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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 其二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九、《慈湖先生遗书》卷一○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门弟子纪录之辞,若夫孔子之心,则知鬼神实在也,不止于「如在」。
何以鬼神实在
知人则知鬼神矣,知我则知彼矣。
不自知,我故亦不知鬼神
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盖以明死即生,人即鬼神
鬼神者,无形之人;
人者,有形鬼神
夫人所以为人者,以其神也。
无形无形无限量。
《易大传》言「范围天地之化」,《中庸》言「圣人之道发育万物」,圣人与人同耳。
圣人先觉,我心之所同然耳。
天下万古之人皆能范围天地发育万物,而人自不知也。
知人神心无方无体无所不在,则知鬼神无所不在
孔子自信,故亦信鬼神以为鬼神实在非意之也。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此师挚之始乱,洋洋盈耳之音也,师挚能知其音,不达其道;
孔子能知其音,又达其道。
乐而不淫,即人之乐而不淫
哀而不伤,即人之哀而不伤
不淫不伤之妙,至矣哉
至坦明,至简易
从心所知,自乐自不淫,自哀自不伤,自怒自不迁,自惧自不慑。
人之本心如此,不昏不放,则常如此
昏微放,则不如此
意起则昏,意起则放。
子曰:「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此惟指人心放逸之病。
至于子张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敬思哀,虽异乎不知耻者,然亦伪已。
学者为伪,不可
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
此亦意说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
夫子发明人之道心如此端的,亦异乎子游矣。
人之本心临丧自哀,临祭自敬,敬与哀乃道心变化
迁于物,动乎意,则昏矣,肆矣。
子曰:「知者利仁」。
深知仁之为美为利,故好之。
「好德不如好色」,未知仁之为美为利故也。
何思何虑之妙,静虚纯明,如天地日月
融融和乐无始无终,如春风和气
此唯知者知之,仁者安之。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君子去仁,恶乎成名
君子终食之间违仁,造次于是颠沛于是」。
仁者欲恶与众人同,至于不以其道得之则不不去,则与众人异。
志于仁,用力于仁,则必不处不去
自古道者大不易得,比一二十年觉者浸多。
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
学者用力于仁也。
知者虽觉,而旧习久固,未精未一
纯明无閒辍,始能尽仁。
知者所觉,造次颠沛,已无非妙用矣。
蒙养精一,与已精一不同,此曰「必于是」者,明精一也。
圣言一字不苟学者圣训明切罔极之恩何以报也!
子曰:「君子终食之间违仁,造次于是颠沛于是」。
呜呼,圣言至矣!
造次颠沛,始信不可意、必、固、我于其中,始信忠信即我之道心,始信涉河丈人出入风波之中不过忠信无他奇巧
孔子使弟子志其事者,此也。
子曰:「知者动」。
得天下之至动,斯可以言知及之。
惟吾心之喜怒哀乐造次颠沛天地变化四时错行,而未始寂然而后知者之动,而后丈人出入风波之中即仁即忠信
学者孔子曰:「君子终食之间违仁」。
往往切意饮食之外,自有所谓仁之道,以此求仁,却行而求前也
不知夫举匙施筴,仁也;
咀嚼厌饫,仁也;
别味知美恶,仁也。
但于其中起意焉,则心始动、始迁、始不仁矣。
仁,人心也。
人心清明,澄然如鉴,万象毕照,而不动焉。
子曰:「我未见仁者」。
仁者鲜,好仁尤鲜。
既知而后可以言好,不知则安所好
仁,人心也,何知之难?
求仁于心外,故难;
求仁于心内,亦难。
无实体,安有内外
微起意象,辄昏辄迷。
意实非意,象实非象,直心直意实无内外变化万状实无作止
智者知之,故得动中之妙。
无所似之,托言乐水
仁者不惟知之,又能好之。
斯好非意,斯好非为,常静常明,山或似之。
好仁固鲜,知不仁而恶之者亦鲜。
何以明之?
