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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职 其二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七、《悦斋文钞》卷二
问:六朝镇守所在不同今日江淮荆襄巴蜀之地,必守之处何在
欲守而必固,其策安出
对:自古一定地形,而无一定土宇,故险要之处不易守备之计不同
所谓山川之险者,巩洛、成皋之固也,宜阳、商阪之塞也,白马盟津之要也,井陉飞狐之道也,洪河泾渭之川也,长淮大江之阻也。
西则陇蜀殽函,东则碣石海岱,北则太行常山,南则方城汉水
陈留当其冲,上党为之脊;
塞垣以界戎狄岭峤以限蛮夷
此天之所设以襟带诸夏英雄之所必争,古今之所共知也。
然以土宇言之,黄帝画野分州方制万国,商周之际,存者数千,春秋所见止于百馀,俄并而为十二,又合而为六七。
自秦以来,则有统一者矣,有中分者矣,有鼎峙者矣,有四分五裂者矣,有僭伪割据别而为十数者矣。
久者或数百载,近者亦五六十年,虽于地之险要所得不同莫不保境之策以为固圉之道,倘必按陈迹而从之,不亦胶柱调瑟乎?
袁、曹起兵也,绍欲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
操谓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驭之,无所不可
已而绍以四州之众困于官渡,操起兖,成于许,则皆四战之国也。
羊祜之镇荆州也,吴人弋阳江夏,诏遣侍臣问以徙州之宜,曰:「疆埸之事,一彼一此谨守而已
若徙州则寇来无常,又未知州所宜据也」。
既而不能为深患。
杜预进师,终藉襄阳之资也。
故善为兵者,无定形而必于胜;
善为守者,无定所而必于固。
一成之田必有膏腴四通之道必有要会,因吾境之所及,量吾力之所至,度吾势之所便,足以制敌安边则可矣,何必区区古人之迹哉!
自古以来封疆之守,其详不可胜言矣,姑取其切于时宜者,六朝是也
孙氏奄有江东江北之地所得绝少,故其镇守夹江而已
晋、宋、齐、梁经略河南,暂得暂失,而羯胡拓跋深入淮甸,故其镇守河南至于江南靡常厥所。
陈于淮南,暂复而旋失之,故其镇守江南为重。
孙氏走曹操,得荆州之半,故亦夹江以为屯守
两失襄阳而复得,以至于齐,乃丧樊、邓
萧察附魏,江陵失守,则陈氏所得江南而已,故其镇守随时而迁焉。
刘氏全有蜀汉阳平、剑、涪实为重镇
三失蜀而三得之
宋取仇池而不能有
梁失汉中,久而后复,至其末年,并与蜀而失之。
考其镇守往往汉之故处也,顾其进退弃守不同如此,皆事势当然无足怪也。
太抵无江北则守江南京口石头牛渚姑孰浔阳夏口江南镇守也;
进而江北,则广陵历阳濡须皖城、邾城、安陆镇守
进而全有淮南,则淮阴钟离合肥寿春义阳镇守
进而淮北,则朐山下邳彭城泗口角城舒城、垂白苟堆为镇守
进而全有河南,则东阳历城碻磝滑台雍丘荥阳虎牢洛阳镇守
江南至于河,其表里可考如此
建平西陵乐乡、上明、公安荆州镇守也;
进而江北,则石城江陵下溠戍为镇守
进而有汉上,则赭阳新野、樊、邓、襄阳镇守
涪为水陆之冲,镇守也,进则剑阁镇守,又进则汉中镇守,又进则武都镇守
荆蜀踰于汉沔,其表里可考如此
且由汉东渐于海,绵亘几千里,历代守备之处,大要不出乎此。
纪陟所谓:「如人有七尺之躯所以风寒者,亦数处耳」。
便则进而据之,否则退而守之,惟不失吾之要害,斯为善矣。
国家今日全有江淮荆襄蜀汉之地,比年东收泗海,西得唐、邓,则凡淮汉南北江上之所当守者盖易见也。
山川之形无改于旧,城郭人民之属非昔形矣。
必曰古人如是,吾今亦如是,不可也
必曰古人如是,吾今不如是,亦不可也,在量其力、审其势尔。
势诚便,力诚及,重镇可也
势诚不便,力诚不及,轻戍之可也,又何纸上语之拘乎?
古之善为兵者,其于弃守之际,可谓审矣。
势所当守,虽效死所不去;
势所当弃,虽都邑所不恤,巡、远李光弼是也
禄山之乱,尹子奇睢阳巡、远以数千垂尽之卒抗方张不制之虏,众议粮尽援绝东奔矣,巡谓睢阳江淮保障,弃之则贼鼓而南,卒以死守之,遂能梗其喉牙以全东南之势,则知所当守故也。
思明乘胜而西也,光弼,将趋河阳韦损东都帝宅尝劝之守矣,光弼曰:「泛水、崿岭尽为贼蹊,能尽守乎」?
