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韩尚书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五、《古今图书集成》铨衡典卷一○五、《古文渊鉴》卷六○、《南宋文范》卷三三
区区行役,前月半间,始得还家。忽闻除命,出于意望之外。自视才能,岂称兹选?愧惧窘迫,不知所为。然窃妄意此必尚书丈过恩推挽之力。既而府中递到六月十五日所赐书,傅丈亦以所得别纸垂示,乃知台意所以眷念不忘者果如此。私感虽深,然非本心平日所望于门下也。熹狷介之性,矫揉万方而终不能回,迂疏之学,用力既深而自信愈笃,以此自知决不能与时俯仰,以就功名。以故二十年来自甘退藏,以求己志。所愿欲者,不过脩身守道,以终馀年,因其暇日,讽诵遗经,参考旧闻,以求圣贤立言本意之所在,既以自乐,间亦笔之于书,以与学者共之,且以待后世之君子而已。此外实无毫发馀念也。中间恳辞召命,反误宠褒,初亦不敢奉承。既而思之,是乃君相灼知无用之实,而欲假以闵劳惠养之恩,故少进其官,益其禄而卒许以投闲,似若有可受者,以故恳避踰年,而终于拜受。私窃以为是足以上承朝廷之美意,而下得以自绝于名宦之途,自是以往,其将得以优游卒岁,就其所业,而无蹙迫之虑矣。而事乃有大缪不然者,熹亦安得默然而亡言哉?夫以熹之狷介迂疏,不能俯仰,世俗固已闻风而疾之矣,独赖一时贤公名卿或有误而知之。然听于下风,考其行事议论之本末,则于鄙意所不能无疑者尚多。今若不辞而冒受,则宾主之间,异同之论,必有所不能免者,无益于治而适所以为群小嘲笑之资。且熹之私愿所欲就者,亦将汩没而不得成。其或收之桑榆而幸有所就,人亦必以为已试不验之书而不之读矣。又况今日一出,而前日所以斟酌辞受而不敢苟然之意,亦且黯闇而不能以自明。诸公诚知之深,爱之厚,则曷为不求所以伸其志,全其守,而必胁驱纵臾,使至此极也耶?且士大夫之辞受出处,又非独其身之事而已,其所处之得失,乃关风俗之盛衰,故尤不可以不审也。若熹者,向既以辞召命而得改官矣,今又因其所改之官而有此授,熹若受而不辞,则是美官要职可以从容辞逊,安坐而必致之也。近世以来,风颓俗靡,士大夫倚托欺谩,以取爵位者不可胜数,独未有此一流耳。而熹适不幸,诸公必欲彊之,使充其数,熹虽不肖,实不忍以身蒙此辱,使天下后世持清议者得以唾骂而嗤鄙之也。且熹之言此于门下有年,苦言悲恳,无所不至,而执事者听之藐然,方且从容游谈,大为引重,而其要归成效则不过使之内违素心,外贻深诮而后已。此熹所不能识,且复窃自计,其平生言行必有大不相副者,而使执事者不信其言以至此也。深自悔责,无所归咎,然亦不敢终默默于门下,是以敢复言之,伏惟怜而察焉。熹前日所报大参书,悤悤不及尽此曲折,故今僭易有言,非独以伸鄙意于明公,亦使因是以自达于龚公也。必若成命已行,不欲追寝,则愿因其请免,复畀祠官之秩,其于出令之体,似未为失。何必待其狂疾之既作,然后药之乎?瞻望门墙,无由趋侍,情意迫切,言语无伦。伏惟高明垂赐矜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