仁既难知,则不仁亦未易知。
不仁之粗者易知,不仁之微者难知。
意象微起,即为不仁
意象微止,亦为不仁
此类无穷不可备述
孔子绝四,止绝学者四病
意、必、固、我,无越四者。
病本不去,祸流无穷,众蔽百恶,皆自此出。
尽知不仁之病,则不仁渐除,仁道渐著矣。
颜子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盖尝自以为如是矣,又知以为如是者意也,非道也。
既知以为如是非道矣,又知以为如是道者,亦意也,非道也。
之而益远,测之而益深,夫是以有弥高弥坚之叹,以为如是者皆未离乎意,知其尤为不仁而恶之也。
又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夫欲从,未离乎意。
夫子之所绝而恶之者,恶其不仁也。
颜子夫不仁之病如此其微,故他日获至三月不违之妙。
用力于仁之力,异乎他人所谓力。
他人用力,乃意、必、固、我之力,故有不足
用于仁之力,乃不识不知之力,故无不足
盖有之矣,谓他人
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
未见不足者。
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虽已闻道,而未精未一,奚可不用其力?
是力非思非为,故孔子未见不足
「盖有之矣」,谓他人他人不知道用思为之力,故有不足
孔子得道道心无思无为,而如日月之光,无所不照,故其力未见不足
君子道心初明,旧习未释,断不可不用力
未精未熟岂能遽绝思为?
久而精纯泯然无际
孔子曰「用力」,其旨甚明。
特其初不免于思为,然亦至平至易。
过失之泯如雪入水,道心发光太阳洞照,无拟议,无渐次不可度思,矧可射思,自然无力不足之患。
小人中庸荡然无忌惮者,则以为无所用其力,此学者大患
孔子学者,惟言仁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仁则常觉常明,如日月如水鉴,如天地
中庸》曰「力行近乎仁」,仁非徒不行之谓。
果实核中之所藏曰仁,此仁无思无为,而能发生
仁道亦然
圣人正名百物,而寓教焉,其旨微矣。
曾点咏归之妙,夫子所与,而逮大杖曾子气绝几死,则亦不用力之故也。
孔子曰:「我学不厌」。
孔子用力而况他人乎?
至于耳顺从心所欲不踰矩,则无所用其力。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说者曰党,偏也。
某年六十四,始省偏与党相近而微不同
党者,意好所向
人心清明,动于意欲,使有过
意欲之为过,则知意欲不作为仁矣。
仁者,复其本心清明,如鉴,如日月万物毕照,而未尝思为也。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党,偏也。
动乎意则有所倚,故曰党。
倚则有过
动意有倚有过,则知不动乎意,庸常平直,虚明日用,非思非为,斯仁矣,中庸矣。
大过易知,小过难知,知过不尽,以过为仁。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精神虚明无体未尝生,未尝死,人患不自觉耳。
一日洞觉,则知死生之非二矣,则为不虚生矣。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此心在道则不在物,在物则在道
恶衣恶食,是堕在事物中,为事移换
未能格物,而欲致之,是无理也。
格物不可以穷理」言。
文曰「格」耳,虽有「至」义,何为乎转而为「穷」。
文曰「物」耳,初无「理」字义何为乎转而为「理」?
据经直说,格有去义,格去其物耳。
程氏倡穷理之说,其意盖谓物不必去,去物则反成伪。
既以去物不可,故不得不委曲迁就,而为穷理之说。
不知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古人谓欲致知在乎格物,深病学者之溺于物,而此不明,故不得已为是说,岂曰尽取事物屏而去之耶?
岂曰去物而就无物耶?
有去有取,犹未离乎物也。
格物之论,论吾心中事耳。
心本无物,忽有物焉,格去之可也
物格则吾心自莹,尘去则鉴自明,滓去则水自清矣
天高地下,物生之中,十百千万,皆吾心耳本无物也。
天下同归殊涂一致百虑天下何思何虑?
