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论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二、《悦斋文钞》卷七
唐有天下三百年,传世十八,其可称者三君,明皇、宪宗皆不克其终,独太宗之业为盛。盖其一身,尽创业守成之懿,自古功德兼隆,由汉以来未之有也。然吾观太宗之为人,天资有馀而学道不足,有聪明英果之才而乏忠孝和平之德,有经营缔造之谋而无至诚持守之意;能辨佞人而邪正不免于并用,乐闻忠言而疑似有时乎见猜;强辨或以饰非,忌心或以好杀;狃于用兵之道而不知止,溺于爱子之私而不能决。观其意向,骎骎乎秦皇、汉武之域,然致治之美,庶几成、康,静考厥由,盖房、魏辅相之力居多也。保天下之业,莫大乎立法度;致天下之治,莫先于行仁义。法度立则后世得所守矣,仁义行则斯民乐其政矣。玄龄之为相,继大乱之后,纪纲废弛,台阁制度、宪物容典,皆其讨裁,乃能兴仆植僵,使号令典型,灿然罔不备。口分以授田,则井牧之意也;租调以敛财,则什一之馀也。定律令以蠲烦苛之刑,立义仓以为凶荒之备,常员以待贤才而官守以治,府卫以宿师徒而耕职不分,经常简易之法,皆彷佛乎三代。太宗之立法度也,玄龄之力与为多也。魏徵之论治也,深拒刑名之说,力陈帝王之道,使太宗纳之不疑,又且展尽底蕴,知无不言,孜孜献纳,以辅成太宗之德。难于受谏则诤之,渐不克终则诤之,反覆乎君子小人之际,深辨乎德礼刑赏之间,赋诗则约之以礼,侍宴则申之以诚,深切恳到,意皆责望以尧舜之事。太宗之行仁义,魏徵之力与为多也。未数年间,天下大治,外户不闭,行粮不赍,斗米三钱,几致刑措,号称太平之盛。至其后世,虽有辟王,犹藉太宗之法度以维持,太宗之德泽,以固结其民,足以中偾而复兴,多难而不丧。故太宗自谓:「此徵劝我行仁义之效」。而后之称贤相者,必以房、魏为首,二子之有功于唐,可谓大矣。不特此也,太宗恃富强之资,勤兵远讨,侈然有必取高丽之志。师还辽水,乃怅然曰:「魏徵若在,吾有此行耶」?然好大之心,含怒未已,群臣莫敢谏,玄龄独上疏论之,恻然有仁人君子哀怜无辜之心。由此言之,房、魏之辅佐,信非他人之所敢望也。虽然,姚元崇之应变、杜黄裳之忠谋,皆有玄龄之才,宋璟之持正、李绛之谏诤,皆有魏徵之直,明皇用之以致开元之治,宪宗用之以成元和之功,似有类乎太宗矣,特其守之不坚,信用匪人,举前功而弃之,吁!可恨也。譬之于衣,裁制缝衽,各尽其功,臣之力也;衣成进之,而君弗服,谁能强之?譬之于食,割烹调芼,各致其善,臣之力也;食成进之,而君弗食,谁能强之?太宗之用房、魏,谋斯从,言斯听,萧瑀毁之而益信,师舍间之而弗惑,悟左右之诬,斥封伦之论,二十年间终始若一,可谓千载明良之遇矣。然则贞观之治,岂独其臣之功哉,亦其君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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