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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学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三四、《慈湖先生遗书续集》卷二
自古人之知道者寡,是以其言之害道者多。
有知焉,有偏全,有浅深
未全未深,其言犹有害道。
然则非圣人之书,诚难读。
孔子之言,奚可不精而思之,熟而复之?
今天非圣人之书何限
无非惑乱人心之具。
孔子之言,出于古者记录,犹或失真而况非圣人之书?
其害道者多矣。
学者当先孔子之书,俟心通德纯而后可以观子史。
学者道心未明,而读非圣之书,溺心似是而非之言,终其身汩汩,良可念也。
孔子之言,奚可不精而思之,熟而复之?
孔子之言出于学者之所记录,犹或失真况于非圣人之书,其害道者多欤。
呜呼
今天地之间,孔子之言无几,而非圣之书充栋宇
非圣之言,知道寡。
道者不尽其言,犹足以害道,然则害道之言满天下不害道之言甚无几
学者不宜汎观,必遭误惑
唐虞纳言之官,周有训方氏,《易》曰「正辞为是」故也。
百圣传授惟曰一「中」,初疑其肤近,疑其庸,又疑其若未免乎意,而百圣一辞,莫知其所为。
一日觉之,百圣之切谕明告,诚无以易斯。
人心即道,故大舜曰「道心」。
本无可疑,意起而昏,为非为僻,始知其有。
学者亦意起,又从而过之
思凡为,皆离皆非,故告曰「中」,平平庸庸
事亲从兄怡愉恭敬,岂学而能,油然而生
莫究厥始,莫穷厥终。
应酬万端忠信全功
不习,无不利」,曾子谓之「皓皓」,某亦谓之「融融」。
道固不离乎常,故孔子曰「中庸」。
毋动乎意,清明在躬,自无所不通
发育万物人心所同。
学者通患,患在思虑议论之多,而不行孔子忠信笃敬之训。
学者初觉,纵心所之无不玄妙
往往遂足,不知进学
旧习难遽消,未能念念不动。
但谓此道无所复用其思为,虽自觉有过,而不用其力,虚度岁月,终未造精一之地。
日用云为,自谓变化,虽动而非动。
正犹流水日夜不息不值石险流形不露,如澄止不动,而实流行
予自三十有二微觉已后,正堕斯病。
后十馀年,念年迈而德不加进,殊为大害
偶得古圣遗训,谓学道之初,系心一致,久而精纯,思为自泯。
予始敢观省,果觉微进。
后又于梦中获古圣面训,谓某未离意象
觉而益通,纵所思为,全体全妙。
改过也,不动而自泯,泯然无际不可以动静言。
于是益信孔子不厌乃是「知及之」已后事,是谓用力于仁。
知者虽动,而得不动之妙,终未及仁者常觉常明常不动之为至静。
孔子曰:「知者动,仁者静」。
何敢言仁用力仁者也。
同志者复蹈前患,故备记如右
「以舜大圣,而犹不知十二章之象,使禹明之。
孔子大圣,而犹不知鲁庙」。
此盖臆断之说,而后世之士耻于一物不知,亦愚矣。
详于其所不必尽知,而略于其所不可不知,故终身由之,而不知道者众也。
孔子吹律自知殷后,此岂心思推测之所能至哉!
如日月自无所不照,如水鉴自无所不明也。
此心神明有甚日月水鉴
孔子子路不耻缊袍之善,引《诗》「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
则其诵久矣,岂无以告孔子者?
子路既没,门人语及,始曰「是道也,何足以臧」,于以圣人广大虚静天地
程伯淳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若如或者清虚大为天道,此乃以器言,而非道也」。
伯淳断然谓以清虚大为天道,为以器言,甚善,非知道者岂能道此?
然未能见《易大传》「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非圣人之言。
世俗流传,而遂信此,亦有此未至。
伯淳颜子默识曾子笃信,得圣人道者二人也。
此语亦有未安。
二子圣人之道,诚然然不当谓一人默识一人笃信
信者必默识默识者必信,自不当分裂
不详考「日月至焉」者,非得何以言至?
所谓至者,必如颜子不违仁。
所谓不违仁者,必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动静一贯,方可言仁,方可言至。
然则孔门圣人道者,亦不止二人而已
伯淳言:「大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非在外也」。
斯言甚善。
伯淳言:「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神无速,亦无至」。
伯淳而后有此言。
伯淳谓「至诚可以天地化育可以造化」者,诚有此也。
伯淳名颢门人尊之曰明道先生
伯淳穷神知化,化之妙者神也,又差矣。
何精何粗,何妙何不妙?