事物纷纷起于念虑动耳思虑不动,何者非一
何者非我
思虑不动,尚无一与我,孰为衣与食?
如此而后可以谓之格物
格物而动于思虑,是其为物愈纷纷耳,尚何以为格?
若曰今日一物明日又格一物穷尽万理,乃能知至,吾知其不可也
程氏自穷理有得,遂以为穷理而后可,不知不可以天下也。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无适无莫,非学而至者也,君子心本如此也。
岂独君子之心如此,举天下人心皆本如此也。
如此而或蔽之故有偏倚,有适莫
若曰:我欲如此,我不欲如此我方寸中窒矣碍矣,安能惟义之从?
君子之心如太虚安得有适与莫也?
人心皆然,识我之心则识君子之心。
汲古问:「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
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先儒君子安安而能迁,小人怀居矣。
君子以刑为体,小人则惟利之从。
而又谓乐善、恶不善所以君子
苟安务得,所以小人
其说是否」?
先生曰:「上之德政则一,而怀之者不同
君子怀其德,又怀其刑,以其不及无辜
小人则怀其土,得安不扰,故得其惠」。
曾子曰:「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忠恕之意,正不必大之深求之。
若曰「忠譬则流而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皆未得曾子之意。
曾子夫子之道,只寻常忠恕之心便是,故曰忠恕而已
不必外求只此已足。
何以知其已足?
夫子之道,穷之则无穷,究之则难尽。
曾子何所见而谓尽在于此
此非君子胸中洞彻无疑岂敢为此断然之论?
向者曾子知有孝弟而已知事吾亲而已,他不知也。
事亲之心自是事亲之心,与他人之心自是他人之心,断不相似
一旦夫子一贯之诲,正触此机,忽通其碍,向之二,今之一也。
忠恕之心即吾孝友之心,即吾事亲之心也,一而不二,通而无间不可别择
谩举一事言之,即夫子之道,何浅何深,何内何外?
不曰孝弟,而曰忠恕,盖曾子其所通处言之。
使曾子纵言之,则曰「仁义而已矣」,亦可也;
曰「礼敬而已矣」,亦可也;
曰「和乐而已矣」,亦可也;
曰「中而已矣」。
曰「正而已矣」,曰「顺而已矣」,亦可也;
曰「洒扫应对而已矣」,亦可也;
曰「事亲从兄而已矣」,亦可也。
读书不可只读纸上语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此语甚善。
子思曰:「忠恕违道不远」。
此语害道。
忠恕即道,岂可外之?
忠恕违道,则何由一贯
或问:「『吾道一以贯之』,而曰『忠恕而已矣』,则所谓一』者,即仁否」?
程正叔曰:「然。
此『一』字当子体认
一还多在忠上,多在恕上」?
曰:「多在恕上」。
曰:「不然,多在忠上。
才忠便是一,恕即忠之用」。
此论殊为蔽窒。
既已谓之一矣,何多何少?
体认两字,便见用意积力之状。
孔子未尝教人体认,惟曰「一以贯之」,别无注脚
曾子曰「忠恕」,发明坦夷明白
不谓后世学者穿凿撰造至于此,其病甚著。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善求夫子道者,不求诸夫子,而求诸吾之心。
夫子忠恕,固夫子之心也,亦吾之心也,天下同然者谓之心。
或者贱己而贵圣人平时妄虑纷纭恶习深固,织织藩篱,复复限阈一旦夫子之道,固望而惊,畏而遁,慊然以为不敢企及
曾子之言曰「忠恕而已」,固以为曾子姑以其浅者告之,不然夫子忠恕非常人之所谓忠恕也。
不可不推而大之,曰「忠犹流而不息,恕犹万物散殊」,又曰「忠则无我,恕则无物」。
呜呼,此夫子之道所以昏昏天下乾坤易简理所戛戛乎始返而为难
善乎孟子之言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
又曰:「仁,人心也」。
可谓大明白而无隐情。
之道无出孝弟,则知夫子之道无出忠恕
道不出徐行后长之间,夫子忠恕不出众人日用
众人日用,此心茍与人而诚,孰非此忠?
