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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 其三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一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知者动,仁者静。
知者乐,仁者寿」。
圣人于此无以形容其妙,惟曰知者所乐者水,托象以示学者,惟觉者自觉
水流行,汩汩不息至虚无实体,至动而非思虑
如此解释,亦未足以尽水之妙,亦莫能言知者之乐,又继之以「动」之一辞
虽言其动,亦不能其所以动之者
动中之妙,真不可度思。
学者求道,率求之于静。
徒观圣人之言曰:「天下何思何虑」?
往往离动而求静,愈求愈远;
不知圣人未尝溺于静,惟能动者得之
必也酬应万务扰扰胶胶,而未始寂然不可以心知意度者,庶几乎知者之动矣。
动即水,水者动中之妙也。
必至而后可以言仁
能动而后能静,必乐水而后可以进于乐山
山亦非专于静而已草木生焉,未尝无用,而常静焉。
知者虽得动中之妙,而未能常明常觉
事物汩之,间有转移,未能如仁者常觉常明常不动。
故惟仁者可以言静,静即山。
知者之动,即仁者之静。
动静离,不足以言仁知。
知者动中之妙,岂不堪乐?
仁者念虑常静,则气和平心火不炎,火常济水,故多寿考
腐儒不知道,意其必有深义,不可寿考训释,而妄引老子曰「死而不亡者寿」。
老子无此言,又当引何言为證耶?
五孝反者非,为此音者不知道
默而识之,学而不厌乃可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
知者动,仁者静。
知者乐,仁者寿」。
知道之谓知,知非心思所及
伊尹谓之「」,孔子谓「知及之」,此曰「知」。
子欲言知者之所乐,不可得而言,姑指水以明之,觊学者观水而忽
循循善诱,虑其或未觉,又释之曰动。
圣人每见学道者率求诸寂静止定,不悟变化云为喜怒哀乐之妙,故曰动,以别知者所觉之妙。
又曰「知者乐」者,初言乐水,指在于水,虑学者未得其乐,兹专言乐,明知常乐
知者虚明澄然,死生忧患不足以动,或曰常乐
仁者乐山,又何也?
仁,也,医家肌体无所知觉不仁
知者,而不同其仁,何也?
孔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几于圣矣。
知者虚明,而旧习未尽消,意念微动即差,未能全所觉之虚明
必至纯明不已而后可以言仁
知者虽得动中之妙,虽动而未尝动,虽扰扰未尝扰扰,而旧习之气忽乘隙而至,终未得静中之妙,或有迁动,故圣人又取山为象。
山之妙不可言,即水之妙不可言
子张仁者乐乎山」之问,曰:「山者岿然高」。
至哉圣言,妙不容言。
子张又不领,又问高则何乐尔,子不得已而言曰:「夫山,草木植焉,禽兽蕃焉,财用出焉,直而无私焉。
兴吐风云,以通乎天地之间。
阴阳和合,雨露之泽,万物以成,百姓咸飨」。
仁者所以乐乎山也。
亦犹观水而曰以其不息,遍与诸生不为也。
即山虽静,而未尝发生妙用,特以仁则纯明,知未纯明,虽大体虚明而未纯。
舜曰「惟精惟一」,用力于仁也。
孔子发愤忘食用力于仁也。
用非思非为之力,故未见不足
知者乐,则仁者之乐不言可知
仁者寿,以无思无为之妙,纯一无间,故至和保育多寿考焉。
颜子之夭,命也,天下事不可以一概论。
然寿与夭,亦一也。
先生曰:「子曰『知者乐水』,汝以为何如」?
汲古对云:「知之运动,犹水之周流」。
先生曰:「孔子欲言知者之所乐,不可得而言,姑取水以喻,惟学者自觉
夫水虽流行汩汩不息,而所谓水者,本至虚而无思虑」。
汲古问:「如此,则何谓知者动」?