化即神。
或问仁,程正叔曰:「此在诸公自思之,将圣贤言仁类聚观之,体认出来」。
虽然,使未有论语》、《孟子》时无可类聚,又将若之何
孔子未尝教人类聚类聚体认无非意路。
孔子曰「居处恭」,恭而已无意也;
执事敬」,敬而已无意也;
与人忠」,忠而已无意也。
致意焉,即迂曲,即造为,即不正直,即不忠信
所谓复礼,复我本有之礼。
三千、三百,经条明白不劳作意
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亦何意之有?
正叔又言:「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者,几曾有孝弟来」?
异哉,正叔之蔽一至于此
孝弟仁义,名不同耳。
强立藩篱固守名意陷溺分裂之学,障塞圣人坦夷之道。
孟子谓「徐行后长」,即之道;
以羊易牛,即王者之心;
发明孩提爱亲长敬兄,为不学而能,不虑而知。
正叔分裂体用而言之,不可以为训也。
伊川谓:「动容貌,整思虑,则自然生敬,敬即是主一也。
主一则既不之东,又不之西」。
是则只是中苦也。
人性自善何必如此梏束?
孔子未尝如此教人,但曰「居处恭,执事敬」耳;
但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耳;
但曰「约之以礼」耳。
伊川之教固愈于放逸者,然孔子曰「过犹不及」,何则
其害道均也。
或问:「荧惑退舍果否」?
程正叔曰:「观宋景公不能至是」。
问:「反风如何」?
曰:「亦未必然
成王一中才之主,圣人为之臣尚几不能保,非有动天之德不能至也」。
正叔明道故有此论。
人心即道,无所不通
善心兴起如其真切,岂无感通之理?
正叔景公不能至是,又谓成王未必能然。
天下万世良心,此说不可长。
与人同耳,其不善之心既足以感动灾异,则其善心不足以感动消弭之?
不知道者,其轻有所立论哉!
濂溪通书》亦尚有疵。
自明道者观之,可以一见决,不劳多议。
今自二程尊师之,其书盛行天下
不得已,姑指众人之所未晓者言之。
濂溪曰:「元亨,诚之通;
利贞,诚之复于天下」。
至一之中,忽起「通」、「复」之异说穿凿为甚
又曰:「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
异哉,裂一道三之
未始不精何必更精?
诚即神,神即几。
或曰诚,或曰神,或曰几,皆所以明道心之妙。
如言玉之莹,又言其白,又言其润,非有三物
人之道心未尝不诚,未尝不神,其动之始曰几。
万古人心之所同,非圣独有之。
周子又谓诚、神、几曰圣人,是谓众人无之
此正孟子所谓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谓民不能者贼其民者也。
孔子明道未尝精粗之论,乃起于后学意说
孔子每每学者毋意」,为是之类也。
周子又曰:「《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
无思,本也;
思,通用也。
几动于彼,诚动于此」。
吁,《洪范》惟言思,未尝言无思,而濂溪必取乎无思者,是犹未识乎思也。
「思曰睿」,明乎思未尝不睿,未尝不妙未尝不神
不可以有无解,何复取乎无思哉!
离思而取无思,是犹未悟百姓日用之即道也。
孔子曰:「何莫由斯道也」。
周子犹未悟思之即道,思之即无思也。
况又裂几于彼,裂诚于此,于至一之中,而强分裂之,殊为害道。
横渠《牖铭》云:「居则存其心,曰存否,继否,化否,无意否」。
张子则勤矣,不草草矣,惜乎其未解,解者不如此
曾子之「日三省」异乎是矣。
曾子之省不过不忠不信传授弟子,而实未尝习之过,皆芸苗改过未尝助长
横渠,乃揠苗助长之学也。
化者自化,岂容问耶?
自省本心者自无意,意岂屡省之所能无耶?
自省本心者自未始有间断,何患不继耶?
虽有惟精惟一之功,要非继续之所可言
孟子存心,又岂横渠之所云?
欲存愈不存,欲继愈不继,欲化愈不化,欲无意愈不无意
不省吾心自善,吾心自神,吾心自寂然不动,自无体;
无体则无始终,继不足以言之。
云为变化,自不凝滞,自不可致诘,夫是之谓自化
不可以有无言,而况于意乎?
万古人心之所同也,顾自觉者寡耳。
孔子曰:「天下何思何虑」?
横渠之以深自病其定性未能不动,正以其学未免助长也。
孟子曰:「天下之不助长者寡矣」。
言,心声也,其最著见者,《芭蕉诗》有「愿学新心」之句,此未悟本心之至善,而于心外觅新心也。
《墓议》有「精魄反原」之言,夫血气聚散精神死生
孔子「心之精神是谓圣」,神心无体,即即原,死生一贯何以反为?
原始反终」,乃作《易大传》者之言,非孔子也。
《与吕和叔书》曰:「天德虽能尽其说,然后大本可立」。
天德岂说之所能尽?
说之所可尽者尚不足以尽意而况天德乎?
