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奏劄(二 淳熙八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三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三、《经济文衡》续集卷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四、《朱子奏议》卷三、《古文渊鉴》卷五九、《南宋文范》卷一六
臣闻人主所以制天下之事者,本乎一心,而心之所主,又有天理、人欲之异。二者一分,而公私邪正之涂判矣。盖天理者,此心之本然,循之则其心公而且正。人欲者,此心之疾疢,循之则其心私而且邪。公而正者逸而日休,私而邪者劳而日拙,其效至于治乱安危有大相绝者,而其端特在夫一念之间而已。舜、禹相传,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正谓此也。臣尝窃怪陛下以大有为之资,膺受付托,忧勤愿治,恭俭爱民,二十年于此矣,而间者临轩,慨然发叹,乃或未免以治效之不进为忧。因窃以是推之而得其说,请昧万死为陛下一二陈之。夫天下之治固必出于一人,而天下之事则有非一人所能独任者。是以人君既正其心、诚其意于堂阼之上,穾奥之中,而必深求天下敦厚诚实、刚明公正之贤以为辅相,使之博选士大夫之聪明达理、直谅敢言、忠信廉节,足以有为有守者,随其器能,寘之列位,使之交脩众职,以上辅君德,下固邦本。而左右私亵使令之贱,无得以奸其间者。有功则久其任,不称则更求贤者而易之。盖其人可退而其位不可以苟充,其人可废而其任不可以轻夺,此天理之当然而不可易者也。人君察于此理而不敢以一毫私意凿于其间,则其心廓然大公,俨然至正,泰然行其所无事而坐收百官众职之成功。一或反是,则为人欲私意之病,其偏党反侧、黮闇猜嫌,固日扰扰乎方寸之间,而奸伪谗慝丛脞眩瞀,又将有不可胜言者。此亦理之必然也。恭惟陛下即政之初,盖尝选建豪英,任以政事矣。不幸其间不能尽得其人,或以庸陋嵬琐不堪委寄,或以朋比欺罔自速罪辜,而陛下之心又本有前日权臣跋扈之疑,是以不复广求贤哲,而姑取软熟易制、承顺不违之人以充其位,于是左右私亵使令之贱始得以奉清闲、备驱使,而宰相之权日轻。既而陛下亦虑其势有所偏而因重以壅己也,则又时听外庭之论,虽甚狂讦,无所违忤,意者将以阴察此辈之负犯而操切之,欲其有所忌惮而不敢肆于为恶。陛下之用力则已劳矣,而其翕张禽纵之机,周防畏备之计,又可谓无遗巧矣。然而天下之势终不免于偏有所重,而治乱安危之效又未能尽如圣志之所欲,盖既未能循天理、公圣心以正朝廷之大体,则固已失其本矣,而又欲兼听士大夫之公言,以为驾驭之术,则士大夫之进见有时,而近习之从容无间;士大夫之礼貌既庄而难亲,其议论又苦而难入;近习便僻侧媚之态既足以蛊心志,其胥史狡狯之术又足以眩聪明,此其生熟甘苦既有所分,则恐陛下未及施其驾驭之策而先已堕其数中矣。是以比来陛下虽欲微抑此辈,而此辈之势日重;虽欲兼采公论,而士大夫之势日轻。重者既挟其重以窃陛下之权,其轻而奸者又借力于陛下之所重,以为窃位固宠之计,中外相应,更济其私。至于奸穷恶稔,踪迹败露,然后其素轻者不免于谴何,然犹委蛇盘礴,不失其崇资峻秩,而攫取陛下之厚赐优礼以去。其素重者,则陛下固未尝一问其朋比援引之奸也。日往月来,浸淫耗蚀,使陛下之德业日隳,纲纪日坏,邪佞充塞,货赂公行,兵怨民愁,盗贼间作,灾异数见,饥馑荐臻。盖群小相挻,人人皆得满其所欲,唯有陛下了无所得,而国家顾乃独受其弊。是则陛下之劳既不足以成天下之务而反以败之,其巧既不足以胜群小之奸而反以助成其势。若彼之所以蔽遮天理、浊乱圣心,则将益深锢而遂至于不可解。盖其失萌于一念之疑大臣,而其为害展转至此,所谓差之毫釐,谬以千里者,臣恐陛下于此偶未察也。是以往岁蒙恩赐对,去年应诏言事,皆以明理正心之说陈于陛下之前,惓惓深衷,实在于此。而学浅辞拙,不足以起发圣意,恐惧至今,乃幸复以职事得望清光,敢毕其馀忠如此。诚愿陛下深察天理,以公圣心,广求贤才,以脩圣政,则夫左右私亵使令之贱固已无隙可投,以误恩顾,则又痛斥而远屏之,以永除后日蔽遮浊乱深锢之害,庶几天下之事犹可复为,而陛下之国家将不至于卒受群小之弊。臣至愚极陋,学无所成,独有蝼蚁爱君忧国之心,不能自已,妄论至此,悲愤填臆。伏惟陛下赦其罪而纳其忠,深为宗庙社稷大计,不俟终日,断然行之,则不唯愚臣之幸,实天下之幸!
〔贴黄〕臣去年所进封事恐元本不存,今别缮写成册,用袋重封,已于閤门投纳,乞赐圣旨宣索。此劄亦系臣亲手书写,目昏笔纵,前劄已具贴黄奏陈,并乞圣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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