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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职辛卯九月十四日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六、《定斋集》卷一一
问:自古进言之臣,竭诚毕议,莫不欲其言之行也;
求言之君,广览兼听莫不愿其言之可行也。
汉之贾谊号通达国体者,其上疏政事,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凡九条,史略其三。
前人谓古之伊、管未能远过,盖其言固可行也。
唐之姚崇明皇锐意于治,欲命之相,乃设为目,要说天子者凡十事,至曰「陛下不能行,臣敢辞」,而其言固亦可行者也。
然史之言也,则曰:「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之所陈,略施行矣」。
也,则曰:「旧史所传,开元初皆已施行,信不诬矣」。
今以二臣之所言,参二帝之所行,于一代中可考者多矣。
愿悉举以告,可乎?
言「略施行」,岂当时偶行之之略耶?
抑其果不可尽行耶?
言「皆已施行不诬」,岂行之者尽而无遗耶?
抑真不可遗耶?
又岂崇之说尤中时病,实有优于耶?
抑岂自信直道,而崇要或有术耶?
夫行于古而有验,亦必可施于今,试于榷略二子之际,摭其在今可行者果何事乎?
有司承诏馆阁之彦于斯,其易知矣,愿敷陈之,以闻于上。
对:愚闻人臣之进言,正犹医者之用药
医于未病之前易于取效,而常患于不听
医于已危之后易于见信,而常患于不及
有人焉,言语饮食、起居动作无以异于平时善医者察其形色,案其脉理,而告之曰「子有膏肓之疾」,人必唾骂以为不祥,虽扁鹊仓公之术,亦无所施。
一旦疾作遑遽穷迫,无医不求,靡药不试,以侥倖于或中。
虽一妄男子以不验之方,投以无名之剂,且喜且谢,以为得之之晚。
夫事未然而言,虽有识之士亦必踌躇
已然而言,虽无知之人莫不惩创
非言浅深,事有验否,势使之然也。
盖天安閒无事之时,不有近忧,必有远虑
人之常情,畏近而忽远。
畏之则急于改焉惟恐不逮
忽之则乐于因循不足以有为
是故覆车在前来者必戒;
猛虎在后智者不忧
人之所忽,大言以惧之,彼且不信,故其听之也为甚难;
人之所畏乘间以投之,彼必易动,故其听之也为甚易。
齐桓之于管仲苻坚之于王猛君臣相得之欢不啻鱼水,及其将死垂别,握手丁宁不遑他事
以为竖刁开方易牙可亲以为慕容垂姚苌宜渐除之。
竖刁开方易牙刑徒耳,慕容垂姚苌降臣耳,似不足为齐、秦大患,而二臣以为言。
君不之听,终以三人专权五公争立,而齐乱;
继叛,苻坚囚死,而秦亡。
二臣先见远虑,察祸变将来
未然而言,宜其二君忽而不信也。
代宗之于程元振,德宗之于卢杞,其信任之笃,可谓胶漆
及其吐蕃武功李光弼等忌元振,而调兵不至
代宗小臣之言,不终朝元振窜。
朱泚奉天李怀光卢杞顿兵不进。
德宗听群臣之谏,不旋踵卢杞贬。
代宗庸懦,德宗之刚愎,非乐于从谏者。
时方艰难,势甚危迫已然而言,宜其二君畏之,而不敢不听也。
自古人臣所遇之主、所遭时或不同,故其言有听否,行有详略不可一概而论也。
汉文帝承高、惠之后天下尚安,洛阳少年上书言事痛哭流涕
是时匈奴尝侵边矣,固未若平城之危;
诸侯踰制矣,固未有七国之变。
而生以为积薪之上,而火其下,惴然常若有不测之忧,近在朝夕,此固帝之所难信也。
又况帝以宽仁之资,务在涵养斯民稽古礼文之事且有所不遑,生欲制匈奴之命,分诸侯之地,此又帝之所难行也。
夫生之所陈者九,史遗其三,而帝所行者四耳
生欲尚礼义,而帝以德化民;
生欲厚风俗,而帝以敦朴天下
生欲教太子,而帝训太子恭俭
生欲敬大臣,而帝养臣下礼节
生力言之,帝躬行之,史臣所谓「略施行」者此也。
唐明皇武后中宗之乱,思欲痛革之,广成猎师乘时投合,乃先设事,以坚帝意。
是时狱吏深文边臣倖功,阉人政事戚属台省亵狎大臣摧沮谏者,以至贡献无度营造无节壬佞冒宪而不诛,后家擅权不抑,此数者帝之所亲见也。
而况帝以英敏之资,锐于图治扫除积习之弊,兴起太平之功,此又帝之所乐行也。
崇之所陈者十事,而帝皆行之。
帝鉴女祸,远后族,放周利正之酷吏,抑郝灵荃之边功长孙犯法则诛之,张廷圭善谏赏之宋广平正则敬之,杨思勉之诉则沮之。
珠玉锦绣,示却内外贡献也;
天下僧尼,示罢寺观营造也。
历历而言,帝一一而行。
史臣所谓「皆施行」者此也。
其所行者,鉴已然之失,玄宗之所欲行也;
其所行者,皆未然之患,文帝所不能行也。
是岂言者之过哉?