待人以宽,孰非此恕?
忠则忠直,恕则平恕
夫子之道,坦然甚明,无有馀蕴。
谓之一贯,信乎其为一贯,何往而非此心?
何往而非此忠恕
天得忠恕高明,地得此忠恕博厚日月得此而明,四时得此而行,鬼神得此而灵,万物得此而散殊天地之间,人得此忠恕而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长幼
人惟裂于其私,囿于所见,夺于其形,执于其名,断断然谓天地不与相似万物不与一本
四体之间,其喜、其怒、其哀、其乐,与夫语默意虑少壮衰老,尚不得而一,而况自身之外
天地万物纷错,又乌得而一?
不思天地所以施生运化者,不可得而知;
日月所以明,四时所以行,亦不可得而知;
鬼神吉凶万物生生不穷飞鸣蠢动走伏潜跃者亦不可得而知;
人之能视能听能言能动,能思能虑,能喜怒,能哀乐,能爱敬恤睦者,亦不可得而知。
可以知则可以异,不可以知则不可以异。
可以异则二,不可以异固一也。
自夫不可以异者而观之,则天之气,地之形,与万殊不可胜穷,与人之位乎两间,皆同体异形同机异用
如人之耳目鼻口手足一身也,如木之根干枝叶华实一木也。
顺是而达之,曰仁曰义,曰礼曰智,曾子之谓忠恕,又谓之孝,子思之谓中庸,又谓之诚。
逆是而行之,则为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为愚、为小人,亦曰不忠恕
然而此私也,非公也,妄也,非诚也。
曾子指其诚者而告人,故曰「忠恕」。
孟子指其全体而告之,故曰「仁,人心也」。
人虽甚不肖忠恕之心盖每发见
是心之发,不由矫激不由要誉悠然出于其天,而不由乎人。
此固夫子大全天地大用大德,而非曾子一人之论也。
人皆有此心,皆闻曾子之言,往往直信不疑者,千百无一二,若信而以为未必然者,皆是也
此非曾子之言犹有隐乎尔也。
指金而告人曰「此金也」,识者固信,不识者固疑。
然则奈何
夜半㸑火息灭,饥者索食,对烛而坐,不知烛之为火也,则亦终饥而已
忠恕之论,烛喻也。
子曰:「乎,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曰:「唯」。
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天地内外人物有无变化万状未始不一不必言贯。
曾子未觉,姑言贯以启之。
曾子既唯、既觉悟,此心日用无非此道
与人忠信,恕人如己,此道也。
日用见于忠恕者多,故曰忠恕
孝、此道也,弟、此道也,礼、此道也,乐、此道也。
不必贯而本一也。
中庸》篇曰「忠恕违道不远」者,子思记言之讹欤?
先生汲古曰:「『忠恕二字晓得否」?
汲古对曰:「忠以尽己,恕以及人。
合体用而言,只是一道」。
汲古又问曰:「曾子忠恕夫子一贯之道,则忠恕即道矣。
至《中庸》却谓『忠恕违道不远』,如何」?
先生曰:「曾子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此语甚善。
子思言『忠恕违道不远』,此言未安。
忠恕即道,岂可外之?
忠恕违道,则何由一贯
一贯一片,无间断」。
汲古谓:「《易》云『德不孤』者,以其敬义之立也。
论语》曰『德不孤』者,以必有邻。
未晓此所谓不孤如何」?
