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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书 其一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三、《慈湖先生遗书》卷八
孔安国谓「尧安安安天下之当安」;
谓「舜允塞,信充塞上下」;
谓「天叙有典,天次序人之常性」;
谓「惟和惟一,群臣当和,一心以事君」;
谓「一哉王心,能一德,则一心」;
谓「王道平平,言辩治」。
陆德明又「婢绵反」。
传注之谬至于此极,而未有釐而正之者
尧典》「协和万邦」,《春秋传》「禹会诸侯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此皆言其大略尔。
使不满万,亦可以言万;
不止于万,或倍万,亦可以言万。
犹言万物,物奚止于万耶?
万民,民奚止于万耶?
皆举其大略而言尔。
先儒故必欲整整其所万数释。
郑康成谓《尚书》「州十有二师」者,「州立十二人诸侯师。
盖百国一师,州十二师,则州千二百国也。
八州九千六百国,馀四百国在畿内」。
整整恰恰万国不少一,不多一。
吁,可哂哉,其陋至此
公羊》说殷三千诸侯,周千八百诸侯,《孝经》说亦云周千八百诸侯,此或据古志而言。
博士求其说而不获,遂为之说曰: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建百里之国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国。
八州千六百八十国。
天子之国内方百里之国九,七十里之国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国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国。
合为千七百七十三国,以应周千八百诸侯成数
武王之兴,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
康成遂又谓三分有二,则殷末千二百诸侯
牵合可笑之状若此类,奚可殚举!
凡是皆起于不达道义无所用心,故溺情名数之末,寖愚而不自知,又以愚后世
使学者精神愚陋说中,则先儒于是为有罪,而予谆谆之辩为不得已
彼独不思夫诸侯之建,不知其所自始。
人群生于天地之间,皆有血气
生知不能以无欲,欲则争,争则斗,则伤,则杀。
天性之美,稍公且正者,则足以服其比邻
比邻归之凡百取平焉则五有长,十有长,百有长,千有长。
其德愈大,所服愈广。
是故小国之君,有大国之君。
其为君为长者地丑德齐,莫能相尚其间圣人出焉,举天下归服之,是为帝为王。
所谓为君为长者,皆诸侯也,大小之数,多少之数,岂得预定
既弗克预定矣,则又岂能新立更易之,增损之,以合《王制》所言之数耶?
虽有更易世代武王克商灭国五十尔,馀率因其旧。
则周所封建不多矣,讵能尽更而易之?
虽有德则加地,有罪削地,其有功德者固不数见,有罪者亦不数见,则加地削地亦不数见,姑因其旧,乃势之常。
而汉儒乃为是等等差差不可少有增损之制,亦不思甚矣。
康成汉儒宗,馀可观矣。
此本不足辩,习俗虚文日久,固不得已,少驱井蛙之惑。
尧典》:帝曰「畴咨若时登庸」。
益稷》:「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
又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
尚书》率以「时为「是」,盖古语也。
尧典》上无所承,忽曰谁乎嗟哉,有谁顺是者乎?
吾将登用之。
盖「时」即道也,舜之所以光天下者此也,黎献所以有功者此也。
丹朱,反此也。
荒度土功,用此也。
皋陶祗叙,此也。
祖考以此而来格,群后以此德让凤凰因此而来百兽以此而舞,庶尹由此而谐。
敕正天命,惟此而已
「惟此为几」,谓为庶政之几,盖天地间惟有此道而已
三才万化万物万事、万理皆不出此道
得此则吉,则治,失此则凶,则乱。
唐虞君臣朝夕之所谋谟经营无出此道
是,犹此也。
故当时相诏告,惟曰「时」,犹曰「此」也。
时即道之异名此道非言意之所能名,后乃取道无所不通,人所共由之义。
初无形体之可执,至于曰「时」,则尤不滞言意
妙哉,时之为言也!
大圣,畴能为是言?