大本岂可徐徐而立
孔子所谓「可与立」,不失其所本立也,人之本心寂然不动也。
子思问于夫子曰:「物,事有真伪审之,奚由」?
子曰:「由乎心,心之精神是谓圣。
推数究理不以物疑,周其所察,圣人难诸」。
孔子斯言见之子思子之书,世又谓之《孔丛子》,世罕诵习
乌虖圣人有如切至之诲,而不载之《论语》,致学者求道于心外,岂不大害
某谨取而为《集语》,觊与我同志者或未观《孔丛子》,而偶见此书,庶早悟此心之即道,而不他求也。
至哉,人心之灵乎!
至神至明,至刚至健,至广至大,至中至正,至纯至至精,而不假外求也。
人皆有此至灵之心,而不自知,不自信,偶昏偶蔽,遂浸而至于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大可惜也,大可念也!
无体质,德本昭明如日月照临,如水烛物不必劳神,而自能推见,自能究知。
驰神于彼,周悉致察,虽圣人不能何则
劳动则昏,不必逆诈不必亿不信,而自有先觉之妙也。
人皆有此灵。
曾子曰:「尝闻之夫子曰:『阳之精曰神,阴之精曰灵。
神灵者,品物之本也,而礼乐仁义之祖也,而善否治乱兴作也』。
云云
是故圣人天地主为山川主,为鬼神主,为宗庙主』。
云云」。
天地之间,非阳则阴,非阴则阳
阴阳之气虽二,而神灵之道则一。
风、雷、电、雾、雨、露、霜、雪、霰、雹之所以变化者,此也;
羽毛鳞介裸匈所以生成变化者,此也。
万化万物,虽自神自灵而不自知,惟圣人自神自灵而又自知
自知则明则通,则无所不通
四灵役于圣人
圣人天地主为山川主,为鬼神主,为宗庙主。
圣人之知,如日月之明,如水鉴之明,非思非虑自明自照。
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此之谓也;
又曰「天下何思何虑」者,此之谓也。
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之者次也。
其次不同,而其知则一也,其知无次第之差也。
知至至灵至精视听言动,何本何根?
爱敬和乐智虑应酬,何终何始?
不可得而知也,终不可得而知也,中亦不可得而知也。
顺是而行之为善为治,逆是而为之为否为乱
知则顺,不知则逆。
吁!
人皆有至神至灵至精之心,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
中庸》曰:「圣人之道,发育万物」。
《易大传》曰:「范围天地之化」。
圣人之道无所不通圣人之事无所不行
日月之数,察星辰之行,序四时顺逆,截十二管以察八音上下清浊,其道一也,其事一也。
五祀,制五典,和五声,合五味,正五色,成五谷,序五牲,其事整整,其伦叙叙,皆神灵变化精一散殊
可观不可测可言不可诘,可以默识不可以容思。
夫是之谓品物之本,礼乐仁义之祖欤?
先生曰:「人心何尝不正,但要改过不必正心
一欲正心便是起意」。
汲古对云:「此即孔子毋意』。
一起,即有过
无过,但不起便了
不起,则此心安然莹静虚明
子贡言『君子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此是改过私意不起,此心昭明
况此心明照,愈于日月
日月容光必照,尚不及蔀屋之下;
此心则无所不照无所不通安有隐显之间」?
先生曰:「此说却是」。
先生曰:「少年先大夫之诲,宜时反观
某后于循理燕坐反观忽然见我天地万物万事万理澄然一片
向者所见万象森罗,谓是一理通贯尔,疑象与理未融一。
今澄然一片,更无象与理之分,更无间断不必言象不必言理,亦不必言万,亦不必言一。
自是一片,看唤作甚么唤作天亦得,唤作地亦得,唤作人亦得,唤作象亦得,唤作理亦得,唤作万亦得,唤作一二三四皆得」。
先生汲古曰:「圣人兢兢业业,岂学者兢兢业业
汝当庸言之信,庸言之谨,兢兢业业用力于仁,为之不厌」。
又曰:「学者不可非圣人之书,当师孔子之言」。
先生曰:「学不可躐等,亦不可操之太急。
故虽息焉游焉,孙而顺之无害于事。
但于其间不失敬心不失时敏之心,则厥脩自然日进无疆
《易》曰『益动而巽,日进无疆』,天下事皆然
苦涩不易乐者,必无成效」。
汲古问:「圣贤言性,何以不同」?
先生曰:「性字解释不同
如『性相近』,与『节性惟日其迈』,此是随俗汎言性质,如《易》曰:『各正性命』。
孟子性善,则言性之本(《慈湖先生遗书》卷一五。)」。
先生曰:「勿尽信非圣之书。
某少不明是非为非圣之言所误惑不知其几年。
后乃知非圣人,终未全明。
戒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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