先生曰:「孔子能言其动,亦不能其所以动。
使可训释,则不足以为动矣。
知者动中之妙,真不可度思。
学者求道千人万人率求之虚静,多溺于沈寂不知日用应酬万变无非妙用
必能极天下之至动,而实未尝动者,始可言知」。
汲古又问:「以至动而未尝动,言知则必静矣,未晓仁者静又何如」?
先生曰:「离动而求静,则愈求愈远。
不知圣人未尝溺于静,惟动者得之
必也,应酬万务扰扰胶胶,而未始寂然不可以心知意度者,庶几乎可以言仁之静。
能动而后能静,必乐水而后可以进于乐山
山亦非专于静而已草木生焉,水泉发焉,宝藏兴焉,未尝无用而常静焉。
知者虽得动中之妙,而未能常明常觉
事物汩之,间有转移,未能如仁者常觉常明不动。
故惟仁者可以言静,静即山。
知者之动,即仁者之静。
动静离,不足以言仁知」。
汲古又问:「古注读作『知者乐五孝反)』,今先生作『乐(音落)水』,何义」?
先生曰:「乐五孝反)有意,乐(音落)自然」。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
子曰:「何为其然也?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圣贤气象大略相类
宰我之问,孔子之答,在今时风俗必且大笑以为愚人不通晓之甚也。
特以孔子宰我为是言,故不起诮;
使言不出孔子,必付一笑,置之不足复道之域。
吁,无惑乎今人不如古也
木讷近仁,巧言鲜仁,岂今时风俗所知哉!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读书学者,文也。
三百、三千者,礼也。
或者以礼为理,非的也。
礼固理之不可易者,而必易以理为礼,则不可也
盖因小戴记》有曰「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故近世学者多以理释礼
而言理,以三百、三千之众,多疑不可以为约也,故必归之于理。
不知夫三百、三千,条目虽多,为礼则一。
三百、三千非自外至,皆由人心以生者也。
尊尊卑卑升降揖逊周旋裼袭,皆循吾心之所安,加一毫不可也,损一毫可也,一而已矣,不必舍三百、三千而言也。
未尝不约也,即其至繁,而未尝不至简也。
小戴记》有曰「自外作」者,非知礼之言也。
博学之初,多识前言往行不胜其多,故曰博,犹未得返约之本;
至于,则一贯矣,约矣。
近世学者沈溺义理意说胸中常存一理不能忘舍,舍是则豁焉无所依凭,故必置理字于其中
不知圣人胸中初无如许意度
此曰『博文约礼』,正谓三百、三千之岂不易简
岂不中庸
岂非天下至理
若必而言理,乃不知理。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中庸之德,本无可言,「至矣」之名,生于民鲜。
使圣人不因鲜之久,则亦无「至矣」之叹。
然则何以为之中庸之德?
曰:圣人极力形容惟有「至矣」一语,虽欲言之,又恶得而言之?
圣人名之曰「中庸」者,「中」言其不必求之过,「庸」言不必离乎日用之常。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至哉斯言!
俨然道者情状也。
道者无思无虑一无所以为,故其居世不得已而后动,故多述而不作
古人有道,我与之同,故深信深好之。
不知道者,不足以与此。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舜告禹曰:「无稽之言勿听」。
稽者,稽于古也
傅说曰:「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攸闻」。
《康诰》曰:「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
又曰:「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
《召诰》曰:「其稽我古人之德」。
周官》曰:「唐虞稽古」。
大圣大贤信古好古述而不作
古典古则,经几圣人,皆述而不敢作,如此孔子如此
其作聪明、乱旧章者,皆昏愚自取凶祸之徒也。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默而识之,觉也,不可思、不可言也。
孔子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易系上传》曰:「神而明之,默而成之」。
学而不厌,即「默而成之」,孔子亦谓「用力于仁」,又曰「时习」。
舜曰「惟精惟一」,学也。
以此诲人,而在我实无所有默识知及之也,学不厌,仁能守之也。
文王不识不知,即帝则,即学也。
毫发焉,即为放逸为意为我
孔子言「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无所有也。
又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而已何有于我哉!
