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学朋党奏(任宗正丞日上。)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二七、《攻愧集》卷二○
臣闻天下之大患,每起于细微。明者察之,昧者忽焉。不惟忽之,复以察之为过。迨其既成,又已无及,此天下之患所以相寻而不已也。后汉党锢始于甘陵南北二部之谣,唐之朋党始于李宗闵贤良之对,本朝元祐党籍始于二三士夫不得志之徒。事之初生,若不足忧,横流不止,害不可言。今日朝廷清明,岂复有此?然初见端倪,不得不虑。是敢先事而言,宁犯狂僭之诛,不忍自为缄默,惟陛下察之。夫道者天下之所常行,学者士君子之所当务。秦汉而下,斯道不明。诵说相夸,去本弥远。国家累圣传授,敦尚斯文,教风聿兴,名儒间出,讲明经术,究极精微,然后语道者不涉于异端,为学者不至于无用。恭惟陛下天纵圣性,帝学高妙。体斯道于己,安而行之,赏不轻予,刑不遽施,宽猛相济,无有骇政,执中之传也。喜怒不私,嗜好不闻,隆宽尽下,有言必从,克己之仁也。雍雍在宫,临朝尊严,清閒之燕,不见惰容,谨独之戒也。清心省事,湛然凝静,物来斯应,无所适莫,正心诚意之学也。凡前儒讲贯发明之大端,惟是数者,而陛下兼而有之。臣愚何足以测识?然青天白日,孰不知仰?而士大夫之议论则有可疑者,臣窃惑焉。比年以来,曰执中,曰克己,曰谨独,曰正心诚意,往往有所讳而不敢言。人主躬行此道于上,而士大夫反讳言于下。试考之十数年间,章奏无虑千万,未闻以一语及此,而又相戒以毋言。孟子曰:「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以为齐人莫如我敬王者。而圣世乃有此风,何耶?故凡士之端谨好修,谈论经礼者,一切指之以为道学。小则讥笑,大则折辱,又甚则疾之如仇。士之遭此者,其间盖亦有以自取,然而俱为士夫,由学以进,所谓同是尧舜,同非桀纣,而何相疾之甚也?臣尝读《大雅》之诗曰:「君子实维,秉心无竞。谁生厉阶,至今为梗」?诗人之意,盖曰厉阶之梗由夫好竞者之为之也。使士大夫操心无竞,则何自而至此耶?臣尝求之牛、李之事,虽曰李党多君子,牛党多小人,然德裕一闻御史大夫之除,则流涕寄谢,至其不然,则遂为仇敌。呜呼!非竞而生厉阶者乎?元祐、绍圣之事,又可知矣。故尝以为近习之排士夫,非衰季之世无此,若士夫之自相排,虽盛时亦不能无之。汉之党锢,权在宦官,乘主之昏而肆为之,无足怪者。若唐之朋党,元祐之党籍,则士夫自相倾轧,使人主莫知适从,为害尤甚。盖惟人主能用中,然后可以消弭于未然,而使天下不至于甚弊。惟士大夫能无竞,然后可以众贤和于朝,而使国家不生于厉阶。今陛下执其两端,而用其中,自不应过虑。而察士大夫之间,未能无竞,向者犹止以虚言相讥诃,而近者颇有其迹矣。臣愚欲望睿慈明诏中外,咸推无竞之心,勿徇一偏之见。精白一义,以承明主之休德。臣前所过虑,自可以消弭于冥冥之中。臣不胜拳拳,惟陛下裁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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