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古论三 其三 薛公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二
所贵乎谋夫策士者,为其能审料敌情以释人君之忧也。夫人各有心。对面相语,莫能相测。敌人远在数千里,而欲察其情,揣其计之所出,此非智者不能为也。方敌人勃然而起,人君四顾惶惑,茫然未知所措,有一人焉奋身而出言之,设为定计,使中敌人之所为,晓然如目见其事而言之者,使人君得先为之规画处置,而向者之忧一旦释然,此谋夫策士所以为可贵也。然而人君赏之,天下推之,后世又从而信伏之,畏其审料之明而不敢议其言之当否,故言虽或过,而亦无复有辨之者矣。昔者黥布之背汉也,高帝深忧之。薛公为三策以料布,而谓布必出于下策,已而果然。此其智盖出人数等矣。然以吾观之,薛公谓「布出下策则汉无事」,信矣。至言「出上策则山东非汉有,出中策则胜负未可知」,其言不亦过乎!吾之意则曰:布出下策则不足败,出中策亦败,出上策亦败。何以言之?古之所谓英雄者,非以其耀智勇,据形势,如斯而已也。此二者,特英雄之末事;而仗大义以从天人之望者,乃英雄之所由起也。苟天命人心已有所归,而吾乃攘袂而起于干戈纷扰之后,用下背上,举逆犯顺,其名曰盗。虽欲耀智勇,据形势,而借英雄之资,其能济乎!故凡薛公之上中二策,皆英雄之资也。英雄用之则可,布用之则所以速其亡耳。请遂筹之。上策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与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夫吴在布后,楚在布左,以力服之,则诚易也;复竭力以并齐鲁,则其力疲矣。而民心附汉,未必为其用也。力取者犹然,而欲传檄燕赵,能保其必降乎!纵使其迫于势而降,而民心抑又可知矣。汉苟遣一信臣若周勃之徒,持节往慰谕之,则燕赵必复为汉用。因命勃率赵燕之兵以收齐鲁,而帝亲率关、陇、韩、魏之兵以与布角,布力已疲,一举必败。布败则吴楚可不战而复也。吾以是筹之,布出上策亦败也。中策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韩与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夫韩魏,天下之中也。关陇在其西,齐、鲁在其东,燕、赵在其北。得韩、魏而未得齐、鲁、燕、赵,虽欲据敖仓,塞成皋,顾亦何用哉!汉苟遣一二能将若曹滕之徒,率燕、赵、齐、鲁之兵合击其背,彼必反兵自救。帝因以关、陇、蜀、汉之兵而夹击之,则布必走,布走而韩、魏平矣。帝于是乘胜引兵,急与布角,则布亦何足败哉!吾以是筹之,布出中策亦败也。薛公者,明于料敌,而不明于上下之分、逆顺之理。故以英雄之资,设为布之三策,而不自知其言之过也。或曰:「司马懿之料公孙渊,石勒之料刘曜,于谨之料萧绎,果何如哉」?曰:「懿以弃城预走为渊之上计,谨以席捲渡江为绎之上计,皆所以明其甚不足畏也。不足畏之敌,彼料之既得矣,虽勿论可也。至勒之策曜,则有足言者矣:曜围洛阳,勒将往救,因料之曰:「曜盛兵成皋关,上计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阳者,成擒也」。夫率兵以攻人,顿于坚城之下,数月不能拔,士气已沮;一旦强援奄至,不能扼险以拒之,则腹背受敌,不败何待!成皋关,天下之大险也。使曜能留万人以围洛阳,而身率劲兵以扼成皋,则勒必不敢进,进则乘高而击之,胜之必矣。勒既不获进,则洛阳失援,曜因得优游而坐取之,此所以为上计也。若其阻洛水,则勒亦未能进,然而勒可设为疑兵而潜兵以渡,曜能应之则胜,不能则败。此所以为中计也。故吾尝谓:曜出上计则洛阳非勒有,出中计则胜负未可知。施之布,则薛公之言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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