓堕之不可久然不不世大功立而至微本心难保中原戎虏逐而一己之私意难除也。
诚能其所难,则其者将不言而自办。
不先其难而徒欲侥倖于其,则虽朝夕谈之,不绝于口,是亦徒为虚言,以快一时之意而已
又况此事之失,已在隆兴之初不合遽然罢兵讲和,遂使宴安酖毒之害日滋日长,而坐薪尝胆之志日远日忘
是以数年以来纲维解弛衅孽萌生区区东南,事犹有不胜虑者,何恢复之可图乎?
故臣不敢随例迎合苟为大言以欺陛下
所望者,则惟欲陛下先以东南之未治为忧,而正心克己,以正朝廷、脩政事庶几真实功效可以驯致,而不至于别生患害,以妨远图
所谓善易者不言易,而真有志于恢复者,果不在抚剑抵掌之间也。
论者又或以为陛下深于老佛学而得其识心性之妙,于古先圣王之道盖有不约而自合者,是以不悦世儒常谈死法,而于当世之务,则宁以管、商一切功利之说为可取
今乃以其所厌饫鄙薄者陈于其前,亦见其言愈多而愈不合也。
以为此亦似是而非之论,非所以进盛德日新也。
老子浮屠之说,固有疑于圣贤者矣,然其实不同者,则此以性命为真实而彼以性命空虚也。
此以为实故所寂然动者,万理粲然其中,而民彝物则,无一之不具
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必顺其事,必循其法,而无一事之或差。
以为空,则徒知寂灭为乐,而不知为实理之原;
徒知应物见形,而不知其有真妄之别也。
是以自吾之说而脩之,则体用一原显微无间,而治心脩身齐家治国,无一事非理
由彼之说,则其本末横分中外断绝,虽有所谓朗澈灵通、虚静明妙者,而无所救于灭理乱伦之罪、颠倒运用之失也。
故自古为其学者,其初无不似可喜,考其终,则诐淫邪遁之见鲜有不作而害于政事者。
是以程颢常辟之曰:「自谓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
言为无不周遍,而实外于伦理穷深极微,而不可以之道。
天下之学,自非浅陋固滞,则必入于此,是谓正路榛芜圣门蔽塞,辟之而后可与入道」。
呜呼
真可谓理到之言。
惜乎其未有以闻于陛下者,使陛下过听髡徒诳妄之说,而以为真有合于圣人之道,至分治心、治身、治人以为三术,而以儒者之学为最下,则臣窃为陛下忧此心之害于政事,而惜此说之布于来今也。
如或未以臣言为然,则圣质不为不高,学之不为不久,而所以正心脩身以及天下者,其效果安在也?
岂可不思所以然者而亟反之(臣闻仁宗时程颢者,与其弟颐同受学周敦颐,实得以来不传之绪。同时又有邵雍张载相与博约,遂使圣道闇而复明,其功甚大。俗儒浅学不足以窥其缊奥奸人鄙夫又以其言居必诚敬,动由礼义,有害于己之所为以故相与怨疾,指为道学而诋讪焉。臣已略论于前矣。夫世俗无知既以道学不美则是必欲举世之人俱无道,俱不学,悉如己之所为而后适于其意耳。邪说肆行人心颇僻无所忌惮乃至于此,此正闵马父之所深忧也。今敦颐等所著之书颇藏册府陛下试取而观之,圣学高明必将有默相契合而见诸行事者。若遂于此一言表章之,则正心之效不惟自得,而所以正人心亦在是矣。伏惟陛下深留圣意。)
若夫管、商功利之说,则又陋矣。
陛下所以之者,则以既斥儒者之道为常谈死法,而天下之务日至于前,彼浮屠之学又不足以应之,是以有味乎彼之言,而冀其富国彊兵或有近效耳。
自行其说,至今几年?
而国日益贫,兵日益弱,所谓近效者,亦未之见。
圣贤所传生财之道理财之义、文武之怒、道德之威,则固所以富彊之大,而反未有之者也,岂不误哉!
今议者徒见老、佛之高,管、商之便,而圣贤传明诚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初无新奇可喜之说,遂以为常谈死法不足学。
岂知常谈之中自有妙理死法之中自有活法固非老佛管商之陋所能彷佛万分也哉
伏惟陛下察臣之言,以究四说同异明辨之,则知臣之所言非臣所为之说,乃古先圣贤之说,非圣所为之说,乃天经地义自然之理。
虽以文、武之圣,颜、曾、伋、轲之贤,而有所不能违也。
则于臣之言与夫论者之说,其为取舍从违不终日而决矣。
抑臣于此又窃有感自悲焉,盖臣之得事陛下于今二十有七年矣。
而于其间得见陛下,数不过三。
自其始见于隆兴之初,固尝辄以近习为言矣。
辛丑再见,又尝论之。
今岁三见,而其所言又不过此。
遐方下土田野之人,岂有积怨深怒于此曹,而固欲攻之,以快己私也哉
其所以至于屡进不合不敢悔者,区区之意独为国家之计而不敢自为身谋,其愚亦可见矣。
自顷以来岁月逾迈,如川之流一往而不复反
不惟臣之苍颜白发已迫迟暮,而窃仰天颜,亦觉非昔时矣。
臣之鄙滞,固不能别有忠言奇谋以裨圣听,而陛下日新盛德,亦未能有以使臣释然忘其夙昔之忧也。
则臣于此安得不深有感而重自悲乎?
身伏衡茅心驰魏阙,窃不胜爱君忧国之诚,敢冒万死,刳沥肺肝,以效野人食炙背之献,且以自乞其不肖之身焉(臣区区私计,辄冒威颜,并此陈述。臣赋性拙直不能随世俯仰故自早年自揣度,决是不堪从宦所以一向窃食祠禄前后九任,岂不知有致身之义?亦非恬无济物之心,宁为退藏,盖以避祸中间稍蒙任使果然自速颠隮七年之间,措身无所。今者一出,又致纷纭幸赖圣明保全终始,增其禄秩,使足以免于饥寒,进其官资,使足以延于嗣息,此皆已非臣平生意望所及天地之恩,不啻厚矣。今者奏疏,止为感激陛下虚心屈己容受狂言,故竭平日忧国之诚,以毕前日愿忠之意。所冀上有补于圣明,下无负于所学而已,非敢变其初心,而复有进为之望也。若蒙圣慈详赐观览,循其本末次第施行使臣之言卓然实有可见之效,则臣不待违心犯患,以污周行,而其荣遇已不在诸臣之后矣。如其缪妄无可施行,则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虽欲借之恩私适足增其惭惧,决非臣之所敢当也。窃恐陛下其所恳切,误谓尚堪使令,故复具奏伏乞圣察。)
伏惟陛下哀怜财赦而择其中,则非独愚臣之幸,实宗社生灵之幸(臣之所论,虽为一时之弊,然其规画实皆治体之要,可以传之久远无穷。盖前圣后圣其时虽异,而其为道未尝不同。此臣之言所以非徒有望于今日,而又将有望后来也。疏远贱微,言不敢尽。伏惟圣慈臣愚忠,赦其万死,或因皇太子参决之际,特赐宣示,千万幸甚。)
臣熹诚惶诚恐昧死再拜谨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又见《古文集成》卷五八,《右编》卷四,《名世文宗》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三,《朱子奏议》卷一,《三续古文奇赏》卷七。)
俱:宋浙本作「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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