言我何所有也。
弟子皆疑孔子胸中有所蕴蓄不以尽告,故尝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无隐乎尔」。
他日又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可谓至明白矣。
学者不悟立意植我,如胶如漆,如荆如棘,如铁如石,然则有无无方道心何从清明乎?
子曰:「德之不脩,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有德不脩,则偏,则亏。
学未能时时而习,或时习而未说。
其间气质不同所见不同孔子门人之问每每不同,学之不可不如此
子与颜子终日,退而省之,知其已发。
发,觉也。
讲之足以启觉又如此
至于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孔子告语不及,惟忧焉,忧其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
冉有不能季氏之旅泰山,又实佐季氏颛臾,而伪曰「不欲」,千载之下,此辱不可洗涤
汲古问:「孔子云:『吾不复梦见周公』。
或谓圣人叹道不行,故托梦为辞,非果梦也,此说是否」?
先生曰:「孔子强壮可行道之时,屡梦见周公,必有神交之祥,孔子不言尔。
一日忽曰:「吾衰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衰老道不可行,故不复梦见
孔子之心澄明太虚,既与天通,又与古圣神通,故梦随时而见。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孔子当日启诲门弟子之时,其详必不如此
记录者欲严其辞,而浸失圣人之旨也。
然而圣言之大旨终在。
孔子本旨并列而为四条也,叙事先后浅深云尔
三才惟有此道而已
以此道而高明,地以此道而博厚日月以此道而照临四时以此道而变通人物以此道而散殊
天地之间无他物也,无他事也,皆此物也,皆此事也。
孔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
学者道诚无所用其心,人知所以用心他事他物也,非果有他事他物之可用心也。
以为他事,而不知他事之即道也;
以为他物,而不知他物之即道也。
不知故昏,昏故妄作,而谓无道,非果无道也。
百姓日用不知也,虽视听言动心思之皆道而自昏也。
此心即道,奚俟他求?
既昏既妄,则不可不于此,故曰「志于道」。
学者不知志于道,求者纷纷,得者千万无一二。
求道于外,心不内觉;
道非在我,心非我有。
德者,得道之名。
道非有物,初无实体之可得,谓之得者,姑以别夫昏不知者耳。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孟子曰:「仁,人心也」。
所谓入则孝,出则弟者,此心也。
所谓忠恕者,此心也。
所谓恻隐羞恶恭敬是非者,此心也。
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孟子谓之良知良能作为之所到。
意态微起即入智,故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
孟子非不谆谆,而天下学者终不领会,求性于意虑而自不省也,用心于心外而放逸也。
直方大不习不利」。
不习孔子之无知也,即文王不识不知也。
直而不思,直而不习,是为实得,非疑似意度恍惚不实之谓也。
故曰「据」。
直心而行谓之德,字从直心,微起意焉,则支离、则曲矣。
有德者虽实有道而或不能常觉常明,或转移事物,虽能旋,其未觉也,犹为不仁
仁,也。
觉非思为,故《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草木之实曰仁,无以明无思无为、感而遂通之妙,此古圣之寓教也,草木无思为而自发生
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
德即知,知与仁一也,皆也,惟常觉而后可以言仁
仁非思为之谓,一而非二。
依,犹据也。
非仁在彼而我依之也,一也,亦犹「何莫由斯道也」,非谓我与道为二也,达其旨可也
艺谓礼、乐射、御书、数,亦非道外之物,虽非学者所当急,而非学者所当弃。
高明之士傥以为末务而弃之,亦非道之全,故卒曰「游于艺」,是谓彝伦攸叙。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此盖本旨次第大略记者条列而为四。
士志于道而罕,惟始知道在我。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直心为德。
舜曰「道心」,明心即道。
觉心明,无所不通确信无疑,实有所据,非疑似恍惚,故曰「据」,非谓德在彼而我据之也。
虽已得道,而未精纯,或不能不动于旧习,或因事物,意微动,即谓不仁
依于仁,亦非仁在彼而我依之也,亦犹德曰「据」云尔
不然,亦岂记录之差耶?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
于是日哭,则不歌」。
于《乡党一篇所载,皆非圣人之所勉强为人之所不能,亦非圣人之遏此心而为,此皆圣人率此自然尔。
天道圣人,当哀而自哀,当乐而自乐,当敬惧而自敬惧,当舒徐而自舒徐,当微哀而自微哀,当极哀而自极哀当甚敬而自甚敬,当小敬而自小敬。
不待斟酌审处圣人之心自如此也。
故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
天下无穷之义,皆自性中出也。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前辈以为用之则弥满六合,敛之则不方寸,正不必如此穿凿
前辈所云,乃贤不肖共有夫子何得以我与颜子独有此?