先生曰:「人心之善谓之德,此心天下之所同。
同然之机,翕然而应,众所共服
茍动乎意,则邪枉而民不服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众星拱之』。
又曰:『君子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又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传命』。
直心感动之妙如此」。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
朋友数,斯疏矣」。
数生于放心,心茍不放逸日用常在不识不知中,安得繁数之事?
事君与朋友而数,虽出于忠,未离私欲
汲古问:「子贡问曰:『何如』?
子曰:『女,器也』。
曰:『何器也』?
曰:『瑚琏也』。
未达圣人何以取其器质之美」?
先生曰:「《明堂位》云夏后氏四琏,殷之六瑚,周之八簋,皆黍稷器也。
子贡达于事理,而未达其道,故不及君子不器」。
汲古又问:「子曰:『君子不器』。
此言君子广大无方,非拘于一用是否」?
先生曰:「器则可名,生于有意
无意必、固、我,则不器」。
先生曰:「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
子说。
汝晓此否」?
汲古对曰:「漆雕开以为其学未能见信于人,未可以仕。
故夫子喜其知己笃学」。
先生曰:「漆雕开可以仕而不仕,故子使之仕。
圣人以为可以仕则仕,异乎子张干禄仲弓子路之为季氏宰矣。
乃曰『吾斯之未能信』,惟曰『斯』者,以所觉不可信而言也。
曰道曰德,则可得而言,而非漆雕开之所觉。
孔子以觉为知及之,又必仁能守之。
漆雕开虽已觉此不可容言之妙,可曰知及,而用力于仁,蒙养之功未至纯明
颜子三月不违,而三月之外亦或违;
不远复,终未纯明
漆雕开自信纯明欤。
惟曰『未信』,不复详言蒙养之妙,非思非为、略言即泯,不可度思,矧可射思,是宜子说」。
夫子文章也、性也、天道也,其名言不同,而一物也,而子贡以为三,又以文章为可闻,以性、天道为不可闻。
是安知可闻之即不可闻,不可闻之即可也哉
故夫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无隐乎尔
无行不与二三子者,是也」。
弟子率求夫子之道于日用之外,率以不一之见见夫子,夫是以得其门者寡矣。
天地间何物不一
人自不一。
起思起意绝然殊异不知一贯无二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张横渠以为圣人深美之辞,若曰再斯可矣,况能三耶?
所以明夫思之可贵所以明夫思之不可不深。
曰「思曰睿,睿作圣」,曰「思无邪」,曰「思之弗得,弗措也」。
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何止于三而已乎?
又曰:「思之一门,其大矣哉」!
横渠之论甚有味乎其言。
圣贤立言不必一定论。
执言语以求圣人之道,非但圣人所望学者
横渠发挥思之一义尽美尽妙,而不可以此论「再斯可矣」之旨。
圣贤之言,有时如此论,有时不如此论,要当会圣贤之意,不可圣贤之言。
季文子之思乃每事三思而后行。
思曰睿,终身可也
思之弗得弗措终年可也
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夜以继日思之可也至于日用之事,茍每事三思而后行,则过矣,滞矣,不通矣。
随遇辄应而不思,固不可
思之思之又思之,每事如此,亦不可
随遇辄应,谓之太简
每事三思,谓之太详。
太简谓之不及,太详谓之过。
太简未是,太详亦未是。
简则简之意,太详则有详之意,皆非无无必大中至正之道也。
是道也,初非绝思虑之谓。
得此中,虽终日思虑终年思虑不可动心也;
失此中,虽终日思虑终年思虑不可谓不动心也。
周公日夜以思,乃圣人之道;
原壤登木之歌,乃反而用之,智者知其动心也,圣人叩之,以为老贼
非得圣人大中之道,未易辨此。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
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其知有才智者或能之,其愚非有道者不能
一点动心处,便不能愚也。
宁武子不可及至于愚乃见。
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小子狂简」。
狂是过,简是不及
狂是为,简是不为
狂是动,简是静。
狂是进,简是止。
过非此道不及亦非此道
为非此道不为亦非此道
动非此道,静亦非此道
进非此道,止亦非此道
此道坦夷,惟人动其心,斯失之矣。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圣人何为深耻乎此?
