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八六、《水心别集》卷六
王政之坏,非一人之力;及其复之也,亦非一人之功。夫暑者,阳之盛也;寒者,阴之极也;阳之复也,不能为暑而能听于寒。几死之能生也,其于平日之膏粱,非恶之也,苟欲生之,曾不如淖糜药石之为美也。天下之士,理经援古,皆欲一举而尽复三代之治,其意非不善也;其言之也遽,其为之也略,不植其本而求艺其末,上不为时君之所信,下不为愚民之所安,此其所以久而无成者也。王政之坏久矣,其始出于管仲。管仲非好变先王之法也,以诸侯之资而欲为天子,无辅周之义而欲收天下之功,则其势不得不变先王之法而自为。然而礼义廉耻足以维其国家,出令顺于民心,而信之所在不以利易,是亦何以异于先王之意者!惟其取必于民而不取必于身,求详于法而不求详于道,以利为实,以义为名,人主之行虽若桀、纣,操得其要而伯王可致。此其大较而已矣。昔者先王畏兵之为祸也,是故多其节目而为之法制,使之可以自卫而无以求胜,繁重委曲而不能深晓其义。盖以为吾之仁义行于其间,而讨除天下不仁不义之人,而何忧知利之为患也,是故放绝屏远而不言。其言者,明之以不齿之罚,使虽酒食之微而皆不得以自肆。故其上下习为辞逊而不可争,以为如是而天下之大利何求而不成。夫此二者,先王治天下之大权也。故凡为管仲之术者,导利之端,启兵之源,济之以贪,行之以诈,而天下之乱益起而不息。若咎犯、先轸之于晋,范蠡、大夫种之于越,孙武、吴起、申不害各于其所辅相之国,讲明其说而增益其意。数百年之间,先王之政,隳坏亡灭,至于商鞅破井田,立槩量,李斯废封建,燔诗书,而后荡极而无遗。盖王政之坏,始于管仲而成于鞅、斯。悲夫!天下之才,未有过于管仲者也,皆不若仲而已矣;皆不若仲,则皆师其故智而拾其遗说。然其所以使后世廓然大变于三代者,岂其一人之力也?治变而世变,世变而俗成。然则后世之事,有望管仲而不可及者矣,而况于三代乎!若桑弘羊之于汉,直聚敛而已耳,此则管仲、商鞅之所不忍为也。盖至于唐之衰,取民之具无所不尽,则又有弘羊之所不忍为者焉。然则居今之世,理经援古,欲一举而尽复三代之治者,以寒致暑而进病者于膏粱,不知其不能食而继之以死也,而何以为之哉!其欲为之者,植之有本,复之有渐,因今之弊政而行之,足以为之兆也。其继益久,其变益狎,将有待于后,则其复者固非一人之功也。虽然,可谓难矣。圣人不千岁而一起,圣人不继世而皆遇,夫安得而俟焉!以陋俗而激高论,指王政而为迂学,终不合矣。故具论其意,使学者得详焉。噫!其毋以为空言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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