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主用心立德用人听言四事疏(绍熙五年八月上,时为侍讲。) 南宋 · 彭龟年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九八、《止堂集》卷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七
臣仰惟陛下始初清明,宵旰图治,用心恳恻,视古愿治之主,不足多也。万口一辞,皆谓太平可以立致,而臣区区之愚,独有忧焉。臣闻伊尹告太甲曰:「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召公告成王曰:「王乃初服,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臣谓今日政陛下之初也,如子之生,或善或恶,皆在今日,是可不兢兢业业,自贻哲命乎!夫用心有义利,立德有诚伪,用人有邪正,听言有是非,此乃命吉凶、命历年之所自出者。陛下于此,政当审所取舍,一有不谨,吉凶便分。臣敢为陛下条列陈之,惟陛下垂听。臣所谓用心有义利者,《大学》推明明德于天下,要其极不过于正心,而心之正不正,则系乎所存义利之间耳。何谓义?曰:出于吾心之诚然而不能自已者是已。何谓利?曰:不出于吾心之诚然而有为为之者是已。且如孝于父母,是吾心不能已者也,义也;若以不孝于父母,为父母之所谴责,为天下之所讥议而后为之,则是有为而然,而非义矣。以至亲亲尊贤,子庶民,临天下,亦莫不尔。故臣愿陛下凡所举措,凝神熟思,果非有为为之也,则此心之动无非义矣,涵养推广,无使间断;果有为为之耶,则此心之动无非利矣,抑遏止绝,无使发露。如此等事,时时有之,但当使一日之间,一念之发,有所为而为之事渐少,无所为而为之事渐多,积久习熟,自然去王道不远矣。何谓立德有诚伪?诚者,实理也,凡事从实而为之则为诚,不从实而为之则为伪。《书》曰:「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夫作德之所以日休者,以其实也;作伪之所以日拙者,以其不实也。惟其实,故患难中为好事,逸乐中亦为好事。为之初不待勉彊,不为亦不必遮护,此所以日休。惟其不实,故时暂为好事,久则忘之矣,见人则为好事,无人则忘之矣,虽勉彊而终废,虽遮护而终败,此所以日拙。不特如此而已也。实则常自处以不足,故听言纳谏,惟恐不及;不实则好示人以有馀,故文过饰非,无所不至。臣仰惟陛下纯实之性,出于天禀,与臣等语,前后可覆,此固有帝王之资矣。然今日既登大宝,则非前日比也。声易恣于耳,色易恣于目,安逸易恣于肢体,刍豢易恣于口腹。耳目口体之欲一纵,则惟恐迹著而人知,人知而议己,则前日之实反为不实,不可知也,此臣所甚虑也。故臣谓陛下欲保前日之实,必杜今日之欲,欲不纵则君道实矣,君道实则天下安矣。何谓用人有邪正?臣闻富弼曰:「人主无职事,惟以辨君子、小人为职。于君子小人不能辨,则人主之职废矣」。然自古人君,孰不欲近君子、远小人哉?卒之各贤其臣,不自知觉,以君子为小人,以小人为君子,如汉元帝者总总也。仰惟陛下潜德王邸,固以知人为难。臣尝记陛下问臣,毕竟君子、小人如何辨,臣告陛下曰:「《中庸》所谓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者,此知人之要法也」。故人君必先治己之性情,而后能知人之性情。故性情与君子近,则所用者必君子;性情与小人近,则所用者必小人。人君欲辨君子、小人,莫急于治性情。所谓治性情,则臣前所陈是也。何谓听言有是非?甚矣言之难听也!以为利,而或害焉,以为善,而或恶焉,人君如之何其辨之也?夫民众听之则圣,独听之则愚,听言者能以是察之,思过半矣。故云:公共之言易识,私独之言难信。《传》曰:「公生明,偏生暗」。又曰:「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政谓是也。今人君出而与宰执议政,既出则有给舍省审,台谏论列,何从而不公?入而与近习论政,既入则置以一人之意行之,宰执不能回,给舍不能缴,台谏不能论,何从而不私?陛下天锡睿智,超冠百王,初临大阼,想无此患。但以舜之聪明,而犹塈谗说,则在陛下其可不谨耶!臣前日亲闻玉音宣谕讲筵事,谓内侍辈有谅闇罢讲之说,陛下却而不听,此叶公所谓不以小谋而乱大作,此社稷之福也。臣愿陛下听言一一如此,则何忧天下之不治!虽然,臣之所陈虽曰四事,其实一原。陛下傥能立此心以义,则养德必诚,用人必正,所听之言必无不是,故臣谓陛下今日所最要者,在于以义立心而已。然义最难精,心最难正,陛下方增置讲读,缉熙圣学,愿与诸儒熟究之。日就月将,以为惠福天下之本,不胜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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