虽然已然之事,有所据而言,言之者易,听之者亦易;
未然之事,因所见而言,听之者难,言之者亦难。
甚矣,言之难也,行之尤难也。
于今而验于将来,非空言也;
行于暂而怠于悠久,非能行也。
谊之言虽不尽行于文帝之时,而行于武帝之世;
崇之言虽能行之于开元之初,而不能于天宝之末。
武帝攘却夷狄,则谊所以诸侯之术也。
当时虽略施行而后尽行之,不足以为深恨。
明皇天宝以后,惑女宠,任宦官,相杨国忠,杀周子谅好大喜功穷奢极侈,与崇之所陈,前后相反
始虽行而不能终行之,不足以深喜
或曰贾生非有公卿之位,一旦慨然天下事为人痛哭流涕岂不失之轻售乎?
不然,盖词不切,志不激,则不能动万乘之主,而回九重之听。
之言自有所见,而深言之者,将以感文帝耳。
呜呼
天下奇才,所言亦万世长策,帝略行之,其效已如此
使天假之年,帝尽用其说,则帝之治不止之功亦不下于伊管
未一施,不幸早世,可为痛惜
后之人疵而议之,亦已甚矣。
若夫崇之所言与其所行,则有可议者。
崇之始见帝也,帝猎渭滨,因以猎进;
知帝之欲相己,又以十事要之
其始进固不正矣,及居相位,挟智任术,而不由正道
天下大蝗,崇请捕之,群臣以为不可,崇行之愈力。
不劝修政弭灾,乃专以捕除为事
帝将幸东都太庙屋坏,他相以为可行,崇居之不疑
不劝修德以答谴,乃谓木蠹而折,适与行会。
崇之议,是使人不畏天戒,不敬宗不恤人言
明皇晚年之失,类崇有以启之。
议者谓开元之治虽出于崇,而天宝之乱崇之自致
以是推之,则其所施行者用崇之言,而其所相反者职崇之由也。
以不正进,而又以不正继之,乌能正君乎?
若崇者,岂得后世之议?
噫,贾生先见远识,言人之所难言,宜其落落不合文帝略行之,幸也。
姚崇挟智任术乘人主之所欲为,明皇尽行之者固宜也。
故善观人者不观其人而观其言,不观其言而观其时
自古君明臣良,言听计从,谓之千载一时者,诚不可以得也
不肖幸得遭遇明时,圣天子执事者策之玉堂,遵故事也。
祖宗之制,必试之以言者非为程其无用之文,盖欲访天下大计,诹当世要务而已
今日之事岂无可言者耶?
庙堂之上岂无可行者耶?
内外之臣未尝言之耶?
抑言之而不行耶?
皆非愚所知也。
方今外患未除,内忧未弭,孰与文帝之时
使贾谊复生,亦必为之痛哭流涕
顾愚何人,万万不及贾谊,而人臣爱君,其心一也,讵能隐默于此乎?
故疆之侵未归,陵寝之祀未修,二帝在天之愤未雪。
主上未明求衣日昃不食遑遑焉思中兴之治,于今十年矣,主上之心未尝一日不在中原也。
然而主上恢复之心,而无恢复之实;
群臣有恢复之言,而无恢复之志。
群臣之心观望迎合入对便殿慷慨敷陈莫不万全之策
出见侪辈从容议论莫不持两端之言。
乘机抵巇,以要权利,听其说则侈大可乐,要其归则汗漫无成
主上丰财,而群臣无心计。
聚敛者剥下益上以为长策诞谩移东就西以为羡馀,徒失人心无补国计,故财终不丰。
主上欲彊兵,而诸将无远略
贪者掊克以事苞苴,懦者姑息而废纪律兵籍虚实相半士卒老弱相并,故兵终不彊。
主上裕民,而郡守县令专尚刻剥略无恤民之心,民生益以无聊
主上欲求才,而卿士大夫习成茍且,殊无体国之意,人才以不振。
主上用心如此,群臣用心如彼,故愚得以妄议无恢复之实也。
恢复之实寂然无闻恢复之期邈乎无日,务为美谈不究成效,徒张虚声而或实祸,此愚所谓外患是也
连年灾旱饥馑荐臻江湖十数赤地千里米价腾踊日甚一日列肆为之昼闭行旅至于绝粮茹草食葛流离颠仆相属于涂。
县官方且急于催科,必欲足其常数
饥民饘粥不给租税何从出乎
甚者度所恶闻,不以实奏,或恐支费常平米斛或恐减放上供租税
俗吏所见至微不知所失甚大。
流离不已盗贼必兴;
饥殍既多,疾疫将作。
徐为之计,不亦晚乎?
又况江湖之间,地多薮泽,境接溪洞,其民剽悍,好乱喜争。
天下无事之时,法禁严密犹且十百为群,椎牛发冢纵火杀人白昼显行,吏不能制;
因之以饥馑势必缘间而起。
略而不治,恐不止相率剽夺而已豪侠巨寇未必不出于此
此愚所谓内忧是也
夫欲除外患莫若尽自治之策;
欲弭内忧莫若救灾之政。
自治之策曰选将帅,练军实,节财用裕民俗,广求奇才崇尚名节
救灾之政曰遣使者,择守臣,蠲田租,发官廪严治盗贼安集流亡
大要孜孜而求之,勤勤而行之,谋之以审,守之以坚,持之以久,无锐进而易退,无速成而辄毁。
磨以岁月何事不立,何功不成哉?
凡此数者,是皆已然之事,今日之所当行
愚言其略,执事复于上而行之,可乎?
若夫二臣已试之言,二帝已陈之迹,虽有可施于今者,要非今日急务,愚不敢以告。
谨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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