人皆有此良心,有此质直心,此质直心即道心
而合也昏迷颠倒,驰放不返为诈为变,为巧为机,为鬼为魅,故圣人深恶深羞之。
或者曰:「此圣人深诛小人变诈心耳未可遽谓发明道心道心不止质直而已」。
不然
独不闻圣人曰「主忠信」,忠信之心乃大本,使圣人于此姑言其浅者,则其深者为如何
圣人之言无浅深,无本末
圣人之道所以至于不明天下,正以学者不知孝弟忠信天下大道
是以圣人之道往往平易见卑于高明之士,而异端空虚寂灭之论满天下
孔子曰:「莫我知也夫」。
又曰:「知我者,其天乎」!
言人不我知也。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者焉,不如好学也」。
圣人此语,益信圣人之道不为难也。
夫子亦尝曰「主忠信」,是忠信圣人之主本。
十室之邑即有忠信圣人,则茍诚实诈伪,即已得圣人之主本,但以不好学不能通达耳。
然则圣人之道朴实诈伪而已岂不甚易?
观此,则忠信之士不可不自信
然此自信亦复难,常以语人,人终未信,非直不信,终不无疑者亦多矣。
固有天资纯朴,确诚无伪宛然圣人之质而自不知,良可惜哉!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仲弓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
仲弓曰:「居敬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
居简行简无乃太简乎」?
子曰:「雍之言然」。
道心而发,其居自敬,其行自
不敬则慢,行不简则扰。
居敬行简,乃道心之常,意念微作,即有微偏。
君子不器,以其无意无必、无固、无我,故人不得名之以器。
子桑伯子则为孔子所名,故孔子以此微贬之,使不可以名,则善矣。
不偏,本于无意好恶微偏,人即得以名之。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
孔子对曰:「有颜回好学,不迁怒贰过」。
道者有之,好学难得
闵子骞冉伯牛仲弓与夫曾子诸贤,不可谓无日至月至,至于三月不违,非颜子不能
颜子纵有怒、过,怒不迁旋止,过不贰旋释意念微动,便自寝息
他人岂无志于学者,往往不能旋止旋释
怒、过以暴露不可掩,乃徐救之,或自以为小过无伤于义,姑纵迟之
此皆怠惰之故,虽已至于道者,犹有此病。
圣人谓独颜子一人好学他人不与
信乎,他人不可得而与也!
此病惟曾、闵诸公知之,未至于道者不知
怒已动于心矣,颜子何为能不迁?
过已作于心矣,颜子何为能不贰?
颜子心本无怒,动乃有怒;
颜子心本无过,动乃有过
颜子既知其动而改矣,则复不动如故
不动,则尚不知心之为心,孰为怒?
孰为过?
曾子曰:「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
皓皓无际荡荡无涯融融无止,是中安得有怒与过也?
孔门诸贤孰不愿学,何独颜子好学
日至者终一日不动于意,纯明精一,是为至道
月至者终一月如此,亦非众人之所能矣。
不得谓之好学,盖比于三月不违仁者,勤惰有间矣。
好学之所勤,非思虑之所到,非继续可言本一也,本不动也,本清明也。
此学日至月至者之所共知,惟弗如颜子之勤尔。
孔子不厌,亦此勤也。
华使于齐,孔子不与者,君子周急不继富也。
冉子不知此道,乃为其母请粟
孔子不以不当与而固执不可之义。
盖冉子来请,又生变通之义焉。
与之釜,釜六斗四升,亦兼示不当与之义。
冉子又不悟请益孔子亦不执不与之义,又益之以庾。
庾十六斗。
不深绝冉子之请,又兼明不当与之义,此与尧试鲧同道
明知方命圮族不可用,以佥岳并荐,谕之不从,而姑从众
于戏
此尧之所以如天,孔子所以亦如天也。
冉子擅与五秉孔子亦不怒,惟曰:「君子周急不继富」。
亦略明大而已
于戏
孔子真如天矣!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
子曰:「力不足中道而废,今女画」。
学者常情往往多与冉有同,而孔子断然不以为不足以为自画止者,何也?