卒以计弃之,果能掣贼肘腑,以缓关、陕之忧,则知所当弃故也。
是故险固则必守之,冲要则必守之,根本则必守之,无民则弃之,力不足则弃之,势不便则弃之,皆可考于古也
不断大岘慕容刘裕之禽;
不塞成皋石勒刘曜之败。
王衍撤守险之备,则唐兵入之;
南唐把浅之费,则周人乘之。
险固可以不守乎?
不能齐鲁,取韩魏,则黥布为下矣;
北据邯郸而阻漳水,则陈豨无能矣。
太武瓜步而亟还者,惧彭城之议其后也;
元英大众而不进者,以钟离之扼其吭也,冲要可以不守乎?
尹铎晋阳以为保障萧何关中以待高祖朱鲔之攻桓温也,寇恂勒兵出而禦之,不以彼众我寡而为疑也;
张邈之迎吕布也,荀彧之所守者二城不以敌强己弱而为惧也,根本可以不守乎?
有是三者,虽死守勿去可也
曹公迁江西之民,而广陵庐江九江蕲春户十馀万皆东渡江江西遂虚,是以吴魏之际,江淮之间不居者数百里,则无民安得不弃之乎?
殷浩出师无功王羲之遗之书曰:「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之计,非复所及莫若还保长江,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
违其言,重致狼狈,则力之不足安得不弃之乎?
吴以三万人戍邾城,陶侃以其隔在江北,内无倚赖外接群夷,必引虏入寇,故弃而不守
庾亮万人戍之,卒致毛宝之败,则势之不便安得不弃之乎?
有是三者,虽去而勿顾可也
弃守既审,守可以必固乎?
曰未也。
居险固之地则守之易,居四战之地则守之难,是以有自然之险,有使然之险。
山川丘陵自然之险也;
王公设险以守其国,使然之险也。
周官》之职,有掌固焉,有司险焉,皆主守备之官也。
掌固》曰:「若造都邑,则治其固,与其守法
国都之境,有沟树之固,郊亦如之,民皆有职焉,若有山川,则因之」。
《司险》曰:「掌九州之图,以周知山林川泽之阻。
设国五沟五涂,而树之林以为阻固,皆有守禁,而达其道路」。
夫固者,人之所为而或因乎山川使然者,非地不因也。
险者,地之所有,而复为之沟涂,则自然非人不守也。
不特此也,《掌固》「掌修城郭、沟池树渠之固」,则既有可守之处矣。
「颁其士庶子及众庶之守」,则又有能守之人矣。
「设其饰器,分其财用,均其稍食,任其万民,用其材器」,则凡可以为禦备者,无不具也。
「凡守者受法焉,以通守政,有移甲与其财用,惟是得通与国有司帅之,以赞其不足者」,则凡可以救援无不素也。
「昼三巡之,夜三鼜号戒」,则警备之严如此
国有故,则藩塞阻路,而止行者,以其属守之,惟有节者达之」,则讥察之密如此
数者皆得,又守之不固哉!
然而均是地也,或固或不固,则守之兵不同也;
均是兵也,或胜或不胜,则将之人不同也。
守非其兵则弃地,将非其人则弃师,有一于此,将覆亡不暇,其可以守国乎?
是故备禦难易,常系国威盛衰
国威盛衰,常系将帅能否
匈奴方强,烽火达于甘泉,则汉屯长安之旁以备胡,及卫、霍深入大有斩获,则匈奴瓯脱以备汉。
东、西魏之分也,周人岁椎河冰以防齐,及齐政既衰,则齐人椎冰以防周。
信乎备禦难易,系于国威盛衰也。
尚在云中匈奴不敢近塞,郅都雁门,亦为之举边引去李广号为飞将李绩则贤于长城子仪存则回纥革心马燧罢则吐蕃得计
信乎国威盛衰,系乎将帅能否也。
谢幼度之守广陵也,彭超席累胜之锋践蹂淮泗至于三河幼度起而麾之,追亡逐北故境不旋踵而复,间岁而有淮淝之功矣。
今之守广陵者,有如幼度否乎?
萧僧珍之守山阳也,太武回山倒海威深入而反,僧珍人民,储粮械,蓄陂水待之魏师过而不留,今之守山阳者,有如僧珍否乎?
南齐之初,高祖索虏之必来,以寿春兵冲,使垣崇祖守之,及寇之至,崇祖诱之以小城,灌之以淝水沙囊一决强敌遁逃
今之守寿春者,有如崇祖否乎?