《易》多曰「此」,此即「时」。
漆雕开亦曰「吾斯之未能信」,是也,「是」音之轻清者,谓道也。
古罕言道虞夏之际始间言之。
舜曰:「若不在时」。
又曰:「惟时惟几」。
所以言道
道之为言,终不若时之为义浑然不分事理
帝知「若时」者诚未易得,故问「其次谁能顺予采者」?
采,事也。
问事,则知「时」,道也。
「尧纳舜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
按《孔丛子》,宰我及此孔子曰:「尧既得舜,历试诸艰,已而纳之于尊显之官,使大录万几之政。
是故阴阳清和五星不悖烈风雷雨各以其应,不有迷错愆伏明舜之行合于天也」。
孔丛子》之可疑不一
皋陶谟》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
益稷篇》曰:「安女止,惟几惟康」。
盖「几」者,动之微也。
后世多事,远不逮唐虞
今朝廷一二日亦安得万事
不及千百,则知唐虞之时所谓万几者,指视听言动念虑尔,此断断无疑者。
而此大录万几之政,深有疑焉。
又改「麓」作「录」。
然则尧纳大山之麓,使之主祭,因名山升于天。
烈风雷雨弗迷者,毕祭,而烈风雷雨,他所咸迷,独所行不迷。
百神享之特佑焉,故不迷。
史记》亦云:「入山川泽暴风雷雨行不迷,尧以为圣」。
若谓自大政风雨始不迷错,则尧时迷错乎?
始皇,遇暴风雨岂非神灵此以为验乎?
孔丛子》所云,疑古好事者托辞
又《孔丛子》书宰我问禋于六宗孔子曰:「所宗者六,皆洁祀之也。
少牢泰昭所以祭时也。
祖迎于坎坛所以寒暑也。
主于郊宫所以祭日也。
夜明所以祭月也。
幽禜所以祭星也。
雩禜所以水旱也。
禋于六宗,此之谓也」。
与《祭法》大略同。
《祭法》首言天地,即继以埋少牢泰昭已下。
肆类上帝,类者,盖类祭地日月星类聚祭。
而于文祖之外,又禋于三昭三穆欤?
古者天下为公,惟让于德。
三昭三穆皆有德可宗,非如三代而下天下为家,而传于子,三昭三穆未必皆宗也。
若《孔丛子》所言六宗,则祭于上帝不及地,而遂及山川无乃不可乎?
又《孔丛子后章孔子欲猫得鼠,琴音为之变,甚失孔子好生之志。
此皆后儒托辞,亦犹言瞽叟北面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之类乎
典》曰「象以典刑」者,《汉书所谓画衣冠而民不犯」也。
汉儒去古近,宜有所传。
孔安国一人更其说曰:「象,法也。
法用常刑越法」。
后儒又因别为说曰:「象,民所轻重加以常刑」。
不明白释象字,不平正
象,画也。
其所犯之典刑衣冠而耻之,而实不刑之。
后世直加之刑,犹恐不革,而欲画衣冠以革之。
呜呼
衰世浅丈夫所见乃尔,稍致思焉,亦何不可
固有至愚至奸恶而宁甘受杖,耻于示众,岂唐虞之世而人不耻之欤?
大圣人道化所感动耶?
矧《典》此章曰流,曰宥,曰鞭,曰扑,曰赎,曰眚灾肆赦,皆宽恤之类,惟怙终贼杀者乃刑之,此刑乃正之用五刑
上言「象以典刑」,非画衣冠,则无乃重复乎?