只合平常解释却是圣人之事。
大凡在于行,必不能藏。
子路冉有不能季氏之妄僭,而不知止。
在于藏者,必不能行,如长沮桀溺荷蓧丈人知止不知动。
柳下惠三黜不已,与闵子骞汶上之辞之类,皆未能至于意必消尽,固我都忘,此心和平毫发不动者也。
然则圣人谓惟我与也有是夫,信乎非诸子所及也。
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至于斯也」。
孔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子游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弦歌音乐为道也。
子曰:「成于乐」。
《记》曰:「礼乐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
又曰:「乐者,天地和也」。
常情莫晓乐之为道也,尤其莫晓闻《韶》而三月不知肉味也。
司马迁莫晓,故于三月上加「学之」二字
于道无觉,尚何望其纯明
后学皆迁之徒,故或从其说,或疑三月」为「音」字之讹。
某初亦疑之,孔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其初勇进敏修至于不知老之将至,则和乐融融,何思何虑,无始无终
太虚不足以拟,天地自然默同。
言之不可,推之莫穷。
加以《韶》音之至和妙合感通三月不知肉味
圣心变化,岂比于横目之遇蒙,纵于道或觉,终日虚明澄然、无始无终日至,尚不逮弥月
虚明澄然、无始无终之月至,亦不逮三月虚明澄然、无始无终,如颜子不违仁。
仁非思非为
孔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谦恭则然,而其不知老之将至,况耳顺从心所欲不踰矩之妙,愈不可思,不可称赞
而或妄议其无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之事,坐井观天,多见其不知量也。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子虚变化动静一,穷达一,死生一。
乐不可言不可思。
圣人五十学《易》,而后始可无大过,是犹未免小过也。
学者有得,遽曰「吾无过」。
圣如伯夷伊尹柳下惠,而犹过于清,过于任,过于和,而况未至三子者乎?
仕止久速,无毫发差;
可否唯诺,无一语失;
俯仰屈信,无锱铢弗当,而后可以之无过。
《易》之为书,正所以开物成务,惟变所适委曲周尽者也。
圣人晚年所到。
如其本,则自十五志学时已洞白于胸中,至三十时已坚固不可摇动矣。
盖未得道者得道为难而已,得道者又以尽道为难也。
汲古问:「《易》即己也,孔子何以云『加我数年,五十学《易》,可以大过矣』?
圣人必待五十学《易》,其义如何」?
先生曰:「《易》者,千变万化,无一不中节
圣人学而时习日就月将,蒙以养正
至于五十,则渐入耳顺,纯一无间,故圣人可以大过
至七十而不踰矩,此是五十学《易》之效」。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雅者,文雅之谓。
雅言,谓非俗乡音,乃雅正之音也。
圣人平居无事不必修敬,故只常言
至谈诗书与执礼之时,则乃为雅正之音。
非圣人之改其常也,圣人之心即天道,自天道中流出,自有如此变态,非不知道者所能知也。
子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发愤忘食用力如此不知如何用力也。
乐以忘忧不知乐安在也。
不知老之将至,此何语也。
发愤疑无乐,今圣人则乐。
天下所谓乐者,必有时而已,今圣人以此终老
此意圣人自知之。
夫子以来更几千百年,更几千万人,敢谓举不知也。
不知者固不得而知知者不得而知
使可得而知,则离于思虑
不离思虑,则有起必有止,思虑起则知之,止则不得而知也。
此知尚不能为一日之久,而况终身之久耶?
