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程允夫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四
熹承寄示前书所谕皆未中理,不得不相晓。来书谓熹之言乃论苏氏之粗者,不知如何而论,乃得苏氏之精者。此在吾弟必更有说。然熹则以为道一而已,正则表里皆正,谲则表里皆谲,岂可以析精粗为二致?此正不知道之过也。又谓洗垢索瘢,则孟子以下皆有可论,此非独不见苏氏之失,又并孟子而不知也。夫苏氏之失著矣,知道愈明,见之愈切,虽欲为之覆藏而不可得,何待洗垢而索之耶?若孟子,则如青天白日,无垢可洗,无瘢可索。今欲掩苏氏之疵而援以为比,岂不适所以彰之耶?黄门比之乃兄,似稍简静。然谓简静为有道,则与子张之指清忠为仁何以异?第深考孔子所答之意,则知简静之与有道盖有间矣。况苏公虽名简静,而实阴险。元祐末年,规取相位,力引小人杨畏,使倾范忠宣公而以己代之。既不效矣,则诵其弹文于坐,以动范公。此岂有道君子所为哉?此非熹之言,前辈固已笔之于书矣。吾弟乃谓其躬行不后二程,何其考之不详而言之之易也!二程之学始焉未得其要,是以出入于佛老。及其反求而得诸六经也,则岂固以佛老为是哉?如苏氏之学,则方其年少气豪,固尝妄抵禅学,如大悲阁、中和院等记可见矣。及其中岁,流落不偶,郁郁失志,然后匍匐而归焉,始终迷惑,进退无据。以比程氏,正扬子「先病后瘳,先瘳后病」之说。吾弟比而同之,是又欲洗垢而索孟子之瘢也。又谓程氏于佛老之言皆阳抑而阴用之,夫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程氏之学以诚为宗,今乃阴窃异端之说而公排之以盖其迹,不亦盗憎主人之意乎?必若是言,则所谓诚者安在?而吾弟之所以敬仰之意果何谓也?挟天子以令诸侯,乃权臣跋扈,借资以取重于天下,岂真尊主者哉?若儒者论道而以是为心,则亦非真尊六经者。此其心术之间反覆畔援,去道已不啻百千万里之远。方且自为邪说诐行之不暇,又何暇攻百氏而望其服于己也?凡此皆苏氏心术之蔽,故其吐辞立论,出于此者十而八九。吾弟读之,爱其文辞之工而不察其义理之悖,日往月来,遂与之化,如入鲍鱼之肆,久则不闻其臭矣。而此道之传,无声色臭味之可娱,非若侈丽闳衍之辞,纵横捭阖之辨,有以眩世俗之耳目而蛊其心。自非真能洗心涤虑以入其中,真积力久,卓然自见道体之不二,不容复有毫发邪妄杂于其间,则岂肯遽然舍其平生之所尊敬向慕者而信此一夫之口哉?故伊川之为明道墓表曰:「学者于道知所向,然后见斯人之为功;知所至,然后见斯名之称情」。盖为此也。然世衰道微,邪伪交炽,士溺于见闻之陋,各自是其所是,若非痛加剖析,使邪正真伪判然有归,则学者将何所适从以知所向?况欲望其至之乎?此熹之所不得不为吾弟极言而忘其僭越之罪也。程氏书布在天下,所至有之。此间所有,不过是耳。谩寄《大全集》一本、《龟山语录》一本去。《大全》中有他人之文,目录中已题出矣。恐已自有之,如未有,且留看,夏中寄来未晚也。程氏高弟尹公尝谓《易传》乃夫子自著,欲知其道者,求之于此足矣,不必傍观他书。盖语录或有他人所记,未必尽得先生意也。又言先生践履尽一部《易》,其作传只是因而写成。此言尤有味,试更思之。若信得及,试用年岁之功,屏去杂学,致精于此,自当有得,始知前日所谓苏程之室者,无以异于杂薰莸冰炭于一器之中,欲其芳洁而不污,盖亦难矣。苏氏文辞伟丽,近世无匹。若欲作文,自不妨模范。但其词意矜豪谲诡,亦有非知道君子所欲闻。是以平时每读之,虽未尝不喜,然既喜,未尝不厌,往往不能终帙而罢。非故欲绝之也,理势自然,盖不可晓。然则彼醉于其说者欲入吾道之门,岂不犹吾之读彼书也哉?亦无怪其一胡一越而终不合矣。苏程固尝同朝,程子之去,苏公嗾孔文仲龁而去之也。使其道果同,如吾弟之所论,则虽异世亦且神交,岂至若是之戾耶?文仲为苏所嗾,初不自知,晚乃大觉,愤闷呕血以至于死。见于吕正献公之遗书,尚可考也,吾弟未之见耳。因笔及此,似伤直矣。然不直则道不见,吾弟察之。幸甚!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一。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一、经籍典卷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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