下言钦哉,惟刑之恤哉」,则上叙宽恤乃其本旨
舜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
民苟无食,虽有常性饥困迫之,必至斲丧,故先食。
洪范八政一曰食,孔子亦曰:「所重民食」。
孟子曰:「救死不赡,奚暇治礼义
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为王道之始。
农事不可失时,惟农家知之。
苟失其时,虽种不粒
既富而后可以言教民食而后可以德化
柔远,必能迩而后可。
德性人所自有。
《书》曰「惟民生厚」,因物有迁,不随物迁,则不失其厚,是谓「惇德」。
惇德之言,所以勉十有二牧
元即乾元坤元
元者,道之异名
允,信也,诚也。
惇德之至,至于信其果元,是谓允元
《书》曰德元不失其厚,不因物迁,则可谓能迩矣。
其次又能难于任人
以尧朝而有共工、驩兜,以四岳而犹荐鲧,人之难知如此
孟子曰:「左右皆曰贤,未可也
大夫皆曰贤,未可也
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
如此任人必得其贤,必能使远方蛮夷柔服
远者犹服,而况于近者乎?
禹曰:「安女止,惟几惟康,其弼直。
惟动丕应徯志」。
止即惇德允元,弼直即难于任人
动应徯志蛮夷率服
皋陶曰「谨厥身,修思永」,即允元
又曰「庶明励翼」,即任人
故曰「迩可远在兹」,言乎致治之道在此不在彼也,在迩不在远也。
万世不可易之通论论治无能越之。
子思论治天下国家,亦以脩身为先,尊贤次之
后儒亦曰,王者之道在修身任贤而已
舜命伯夷典礼,而告之曰:「夙夜惟寅,直哉惟清」。
何谓也?
寅敬者礼之道。
曲折万状,而由道心行之,实未尝曲折,故曰直;
未尝万状,故曰清。
曰直,曰清,曰寅,以三言明礼之一道
后世不明此等语多莫晓。
舜命伯夷典礼,《尚书》曰「三礼」,孔安国注云:「天地人之礼」。
某疑「三」者「五」字讹误欤?
按《尚书》多曰「五礼」。
巡狩,修五礼
皋陶曰:「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
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
同寅协恭和衷哉」。
五典之外,自有五礼
吉、凶、军、宾、嘉见诸《周官》者是欤?
且书中文字非古者不一
如「汝」古必不加水,「太」必不加点,「逊」必不加「之」。
时日曷丧」,本或作「害」。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
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或作「天降下民,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
「昭我周王天休震动」,或作「绍我周王,见休在昔」。
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德」,或作「上帝周田,观文王之德」。
尚书》称尧「文思」,思者,知藏于中,深静不露也。
称舜「文明」,明者,别贤否凡百见于外也。
故《史记》曰:「天下明德自虞帝始」。
舜命龙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
命女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
禹曰:「予欲出纳五言,汝听」。
《易大传》曰:「理财正辞」。
正辞纳言之谓。
治教急务而后世不闻。
五方之民,风俗议论容有不同,如周大夫原伯鲁不说学,闵子骞曰:「周其乱乎
夫必多有是说,而后及其大夫」。
此等议论岂可不纳之于上,而出命正救之也?
周衰,异端并作鲁少正行僻而坚,言伪而辩,孔子诛之,以邪说足以乱人心也。
至若任侠轻生,以周人之急,有足尚者,而敢于犯禁敢于杀人,似义而非正,相帅成风肆行无忌,此岂一日之积哉!
上之人无以救其始,稔成其俗。
古者一道德以同俗,执左道者有诛。
周官》纠万民之德,正其行,巡问观察之。
训方氏诵四方传道,布而训之,以观新物
三五之世,君人者以左右斯民若有常性本务,故设官分职出纳正教之,奉天命子兆民本职如此
叔世官废而不修,故异说兴而莫之止。
孔子为政急务曰修废官,此其一也。
秦汉而降君臣安于功利三代旧政不复修举而况有虞氏之政乎?
曰:「咨女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天功」。
所以咨命四岳九官十二牧者,孰不曰人为之功?