斯道无不通,人自阻碍
斯道无思无为,人自起意
意起则碍矣,道本无所碍。
孔子所谓不足者,非谓道者于斯道之中有不足也,谓徒步远行而力不足中道而废负任而行而力不足中道而废,谓此类也。
夫斯道忠信而已矣,何思何为,何阻何碍,而曰力不足乎?
足与不足,皆人心自作此见,道初如此不作不足之见,则人心之灵未始一贯
非力不足而自不学者谓之画也,而曰「止于此,吾不进也」。
学者多此类也。
圣人则不画,日月至者亦不画,馀皆画也。
学道安得有力不足
足与不足人心自作此见,道初如此不作不足之见,则人心之灵未始一贯
冉有自画
汲古问:「学者用力,果有不足处否」?
先生曰:「学道安得有力不足
足与不足是人自为之。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
孔子曰:『力不足中道而废
今女画』」。
汲古问:「用力于仁又如何」?
先生曰:「用力于仁,无思无为精明纯一」。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圣人如此明告不知学者何为不省
视听言动者道也,俯仰屈信者道也,寐如此,寤如此,动如此,止如此
徒以学者起意明道,反致昏塞
若不起意妙不可言
若不起意,则变化云为,如四时错行如日月之代明,故孔子每每学者毋意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圣言如此明告不知学者何为不省
日用云为无非变化无非斯道。
视者斯道,所视之形色亦斯道;
听者斯道,所听之音声亦斯道;
思者斯道,所思人情事理亦斯道。
清浊未分,以至于既分,阴阳交而四时行,百物生,皆斯道。
动静有无皆斯道,不劳思索念念皆妙。
曰天,曰地,曰人,曰物,曰事,名谓不同尔,何者不妙
学者惟毋动乎意。
不可,史亦不可何故
野偏,史亦偏,偏皆未离乎意。
文质彬彬庶乎无意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
此直非刚直温和之谓,乃直正之直。
子又曰:「一物失理乱亡之端」。
又曰:「茍违此道,民叛如归」。
人惟睹不直而生者满天下,故玩忽未必然,而妄言妄行者多,略不思圣人曰此乃幸免尔,其不免者皆不直也。
圣言无不验天下后世深思幸免警告切至之旨。
孔子曰:「知之者不如之者,好之者不如之者」。
自古学者千万人解释论辩,自以为知之矣,而实不可以为知。
此知不属思虑有思不可以言知。
知者孔子谓「知及之」。
好,如颜子好学
日至月至者可以言知之,不可以好学
不如之者」,专为日至月至者发,言其怠也。
孔子则好而乐之矣。
子曰「为之不厌」,亦好也。
知斯好,好斯乐。
好与乐,孔子谓仁能守之。
孟子曰:「人皆可以」。
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
何也?
孔子之言非谓中人以下不可以,但其气质昏甚,难以语上,「不可云者,难之之辞也。
又曰:「唯上知下愚不移」。
亦非谓其断不可移也,特甚言下愚之不可告语不肯为善,亦犹上知不肯不善,故曰「不移」。
然又曰「性相近,习相远」,孟子亦曰:「与人同耳」。
又曰:「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
孔子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然则所谓中人以下者自昏自迷耳一日内明忽开,方悟吾性本与圣贤同,殊不相远
「心之精神是谓圣」,乃孔子所以子思
可谓圣人至言,而《论语》不载,首篇乃多载有子之言,有子乃曾子所不可者,则记《论语》者固不足以圣人至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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