当知夫发愤忘食,非用人力
乐以忘忧,乃有天乐
人心可知道心不可知
人乐有尽,天乐无尽
可知者有久暂,不可知者前无端绪,后无终止。
如此,怒亦如此
如此,乐亦如此
今日如此明日如此千岁如此
思虑,亦无不思虑
融融悠悠,是岂为生而存,死而亡?
生与死尚不能入,而况老幼耶?
不知老之将至夫子尚自不知后人岂得而知?
夫子所可得而知者,以吾一心焉耳
心所可得而知者,以吾之心即夫子之心也,以古今无二心也。
文王不识不知颜子之如愚,子思无声无臭孟子之圣,不可知一辙也,以古今不容二心也。
叶公孔子子路子路不对
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子言虽不矜,而实天下无及
子曰:「有颜子好学,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又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谁能发愤至于忘食
发愤忘食己未知觉
又谁能乐以忘忧
孔门日月至者,三月不违仁者舞雩咏归者,能乐以忘忧矣,而曾皙曾子几于死,无发愤忘食之学。
颜子短折,馀无好学
日月至者,虚明澄然;
精一纯明至于不知老之至,惟夫子而已矣。
比一二十年以来开明何其多也。
日月至者相与切磨,以发愤忘食惟精惟一,以无负先圣所以垂教所望后学之旨。
叶公孔子子路子路不对
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孔子惟言愤,不言所愤而为之者何事,惟言乐,不言所乐者何意,惟继曰「不知老之将至」。
呜呼,至矣!
使愤而为之者其事可言,则无以为孔子
使所乐者其意可言,则无以为孔子
子曰:「吾有知乎哉
无知也」。
门弟子往往多以孔子为有知,故孔子语之曰「吾无知」。
人心即道,是谓道心
无体无方清明静一
变化云为,虽有万不同如水镜之毕照万物而非动也,如日月之溥照万物非为也。
世名之曰心,而非实有可执可指之物也。
言其无所不通,而托喻于道,谓如道路四通,人所共由,而非有可执可指之物也。
愤者,愤己德之未纯,而愤。
融融纯纯,非思非为也,故忘食
此惟亲履者自知之。
此无思无为之妙,固无始终,无今古,则固不知老之至也。
呜呼,至矣!
子又曰「我学不厌」者,此也。
又曰「用力仁」者,此也。
仁者道心常觉常明之称。
常觉常明者,常不昏而已,非思也。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无隐乎尔
无行不与二三子者,是也」。
孔子如此言,亦不能言其无隐之状,不能言其无行不与之物。
予幼读《论语》,常病圣人不明告人
自予微省,始悟古圣贤止可如此告人
如此告人已详矣,若复加诸言,则反失之矣。
圣人言止于此他日犹曰:「予欲无言」。
而况详说所以然乎?
君子胸中空洞,诚无所以然之故。
昧者出入意、必、固、我之中,不能暂离,故疑圣贤言之不详
先生汲古曰:「孔子言『二三子以我为隐乎?
无隐乎尔
无行不与二三子者,是也』。
以为如何」?
汲古对曰:「道在圣人,何隐之有?
视听言动无非教也。
如子曰:『予欲无言』。
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
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天何言哉』!
此谓天虽不言,初无所隐。
又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
先生曰:「是」。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
此「为」当达其旨。
此「为」即圣人之学,即无不习之为,即「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即「哀乐相生,正明目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不可得而闻也」,即「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即「一以贯之」。
容貌何为便能暴慢
颜色何为便能使人信?
辞气何为便能鄙倍
固有精神之妙行乎其间,我亦不知,他亦不知
一动容貌,而人自敬;
一正颜色,而人自信
一出辞气,而自无不服
上帝所以降衷于我,天以是覆,地以是载,人以是生者。
在人谓之心,是心有慈有爱,有恭有敬,有忠有信,有刚大,有高明,有博厚,有神圣,有武文
穷天万世思虑,集天下万世名称不足以尽此心之形容
而是心人皆有之,惟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则有如妙用
暴慢近信、远鄙倍岂止于此而已
可以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
呜呼至哉,非曾子安知此!