谕之曰:「钦哉惟时天功」。
时,是也
亮,信也。
是天也,非一付之自然不为也。
尽钦竭力,惟无入于意;
茍动于意,即私即偏,而非道心
礼乐刑政一入人为,则违道违天即可致患。
故《书》曰「天叙有典」,「天秩有礼」,「天命有德」,「天讨有罪」。
箕子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
无有作恶遵王之路」。
王即天。
又曰:「无偏无党无反无侧」。
箕子能辩之矣。
孟子曰:「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
是谓帝则,是谓帝载
由乎此则能懋勉,则五品逊,五刑明,则直则清。
直而不温则失此,宽而不则失此,刚而虐则失此,简而傲则失此,谗说殄行皆失此。
谗说者,似是而非之说,以其入乎意也。
行者太过殄绝之行,以其入乎意也。
孔子子张以「忠信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者,天也。
曾子曰「皓皓」者,纯白意象即此天也。
伊尹与汤「咸有一德」者,天德也。
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者,此也;
小心翼翼」者,此也。
心不动,则不放逸,不慢易不私不偏,日用纯纯
动静二道三才二道
《书》曰:「后克厥后,臣克艰厥臣,猗与至哉」!
、禹、皋、益相与讲论大旨而后世君往往下视此等语,以为特言其浅者耳,特言其见于临政事者耳,必别有妙者如「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方可为至论
吁!
、禹、皋、益有二心乎?
临民出政,时有一心穷深极微,时又一心乎?
人有二心,且不能以为人,而可以、禹、皋、益乎?
精一之论卒于钦谨,卒于敬修,谓钦谨敬修,又特言其浅者,则有浅有深,谓之一可乎?
益曰:「戒哉!
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佚,罔淫于乐」。
又曰:「无怠无荒」。
益岂侮其君,谓不足以语夫深者,而姑以其浅者告乎?
皋陶曰「谨厥身修」,又曰「无教逸欲」,又曰「兢兢业业」,又曰「同寅协恭」。
何数圣人无他奇谋伟论,而谆谆惟以戒谨恐惧为首语也?
于戏
尧之所以为尧,所以,禹之所以为禹,皋陶、益之所以皋陶、益,岂非以此而已乎?
戒谨恐惧,此心存乎?
放逸慢易,此心存乎?
放逸慢易心易失,则戒谨恐惧,此心之存可知矣。
惟得此心者,方知此心之出入
惟识此心者,方知此心之存不存
不识此心者,安知之也?
不知胡不戒谨恐惧时而默察所以然乎?
戒谨恐惧时,此心放乎?
不放乎?
纷扰乎?
纷扰乎?
计较乎?
无计较乎?
支离乎?
不支离乎?
此时之心可谓、禹、皋、益之道心矣,可谓精一矣,可谓中矣,可谓天下之所同然者矣。
是心也无私好,无私恶,无私喜,无私怒,无私取,无私去,可谓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无反无侧,王道正直」。
庶政庶事,皆建此极;
设官分职莫匪尔极;
粒我烝民莫匪尔极。
皋陶之刑使协于中,岂非此极?
皇建此极,而天下之民不协于极者,无是理也。
唐虞所以比屋可封者,此也。
成周所以人人士君子行者,此也。
谓克艰之语为特其浅近者,遏绝天下后世良心,长后世非僻之心。
禹曰:「后克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曰:「俞!
若兹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大哉舜禹之言,其万事不易之道乎!
帝王之道,初无甚高难行之事,不过「克艰」一而已
而遂可致庶政之咸乂,遂可致黎民速化于德,可以使野无遗贤可以使万邦咸宁
其道甚易,其功甚大,又甚敏。
然则后世何惮而不为学
士大夫往往归过人主,而不知在于士大夫不学也。
夫人主长深宫,辅而导之者士大夫而已
汉高匹夫天下,群臣以一权利辅之,无足云者
张子房一时翘楚借箸发难,毋立六国后未害也,何至深沮高帝为善之心?
叔孙通首进大猾,固不足以辅帝。
陆贾几开帝矣,而谓汤武逆取顺守,此何等学术,而可以事君也?
