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异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六○、《江湖长翁集》卷三二
圣贤之为学,务穷天下之理,而不尽必天下之理。天下之理有可必者,有不可必者。可必者必之,圣贤所与天下守是学而共之者也。不可必焉,必求必之,则吾之说穷而吾之学始为异端胜。异端之胜吾学,自夫趋吾学者之不专,而若疑若信于异端者之众也。今夫孝也亲必悦,忠也君必与,谨惧无祸患,勤俭无空匮,是可必者,圣贤必之,以教天下,天下谕之不劳也。四海之大,九州表里,耳目之所不际,智识之所不虑,吾必以有无必之,则其说必穷。昔吾夫子古今推之为大圣,其智博矣,而弟子载其行事,则曰「不语怪」。子之不语,其意盖深矣。一语于口,则是形为有无之说,且以为有耶,人愈惑,且以为无也,而一或有焉,则吾言诬矣。孰若不以为言?不以为言,则不必其有无,而人皆返而求吾可必者。窃尝怪傅奕、韩愈之徒忿佛老之为害而力排之,深挤痛抵,曾犬彘鬼蜮之不若,其于卫吾道,意则信笃矣。惜其一必之于无有,故不能挽回天下之心。天下之心既已受彼之欺,其涵浸已久,其服从已深,彼二氏之教亦异域之一术,其伪言佞说亦深有以鼓天下之俗而劫其心者,亦孰能的然必其无也?吾必其无是理,无是法,无是事,无是用,不幸而有其一,而吾之说则败矣。吾之说败,而彼之说则愈炽矣。孰若专持吾学,置二氏于不言之表,示人以邪正,而不必之于有无。彼或未能去二氏之淫说,吾若不闻焉,如春风之花自开自落,春木之鸟自鸣自止,我辈何有?一君子守之,众君子继之。吾所守之卓,彼无得指其有,以质其无,人亦徐而悟其谬悠,趍吾者愈众而专矣。此不亦吾夫子之意与?昔阮瞻恶言鬼,著《无鬼论》。一旦鬼至其前,瞻惧而病,病而毙。使人言鬼而瞻不言,不害为无;一以无必之,乃败于或有。佛老之说鬼之或有者也,其无以有无必之哉!或问佛于王通,曰:「西方之圣人也」。欲推其教于世,则不与,彼盖知佛之为教可施于西方夷狄之人,以之中国,是中国而夷之也。通之意未尝以其教为无,有似矣吾夫子之不语怪。然谓之圣人,则失之太甚,未有谓之圣人而吾徒无取焉者,若佛者,吾何取乎?彼傅、韩必佛老于无,而人不从,王通以佛为圣人,而人益惑,相去一间,皆未若夫子之不语,为后世之虑深,而卫吾道之心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