百圣所传,惟此一心
曾子之子思,子思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
人心,我心也,为则成外物也。
子思传之孟子孟子曰:「仁,人心也」。
可谓直而无隐,而学者不省也。
又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之而不知道者众也」。
又曰:「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
非心而何
天下之至深常存乎至浅,天下之至难常存乎至易。
至浅,故虽明告以此心即道,往往复疑,以为天下至妙不止此,于是乎始他求,始放其心,纷纷支离终日不休终岁不休终身不休也。
曾子明知此矣,何不明告人曰此心而已
盖道虽不离此心,而径告之,则往往未必自悟,未必自信
不如发其端,形容其似,而使人自得也。
然亦有纯实之士,与夫明智之士,亦可以径告,彼亦径领,不复疑贰
孟子悯思秘之未剖,一举告人曰:「仁,人心也」。
孟子不可谓无其人,而复有疑者往往是也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
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此数语正画出圣门气象混混融融一片和气,惟无己而后有此。
己私无处即是道,即是吾心,虽众人亦时有。
此心形见时,此便是道,而人不自省者多。
「吾友」谓孔门诸贤大略如此
近世士大夫多尚乎豪,与孔门气象冰炭矣。
孔子温良恭俭让,殊非近世所谓豪者之容。
汲古问:「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以此为学治身之序,又以为成人材之道,其言孰是」?
先生曰:「诗者正心之所发,正心道心
三百篇思无邪,诵之则善心兴起
由此心而行,自有伦理,即礼。
然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惟圣人一一中节
学者道心方兴,其言其行未能一一中礼,或语默动止未知据依学礼则有所据依而立
子曰:『不知礼无以立也』。
乐者,和也
至于全成,则和乐融畅,何思何为
夫子武城,闻弦歌之声,有牛刀之笑。
子游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
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尔』。
成于乐之于是益明,谓乐为道也」。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矣」。
有才智者往往有骄病,自视以为一世不如我,故有骄意,自尊自大自珍其所怀,有吝惜不予之意,故曰吝。
骄吝私意,非君子之道。
圣人所以成就后学如此其周也。
子曰:「麻冕,礼也;
今也纯,俭,吾从众
拜下,礼也;
今拜乎上,泰也。
违众,吾从下」。
好礼者往往过于执,从众往往过于和,此皆意、必、固、我有以害之也。
圣人都无一从一违,皆天道如此非圣如此也。
圣人之心即天道,其体本如此,非勉而进此也。
「吾有知乎哉无知也」。
纵有鄙夫来问于我,常情以为易于答,而我亦空空如也无以答其问。
我但叩之以一二端而已竭焉,实无以酬之。
鄙夫之问尚无以为,答群弟子之问,益知随机以解其惑,释其疑,救其过耳,实无得以与人也,实无所知告人也。
然而圣人又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
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如此则又自以为有知
然则圣人有知乎?
无知乎?
曰:无知者圣人真知,而圣人知之,实无知也。
以为圣人道实可以知之,则圣人之道乃不过智识耳,不过事物耳;
圣人之道乃非智识,非事物
则求圣人道者不可以为止
然以圣人之道为可以知者,固未离于知;
圣人之道为不可知者,亦未离于知。
惟其犹有不可知之知,非真无知也。
圣人之真无知,非智识之所到,非知不知所能尽,一言以蔽之,曰心而已矣。
此心非知,非不知
茍明此心,自然非知不知所及,此之谓真无知
不得此心,而求无知,则愈无知,愈多知。
去却一重障,又有一重篱。
不如休心无作,即心自是妙,更不可测度。
不惟他人不可测度,我亦自不能测度
子思曰:「虽圣人有所不知焉」。
无异心,即目视耳听之心,手握足行之心,自是不可知不可限量不可形容也。
知者必信,信者知,是谓无知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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