孝文欲禅贤有德者,而不敢专于子,有司再请,帝再却之。
又耻于饬兵厚卫,遂罢卫将军
观此器度,真二帝三王用心也。
贾谊儒者帝所前席五饵鄙诈可耻可贱。
岂非士大夫之罪也?
武帝穷奢黩武,几亡社稷,然好儒,甚有嘉唐虞、乐商周之心。
董仲舒不知道三策所陈,虽皆正言不达大本不能启导君心固有之善,惟曰仁义礼智信所当修饬而已不知如何修饬也?
又曰:「设诚于内而致行之」。
夫诚者,人心之所自有,何以设为?
帝虽多欲,而嘉唐虞、慕三王之心,亦帝之善心也。
人心本善,因物有迁。
仲舒诚能因帝之善心,顺以启之,达而充之,安知帝不可跻之三代之上也?
申公力行言正矣,不能孟子齐宣易牛之心而达之于王道也。
士大夫未可归过世主也。
帝亦颇悦仲舒之对矣,末册曰:「条贯靡竟,统纪未终」。
情状亦可观矣。
韩歆之死,世咸罪光武
光武诚有拒谏之罪,而指天画地不敬不克艰矣。
诸葛亮三国之英,而劝攻刘璋,立同姓之妇为后,弃义亡礼。
如此,则下焉可勿论矣。
唐房玄龄首发乱谋杜如晦赞决
二人熟视巢妃之秽而不言
魏徵虽言,仅使勿后。
三人尚尔,馀又可知
马周,史称王佐九成之谏卒谓业已成就
宋璟坚正矣,及明皇悔过又导之使委曲文过
士大夫学术如此,而遽议人主之难辅,未可也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
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
人心自善人心自明人心自神,学士大夫不自知己之心,故亦不知人主之心。
舜禹之心即是己心,是心四海之所同,万古之所同。
「克艰」云者不放逸之谓也。
不放逸则不昏,不昏则本善、本明、本神之心无所不通无所不治无所不化
此道至易至简
某自以为能稽众舍己从人矣,每见他人自用,某不敢自用,亦某自谓能舍己从人意谓如此言亦可矣。
一日偶观《大禹谟》,知舜以克艰稽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尧能是,是谓己不能也。
三复斯言不胜叹息
舜心冲虚不有己善,虽稽众舍己从人,亦自谓不能
呜呼圣矣!
岂不能稽众者?
岂不舍己从人
岂虐无告
岂废困穷
无告常人所不敢虐,困穷常人所不忍废,而今圣人曰己不能
呜呼,圣矣!
惟舜冲虚如此其至,故益赞舜德自广运,自圣自神自文自武,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时某年已六十有六,平时读《大禹谟》未省及此
续思《曲礼》曰:「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者」。
某人仁,某人知,某人孝友之类,不敢取人者,以微有品题之意欤?
见取于人则不可,《曲礼》斯义略似《禹谟》。
益曰:「罔失法度」,当哉斯言!
三五盛际所以人皆有士君子行者,以法度备具故也。
后世所以人物衰丧,间有贤者,复多阙失,以法度大废故也。
学问之道虽曰求放心而已不在外貌,然外貌斯须不庄不敬,即失其所帝则
岂有措身淫逸非僻之地,而曰「吾求放心足矣」?
难哉!
近丹者必赤,近墨者必黑。
舜禹大圣,犹有克艰之戒,益曰:「戒哉!