东昏之末,寿春叛入于魏,淮南几亡矣,梁武帝韦睿取合肥而守之,魏军畏惮,谓之「韦虎」,及其救钟离也,战舰一奋而百万为鱼
今之守合肥者,有如韦睿否乎?
以三千之众当百倍之师,昼夜拒守,卒全其城,有如昌义之钟离乎?
寡弱拒守,再破石虎之师,功名亚于周访祖逖有如平北之守襄阳乎?
内围步阐,外抗羊祜水陆克捷禽馘万计有如陆抗之守荆州乎?
羽檄交驰围棋自若据险坚守,卒困曹爽有如费袆之守汉中乎?
诚得其人矣,弱可奋而为强,虚可张以为实,疮痍可养而瘳,流散者可诱而复,若未得其人则反是矣。
形势不改利害已殊,可不精择久任之乎?
且我宋之肇造也,北无燕云,故北虏强,西无朔方,故贼炽,据晋阳游魂伺隙,则又有刘继元焉。
国家所有者,中原百馀州,山川之险,得之少矣。
艺祖垂意将帅选任有方,命李汉超五将镇河朔以拒北虏,命郭进等分河东、潞泽以禦太原,命赵赞等屯陕右、灵武以备西戎,皆少与之兵而富之财,重与之权而责之功,待之必诚,任之必久,由是边城得以募养死士,使为间谍,以深知敌人情伪,俟其入寇,则出奇设伏以破之,皆有以少击众之功。
契丹不敢犯边太原日就穷蹙惕息自守不暇
厥后何承矩塘泊,兴稻田,而河朔为之安富
范仲淹筑城堡,据要害,而元昊为之请命
梁门遂城著于北,青涧洛水名于西,此皆用得其人,故设险之利兴而守国之谋固。
矧今江淮之险,皆有可因,倘于择任将帅之际,遹追祖父亦何黠虏之足虑哉!
虽然,兵以正合,以奇胜,行大众必争之地者,兵之正也,驰轻锐无人之境者,兵之奇也,有正而无奇则拙,有奇而无正则殆。
盛兵临晋,正也;
木罂夏阳,奇也;
列营官渡
正也,袭辎重乌巢,奇也。
有围剑阁之正,然后有袭江油之奇;
有攻洄曲之正,然后有捣垂之奇。
有正而无奇,是成安君之称义兵也,不亦拙乎?
有奇无正,是曹公之袭乌桓也,不亦殆乎?
故善为守者,非守其正之难,而防其奇之为不易
东南西北,非亚夫不能料;
阴易夷兵以败杨肇,非陆抗不能为
所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而敌不知其所攻也。
昔我真宗皇帝备禦北寇讲求最详,尝采众议,决以圣虑,定为阵图大率大阵正兵,驻之冲要,以骁将奇兵,列之左右,以正当其正,以奇当其奇,若彼反而用之,则奇或为正,正复为奇,委曲周密无不得其至。
当今祖述意而行之,岂不可乎?
淮汉巴蜀之师,虏尝以为奇矣,赖上皇指授合宜将士用命,战而胜之,是故敌之来无常,吾之备禦不可以执一,乌知前日之正,他日不为奇乎?
前日之奇,他日不为正乎?
在间巡逻密察烽火候望精明将帅有同舟之心,城堡有率然之势,使彼小至则少利,深入则堕吾之计中,虽有孙吴之术犹不得施,而况冒没轻儳之虏乎?
譬诸奕者,疏密阔狭无常也,边隅角腹无常也,所可常者,攻则形之于必争,而乘之于所不备,守则为之于必生,而备之所不攻,乃为善之善者耳。
此皆因变制宜,出于心术之微,岂可按谱而得之
虽然,守有其兵矣,将有其人矣,审于去取矣,尽乎奇正矣,抑末也,则无如之何
古人有言在德不在险」,又曰:「形势不如德」。
岂以险之不足恃而形势之不美哉
虑其专于守而不知恤民也,虑其恃乎险而不知修德也。
民散则国谁与守?
德衰则险乌足恃?
公宫沟而民溃长城筑而秦亡,吁!
可畏也。
善乎赵襄子之知守也,方其避智伯之难,曰:「吾走乎」?
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固」。
襄子曰:「罢民力以成之,又毙民以守之,其谁与我」?
从者曰:「邯郸仓库实」。
襄子曰:「朘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又谁与我?
晋阳乎,先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
乃走晋阳
智伯围而灌之,沉灶产蛙,民无叛意,信乎富强不如德也。
曩岁滔天之寇可谓盛矣,三军之士有战斗死伤无有屑为降虏者,北边民有流离冻饿无有去为群盗者,上皇之德深厚矣。
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守备上策也,其勿以为老生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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