儆戒无虞,罔失法度」。
又曰:「罔游于逸,罔淫于乐」。
又曰:「无怠无荒」。
而后世学道之士乍有所闻,微有所觉,忽睹高明广大往往下视舜、禹、益所为过矣。
气质未及中贤,而遽抹略小节不复退思舜、禹、益用心如何,多见其不知量也。
唐虞之际,六府养民三事教民
秦汉而降不复三事之教矣。
大禹谟》具言正德利用、厚生三事,而解者已不知其说。
利用器用便利厚生养生
凡民切身日用之事,无越斯二者。
即斯二者,而皆有正德焉。
茅茨瓦器、谏造漆器权量均一之类,是利用有正德也。
老者衣帛食肉颁白不负戴于道路之类,是厚生有正德也。
生民日用,非利用厚生,非厚生利用
今也咸有正德,则斯民耳目所见手足所用心思之所关,无非正德之事,不知所以然默化于德矣。
化民不由三事未见其可。
后世为国者,大概兵财而已文物而已教化无闻焉,故三事之说不传
晏子曰:「夫民生厚而用利」。
于是乎正德以福之,此稍不失旨
至于申叔时曰:「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节」,则失《禹谟》之旨矣,无惑乎三事之教于今不闻也。
舜命皋陶曰:「民协于中,时乃功」。
自后世观之,协中协中,此何等急务也?
汤诰》首曰:「惟皇上帝降衷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
自后世言治者观之,衷为何物
常性何物
所谓厥猷者,又何如而绥之也?
箕子武王陈《洪范》曰:「惟时庶民于女极,锡女保极」。
自后世观之,极者,极至之道也。
民至愚无知何足以与此?
谕告之,彼又安知?
成王君陈分政东郊成周,曰:「时乃罔不变允升于大猷」。
成周殷顽民所迁,顽民淫湎叛怨,尤其不可训诲者,自后世论之,当弃之绝之;
而成王方使君陈升之大道,是顽民成王犹期之以大道而况于他乎?
于戏
先圣王所以治其民者乃如此也。
先圣王所以奉天命、为天司牧斯民者乃如此也。
天能生斯民,而不能教之。
民生厚,因物有迁,无有左之右之,使无越乎极,无失常性,则纵所欲为而往大乱之道也。
是故有君焉,以代其任,谓之天子
则天所以命人君者,非为君者设也。
天以衷降于民,民有之,是为常性
率此常性而往,谓之道,亦谓之猷,又谓之大猷,又谓之极。
不率常性以往,则为奸,为宄,为寇贼,为大乱之道。
古先哲王知天之所以命我者在此,知民所以为治为乱者在此,故夫一政一令之出,无一不为乎此。
五礼所以万民之伪而教之中,曰六乐所以万民之情而教之和。
曰刑,刑者所以使民协于中。
曰政,政者所以使民无不正也。
中、和、正,皆极也。
唐虞三代盛时利用厚生无非正德礼乐刑政无非大道
左右有民,惧民之或失此极也。
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设官分职以为民极
极者,常道异名,言天下惟有此道不可得而加也。
立政立事莫非此极,莫非中正
上自朝廷下达闾里,目之所见无非中正之色,耳之所听无非中正之音,身之所履无非中正之行。
奸声乱色以贼其外,无异端邪说以贼其内
从容大道之中,不勉不强,而自有士君子之行。
比屋之民皆可封,兔罝之夫皆好德。
成人有德小子有造。
古者何修而得此?
民有良性无以贼之也;
民之有过有以防之也。
后世忿疾民之不驯,上之人既无德感动之,乃为一切之政,峻令苛法,以痛绳之,将以禁民之过,而反毒良性,反作其不肖之心。
迨夫治之不得,则曰后世之民非唐虞三代之民也,世移俗改,日就浇漓刑政已脩,而民犹如此,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
吁!
此岂后世之民果不可比于三代之民也?
后世之民果日就浇漓,果不可奈何也?
善夫魏郑公之言,曰:「若谓古人淳朴渐致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为鬼魅矣」。
上之人贼民良性,而疾民性不良
上之人不善防民之过,而忿民之顽;
田不井,民无常产,而欲民之有常心
礼乐大坏淫靡轻浮之音沦浃乎民之肌髓,而欲民之不荡;
不举,里不选,不教以德行道艺,而教以浅薄无用虚文
而欲民之不失德是日授之以朱丹而恶其赤也,日染之以皂墨,而求其不黑也。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文中地点一览(电脑自动提取,难免有误,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